华年如烟----其娈
  发于:2009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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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着头,注视着自己微动的手指,白玉杯子在我指间缓缓转动。
“华年,你为什么要那样想呢……”我的声音低低渺渺,飘荡在夜空,竟有点哀哀切切。
“你让我怎样想,你敢说你接近他没有目的吗?你敢说你的心纯粹无辜吗?”华年立于桌前,单薄的身子轻轻颤抖,如风中孤叶。
“华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目的呢?”
“你——”
“华年,你爱我姐姐吗?你爱孟雨涵吗?”
华年怔怔地站着,过了好一会才颓然坐下,在突然之间被抽去了所有的生命力,我无法想像,眼前的人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时的那个虽然残破却依然美丽如蝶的男子。
“爱?怎么还有人会觉得,我还能爱?”
我依然低低笑着——除了这样的表情,我不知道我还能够作怎么反应。
“是啊,你怎么可能,还有爱?”
你怎么可能爱上我姐姐?明明是那么浅而易见的事实,我为什么从来就不曾怀疑?只因说出那样的话的,是我的姐姐吗?是因为“你爱她”是她亲自所说,我就从不曾有过一分一毫的怀疑?
原来事实竟是如此吗?你既不爱她,她那些满是爱意的信,又有何目的?
姐姐最后的信中写道:我为我所爱之人,死而无憾!她在写满了对你的爱慕的信的结尾这样写道。如果你们是相爱的,那么这句话,自然而然是真情流露的表白。可你们竟不曾相爱!既然你不爱她,她便说不上是为你而死,因为她的死并未让你得到任何东西,却只让你失去更多。我如此聪明的姐姐又怎会让这种事发生?
那么,这句“死而无憾”便不是表白,它是一句誓言!她发誓要让某人记着她!她发誓就算是死,她也要让某人记她一辈子!
原来我可以去恨的,从一开始,便只有我自己一个,我竟恨错了别人,那么久么?
姐姐,原来你对我的了解,竟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
你在信中赞美华年,并不是因为你爱他,而是为了让我爱上他,好让你得到自由?你爱的人并不是他,而是爱着他的那个人?那你所做的一切,便只是为了摆脱我?甚至,不惜自己的生命。
“求你,放过小安。”华年双手掩脸,声音中透着绝望。“孟姑娘是因我而死,是我害死了她,求你,别伤害小安……”我看到他的泪从指缝间透了过来,婉转地流转于手背。
我笑了,满心苦涩,是因为酒的味道吗?是因为烈酒烧喉烧心吗?
“你认为,我能伤了安华吗?”
只有爱上了,才可能被伤害到,我怎能伤他?
华年抬头,直直看进了我的眼中。
“华年,这世上又有谁能伤你?”如果没心的话,这世上谁能伤你?如果安华没有把他的爱交到我手上的话,我如何伤他一分一毫?
他给我了吗?
我站起身来,身体竟有点摇晃不定,我一手五指张开撑在桌上以作支持。
门外传来拍门声,带着欢快的节奏。
“哥哥,开门啦!”
华年猛然转头看我一眼,眼中狂喜激越,竟忘了自己的脚患跑了起来,他脚步踉跄,几次差点跌倒却又挣扎着拐着脚向前急走。他的身体在我眼前一摇一晃,一高一低地移动着,我心底渐渐泛起酸楚。
“哥哥,哥哥。”安华轻快地拍着门。
门一开,安华便像小兽一样向前一冲,冲进了华年怀中。华年脚上有疾,本已站立不稳,哪还承得了这种力量,向后踉跄几步,便抱着安华跌倒在地上。一声巨响,华年的背重重撞在石板上,像砧板上的鱼绝望地弹跳着,然后挺直了,一动不能动。
“哥哥,哥哥,已经丑时了,我要吃寿面!”被护在怀中的安华像是没有发现身下人的痛苦一般,径自兴奋地叠声说道。
“好,做寿面……”华年的声音温柔传来——自身的痛苦与安华的快乐比起来,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安华,快起来!你这样压着你哥哥,怎么做寿面?”我急忙上前去拉安华。
安华高高兴兴地爬了起来,我忙把华年扶起,他的手因疼痛而剧烈地僵硬着颤抖着。小孩子连看到没看一眼,自顾自地走到石亭上坐下。
“怎么不点灯啊,要有大红的灯笼才够喜庆嘛。”安华埋怨道。他也不想想,华年已经两年没有出过这个门了,别的人,包括王爷都当他死了一般,连副粮蔬菜都得自己种植,哪来的这些供给?
“小安,你先与孟公子坐会,我去取灯来。”华年从我手中抽回自已的手,一瘸一拐地向那黑暗的房子走去。背影苍冷。
我的心像重重在撞到石板上般痛着。
回头,那安华正没心没肺地四处乱瞅。
“他受伤了。”
“啊?孟哥哥,你说什么?”安华吃惊地回头,眼中的兴奋还没隐去,那双猫眼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两个人的重量加上你的冲力撞到石板上,能不受伤吗?”我尽量平淡着语调,不想把心中的不安流露,可末了,却还是变成一声轻叹。
安华单手撑着腮,别过头去,有点茫然地看着旁边一排排高高挺立的玉米。
“安华,你为什么过来?”有什么在心里,堵得慌了。
“今天是我生辰啊,以前在家里,娘亲都会给我做寿面的。更何况,我们才刚见了二娘,和二娘说了哥哥很好,可事实上,我却又好久没见过哥哥了,欺骗长辈可是要遭天遣的。”安华依然看着远方,淡淡说道。
这时候华年已提了灯笼一拐一拐地走回来。
“哥!”安华忙站了起来,高高兴兴地跑去挽他的手。
可在我看来,他的兴奋亲蜜太过刻意,刻意到让我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冷了四肢八骸。
“哥,我要吃鸡蛋面的,你要给我做啊。”安华习惯地双手缠上了他的手臂,贴上身体,撒娇般摇晃着。
华年为难地嘎了嘎唇:“可是,我这里没有鸡蛋啊。”
“孟哥哥,你变三个鸡蛋出来!”小孩子马上给我下命令。
我丢了个白眼给他——我又不是变戏法的,哪变得出鸡蛋,就算真要变戏法,也得有工具——鸡蛋才行啊。
“孟公子,那就烦请你去取些鸡蛋来吧,上次烟华送来的面粉还有一些,我给你们拉面条。”华年歉意地笑着道。
“去吧!”安华挥着手发话。
“好吧,那两位稍等。”
“哥哥,你坐这里。”
“小安,坐下,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站在门外,听着门内传来再平常不过的话语,突然觉得无比的压抑。
再回到霜华院的石亭中,华年已经枕着安华睡倒在亭中长栏上。
安华把他垂颜的发把在耳后。那道横过左眼的长疤,娱蚣般狰狞扭曲地在惨白的月色下显然更加摄人心魄!安华手指颤抖,轻轻点上那疤痕,却又触电般缩了回去!他微震着,在安睡的人病态苍白的脸上投下可怖的阴影。颤抖着,害怕着,悲伤着,咬着牙,僵持着,偿试了好多次,好多次都在中途缩了回去。安华慌乱无措,求救一般看着我,猫样的眼睛水气朦胧。
“孟哥哥……”
我把手中篮子放在石桌上,走过去跪在他身边,温柔地握着他的手,抚上了那狰狞可怖的长疤。安华的手掌轻柔地整个覆在华年尽毁的半边脸上,轻轻磨蹭,脸上哀哀戚戚,泪便急急地滑下尖细的下巴,滴落在我手臂上,冷凉剌骨。
“孟哥哥,我还是不知道怎样面对醒着的他啊,所以,我只能让他睡下,我,我怕我又会忍不住逼他,伤他……你知道吗?有好长好长的一段日子,我都在折磨着他,只有看到他痛苦的样子、隐忍的表情,我才,我才感到自己是活着的……”
我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感到他的骨头依然剧烈颤抖。
“安华,忘了吧,我们离开这里。我会好好爱你的,好好对你好。还有华年,他会是你最好最好的哥哥,就像以前一样,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之前一样……我们三个人,再没有别人,没有可以伤害你的任何人,我们会爱你,好好的只爱你一个人……只对你一个人好,只属于你一个人……”
安华缓缓地摇着头,泪流得肆无忌惮:“你是说要用迷迩香吗?孟哥哥,我知道你对我用过一次那种可以让人忘了一切的药……可是,孟哥哥,我不想忘了啊,我什么都不想去忘啊,如果失去记忆的话,我活到现在又算是什么?如果只为忘了的话,我当初死了便好了啊,我为什么要活到现在,伤害我最爱的哥哥,活到现在……有些东西,如果我忘了的话,就再没人记得了啊……我害怕这样……我不能忘啊……”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说不出一个字。安华,为什么要这样执着?为什么非要把自己逼上绝路?为什么不能退一小步?为什么明明如此痛苦了,如此仇恨了,却还是不肯忘?
那我算什么呢?你由始至终都没有给过我任何一点机会,你从来都把我驱逐于你的心。可是,你有时又把戏演得那么真,真实到,我都要信了。
你说和我去塞外,重新开始。你说我们会平平静静度过一生。你说你会养我,又说我可以做大夫给人看病赚钱养家。
安华表面上的伤感,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已习惯把真正的情绪隐藏在阳光明媚的笑脸之下。这一次,他也与以前好多次一样,很快便笑开了。他不知道,他这一哭一笑,一个悲伤难持一个阳光快意,这一对比,更让人的心尖都痛得颤抖。
“孟哥哥,你会做寿面吃么?”
我站起身,伸手揉揉他头顶的发:“做寿面啊,可是一件非常艰巨的事情,要揉面,擀平,刀切,下锅过水,捞起来,再放油,熬熟,炒菜,炒蛋,下面……”我一边说着一边扳着手指。安华眼一横,道:“你就直说你不会就好了!比我哥哥笨多了!好,你去厨房找面来!”
我抬头看看天,月在半空,星斗无数。
“现在厨房有人吗?”
“唉……孟哥哥,我和你一起一定会饿死的!”安华长叹。
把华年安顿上床,安华自己便脱了鞋爬到华年的怀中去,我一个人回到石亭里自斟自饮直至天明。
天色初白,云蒸霞蔚,雾霭重重。我站起来,伸展了下腰肢,不由得便望向那久未修整的古旧建筑。它好似并未醒来的老人,在白雾中暗暗沉沉。谁会相信这竟是金碧辉煌的齐王府的一部分?又有谁会相信,这里住的,可能是权倾天下的齐王爷唯一所爱之人?我又想起了在幽华园看到的那幅《移居图》的真迹,真的很适合华年的气质,也很符合他那时的心境与愿望,远离尘嚣,归隐山田。
早上的厨房很是热闹,忙而有序。那个正在洗菜的孩子长得很不错呢,眼睛大大下巴尖尖,很像某人呢。
我无声地潜进去,到了他的面前,伸手勾起他的下巴,眉没有安华的好看,眼睛也比安华的小,鼻子没有安华的小巧可爱,嘴巴也比安华的大了。什么嘛,一点都不像呢——就是如他一般瘦小罢了。
我脸上带着春风三月的笑:“我要三碗鸡蛋面,快点做,我马上带走!”
那孩子早已经满脸通红,连眼眶都红了,吓得双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什么嘛,安华才不可能是这么个表情看我呢。
一个管事的走上前来,点头哈腰地请着安:“十三公子要吃什么,让院里姑娘过来说一声就是了,怎么亲自过来了?这厨房乌烟瘴气的,怕是沾污了公子,我们这做下人的,可担不起啊。”
一面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行起礼来。
“行了,给我做三碗鸡蛋面去,我带走!”我不耐烦地挥手。
“是,是,公子请先回,奴才做好了,让人送过潇雨楼去。”
“不用,我在院里等着!”
我出到院子里,那边马上有人把茶几椅子抬到了树阴下并沏好了茶!
等了一会,面没好,沈云却来了。
我朝天翻白眼:我果然是乡下人啊,不知道一个男宠跑一次厨房,还得惊动二总管大驾。
“十二公子。”沈云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
我慢悠悠地作模作样的轻抿一口茶,放下茶杯等他完了礼才开口道:“二总管怎么这么有空啊?不会是怕我下毒把王府中各人包括我们高贵的王爷一起毒死了吧?”
沈云面对我的挑衅,脸不改色道:“公子哪里的话?只是古语云:君子远疱厨。公子身份尊贵,这厨房俗气,怕了污了公子。”
我笑着摆手:“你们王府规矩还真多啊。只是安华今天寿辰,非要我做寿面不可,我只能跑这里来求救了。”
沈云听我这话,脸色有点沉了:安华与我的事,他自然再清楚不过,但这却不是能放在台面上说的,男宠私通,这关系到王府颜面。——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这时,那个男孩捧了食盒出来,我也不再理会沈云,挥手让他跟我走。
沈云在我身后躬身。
我没让那个孩子进霜华院,自己捧了面进去。
安华已经洗漱完毕,淡紫绣祥云的公子衫,脖子上带着个“永佑安泰”的长命锁,发髻上簪着粒龙眼大的明珠,比起平时更是神采奕奕,比阳光更为耀眼。华年依然睡着。
小孩子跑过来打开食盒,做出个贤良懂事样把我按坐在椅子上,亲自取出碗面放到我面前,又双手把筷子捧到我眼前。
“孟哥哥,试试面条可好?”
我笑着接过筷子,安华又给自己捧出一碗,把青菜和各色肉丝挑出来放回到华年的那碗内,才小心地合上了食盒。
“这样哥哥醒来的时候,面还是热的。”
吃着安华的寿面,华年还没有醒来的意思!我边吃边斜眼看安华:“你不会没拿准份量吧?”
安华轻蔑地白我一眼,“我才不会犯这种错呢!”
那么说,他当真没勇气面对醒着的华年?他们果真到了这一步。明明那样思念着对方,明明那样关切着对方,甚至把对方看作比自己本身还重要的存在,却已经无法再坦然相对了。
如果华年清醒的话,你到底会怎样伤害他?你倒底会怎样伤害你自己,安华……
“孟哥哥,我们走吧。”
吃过寿面,安华便拉着我要走。到了门口的时候,他回过头去,看看床上白色纬幕里华年模糊暗淡的影子,看看黑旧的木桌上,与房间简朴的氛围极不相配的精致食盒。安华的眼中有着我所不能理解的伤感——或者说,是依恋吧?
从霜华院出来,安华又亲密地双手抱着我的手,贴到我身上来。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像什么都不会发生——无论如何看,这时的他都是个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孟哥哥,我们去护国寺上香祈福吧。以前娘每年生辰都有带我去的,有三年没去了啊,好想去啊!我要祈求菩萨保佑孟哥哥一生康泰;保佑哥哥一生能健康长寿,再无苦难;还要保佑怀哥哥的眼睛可以再看到东西!”
“嗯,今天你生辰,要去哪里都听你的!”
“真的?孟哥哥你太好了!”小孩子眼中光芒暴长,跳起来在我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
我俯身下去,紧紧地吻住了他的唇,像要把他碾碎了吞入腹中一般,嘶咬着,痴缠着,辗转厮磨,直要吸尽他口中最后的甘甜,最后的空气,直要让他溺毙于我的怀中!但即便是这样,我心中的不安与躁动依然不可控制地越烧越烈。
我失神地看着前方,一只美丽的蓝色凤尾蝶翩翩而来,围绕着他如云的衣饰轻舞慢扬,似灵飞轻。
我放开了他。
“怎么了?”安华喘着气,沙哑着嗓子问道。
我伸出手指,美丽的蝴蝶便停了下来,斑斓的鳞翼轻颤着。
“怀瑜,身中异毒。”
“什么!”安华脸色刹白,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指甲捏入了我的肉中。蓝蝶微颤着,飞了起来,渐渐远了。
安华很看重怀瑜,因为怀瑜的性情与华年很像——就像是从不曾背叛过他的那个华年。安华无法抗拒他,他之于他有着极致的吸引力。
“孟哥哥,救救他!”安华的声音颤抖着,眼中满是慌张与期盼。
我紧握着他的手:“安华,别紧张,是怎么的情况还不清楚哩。”安慰的话是这么说的,可我很明白,如果不是太过棘手的毒,有依红便能解了,根本用不着这么急着通知我!但是,是谁给怀瑜下了毒?这个世上认识他的人,恐怕除了吹雨楼的几个人,已经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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