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设计是温暖怡人的,暖黄色的墙纸和玻璃材质的四方餐桌,简单却不落俗套,还有一些其他必备的家具,给人温馨却不拖沓的感觉。此时的圭贤正坐在白色的沙发沙发上随意地调着电视的频道。
“哥,今天煮的什么?”
“南瓜汤。”晟敏一路从厨房走到餐桌旁,带着笑意。
“又是?”顶着一头的黑线,看似埋怨的表情却透露出无尽地宠溺,嘴角也有些微地上扬。
忽而听不到旁人发出的声音,圭贤便转头看向晟敏的方向,对上那带着关心的眼神,心中便有什么起伏了一下,撇开了视线。
“小贤,今天发生了什么吗?”摆弄着碗筷,似是随意地问出。
“……”
“嗯?连哥都不能知道?”语气是尽量地温柔,其实不问也是知道的,但是总想更了解面前这个已经不能算是男孩而是男人的心。
“看到了一个人,想起了一些事情。”轻描淡写。
“是小贤今天要抓的人?”
“嗯。”
“想到了爸爸妈妈?”
“嗯。”
“看来那个人,很特别。”多久没有看到圭贤如此反常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很久了吧,即使平时想起了些什么,也只是把这悲伤留在心灵的深处,而今天是确确实实地感到了恐惧吗?那个人应该很特别。
“长得很漂亮,像哥。”
“是吗?”这孩子总是用漂亮来形容自己,平时也总是由着他,这时倒是看出几分甜腻来。
“嗯,名字也很特别。”
“哦?”
“朴正洙?嗯,就是朴正洙。”
“啊。”伴随着晟敏叫声的是碗掉在木质地板上破碎的脆响和撒了一地的南瓜汤。
“哥,怎么样?烫到了?”条件反射般地冲到晟敏的面前。
晟敏没有回答,只是任由着圭贤不停地在自己烫得微红的手上不停地吹着气,但眼神却涣散得没了半点焦距,就连圭贤这万般担心的口气和眼底透出的舍不得都一并略过了。心头闪过的何止是这烫到手的痛楚来的这么简单,
原以为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离自己很远,猛然回头却发现他们就紧跟在自己的身后。
朴正洙……
正洙哥……
哥……
“哥,哥?”
“嗯?”缓过神的时候,就这样呆立地站在圭贤面前,也不知道圭贤叫了自己多久,也许没多久,因为这心上划过的痛只需这么一瞬就有了足够泯灭自己意识的力度。
“哥,你怎么了?没事吧。我去拿药膏。”
“没事。”望着圭贤走开的背影,喃喃地说出了这句话,没事吧,早以为自己没事了,可事实却颠覆了自己的想法。
撇嘴苦笑,终究是太高估了自己,只是听到“朴正洙”这个名字就已经不知所措到这般地步,若是真是扯上些什么关系,自己倒是想看看是否会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用手附上额上浅浅的疤痕,是离开那天发生的车祸。
这肉体上受的伤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痊愈,但痊愈之后的伤疤却深深烙印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震得整个屋内都发出了响声,微怔后的晟敏接起了电话。
“喂,李晟敏在不在?”
“我是,您是?”
“朴正洙是你的哥哥?”
“你到底是谁?”语气中透露出了些微地颤抖,总觉得有什么靠自己很近,却有什么正离自己远去。
“不要管我是谁,你想不想知道当年你的养父母是怎么去世的?”戏谑地带着令人非好感的语气,却紧紧抓住了晟敏的心。
“这件事早已经过去了,而且……他们是死于意外。”尽量的压低声音,表情控制得相当平静,因为圭贤慢慢走到了自己身边。
“意外,哈哈……”对方大笑起来,却惹得晟敏有种要发火的冲动,“你觉得你有一个这样的哥哥,那会是意外?你真是太不了解你哥哥了。”
“所以,你想说的是?”心已凉了半截,却仍逼迫自己去听去看去想,而这最后一句果然刺中了自己所有敏锐的神经,让自己无处可逃。
“对,你的养父母不是死于意外,是被朴正洙设计害死的。”
“你的养父母不是死于意外,是被朴正洙设计害死的。”
“不是死于意外,是被朴正洙设计害死的。”
“是被朴正洙设计害死的。”
是被朴正洙,害死的。
阳光整个从咖啡馆的玻璃窗射进来,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朦胧,让坐在窗边的人无意识地眯起了眼睛,独自一人的时候会感觉到空虚,在酒吧见到正洙的那一刻,突然回忆起了那次下着雨的夜晚,他们之间也是那么近,近到他不能自制地把正洙一把拥入怀中,而现在,恍惚中看清正洙抬起头的漂亮眼睛,竟带着如此淡漠不带感情地笑,配着那声“金英云,好久不见。”竟有了怒意在心中燃起,自己的挣扎原来于朴正洙来说根本就是可笑地一文不值。
其实今天见到正洙的时候竟有些兴奋,是因为快要实施报复的兴奋还是单单因为想见而且见到的兴奋,金英云不想深想也不敢深想,也许深想后的答案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但这些痛终究是要讨回来的,所以,只能由着自己一步步地向某个方向前进,至于结果……也许没有人知道。
李晟敏看到金英云的时候有点吃惊,英俊的男子,衬着光,竟有点惆怅的味道,那带着轻蔑地口吻说着刺耳的话的男人,此刻让他感觉到浓浓的伤感。
“李晟敏?”看到那个长得清秀的男人走过来的时候,便立刻换上了一副伪装到精致地微笑。
“告诉我。”
“要喝点什么?”看着李晟敏那个带着点愤恨的眼神,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快点告诉我。”似乎被激得有点急了。
“可以坐下再谈吧。”
眼神看向了对面的位子,又飘向正诧异地看着他们的顾客和服务员,晟敏还是领会地坐在了对面的位子上,金英云便开始不缓不慢地说了起来。
“曺圭贤的父母,生前是李家名下一家大型企业的高层管理人员。”顿了顿,好笑地看着晟敏,“当年朴正洙为什么把你赶走,你没有半点猜忌?”
“……”
“李家可是握有巨额财产的家族,有权有势,单凭借……”
“这些我不想听。”直视着金英云的眼睛,同样有不容忽视的强硬。怎么会没有猜忌,而且根本不需要猜忌,那个妖艳的触目惊心的笑容和那些亲耳听见的话,怎么可能忘得掉。但是权势对李晟敏来说根本只是虚无,“请你说重点。”
“他应该不会让你和李家有任何瓜葛吧。”
“这个理由不觉得牵强?已经离开李家的我,难道就单凭两个职员的力气就可以抢走李家的产业?”
“牵强?哈哈,怎么会牵强。”金英云竟笑得出声,那好看的眼睛透出犀利的目光。
“你笑什么,如果,如果真如你所说……”如果真如你所说,那我又要怎么办。
“那如果,你,李晟敏,根本不是朴正洙的亲弟弟呢?如果,你,李晟敏,其实是李家那位老板的亲生儿子呢?”
瞪大着眼睛,竟一时说不出半句话,什么意思,不是朴正洙的亲弟弟?是李家老板的亲生儿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约在这里吗?”还没等晟敏缓过神,金英云便不紧不慢地加了这句话,嘴边带着笑,却让人不由地害怕,眼神飘出窗外,注视着那个低头走在街道上的男人,额前的头发挡住了眼睛,但却挡不住那个美丽到过分的脸,
“在首尔的时候,每天下午四点,朴正洙会到靠近广场的咖啡馆,最爱喝的,是加双份奶的Expresso,从不改变。”真的,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也没有改变。
走进门的时候在鼻尖萦绕着的是浓浓的咖啡香味,朴正洙就这么不期然地笑了,
突然发现,已经好久没有甜甜的笑过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干净的笑容突然就那样离自己远去,而再次牵动嘴角的时候竟多了那么点陌生和苦涩,
摇摇头,望着这多年不曾改变的地方,原木的桌椅,圆形的暖黄吊灯,却令自己想到了物是人非,但紧跟着物是人非的不是事事休吗?而到了如今,谁又能罢休,谁又选择罢休。
就在这时,远处走来的服务生轻声地唤了正洙的名字。
“朴正洙先生,靠窗的那位金先生请您过去。”
“金先生?”朴正洙听到自己问出的话中带着微弱地颤抖,循着服务生指向的方向,便是一怔,撞上英云的那双因为低笑而弯起的眼睛,正洙竟有些恍惚,恍惚中听到了伤疤慢慢被撕裂地声音。
慢慢走去的时候,发现竟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以至停在英云面前的时候,甚至有些微喘。
“朴正洙,好巧。”
“好巧。”
“要一起坐吗?”
“不用了,不打扰你了。”
“怎么会打扰,不正在和别人谈你吗?”
因为背对着自己,朴正洙没有在意坐在英云对面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而此刻的转身,却真真切切地愣住了。
“晟敏?”惊讶之余立刻预感着这不寻常的氛围,继而夹着恐惧地愤怒地面对着金英云,
“金英云,你找晟敏想干什么?”
慵懒地耸耸肩,似乎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朴正洙握着拳,这一份无法压抑地情绪让英云有了点因为胜利而产生的喜悦和一丝莫名的失落。
只有对在乎的人,朴正洙才会失态地表现自己的情绪,而对于自己,他从来都伪装的很好。
“为什么?”耳边传来的是晟敏微弱地声音。
“晟敏……”
“为什么要杀了小贤的爸爸妈妈,为什么?”
“……”直视着那双愤怒地带着泪水的眼睛,委屈的表情让正洙第一次感到了无助,原来,金英云告诉晟敏的是这件事,原来,是这件事。
“难道权势对你来说这么重要?还是你想否认?李家当年杀了小贤的父母,你作为李家的大少爷,应该不会不知道吧。”泪滑落眼角,晟敏带着受伤的眼神看着正洙的时候,正洙撇过了头,竟微微地笑了,带着不着痕迹地惨淡。
“你相信是我杀的?”艰难地开口,仍是那么笑着。
“……”
“如果我说没有呢?”
“朴正洙……”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呢?”
“……”
“所以,你认定是我杀的?”唇角再一次出现了好看的弧度,而眼神却是一片死寂。
“为什么?”晟敏低头开始不停地抽泣。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问的是“为什么”而不是“有没有”,所以在你问的那一瞬间,无论是不是我杀的都已经不再重要,你早就认定了不是吗?
“难道你就从来,从来没有把我当你的弟弟?”
深吸一口气,这气氛有点窒息般地难耐,朴正洙有一点失望,但一想,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失望,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可笑,张开薄唇,脱口而出的话如利刃般刺进晟敏的心中。
“为什么要把你当弟弟,你本来就不是。”
冰冷的水,扑面而来,顺着发丝不停地往下滴,从眉梢、眼角、鼻尖、脸颊、下颚,一阵阵冰凉的感觉,直到滴在地上,滴在自己的心里,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原来这样的感觉,就叫绝望。
“我先走了。”快步走开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抽走,至少再坚持一下,只要一下。
“朴正洙,朴正洙!”自己是突然从咖啡馆冲出去的,看到朴正洙低着头走开的时候,心竟不知所措地痛了起来,那个颤抖的身影,甚至让自己不舍,拉住了还在不住往前走的人的手臂,狠狠地扯了回来,正洙也没有挣扎,转过头的时候,嘴唇发白却仍带着笑意,惨淡的苦涩的。
“恭喜你,若是你想看到的是这般无助的我,那你做到了。”抬起手指着自己的胸口,“这里,有快要死掉的感觉。”
所以能快点吗?快点实施你的报复,我怕坚持不住,我真的害怕自己无法承受。
曾经的懵懂直到现在的我们,原来时间并没能蠹食一切。我们仍站在一起,那么近却那么远,笑着却那么痛。
就像倾尽全力地去争取,但伸手握住的却是这茫茫的空气,到最后也只剩下一片虚无。
“恭喜你,若是你想看到的是这般无助的我,那你做到了。”
“这里,有快要死掉的感觉。”
就这么一句便似有根根银线勒紧了自己的心脏,勒得自己生疼生疼,连握住那纤弱手臂的力气都一并消失了,
本应再补上几句,让眼前这个也许只是伪装脆弱的人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可自己却只任由着那张惨白的却仍带着笑意的脸消失在自己的眼前,那背影似在瑟缩地颤抖,这越离越远的距离就像有什么牵动着,连同自己的心也跟着揪起般的疼。
所以,要快点了,要快点实施自己的报复,我怕坚持不住,我真的害怕自己无法承受。
便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防备,一切的一切就像发生了许久,在一个自己以为可以为之结束的点上横生了枝节。
这风吹得自己无法遏制地颤抖,脸上的水应该早就被这晚秋的风吹得无影无踪了,但为什么那有些刺骨的冷却没有散去分毫,用手去揉搓着脸颊,手便这么顿住,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下,是什么时候流下的泪?英云追出来的时候,还是在咖啡馆转身离开的时候,又或者更早,在那个一墙之隔的夜晚,在那个英云甩手离开的夜晚,泪就从没有停歇过,但自己不是一直都笑着吗,一直一直地笑着,连嘴角都觉得有些疲累,
可谁又规定了,笑一定是快乐,于朴正洙,这所有的机械动作也只是伪装的工具,笑或哭都早已失去了原本存在的意义。
“正洙,回来了?听说今天有警察找上你了?”李家大宅的书房,那个再熟悉不过的阴暗角落,带着多少苦涩和痛楚的地方,那个男人仍是那么坐着,眼神中透出危险的光。
“他们没有足够的证据,我只是协助调查。”
“一旦查出了什么……”
“不会牵连到李家。”平淡不带感情的,连早些的不甘此时也被磨得一干二净。
“嗯,不愧是我最信得过的儿子,这些年,我没有计较你当初的背叛,还给了你改过自新的机会,让你去国外处理我在那边的生意,我希望你明白我的用心良苦。”
“……”
“过去的事情就不谈了,你明晚约了莫先生吃饭?”点燃了指间的雪茄,若有所思。
“莫先生本来就是我们的合作伙伴,在国外的时候也有过几次联系,要不是六年前我在美国发生了点事情耽搁了回首尔的时间,也许,早该碰到了。”
“也好,那所有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不要让为父失望。”吐出的烟雾中男人的脸再一次模糊了正洙的视线,“东海现在正替我办事。”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房了。”
那一句是威胁吗?朴正洙的弱点何时从李晟敏衍生到了李东海,呵,真是可笑。
万寂俱静的时候,希澈正躺在自家的沙发上休息,突如其来的铃声闹得希澈微微地皱眉。
“喂,这么晚有什么事。”没有问是谁,言下之意是对方并不受欢迎。
“……”一阵静默,听不出任何的声音。
“谁啊?”正当希澈打算挂了这无聊的肇事者时,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希澈,我哭了。”
“……”
“原来是涩涩的味道,我都快忘了。”
“正洙……”
“希澈,我竟然哭了。”
“……”
“希澈,我累了。”
手机里传来了嘟嘟的声音,空荡荡的。希澈都能想象到正洙把头埋进膝盖蜷缩在沙发上的样子。
我哭了,我竟然哭了,我累了。
谁说你抓住的是空气,你握住的是一把沙,看它们从指缝中溜走,留下的不只是虚无,还有满手的凉意。
傍晚要离开李家的时候,迎面碰上了东海,四目相对的时候,正洙甚至是抑制不住地想要透露出哪怕是一丝一毫地激动,但两个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站着,像是暂停了正在播放的电影,晃过神的时候,正洙侧身走过了一动不动地东海身边,
闻到了,血的味道。
“正洙哥。”急切地回头,自喉咙深处喊出的声音让自己都觉得有恍惚地不真实感。
眼前的人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怕是一回头一切的伪装便会似洪水绝堤般地无法遏制,所以宁可不看不想,却不可能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