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流年----尘色
  发于:2009年0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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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这个人什麽都不曾表现,自己却突然觉得,他在害怕,比任何的时候都要惊惶,那因为害怕而流露出的脆弱,让他觉得心疼异常。
归梦却没有如他所想的开口,只是安静地抱著他,而後一点一点地松开手,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笑容:“谢谢子桑大人。”
“归梦!”无端便生了愤怒,子桑南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
归梦下巴微扬:“怎麽?”
子桑南握著拳,好一阵才终於吐出一口气:“你别担心,就算笙歌真的在程卿那儿,我也会要回来的。”
“谢谢子桑大人。”归梦重复了同一句话,最後勾唇一笑,推门入内,砰地摔上了门。
只留下子桑南在屋外,意识到自己惹他生气了,却不知道是哪里惹他生气。那刚升起来的愤怒一下子便烟消云散,子桑南站在那儿,很是无措。
又站了一阵,屋内连灯火都灭了,子桑南叹了口气,往外踱去,突然想起,微泫已走,惹归梦生气,自己便连留宿的地方都没了。
“归梦……”无奈地低唤一声,屋里无人响应,子桑南挑了挑眉,抬头看头上圆月,最後摇头一笑,揽了衣摆,在阶前靠著柱子坐了下来。
微风夜寒,团著身子打盹,也很容易便挨到了天明,脚步声在身边经过时子桑南也还有些混沌,之後屋子里传来东西被打翻的!啷声响,他才猛地惊醒,抬眼看去,边看到门已打开了,归梦就站在里头,一人在他身旁,颤抖的手里拿著一件染满鲜血的衣服。
归梦脸上已是血色全无,看著那血衣,双眼已是一片空茫。
“归梦!”子桑南直窜起来跑进去,扶著归梦的肩叫了一声。
归梦像是什麽都没有感觉到,眼中只有那一件血衣,好一阵,才猛地将那衣服抢了过来,攥在手中,然後眼泪便大滴地涌出眼眶,沿著脸无声落下。归梦却始终只是茫然地张著眼,什麽表情都没有,似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哭了。
那人看到子桑南走进来,便大大地松了口气,快步退了出去。门关上的刹那,子桑南伸手搂住了归梦,将他的头死死地捂在自己胸前。
归梦没有挣扎,好一阵,才轻声开口:“程卿派人送回来的衣服,笙歌的。”
子桑南没说话,只是死死地搂著他,不敢放手。
“你不难受吗?你不心疼吗?”归梦的声音微抬,挣扎开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著子桑南。
子桑南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过来了,心中暗叹,张了张口,却终究没有解释,只是低下了眼。
“你说话啊!”归梦冲上一步拽住子桑南的衣领,情绪已经有些失控了。“你们不是两情相悦吗?”
“我会难过。”看著这样的归梦,子桑南终於轻声开口,看到归梦的身体一僵,然後慢慢松开了手,心底的难过便越深了。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笙歌,还是,跟前这个流著泪也还不知道自己哭了的人。“但是,不会心疼。因为我不爱他。”
看著归梦双眼一点点睁大,子桑南狠下心,咬牙道:“他也不爱我。”
“你说谎!”归梦大吼,似是要把子桑南的声音压下去。仿佛压下去了,便听不见了。
“他爱的是你。”
不过一句,四下皆静,仿佛连心跳动的声音都消失了。
明知道会伤你,这一次,却不忍心让那个人的感情永远被掩埋。
归梦退了一步,很久,又慢慢地往後再退一步,最後伸手捂住了脸,发出宛如受伤野兽的哀鸣:“啊──”

二十二[上]
一声哀鸣叫人心碎,子桑南冲上一步自身後用力地抱紧了归梦,不断地叫著他名字:“归梦,归梦……”
归梦只是死死地捂著脸,拼命要从他的怀里挣脱出去,到最後两人的衣衫都有些凌乱了,旁人看来,便如情人厮混过後闹别扭一般。
归梦似也意识到了,慢慢停下了动作,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子桑南,脸上渐浮起了不知所措。
“归梦?”子桑南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句。
归梦迟了半晌才开口:“你说谎。”
子桑南心中一痛,不愿再伤他,只将人搂入怀里,用力地按著他的头,不让他抬头看自己的表情:“是,我说谎,我说谎……”
归梦的手半抚著他的背,而後慢慢滑落,像是再不愿做出任何亲密的动作。只是依旧任子桑南抱著,没有再挣扎。
“不过是一件衣服,不代表笙歌出事了。”子桑南轻声道。
“嗯。”归梦低应一声,“你别担心。”
子桑南的手紧了紧,揪住归梦的衣服,好一阵才松开。
归梦仿佛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眼中泪水干掉,目光也不再空茫得吓人,子桑南心中稍安,正要再说些什麽,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往门外看去,便看到刚才出去的那人又跑了回来,一脸惊慌:“当家,当家的……”
“什麽事,慌慌张张的。”归梦皱眉,缓缓回过头去。
“外面,外面……”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两句,手一直往外指,两人顺著他所指看去,便看到一小队官兵穿过中庭一溜小跑地闯入院子,为首一人直接走到门前,喝:“谁是秦楼做主的?”
归梦便要上前回话,子桑南一手拉了他,踏上一步,沈声问:“什麽事?”
那为首的领队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像是认出来了,微一恭身:“原来是子桑大人。我等奉大皇子之命,来拿人的。”
“拿谁,为什麽事?”
“秦楼被乃下九流之地,如今秦楼小倌笙歌偷入私宅,伤了靖安侯程卿程侯爷,大皇子说这是秦楼当家管教不力,纵容楼里的人行凶,一定要拿下的定罪。”
大约是那领队话里的字眼刺激到了归梦,他甩了子桑南的手,走上前:“我便是秦楼当家,我楼里小倌伤了侯爷,那是我管教不力,你们把人放回来,我随你们走便是。”
那领队看了子桑南一眼,回头朝同伴打了个眼色,马上便有人上前把归梦双手绑起来,那人道:“别的事我们也不清楚,反正请你随我们走一趟,其他的事由大皇子做主。”
“归梦!”见归梦一声不吭,子桑南便先慌了,冲上前去就要把绳子扯下来。
“子桑大人请自重!”那些人自不会任他随意妄为,两人跑上来把他架住,一边将归梦手上的绳子绑牢固。
“归梦!”子桑南被架著,也不好动手,只得冲归梦直叫。“你他奶奶的干什麽!”
归梦却似听不见,只对那人淡淡地开口:“还不走?”
那领队回头看了子桑南一眼,才示意同伴把归梦带走,他留在最後,等归梦被带出秦楼了,才让压著子桑南的两人放手,子桑南看都不看他一眼便要往外跑。
那领队追上去拦在院子门前:“子桑大人,人都带走了,您追上去也未必能把人带回来,不如听小的一句劝?”
子桑南横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却也没有硬闯。
“侯爷这次是非要找这个岔,大皇子顺著他,自不会多话,您不过一小小知府,何必为了个婊子断送了大好前程?”
“让开。”子桑南沈声喝道。
“小的自然会让开,可小的刚才说的话,您仔细斟酌斟酌。”说罢,那领队也不为难子桑南,朝同伴挥了挥手,便匆匆赶上前面的人去了。
子桑南站了片刻,咬了咬牙就要追上去,一直站在旁边看著的人才猛的上前拉住他:“子桑大人,那头儿说的话也不是全错。这侯爷皇子的,不是普通老百姓招惹得起啊。”
“你是要眼睁睁看著你们当家的去死?”子桑南冷冷地道。
那人慌忙摇头,眼中也露了一丝惊惶:“我的意思是……若子桑大人您贸然追上去,指不准就连您也被牵扯在内了,现在当家被捉了,微泫欲嫋走了,笙歌也不在了,楼里没个能领头的人,如果您也不在,我们依靠谁去呢?”
子桑南这才稍稍冷静下来,拍了拍他:“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他们都不在,秦楼自然不会开门迎客,你们先将门关上,好好守著便是了。”
那人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又有点不放心地问:“那子桑大人你准备怎麽办?”
“归梦在扬州也是能掀起风浪的人,我想就先去找地方权贵说说,看能帮上点什麽忙吧。”子桑南冷笑,“若是把事情闹大了,程侯爷面子上也不好看,我就不信景容丢得了这个人。”
看著眼前的人再不似往日里的知府大人,那人只低下头,不敢再说。
子桑南又找过秦楼里的人,一一交代过了,才出了门,往知府衙门回去。
他在扬州为官十年,声望颇厚,城里百姓也好,衙门里的官兵捕快也好,他若开口,大家也都愿意帮他。只是他不舍得让那些信任他的人去冒险罢了。
正自盘算著,有人从衙门大门里往外叫了一声:“子桑。”
子桑南浑身一震,猛地抬头,便看到一锦衣公子站在门内,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守门士兵慌忙走上前:“大人,这个人说是您的挚交,执意要进去……”
子桑南摆了摆手,微笑:“不要紧,他没说谎。”
说罢,他朝那锦衣公子扬了扬下巴,而後径直往里走去。那锦衣公子只笑了笑,便一拂衣袖跟了上去。
待进了屋里,掩上门,子桑南才回过身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子桑南见过太子殿下。”
来人正是当今太子三洲夙容,这时听了子桑南的话,他轻笑:“两年不见,你是越来越客气了。”
子桑南笑了笑:“你是太子,礼数总该做足的,省得旁人说闲话。”
夙容轻叹一声,也不再计较,挑眉看了子桑南一阵:“你要去找大哥的晦气?”
子桑南低眼:“他要找麻烦,我总得奉陪。”
“为了那麽个小倌,何必?”
“他不只是小倌!”
“哦,那是老鸨。”夙容话里带刺。
子桑南脸色一沈:“请太子殿下口下留情。”
夙容哼了一声:“你为了他多年不肯升迁,我若对他毫无芥蒂,那我怕都能成仙了。”
“我说过很多遍,不只是为他,子桑南也不愿过多地涉入朝政。如今当个小小知府,已经足够。”
夙容瞪了他一阵:“我就恨你这胸无大志!”没等子桑南说下去,他便又低眉一笑,“罢了。”
子桑南抬头看他,好久,才轻声道:“你若能救他,我什麽都能依你。升迁也好,进京也罢,都无所谓。”

二十二[下]
夙容冷笑:“就为了这麽一个人,你那些坚持都不要了?”
子桑南微微一笑:“若能要他一个,别的什麽,我不在乎。”
“千秋的仇呢?”
夙容只是一句,子桑南浑身一震,好一阵才道:“这与他无关。”
“谁知道呢。”夙容轻飘飘地回道,“大哥护了他十多年,谁知道这人都替大哥干了些什麽?”
“夙容!”子桑南低喝一声,夙容抬起头时,已经能看到他眉头紧蹙了。
夙容微挑了眉,看著他不说话,直到子桑南慢慢舒展眉目,平静下来,他才道:“我去大哥那儿一趟吧。你记住,我是因为你才救他的。”
一句话暧昧非常,听在子桑南耳里,却只觉得怪异,只是夙容已经转过身走出去了,子桑南也没有多问,只暗自记在心上,嘴里说:“我记著,谢谢你。”
夙容笑了笑:“那时在宫里,顾千秋一心求进取,说将来要做贤臣,辅助我创千秋大业,才不至於愧对自己的名字;子桑南则敷衍了事,每次说起将来都诸多推托,叫人恨得咬牙。末了要走,才说,将来若累了,扬州三月烟柳层层,是个喝酒赏花的好时光。
“如今顾千秋已是一堆白骨,子桑南却还活著。”夙容回头,“我也不想帮你啊,可是真怕你就那麽冲撞了大哥,小命就保不住了。”
子桑南低下头:“对不起。”
夙容大笑,再不说话,扬长而去。
安淮近郊的大宅子里,来见夙容的不是景容,却是程卿。
偌大的厅子,两人各踞一方,笑得真挚。
“好久不见,表哥。”
程卿拿起茶杯,用盖子隔了一下茶叶,道:“是好久没见了,新年时我没回京,也不曾见过你,算来也有年余了吧。”
夙容笑道:“就是。你我是亲表兄弟,你跟大哥反倒只是个名义上的表兄弟,现在你反倒跟大哥亲近,夙容看著可要吃味。”
程卿横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原来太子殿下这会儿来这,是要见景容的。可惜他刚出去了,也不知道什麽时候才回来呢。你有什麽话,留下便好。”
“本来这些话都是直接跟大哥说才算诚意,可是再想想,这话跟你说也许更合适,那麽夙容就直说了?”
“说罢。”
夙容也呷了口茶,才慢悠悠地道:“听说前些天,有个扬州城里的小倌跑你这来闹事,还伤了你?”
“伤倒不是很厉害,就当是被小猫抓了几下吧。”
“那只小猫呢?”
程卿漫不经心地道:“会伤人的畜生,自不能留。”
夙容也早料到了,并不意外,好一会才接下去道:“那小猫主人似乎也被关起来了?”
“太子殿下倒真是消息灵通啊。”
“夙容这就厚著脸皮直说了。这次来,就是想跟表哥讨人的。”夙容笑著,“教养不善自是当主人的错,可是畜生发起狂来,谁都控制不了,那主人也被关了几天,受够了教训,现下应该可以把人放出来了吧?”
等夙容的话说完,程卿的笑容也收敛得差不多了,最後只冷冷一笑:“这话太子殿下得亲自问您大哥,那是他管的事,程卿管不著呢。”
夙容看他脸色,心里便大致明白程卿跟景容之间又闹事了,只笑了笑,站起来道:“只要表哥肯罢休,大哥那边自是听你的呀。”
程卿的脸色才微微一缓,道:“你也不必骗我。景容就是去了牢里,你要干什麽,就自己去找他吧。”
“多谢表哥。”夙容站起来,“那麽,夙容就先告辞了。”
程卿只摆了摆手,让他自便。待夙容走到门口,他才幽幽开口:“就怕你大哥舍不得把人放回去。”
景容确实是有不舍。
只是站在牢里,看著归梦蜷在角落里,一身落魄,心中便忍不住升起一抹快感。
恨不得把这人永远关在这里,看他像畜生一般,苟延残喘,失尽风度。
也许是他站得太久却没有动静,归梦微微抬头,睁著一双无神的眼看他,半晌才勾起一抹浅笑:“主人不是要给侯爷讨债麽?”
“你不怕?”
归梦大笑:“怕,怕死了。”
景容看著他,微微地皱起了眉,好久,才道:“你这次是面子大了,太子殿下亲自来要人。”
归梦一颤,笑容顿失。
“就不知道他若发现你便是害死顾千秋的凶手时,会不会後悔之余,恨不得杀了你呢?”景容轻笑,“子桑南似对你用情极深,若是夙容杀了你,不知道他们会闹成什麽样呢,真期待啊。”
“你……”归梦好不容易挤出一字,眼中已有了慌乱。
景容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凑近一点,柔声道:“说实在的,我也舍不得看你这麽难受。”
从前还会微微动心的话语,这时听在归梦耳里,只觉得害怕。不知道这个柔声细语的人下一刻会变得如何恐怖,不知道因为这句话,程卿会对自己做出什麽来。
“就算是条狗,养了二十年,也多少生了感情,何况是人。”看著归梦脸上一掠而过的难堪,景容笑意更深了。“阿卿最听我的话。这麽些年,他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若我开口,他就不会再动你一根寒毛。”
“条件呢?”自不会奢望景容突然大发慈悲,归梦缓声问。
景容凑到他额上,极温柔地印下一吻:“乖孩子。我真舍不得看著你跟了子桑南。”他顿了顿,才接下去,“夙容不会毫无目的地来扬州。之前有传他手上有一份人名,分记在三本书上,记的是江南一带,贪污勒索,滥用私权的官员名字,夙容这次来,要麽是要亲自查证,要麽是要托人查证。这事需要太多时间,前者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怕就只剩下托人了。”
“你要我……阻止子桑南帮他?”
景容笑著摇头:“不,我要你帮著子桑南去查,等他查证得差不多了,把名单连证据一同偷出来。”
“不可能!”归梦脱口而出。
“若你答应,我可保证,我与程卿,从此便当与你们不曾相识,再不会动你分毫。”景容声音放软,“名单偷出来,子桑南也不会遭什麽殃,若夙容没有托子桑南去查,这事便算是完了,我的保证依旧,你什麽都不用做。这於你,很划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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