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好好。"陈洛林忍下想打人的冲动,瞪了眼无可奈何的张云天便垂着头走了。
他心里面真是恨这个招人得不得了的刘二爷恨得牙痒痒,哼。陈洛林咬牙,真难伺候!!!
想到这里,他对今天抱病在床的王莫德已经是无限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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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两天后,还是没有四儿的下落,活着没有消息,死了却真的找不到尸首。......陈洛林手下的人已经把河口和下游甚至周围好几里的地方翻遍了,问遍了,可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心落空了的刘洺遥坐在市政厅的客房里面,手里抱着茶,可指尖还是冰冰凉凉。
"唉,没事的,没有消息也就是好消息。"
"我没事,师傅不要管我。"
闻讯过来的江子鱼帮着张云天劝人,可这一次刘洺遥是真的横了,连他的话也是听不进去。......无奈之下江子鱼只有上街说买点儿发糕再回来哄人。
见状,陈洛林肯定是点头哈腰地送老头子出去,回头赶紧抓着张云天说不管,你得给我摆平,再这样下去,有些事就快罩不住了!
"没办法,......云天的话,刘二爷听不进去。"
张云天靠在中庭的栏杆上耸肩。
"哼!你不必跟我强调云天这两个字!"陈洛林咬牙叉腰,......这人不是趁火打劫嘛!!
"那就没办法了。"
"......"
"......"
"好!"陈洛林对着那死人脸从牙缝里挤出口气来,"不就打个电话嘛,用不用得着露出这么占人便宜的表情?!"
"......"
见到那样,张云天也挤了点儿东西,一抹笑乖乖地挂在死人脸上。
"行了行了,别笑了。"陈洛林叉腰指了一圈,"这儿随便一个房间挑一个!看准时间说,别磨叽!!"
"谢谢陈厅长。"
"嗯,好听,快去!"
陈洛林笑看那人屁颠地开房去,心里叹了口气。唉,得先想想词儿,马上也要去刘洺遥那儿好说等会儿有个该死又该揍的将军要打电话过来。
唉,该死归该死,该揍又是该揍,不过听了那臭人的话,这二爷的心思应该会舒坦会儿吧。
陈洛林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眼睛红了一圈的刘洺遥,心想,......这些苦他还要背到什么时候?
......天晓得。
不过李义果然是一剂良药,两边房间的人关着房门说了几句后,刘洺遥的神色果然松活不少,至少在江子鱼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刚刚那么死倔的劲儿了。......反而还吃起发糕来,再等过会儿王莫德来,这三人才说要先回去,在院里再等陈洛林这边的消息。
嘿嘿,陈洛林脸上可是笑开了花,一边悄悄用手肘顶了顶张云天,一边嘻嘻地看三人在路上渐渐走远。
"嘿,......你到底说了什么?"
"没什么。"张云天面无表情地摇头。
"哼。"
"我真没说什么,就叫他别哭,四儿会没事。"
"哎呀,那这不就跟张云天先生说的一样么?".唉,......陈洛林叹了口气,都是同一个人就是名字不一样,哎呀,怎么待遇也不一样啊。
"......"
"不说话了?......张云天先生?!"
"陈洛林。"张云天叹了口气,转身瘪笑,"你真像个女人。"
"啊?!你说什么?!"
陈洛林瞪大眼,鼻孔的气一下子是喷出来的。
"没什么。"
"有种再说一遍!"
"我没打算留种,不说了。"
张云天回头一笑,站在政厅内肩宽腿长地挡了不少人的去路。......那些人心里想发作可碍这人是头子又不好说什么,大多都瞪了一眼,然后从边上快步走开。
天造孽
若不是这次的雷雨,府南河的水还从没有那么急过。
这条河跟成都人的性子是一样的,它总是慢条斯理,悠哉自在地流过去。从先秦到东汉,过了盛唐五代以后几百年,再到现在。每一天他都这样懒洋洋地躺在这儿喝茶,晒太阳,和和气气地把这整个平原的丰收和兴盛给灌溉了出来,温温柔柔地养好了一方的人和一方的事,巴蜀这么美,在它的倒影里面如诗如画。
一切的风雨要来之时,一些事总会起变故。很多人都相信,也有很多人都在猜测着河水到底是着了什么道?它从那雷雨夜开始就一刻没停地奔流下去,在数千年的历史中都不曾发生过。
要到陈洛林去了三峡才知道,这是上面涨水冲融开了冰封的河道,也许真是雷雨助长了天公的嚣张气焰,这一路漫水直达青白江岸。......不过,在三岔口的时候又被都江堰挡了,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陈洛林求爷爷告奶奶,差点儿就把李冰李大人给供在案台上办了。......他就想不通,杨光那王八在成都的时候这儿就是安然无事,他老人家把整个春熙路翻了个面也没人管。可自己一来就不行了,天灾人祸接着接着来,直叫他焦头烂额,想撞墙一了百了算了。
而最近,四儿又一下子就被水冲走了半个多月,陈洛林心一横,这事本来就是张云天捅的篓子,哼,......反正最近自己也烦,干脆给那人得了,捅破就捅破,破了本大爷再给他补上!
"......云天,你招呼刘二爷,我去上面开会。"
说着说着,陈洛林本子一敲,啪嗒啪嗒地踩着军靴走。
"今天还来等消息?"
张云天从文件里抬头,眼光带着柔,在穿过窗口的光线下能把人都给化了。
"张先生不用管我,忙吧。"
"......我不忙。"张云天笑了,招呼隔桌记电报的人掺茶,"这儿人多,没人看着也不方便。"
"我这是在给张先生添麻烦,可没四儿的消息我心也回不去。"
"我知道。"
张云天把茶送到刘洺遥嘴边,那人没有推拒,接过来抿一口,然后皱眉。
"茶不和心意?"张云天知道这人以前是茶商起家的,口叼,可眼下世道艰难,陈洛林也要求一切从简,所以这茶没用好的,就一般的老三花而已。
"不了。"刘洺遥抱茶一笑,样子舒展开让张云天缓不过神来,"......槐,桂,百合,......很久没有见过了。不知张先生在哪儿进到的?"
"这个?"张云天心里咯噔一下,想了好一会儿,"一次路过老巷子那边,有家茶铺办喜事就进去瞧了瞧,也就把茶给瞧来了。"
"那茶铺的生意一定很火,现在的人都附庸风雅,爱些毛峰和云顶,可不知这草根的三花才真是老成都的最爱。是哪间铺子?张先生说说,我看可有印象?"
"二爷之前买茶肯定知道老巷那蔡寡妇吧?就临春熙路上。"
"是她?"刘洺遥挪了挪身子,手里三花的青烟升起,平平淡淡地掠过了他的前面。
"刘二爷果然知道。"
张云天撅眉,想到了同某一个人在蔡寡妇铺子里初识的情景,那杯一饮而尽的茶,当时总以为他把爱恨情仇都吞了进去。可直到现在,自己才清楚,爱和恨,根本吞不下,饮不了,更忘不掉。
只要一见到相同的事,一说到相关的人,就都想起来了。
也可惜,当时自己只打算做一个闲来看戏的过客,也从没打算要对刘洺遥这个人动上真情,所以那人的心思,自己也曾不该地笑闹了一把。
"张先生?"
"......"
"张先生?"
刘洺遥问了好几声,那人也没有回应,他便把茶杯放下,借着咣当的声音让人回神。
"啊,......刘二爷。"张云天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我想事儿。"
"张先生果然还是忙吧?"
"不忙不忙,......我只是想到了以前喝过的三花,......呃,......呃,总觉得现在不一样了。"
"是。"刘洺遥颔首,"以前的三花都是蔡娘自家院子里种的槐,桂,而百合是我从刘庄偷带去的,味道自然成都没人能比。而现在么,刘庄毁了,百合也没有,肯定会差点儿。"
"原来是这样。"张云天点头,可那心里却像少了什么一样。
"对了,张先生说蔡娘铺子里办喜事,......可是怎么回事?我记得蔡娘是无儿无女,不会是......"
"是蔡娘出嫁啊,二爷。好像是和常来的茶客,以后也打算两人一起打理铺子。"
"嫁了?也好。......总不可能做一辈子的寡妇,......老来还是得有个伴。"
说完,刘洺遥喝了一口茶,语气和鼻头都是酸酸的"
"既然是旧识,刘二爷不打算去看看?"张云天看着那人消瘦的双肩,心里也不舒坦起来,连忙转开话题,"要不下午同去看看?"
"不要。"刘洺遥低头摸着瓷杯,喃喃自语,"我没脸见她。"
"二爷。"
"张副长!"
张云天知道刘洺遥口中的没脸是指的什么,正待开口说两句劝慰的话时,却被没长个心眼冒冒失失就进来的副官给打断了,......于是不悦抬头,"什么事?"
"陈厅长让去楼上送个文件。"
"这个,你帮我送去吧。"
张云天摸着桌上的蓝皮夹子便想把人打发走。
"呃,陈先生还说要你去交代些事。"
"我有客,有什么事会下再说。"
"可是。"
副官其实早知道张云天一看到这个模样好的二爷就舍不得走,这他不敢说穿,但楼上那位也在等着复命,唉,这又怎么办?
不过这位爷确实看着清爽,舒服,这整个房间里面的人都是心思乱飘,张副长肯定也知道,哼,故意拿来显洋的!
"我实在走不开,跟厅长说一句行了。"
"......这......"
两人正说,张云天桌边的电话响了起来,......他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要硬着头皮接。
"是我。"
听那口气,刘洺遥用脚丫子想也知道是谁,于是无奈地笑了一声。
"好,我马上来。"几句后,张云天挂上电话,"这样,.二爷,我先离开一下,马上就回来。"边说还笨手笨脚地起身,挂倒了桌上的东西也是副官帮忙稳着的。
"恩,不着急,慢慢来。"
"我......我去去就回。"
说罢几个箭步地冲上楼。
......可他这一去一回,谁也没想着,刘洺遥就生生地在政厅里面没了踪影。
张云天把封皮放在桌上左看右看,实在想不通那人能去哪儿?......再说他眼睛不方便,也走不远。
"怎么了?云天。"
陈洛林从会上下来看着倚靠楼梯叫人的张云天,那匆忙冒汗的模样还真少见。
"见到洺遥了?!"
"洺遥?叫得真亲热。"陈洛林话里带刺儿,一个劲儿地使眼色。
"我去一趟后楼。"张云天没理他,转身欲走,却被人抓住,力道大得也让他动弹不得。
"张云天!"
陈洛林皱眉。
"放手。"
张云天拨开他的手,陈洛林也不示弱,两人在楼梯上差点儿动起架来,政厅的人见了都觉得事态不妙,纷纷停下脚步往上看,但谁也不想做那个劝架的炮灰。
"张副长!!!刚......刚刚刘二爷不是被你叫上楼去了?"
这时,在里面忙活的副官跑出来,一边瞪眼一边带着点儿结巴说话。
"你说什么?"
张云天转头,头皮渐渐发麻,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刘洺遥在自己面前被人抓走的晚上,两个亮车灯照着,那人的眼睛晶亮着,白衫沾血更是触目惊心,可偏偏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发无用的火。
"别吓他,......听他慢慢说。"
陈洛林拦着神色不对的人,缓步走进把张云天和那副官都一起关进了办公室。
"我......我是说刚刚张副长不是派了人来叫二爷上去?"副官见关了门才意识到事情可能大了,于是更是慌张地站在办公桌前面,不敢看张云天,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我说刚才刘二爷跟着那人走了,......我见是政厅里的人也没留意。"
"没留意?"
张云天抬脸?那么大一个人东窜西窜你也见不真切?
"不是,......张副长,政厅里面那么多人都穿军装戴帽子,一个样啊。......我......我没多看。"
"妈的!"张云天转身猛地拍上灰墙,牙齿紧咬,头上背脊一直冒汗。可他却一句话不能多说,除了一句叫骂以外,全被他生逼了回去。
"行了,云天,我派人去找。"陈洛林拍着他的背,转头对副官说,"你去看守门的人有没有见着刘二爷,......见不着就让他们都盯着,现在开始公馆戒严,进出的人都要检查。"
"是!"
副官看张云天的反应大概知道这人肯定是丢了,而且还是在自己眼皮下,他不敢含糊,马上就跑了出去。
"......我 ......我还是护不住。"张云天面对着墙壁,声音颤抖。
"我派人去后楼找,......只要还在这公馆就能找到人。"陈洛林返身靠墙,"现在关键是要找到那带他走的人是谁?"他眯眼看着天花板,脑门上的神经抽动起来,"是谁吃了这颗熊心豹子胆?!"
"......"
"你想,四儿出事然后二爷失踪,这巧得也太巧,半个月都不到。......是谁?你心里可有数?"
"......"
"唉,还是不问你了。"陈洛林叹了口气,看着张云天在墙上收得越来越紧的手便摇头,"算了,我料你现在也不会想说句话,这样吧,你好好想,......而且你也疯不得,找人的事我去。"
说罢,拍拍那人的肩便带门出去。
门内,张云天靠着墙站,他那心里排山倒海过来的压力出不去,也没人能听,除了能关门自理一番还能怎么样?
对外,他始终是不苟言笑的张副长,但对内,他又很想让住心里的人知道,他就是那人一直在等的李将军。
其实他早回来了,也早想回来了,但却总是回不到那个人身边。
那天,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能和刘洺遥逛石头巷子。
但隔了一层膜,叹了一口气,扶着互相的手走在河岸上。......却觉得自己太不应该,......太不应该让那人把什么都扛下来。
再说,都这些年了,他欠那人的情该到几时才能还得清?
当年可是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要回来,一定要回来, 而现在这个负心忘情的人也正是自己。
......世人总说事实难料,可世人总忽略了,这人心才更难猜。往前是不知道刘洺遥在想什么,但现在连自己在想什么也都不知道了。
只知道,有满腔的话,却有口难开,有半生的心思,却有苦难言。
就连那份爱也是隐藏在心口,始终难开。
就连那一双手也在自己面前,始终不敢牵。
就连那见不着自己的眼睛,始终躲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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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将军!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人就不在了?"
王莫德在刘庄等刘洺遥等了一宿,可到隔日天翻亮了那人都还没回来,......他实在按捺不住便冲到政厅里来讨人,没想到等他的竟是这样的消息。
让他又气又担心,又心慌又心疼。
"王管事,小声点儿,你刚说的李将军可不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