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人----Banana[四]完!
  发于:2009年0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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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江师傅,......我这瞎子就装得有那么像么?"
说罢,刘洺遥再次睁眼,那双凤眼根本和从前一样,懒散又勾人无比,看似没有几根骨头,却又让你觉得抬不起头,更折不了他的头。
"哼,看来刘二爷的风采,仍然不减当年。"
那人张张合合了半天的嘴,终从牙缝了挤出这么句话。
"行了杨光,别装了。把胡子扯了吧,都不像,别让人笑话。"
刘洺遥仰头讪笑,让杨光越来越恼羞成怒,伸手摸上脸上的面皮和胡子,连揉带扯地拉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简单,师傅死在北平的时候就有人来信通知了我。"刘洺遥叹了口气,"你什么都查不好,怎么装啊?"
"哈哈,......哈哈哈!!"杨光听了一愣,又哼哼笑着,丢下东西坐在桌上反问,"那又怎么样?刘二爷,你现在还不一样动弹不得?"
"我是动弹不得,但李义不一样。"刘洺遥回笑,眼睛瞟了眼同灰墙一个颜色的暗门,"他会来救我。"
"他不会!!!"杨光一声大吼,暴突青筋一字一顿地对那人说,"我跟你说!他不会来!!!当年他救不了你,现在也一样,他不会来!!!!"
"他会。"
"不会!!"
"会。"
刘洺遥也瞪眼看去,一个会字说得斩钉截铁。
"哈哈哈!他不会来,刘二爷。"杨光突然捧腹大笑,其癫狂的模样让刘洺遥想那人恐怕早狂掉了罢,"我就想不通了,......他有什么好?好得让你那么骄傲的刘二爷都甘愿屈身?"
"他是不好,我有说他好么?不过我喜欢。"刘洺遥但笑,不知是在笑李木头太笨还不找着来,还是在笑杨疯子的嫉妒太莫名其妙。
便是一脸无赖样看着杨光,哼,我喜欢怎么样,你能把我怎么样?
"哈哈,这么说二爷,那你当初为何要帮我修路?为何要不停地送我花茶?"杨光眯眼,伸出一只手指在刘洺遥脸上划过去,"闻香和寻味,......刘二爷可是你说的。"
"修路是真对成都人好,我怎么会拦着你?花茶么?庄上太多,塞不下。......呵呵,闻香寻味是品茶必要的,如果杨军长想多了,那洺遥就在这儿赔个不是。"
"陪个不是就完了?完了?!"杨光抬头,一步一步向墙边走去,"不是?你们每个人都说不是,不是,陪个不是!!!!"
"......"
"不是!"突然,那人又回来,举手对着刘洺遥扇了一掌,"说啊!!再说啊!!赔个不是!跟琳玉一样赔个不是!!!!"说罢,整个人像疯了一样地揪着刘洺遥衣领,"说啊!说了后我就把你这张皮给扒下来!!!!想走是吧?!我看你没了脸以后怎么走?!!!!"
"琳玉?!"
刘洺遥打了一个寒颤,是说这房间自进来后就有股隐隐的恶臭,杨光这么一说他也想到了琳玉那没了脸皮的脸。那尸体他是见过,当时连守城的国民军都不敢看,那更别说一般的人了。
"我就在这里把她的皮给一刀一刀割掉,......哈哈哈哈。"杨光仰天大笑,"哈哈,当时她就叫啊叫啊!不停地叫,可这里是暗房啊,外面的人哪儿听的见。唉......对了,刘二爷,你说李义会来是吧?"
"......"
"要不我们来看看,每过一刻钟我就顺着你的轮廓割一刀,......等割完一圈后,我就可以剥皮了,哈哈,然后我看他还要不要你?"
"......他不要我没关系。"刘洺遥抬眼,看着面前这个已经是半个疯子的人说,"我还要得起我自己。"
"哈哈哈,......那也好,我要了你的皮后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各自走。"
刘洺遥摇了摇头,这人怎么会癫狂成这样?
他对琳玉不会没有感情,从之前他看琳玉的眼神就能知道,......没有感情的人不会这样,即使这人再坏再狠,那柔情始终该有的。
直到见到琳玉尸体前,刘洺遥始终不相信杨光能下这个手,而今看着眼前的人,刘洺遥不知道是他太执着还是已经成了狂,已经想不了事情。
居然这样,刘洺遥低头,他居然对了杨光有一丝的同情。
因想当年,他也是意气风发指挥着人修春熙路的军长,......相信那时候,他也真有点儿做好事的想法,也舍得原谅那些曰夫子和安置无家可归的拆迁户。
"你说好么?刘二爷。"
看着眼前白晃晃的刀子,刘洺遥抬眼,真不知是天造了孽,还是人自埋的祸根。
这做人太执着了终究是害他人,累自己。
"......"
"刘二爷?你知我耐性有限。"
"这有什么好不好。"刘洺遥笑着向后仰头,可惜怎么动那手上的绳子都解不开,......同情归同情,刘洺遥想,犯不着因那人的癫狂而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其实滇川巷战那天后,琳玉的事就完了,她可以走只是不愿走。"
"有李正那姘头在,她舍得走么?"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之前对她那么好,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再说,......那公馆的地图你不是一直都在找?"
"在你那?那贱人给你了?"
"她谁也没给。是李义检查尸体的时候从皮层下发现的,她本是想带着走,把能取你性命的机会变成秘密,守一辈子,谁也不让知道。"刘洺遥叹了一口气,想到初见琳玉的时候那身粗布麻衣,她站在金沙渡的雾气中隐隐现现,就像作为一个女人却说不清的感情一样,她真想永远藏在心里。
"......不......你骗我。"
杨光摇头,向后退到桌前。
"我没骗你,是你自己没给她那个机会。"刘洺遥低头,手上的指甲终于挖开了绳子上的封蜡,"......有时候听一个人解释只要几分钟就行了,是你自己没给她时间。"
"是她不给我时间!!!!!是她自己要走!!!!!!"
杨光怒吼,双眼暴突,上面布满的红血丝让刘洺遥脑门不断冒汗。只有不顾指甲翻裂的刺痛拼命地割着绳子,现在别无他法,杨光是不能再刺激了,可时间还是不够。
刘洺遥咬牙看着紧闭的暗门,心想那臭东西再不来自己就真要被杨光给剐了。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说来奇怪,这紧闭的暗室居然从哪儿响出了一点儿曲声,悠然又婉转,却听着凄凉得很,同那有些沙哑的声音倒是相衬。
"是谁?!!"
杨光猛地抬头,四下找去,可哪儿有人,这斗大的暗房里面只有他和刘洺遥,互相看着。
"......谁?!!!"
唱曲的声音没停,继续,把每一句的冰凉,每一句的痛苦,每一句的后悔莫及,每一句的相见恨晚,唱得如怨如诉,如泣如慕。那曲声好像带着一种力量,好像是人在耳边叹息,沉沉的,勾起一段段回忆。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海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进余欢,
今宵别梦寒。
"别唱了!......别......别唱了!!!"杨光蹲下身,趴在地上,一边吼一边朝天花板看去,好像那儿有个人也在看他自己一样,"别唱了!!!!芷林!!!!!!!"
芷林?......刘洺遥一愣,四儿?
"......我求你别唱了!!!"杨光渐渐蜷缩起了四肢体,躲在桌子下面,一边哀嚎一边用头敲着木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我没想到你和沐扬在那里,......我......我只是想烧了房子,吓吓你们,......我怕啊,我怕你走,我怕你再不给我唱曲!!"
是心魔?刘洺遥颔首,听着那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笑了,原来所有的人,无论是好还是坏,都逃不过心魔。好人有好人的担惊受怕,而坏人也有坏人的良心自责。
这人终究是血肉之躯,都有感情的。
"别......别唱了。"
杨光的声音带着哭腔,缩成了一团,刀丢了,枪也被踢飞。
有人开门,一脸苍白的四儿进来。跟着的是张云天,停也不停地冲过去把刘洺遥搂紧,再也不要放开了。
刘洺遥开始还有些受宠若惊,可渐渐就笑,两个眼睛弯得像月亮。
"不......不要唱了。"
杨光见了这一幕,拿起刀想冲过去,却在一半的时候倒下,暗自垂泪。
四儿走来,蹲身看着桌边的人,那人眼泪鼻涕流了一身,看着极为可怜。
"......杨光,你不认识我了?"
"谁?谁?......是谁?"
杨光抬头看着眼前的人,一张千疮百孔的脸,任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这张脸,全是托你的福,你就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是!"杨光睁大眼,看四儿,渐渐地全身起哆嗦,"原谅我!原谅我!芷林!原谅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谁信?......你问刘二爷,他信不信?你问李将军,他信不信?"
"我......我......"杨光起身看着眼前快搂成了连体婴的人,可一人摇头,另一人却是转开眼。
"......杨光。"四儿叹气,举起枪抵上杨光的额头,"这一枪是为了沐扬。"
"不......不......不,我不要死,...... 我不要死,......芷林,我知错了,我真的错了。"
"晚了。"
说罢,四儿扣动扳机,刘洺遥想叫别,可那也是没用。
那一声终还是没有响起来,只有一些残留的火药味和杨光脑门上红色的印子。
可却是把一些东西真的打碎了,那种破碎一地的声音在场四人全都听的清清楚楚。
四儿愣在原地,手中的枪和对面的杨光同时抖了起来。
"......砰!"
杨光举手对着自己的脑门来了一下,然后嘻嘻嘿嘿地笑着,坐在地上把四儿的腿抱着。
四儿转身,问张云天。
"你知道?......那为何还要给我枪?"
张云天缓缓叹了口气,"我们的枪为防走火,第一发都是空弹,...... 可我也是忘了,看着你站在公馆前面的时候真的忘了。"
"是么?"
四儿站在桌前,眼泪一行又一行流下来。
"......芷林。"
"不要叫我芷林,......他死了,很多年前就死了。"说罢,他又举起了枪,抵在杨光头顶迟迟不动,"......现在活的人是四儿。"
"嘿嘿,芷林,芷林,四儿四儿,......嘿嘿。"
杨光什么都不懂了,坐在地上疯疯癫癫的。
刘洺遥起身,看着哑声哭泣的人摇头,"算了,四儿。"
"......他杀了那么多人,......不该死了?"四儿抬脸痛哭,"他做了那么多坏事!你说他该不该死?!!"
"你杀了他心里不会有多舒坦,你杀了这个已经疯了的人,你舒坦不了。"刘洺遥看着这样杨光,伸手过去,杨光笑,咿咿呀呀地靠过来,"......你杀的是个疯子,不是杨光。"
"那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四儿颓然坐下,双手捂着脸,"......我都熬过来了......就为了杀他,可为什么不行?!杨光!你为什么要疯?!为什么?!"
"算了,四儿。"
"我能算得了么?报仇已经成了我心里的肉,割不掉了。"
"那秦沐扬呢?"刘洺遥反问,"他在你心里算什么?......要是你只顾了报仇,忘了他,他会难过,你也不会好受。"
"可我除了报仇还有什么,我还有什么。"四儿痛哭,"我除了报仇就什么都没有了。"
刘洺遥抬眼,看着站在一旁的张云天,那人一言不发,看着缩在墙脚不断抽搐的人,......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隔了许久,四儿的声音渐渐小了,变成呜咽,......从喉咙缝里面挤出来。
"算了。"
刘洺遥拍着他像哄小崽子一样,柔和声音好言相劝。
......当初本是他答应要帮四儿报仇,因为那时相信人生苦短,爱要给,恨要还,要两清了才可以走。可现在又偏偏是他来劝那人放手,算了,这太矛盾。
就连刘洺遥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当初那么心凶,为何到现在一切又都不再有所谓。
若说,恐怕也只能解释成那时还年轻,不知道人生苦短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所谓的爱,所谓的恨,究竟该不该占据人心太多,搅扰人心太多,让人变得痴傻,太执着。
人生真的苦短,一眨眼就是几十年。如果事事都要求一个结果,事事都要争一个最好,那会错过很多东西,......比如他自己的前二十年和四儿的后二十年就像白活了一样。
那么大个人,就因为太执着,而在人世上白走了一遭。
而如今看到的这个疯疯癫癫的杨光,如果四儿把他杀了,......那就真的成了一场闹剧。
到最后自己什么都得不到,
却是已经输了整个人生。

往昔过

雷雨过后,成都的第一个日出,悠悠哉哉地来。
起先,它并不怎么好意思,只躲在山的那头,漏下一点点光,和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玩儿变色的游戏。不过到后来,看着浓雾下已经点好的万家灯火,它实在是忍不住,于是露出更多的身子看了起来。
有小崽子早起的,含含混混套着衣服;有小姑娘要梳妆的,在镜子前面左顾右盼;有大老爷穿着一身的马褂,拿着鸟儿准备去吹牛;更有那一盏盏的花茶香,从巷子里,房子里,山坳坳里飘了出来。
早上的宽巷子茶楼林立,是最热闹的时候,那时所有的馆子都在忙着拉客,左一声嘿呀,右一声哎哟,一忙活起来比过大年还热闹。
蔡寡妇,唉不,......现在得叫蔡娘了。她当然也不例外,都说川妹子是辣得很,她这个川老妹子自然是修成了精,一支着双手招呼起来真是没人能比,没人敢跟她叫对台。
三两句,精精神神就拉了不少客人,他男人换水掺水快忙背了气。
"哎呀,蔡娘,今个三花的味道怎么那么好?"
"哈哈,老主顾送来了干玉兰,都晾着呢!"蔡娘豪爽得不得了,拍着客人的肩把那老骨头都快拍撒架了。
"老主顾?......哎呀,我可是第一次听到蔡娘你说这话。"茶客一哄笑,周围的人也跟着起哄。
"唉!你别想歪了!做什么呐?!"蔡娘娇嗔地拍手,"你们这些人啊,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哈哈哈!"见她那样,茶客忙不迭发的点头,"哎哟,行,是我吃不到葡萄,是我吃不到,哈哈。"
可不待蔡娘接腔,另一个茶客又插嘴。
"不过说实在的,以后这三花就真的是回以前的味儿了。"
"那不行。"蔡娘摇头,"那人送的玉兰可少了,......唉,前些年个事让他那里的玉兰树差不多都没了,就一两株还在。"
"啧啧,可惜。"
茶客失望地坐回去,照这个发展以后还得赶上好时间才能喝到茶,不是?
"唉,对了,说到玉兰,以前城西那个刘庄的玉兰也是不错。"有一个茶客突然搬着椅子过来,探身加入这一桌,"不过上次去的时候已经成了片废楼,啥也见不着。"
"啊,你不知道么?刘庄那年啊,被日本给轰炸了,......现在啥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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