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莫德一边扫地一边溜到刘洺遥身边,你在这看着有个屁用!真担心就跟着去,那车还空得很,可以再坐好几个人进去。
“我跟着去,就回不来了。”
“二少爷?……你说什么?”
“没什么,雾天冷得让人受不了,进去吧。”
王莫德站在原地,现在二少爷人变了,就连说的话也是深奥得很。
“还站在那做什么?!快进来!”
“是是是,……二少爷。”
王莫德搓手将庄门给关紧,门上挂的红灯笼晃掉一个刚好砸在他的脑袋上,又掉在地上碎了架子,燃了红纸,最后就是烧焦的木头片儿。
踢了一脚,恨恨地想,哼!连你也欺负我!
独钓瓮
“易文,你怎么还没把铜板拿去换?……现在恐怕是不能了。”
“反正就一个,没多大用,爹说我出事的时候抓着它。……可现在想了好些天也想不通什么。”
“没用就给我把,昨日才去城里的扎染坊里面买了钱袋,刚好愁没小玩意儿吊在锁扣上。”来凤把钱袋的绳穿过铜钱再翻个面,扯扯绳子稳稳当当地挂在上面,蓝白的染布配上略旧的铜钱,还挺好看的。
“怎样?”
“挺好的,就挂那吧。”刘易文笑了笑,这丫头,就知道美。
“嘻嘻,说定了哦,以后别想找我要了。”
“是是是,我的东西到最后还不都是你的。”
“你!…… 就知道消遣我!”
“大哥,……拿好了,不许再弄丢它。”刘洺遥把手中的红线紧紧绕在刘易文手中,成了一个打不开的死结。
“大哥……乖,病好了后,和嫂子好好地过日子。”刘洺遥还是趴在刘易文耳边不停地说,直到后来来凤尖着耳朵也听不着他在说什么。
看着手中的铜钱,两枚一起,更像是一对。还是本来就是一对,……只是被人生生拆散了。越想越害怕,抓着白衣人对上狭长的凤目。
“洺遥,你说什么?!”
“大嫂!”
“洺遥,你刚刚对易文说什么?!”
“大嫂!!!”
刘绍恩转头看着来凤呆呆地往车门走去,自己怎么叫也不听。急忙转身把她拉到车内。
“绍恩?”
“大嫂!你干什么呐?再多走几步这车上就要躺两个人了。”
“洺遥……洺遥。”向车外看去,空空的,只有平原边上开满了的油菜花,黄灿灿的一片。风一吹,就像一片海。
“你别担心他了,我们三兄弟就他最聪明,做什么都是最好,连夫子都说他以后不当大官实在是可惜。”
“你是说洺遥?”
“对啊,就拿泡花茶来说,二哥看一眼就会,大哥还琢磨了大半个月,我嘛……”
“你到现在都还不会!”
“嘿,被你看穿了。”绍恩捂着脑袋嘿嘿地傻笑,娃娃脸衬着油菜花,可爱得很。
来凤也笑,自己还是记得在刘家玩的时候,洺遥甩着空空的两手围着埋头苦干的易文绕圈圈,而绍恩这小子早就野一边去了。虽说是最小,但三兄弟年龄差得并不多,而那之中最不长性的就是这家伙。
“笨蛋笨蛋!”小小的刘洺遥手指同样小小的刘易文,一边笑一边绕着跑。
“你别闹!……讨厌!!”连天生性情温和的人也被刘洺遥给惹恼了,放下手中的茶杯追着他骂了起来。
“你们!……别打了,我要去赶鸭鸭,谁陪我去?!”来凤看拉不住那两人,就在原地气得直跳脚。
“我去我去!”这个时候玩得脸上花花的刘绍恩就出现,手上抓了一大把泥,还在往衣服上蹭。
“哼!我不要,你脏你脏!”
看着来凤提起小花裙子跑得远远的,刘绍恩很委屈,……每次赶鸭鸭都是我帮你抓着,你还嫌,呜……
“哈哈哈,那个时候你最不喜欢我。”
“哼!谁叫你全身脏得要死,就像在泥地里滚过一样。”
小的时候总是高兴就打,不高兴也骂,疯癫得很。现在不若那时,生疏了许多,也变了许多。一直想着的人早嫁作他人妇,然而也没法恨,更怨不得。那日她为了大哥哭得撕心裂肺,那份情好深,真的好深。……呵,也算了,能一辈子看她笑,总比哭好吧?
“绍恩,……是我走了后你才去国外的吧?”
“嗯……不错,我隔年二月走的。”
“那这铜板你可有印象?”
刘绍恩看着来凤手上的铜钱,摇了摇头,这东西在几年前四处都能见着,没什么好稀奇的。
“这些铜板不是都拿去换了么?怎么你还有?”
“……没什么,易文给我的。”
“哼,真小气,给这破玩意儿。”
“……我也觉得,呵呵。”
两人相视一笑,互相数落着睡在一边的刘易文,从头发梢骂到了脚边。然后又说到小时候,四个人像四个小疯子一样拖着夫子往油菜花里面跑,跑累了就被夫子板着脸训话。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起,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
“又在卖弄了,人家写菊花的诗居然拿来说油菜花……”刘洺遥不满地撅嘴,这诗听着总是凉心凉肺地,不舒服得很。
“洺遥,别这么说。”刘易文拉着不高兴的人,其实他自己也在忍嘴边的笑。
“……还不一样都是黄的。”刘绍恩觉得无所谓,掰下一边的花递给低头做花冠的来凤。
夫子又笑又气,这四个小孩脸上粉嘟嘟的,一个比一个可爱。虽然有时候想抓起来抽一顿,不过还是喜欢得紧。
“江师傅,……别念那首诗好么?”
“好好好,那洺遥喜欢什么?”
“鹅鹅鹅!他喜欢鹅鹅鹅!”
“去!……是你这笨蛋只背得下来那个!”
“江师傅,别理他,我要听蜀道难!”
“洺遥,……那诗对你来说太深了。”
“不管!我喜欢!”
“哎,……算了,念来给你听吧,能懂多少算多少。”
夫子一个头两个大,盘腿在田坝上坐好,清清嗓子。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满地油菜花中藏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摘花的摘花,做花冠的做花冠,假认真的假认真,但还是有一个小崽子瞪着没长成形的凤目仔细听夫子念。
眼前的车门小小的,刚好可以框住两边倒退的油菜花,刘绍恩搓着手指,直到红了热了。这日子过去得太快,还没快活够的时候已长成了现在这般大。也要开始愁家事愁国事,还有情事,事事都紧紧缠上来,让人躲也躲不开。
来凤坐在车上,一摇又一晃,笑着问绍恩。
那日洺遥没让夫子念完的诗你可知道后面是什么?
绍恩摸摸脑袋说不知道,自己从小就不会背东西。
来凤笑了,是啊,我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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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那人才刚走几日就唤之初过来,你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呐?”
之初光着身子趴在刘洺遥身上,账本账本,就知道看账本。哼!剪了个头后人也变成死呆子。刘洺遥掰开缠身上的手,瞄了之初一眼。
“不冷么?不想穿衣服就回床上躺着。”
“二爷为何不去躺着?”一双手滑进刘洺遥的衣内,毛手毛脚地摸。
“冬末的帐还差……”
“二爷,……现在这里没其它人,你就好好跟之初说。”将小手放在刘洺遥的心上,笨蛋,现在你别想再骗我,若跳快一下就是假话,慢一步也是假话。
刘洺遥却感觉胸口上的手慢慢地在挤压血和肉,自己退一步他就紧一点。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手也放上,快慢不重要,只要不停了就好。
“之初,……若是我躺在床上活不了明天了,你会怎么办?”
“……二爷,你把这东西当成是刀如何?”之初笑着伸手拿上刘洺遥手中的沾水笔抵在喉咙间,黑色的墨水沾出了一个点,若是刀就会是一个口子。
“之初会守在床边,二爷什么时候死,这把刀就什么时候戳进之初的喉咙,不会慢半分。”
“……生死相随吗?”
“嗯。”
之初用力点了点头,光溜溜地站在刘洺遥面前,不遮也不掩。我,一个在茶馆里面吊了半口气的小倌儿,就是这样光着身子来爱你刘洺遥。除了生死相随,什么都不求。
“喜欢就跟着吧。”刘洺遥转头继续算茶帐,算盘珠子弹得噼啪响。
“二爷,……我问句话,你别生气。”
“说。”
“如果,……如果那人从没出现过,……你现在会喜欢之初吗?”
“可是他已经出现了。”
“我是说如果……如果。”
“会。”
“真的?”
“嗯。”
“二爷,不可以骗我。”
“我哪次骗过你了?那破庙会还不是乖乖跟你去的?”
刘洺遥被那么一搅,帐也算不下去,索性抱着之初去床上。
压下去的时候,之初咯咯地笑。皱眉问他,你笑什么?
那人擦着眼角的泪说,二爷还真是猴急。
哼!你一只手在我胸口上又蹭又摸,四处点火,我能不急么我?
低头封着傻笑地嘴,拉下床边的帘子。撩人万分的呻吟和低喘都关在了里面。
卖笑女
刘洺遥坐在东街饭店里晃着杯里的冰块,四下看看,整个厅堂人影交错,处处都是洋酒味。东街饭店在成都开了三十多年,能进得了的人却没几个,就连你穿得破了点儿,两个门神也会一左一右地把你给请出去。成都平常人对这里是又恨又爱,心里巴望着想进来享受一番,但却只能看着,然后恨得牙痒痒。其实最恨的还是里面的大老板些,平时赚了百姓的血汗钱,净消费在这脂水横流的地方。
“刘二爷,……这样恐怕不成。”
“王老板,不能再选些走么?”刘洺遥皱眉,茶最不能放,特别是在成都这个随时可能泡了水的地方。这几日来跑遍了川内的茶商,可庄中的茶还是成堆地堆在库里,一点儿也不见少。
“刘二爷,这茶终是受了潮,不能用啊。”
“这些都是筛出来的,日日用火烘着,怎会不能用?”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总放不下……”
王老板名叫王顺,在四川跑了大半辈子茶,长年周旋人也变得八面玲珑。谁可以惹,而谁又得罪不起,他可是一清二楚。就比如刘洺遥,表面还恭恭敬敬的,可态度却硬得很。
“王老板跟刘庄来往这么久,还信不过么?”
“这……”
“哟,这不是王老板?”
刘洺遥和王顺转头就见着杨光踩了双精神的军靴走来,摘了大檐帽,嘴边的小胡子微微上翘笑意盈盈的。
“杨军长!”王顺连忙起身让座,“请……”
“客气了,王老板。”杨光也不退,依着王顺的手就坐了下去,眼光扫过对面的刘洺遥,“……这位是?”
“军长,这正是我上次提过的刘庄二少爷,刘二爷。”
刘洺遥心里呸了一句,还真会装,可面子上却伸手笑着,“洺遥见过杨军长。”
“原来这位便是刘二爷,……果然风度甚佳。”杨光举起手中的杯子,透过白晃晃的水看着对面的人,水汽蕴蕴地,更是显得他朦胧万分。
“军长说得是,但凡见过刘二爷的人都是赞不绝口啊。”虽然王顺的年龄都可以做杨光他爹了,但说话的时候还是流了一头的汗,忙唤穿黑背心的服务生送些湿毛巾来。
“对了王老板,……我远远听着你们在说茶货的事,……是吗?”
“啊,哈哈,没什么,就是些买卖生意。”
杨光欠身捻上桌上的茶,“是这些吧?”凑近鼻尖闻了闻,又放在手上两指轻捻,“茶胚新,味也香浓……刘庄的茶果然是上品。”
“是啊是啊。”
“对了,我公馆中最近正缺些花茶,刘二爷拨出来一些卖我如何?”
“军长想要,洺遥自当登门送去,何必说到买卖?”
“哈哈哈,没想到刘二爷如此大气,想必王老板也好谈吧。”说完拍拍微皱的军装下摆,欠身站了起来,“那我还是不打搅了,两位慢慢说。”
“那是那是,……杨军长慢走。”王顺擦着汗,眼睛滴溜一转却看着刘洺遥想,这两人什么时候搭在了一起?一唱一合演得还挺真。
刘洺遥见杨光搂着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往二楼去了,谈笑间女人的手娇俏地敲在杨光身上,好不风情。
“呵呵,那是杨军长的八姨太。”王顺举杯笑了笑,“军长十二位姨太如今全住在将军街的公馆上,……难怪要缺花茶了。”
这话里的弦外之音刘洺遥不会听不出来,心里骂着王八,手里端杯喝下口水,凉水沁心,特别是在成都的早晚。虽说醒神,但也伤身。笑着想,你军长大人想演什么戏,我陪着你做,各取所需而已,不麻烦。
“王老板,刘庄的茶,可还中意?”
王顺点头哈腰地笑,“当然当然,刘二爷说个时间,我到庄上批茶去。”
“那洺遥先谢过了。”和王顺又扯了几句闲话后各自从饭店出去。开春没几日,倒春寒就来了,刘洺遥裹着一身白色的裘衣,把脸藏在毛边里转身拐过饭店侧角。
“大爷,赏几个钱吧?”瘫倒在地上的叫花子挡了去路,灰扑扑的衣服,乱蓬蓬的头。随地捡上一个东西,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塞。
刘洺遥蹲身抓着叫花的手,把那东西打掉,“见什么都吃,不要命了么?”
“大爷别消遣人了,这年头有东西吃就不错。”甩掉刘洺遥的手继续趴地上去找那玩意儿,找着了,四下看一眼生怕别人抢走一样地塞嘴里。
“你不想找点儿事做?”
那叫花嘿嘿笑着抬起一直藏衣内的左手,手腕根上空荡荡的。
“大爷没看见?……连手都没了,能做什么?”
刘洺遥嘴角含笑地捏住叫花的右手,使劲一掐,骨头交错起来咔咔地响。
“哎哟哎哟!你想整死人啊!”
“还行,反应挺好的。”提着叫花的手往前拽,但那人却抠着墙角死活不跟他走,一双脚又踢又闹,使尽浑身解数耍无赖。
“你连叫花都抢,还是人不是?!”
“起来跟我回去做事!”刘洺遥索性往他身上一踢,那叫花睁大了眼,跟看怪物一样看刘洺遥,这公子哥儿吃饱了没事干?
“大爷……做事给钱么?”摸了把脸,抓着刘洺遥的衣摆,嘿,有好事,不要白不要。就算是人贩子也跟他走了,总比趴在这儿死活不是来得好。
“不给,……但只要你好好做,这几年我保证你三顿温饱,怎样?”
“……我不杀人的。”
“不用。”
“……也不会放火。”
“不用!!”
叫花抖了抖干裂的嘴皮,张口抱着刘洺遥的腿嘿嘿地笑。那人皱眉怎么甩也甩不开用自己的袍子擦鼻涕的人,“王莫德!王莫德!!”
“二少爷,来了来了。”王莫德跳下车,几步几步地跑了过来,哎哟,我说少爷,你又招惹些什么人啊!
“把他给我拖回去!!”刘洺遥拖着在地上又哭又闹的人,往车里一塞。
“大爷说的可是真的?”
刘洺遥坐在一旁凤眼一瞪,你再多说一句看看?……那叫花被他吓着了,乖乖闭嘴缩在马车里头一摇一晃地碰着车窗。
“你叫什么?”
“……忘了。”
“也好,以后随便叫个顺口的,也好活点儿。”
“大爷你决定好了。”
“王莫德,你说呢?”
“四儿怎么样?……二少爷院里三个丫头,就差个男的。”
刘洺遥笑着说声好,叫花偷偷翻白眼,好个屁!敢情我一大老爷还排小娘们后面。
“二少爷,不知大爷怎样了?”
“……昨天绍恩来话说已经安顿好了。”
“呵呵,……二少爷,……你想他么。”
“想啊。”刘洺遥吞了口水,把做梦都想这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那样啊,天快暗了,得快些回去。”
“…… 也是。”
王莫德嗨呀一声抽了鞭子在马背上,唉,…… 人人都在躲些什么,转来转去却总还是回到原地。二少爷,你残不残忍,整日折磨自己连旁人都觉得造孽。明明心里想吧,又不去,每晚都躲在房内粘风车,自己手笨,又倔得不要人帮忙。
你傻不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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