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苏菲·周[上]
  发于:2009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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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跑出很远,仍旧大笑不止。
□□□自□□由□□自□□在□□□
君青衫笑着回到影落春,小福娃等正在找他,见了他后,忙将他带去石澜处。
石澜早起已经找了他半日,见了他才放下心,笑道:“一大早去哪里玩了?”
君青衫想到适才捉弄那自以为是的男孩情形,一手搭在石栏澜身上,弯腰捧腹,跺脚大笑,笑得几乎岔了气。
石澜和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好一阵,君青衫才止了笑,问石澜道:“石叔叔,你找我什么事?是不是要带我去见盟主?”
石澜道:“是啊。师父他老人家挂念你得紧。你待会儿见了他,可别这么疯疯颠颠的。”
君青衫点点头,心里微微担心:“不知道那个方世雄之前有没有见过正牌君青衫。若是见过,我怕是有点糟。”
石澜见他容颜突然间整肃起来,只道他因自己刚才几句话担起了心,暗暗好笑。他拉着他手,到了影落春弟子的主要练功地:赤霞宫。
赤霞宫前后三进,殿宇轩昂,可容纳数百人。
石澜带君青衫入赤霞宫正殿明殿时,殿上许多人正在做早课,拳影翻飞,刀枪霍霍。几个武师模样的人穿梭人群之中,不时指点一二:
“这个马步太高,右腰劲松了。”
“这拳再高半寸就更好了,对,对,再高一点,好,漂亮!”
“右脚尖点地,双刀在胸前交叉向后,右上左下,右下左上。我说这招‘吊马分刀’ ,你怎么就学不会呢?”
……
君青衫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甚觉好奇,虽然还在担心待会儿被戳穿了真面目怎么办,却已忍不住眉飞色舞起来。
石澜带他穿越人群,来到几个正站着交谈的人面前,弯腰对其中一人道:“师父,我把君庄主的孩子带来了。”
被人簇拥在中间的这个中年男子听了此话,目光立刻转到君青衫脸上。余人停下嘴,也一齐望向君青衫。
君青衫见那男子身材高大,一张国字脸,容貌本也算清秀端正,但脸上肌肤松弛,眼袋早垂,未老先衰,看去有种在酒坛里泡久了的杨梅的陈软与腐败,不禁不喜,心道:“听爹爹说,武林盟主只比他大不了一两岁,怎么已这般老法?”
方世雄注视了君青衫良久,目中似有泪蕴出,点头叹道:“君兄弟英年早逝,是武林之悲。幸好他尚留有这一道血脉。唉,这孩子,真是与君兄弟一个模子里打造出来的。”
君青衫闻言,忙低下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笑容。再抬起头时,他也已双目含泪,道:“小侄君青衫,以后要麻烦伯伯了。”
方世雄连连点头,不断抚摸君青衫的头。旁人也说些安慰的话。
这时有人来叫方世雄,似是哪方豪杰上门来寻求帮助。这波来通报的人尚未走,又有人来,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君青衫耳尖,听到几句,什么“秦夫人和南夫人又吵起来了,秦夫人带人闯到了南夫人住处,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南夫人哭得晕过去几次……”
方世雄脸色铁青,看上去更衰老了几分。他吩咐石澜,将君青衫交给自己的师兄黄面鬼仙田茂生先行传艺,又命人在自己儿子屋里另搭一张床,以后君青衫的起居住行,均与他儿子一般无异。吩咐完毕,才匆忙跟来报者一起离开赤霞宫。
众人见方世雄对君青衫不同寻常,便又围着夸赞了君青衫几句,大抵是赞他可爱,一副聪明相,要他将影落春当自己的家,别过多思念君家庄。君青衫本来就不思念君家庄,只是唯唯诺诺。
石澜见君青衫眉眼间有悻悻之色,便将他拖出众人包围,道:“走,我带你去见见田师伯。你早日拜师,也好早日学艺。”
君青衫见摆脱了旁人,才对着他不满地道:“为什么盟主自己不教我?”
石澜笑着在他头上一敲,道:“我道你在生什么气呢, 原来是为这个。我师父事情太多,便是我们这几个徒弟,近年来也没能得他许多指点。你没甚基础,一开始若就学得断断续续的,打坏了基础,以后便难有大长进。田师伯武功高强,且他极会教人。只要你用心学,不怕不成为一流高手。”
君青衫嘴上答应着,心里却道:“那人是方世雄师兄,却要听他指挥,可见定是武功不如他。我跟他学,也不知学了后打不打得过我哥哥?”
说话间,二人已穿过明殿,到了后方一处大庭园里。
园正中两株松木,几本菊花,花似外域贡品,幽冷清绝。菊花旁边,疏疏落落站着几个人,一个肤色黝黑、十三、四岁大小的粗壮男孩正满头大汗地在练一套掌法。
君青衫看了几眼,觉得掌法繁难,每一招中都蕴含了二十七、八种变化,每一变化,又能依势生出许多小变化。男孩虽如背书般将这些变化一一使出,身法却颇为沉滞,难以想像若以此掌法对敌,会收何奇效。
好不容易等他一套掌法使完,打的人固累得气喘吁吁,看的人却也出了一身的汗。
男孩到一黄面微须、面容有些狰狞的老者面前立定。老者微微点头,旁边几个孩子都拍掌叫好。君青衫心道:“哪有什么好的?” 他打了个哈欠,注意到昨日为他们开门的那个孩子也在这波人之中。
一个容貌清秀、头发中分、看上去颇有些油滑的十三、四岁少年道:“蒋师兄,难为你,竟在三个月之内就将这套普天之下最为繁难的掌法给练成了。换作我,半年也未必成。”
君青衫斜眼看了看说话人,顿时便对这波人有些瞧不起。只听黄面老者道:“他不过将掌法招数如背书般硬记了下来,离‘练成’ 二字,可还差得远呢。虽如此,他能打得一招不错,也难为他了。”
他说完,见石澜站在一边,便含笑招呼。石澜忙上前向他请安,趁机将方世雄托他传艺君青衫之事说了。
黄面老者即是黄脸鬼仙田茂生。他已听说了君振衣的死讯及君家庄被焚一事,看着君青衫频频点头叹息。其他孩子也都聚拢了来看。
石澜着君青衫当即行了拜师之礼,从今日起,便正式成了影落春的弟子。
田茂生扶起君青衫,问他道:“你以前学过些什么功夫?根基怎样?”
君青衫心道:“我以前学的功夫,如何能与你说?”便道:“我从小身体不好,我爹爹也没传我什么功夫。多是我自己偷看他老人家练功,学了几招,太也不成。”
田茂生沉吟未语,那油滑少年叶初晰忽叹道:“这么说,《清风回舞剑法》 你也不会了?”
君青衫摇摇头。李福道:“《清风回舞剑法》 是什么剑法?很厉害么?”
叶初晰道:“我听盟主说过,君大侠的《清风回舞剑法》 ,已经得到他师父古得道老先生的真传,是武林一绝。这次又听说君大侠大战魔教妖人滕什么的,把他逼得狼狈不堪,最后一剑取了他和他老婆的性命,所以我也想要见识一下。” 他善于讨人欢心,这里的师兄弟们都与他交好,今日见了君青衫,他忍不住又开始对他讨好。
哪知这次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君青衫一听这些话,便对这人产生了极大厌恶。
偏生这时田茂生道:“初晰,你去试试小师弟的功底。”
叶初晰答应一声,来到君青衫面前。他抱拳作揖,笑道:“小师弟,你师兄我武功不成,你可别笑话我。” 说着一拳轻挥,不着劲力地打向君青衫右肩。
君青衫见他出招无力,以为他轻视自己,心中更是恚怒。当下轻轻一转,躲过他这一拳,心中已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讨人厌的小子。
叶初晰丝毫不觉已经得罪了人,仍是不痛不痒地挥出了第二拳,待见对方脚步从容,才略略加快了拳速。
君青衫只逃避,不防守也不还手,忽然“啊” 的一声,捧腹蹲了下去。叶初晰正奇怪:怎的他的拳还未击到对方肚子,他就痛了?忽听身后一人道:“小心他施暗算!”
他心头又一怔,只见君青衫忽已欺到自己面前,一掌推上自己前胸。他被推得退出好几步,只感胸肋隐隐作痛,心里也有点生气,道:“小师弟,这一招可不够光明磊落。”
他不待答话,纵身又上,这一回可不容情了。
君青衫利用身形转换之时匆忙瞥了眼那个多管闲事之人,一瞥之下,发现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在湖泊边被自己戏弄过的男孩,不觉心里一乐,冲他扮了个鬼脸。男孩瞪了他一眼。
君青衫三岁便开始学武,虽然他练功并不勤快,但天资聪颖,论真实本领,实比十一岁才开始学武的叶初晰高明许多。只是他怕对方识破他武功家数,只能一味躲闪,不免落了下风。
忽然之间,他又瞥到站在一旁的粗壮孩子,脑中灵光一闪,趁叶初晰两招接换、露出空隙之时,身子往旁一纵,小飞轻扬,如翠鸟展翅般,一掌斜斜劈向他左颈。
叶初晰见他突然还手,吃了一惊,脚步后退,身子微向后仰,避过他一劈。
哪知这一劈不过是开始,他身子甫动,君青衫的掌劈已改为直削,左掌跟随右掌而上,双掌轮换配合,蹁跹不定,使的竟是那粗壮少年蒋铭适才打过的《柳絮乱飞掌》 。
蒋铭在一旁吃惊地瞪大了眼,喃喃地念着招数名:“‘吹透笙箫’ 、‘声声痛’ 、‘一片清辉了如雪’……”
石澜冲田茂生及刚来的男孩道:“这孩子对我派武功该是一无所知,他这套掌法,是从刚才几眼中偷习得的。方师弟,你可也被他比下去了。”
男孩微微一笑,道:“若论过目不忘,学即会用,我的确逊他一筹。”
石澜“呵呵” 笑道:“可男子汉大丈夫,立身处世,也不单靠匹夫之勇,是吧?”
男孩笑而不答。
田茂生于他二人对话似听非听,只激动地注视着场中相斗二人。君青衫的《柳絮乱飞掌》 虽是初学,但举手投足间,已有柳絮随风乱飞、云转飘忽、不可捉摸的意思。只可惜他毕竟未正式学过这套掌法,好几次明明已能取胜,却仍被叶初晰躲了开去。
再看几招,他见叶初晰招式渐雄,怕君青衫受伤,忙道:“好了,住手吧。”
叶初晰很听师父话,田茂生说住手,他当即住手。他既退,君青衫也只得作罢。
石澜笑贺田茂生,无意中得收高徒。田茂生捻须微笑,又仔细问了君青衫,确证他的掌法是在刚才蒋铭身上学的,忍不住得意,心道:“有了这孩子,下次影落春新年较艺,我便不会再输给江云长那厮。”
君青衫不大明白田茂生做什么这么兴奋,想他刚才看到了那黑小子打这套掌法,会了又有什么稀奇。以前滕兰行教他和滕无瑕两个功夫,一向是只教一遍的,也不见父母怎样称赞他们。可见这些正派中人,真如自己父亲所说:个个蠢笨如牛。
他心中看不起这些人,立即有了要下华山、回坠仙教另投名师的想法。忽听石澜对他道:“这是你方师兄扶南,我师父的儿子,以后你便与他住一处,你两个多亲近亲近。”
君青衫听说方世雄的儿子到了,心中隐隐感到不妙,果然,石澜将他推到那个被他捉弄过的男孩面前。
方扶南定定看着他,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君师弟,你好啊。”
君青衫想笑,又笑不出。
石澜看看他俩,奇道:“你们认识?”
方扶南道:“是啊,今儿一早,我们在盘水谷里,已经见过面了。”
石澜点点头,也不在意。
他交托完了君青衫的事,又嘱咐了他几句,便离开了赤霞宫。
田茂生对君青衫讲述了一些影落春的规矩,无非是要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一类。
君青衫有口无心地应着,心里担心方扶南将今早自己作弄他的事说出来。他一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和师兄弟们比武练功,有说有笑,并不朝他这边多看一眼,心里更惧,想:“他装作已不记得被我捉弄的事了,肯定是在策划什么厉害的计谋,要趁我不备,向我报仇。我以前上过哥哥好多次这样的当,被他捉弄得苦,这次可千万不能再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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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君青衫便搬入方扶南屋中。
头天晚上,他躺上床也不敢合眼,将一把从厨房偷来的菜刀放于枕下,以防方扶南暗算。但方扶南读书读到深夜,一直背对着他。他盯了他背影一个多时辰,实在倦了,才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又忽的惊醒。他从床上跳了起来,见眼前一片漆黑,耳中松涛阵阵,远处似还传来几声鹤唳,凄凉无比,此外,就是自己身边床上的人,传出细微平稳的呼吸声。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来到方扶南床前,看了他一阵,确信他真已睡着,才返回自己的小床上,拥被而眠。
他提心吊胆了两天,不见方扶南有何异动,虽仍怀疑他有何阴谋,但小孩儿心性,却忍不住主动挨上去,要和他一起玩。
一日,方扶南正在念书,听他说要玩,随口道:“要玩什么?”
君青衫听问,兴致更高,道:“可玩的多了,咱们先玩猜谜吧。”
方扶南放下书,道:“猜什么谜?”
君青衫道:“我去抓几只黄雀来,将一粒弹丸塞在其中一只肚皮里。你若猜得出是哪只雀儿肚子里有弹丸,便算你赢,可随意命令我做一件事情。”
“若我猜错了呢?”
“猜错也没关系,咱们剖开黄雀的肚子瞧瞧,你猜错一只,就要为我做一件事情,若猜错许多只,就要为我做许多事情。”
他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方扶南,哪知方扶南突然脸现怒容,厌恶地瞪着他。君青衫吓了一跳,忽又想起了两人初见时他捉鱼遭他训斥之事,不由悻悻道:“你不玩便不玩,凶什么凶?” 转身走了开去。
自此,他不再向方扶南提出要玩耍,却也因此越来越不喜他。
如此匆匆过了一月,君青衫日日随着师兄们练功。田茂生对他期望甚高,每日里必布置一大堆功课。初时,君青衫怕自己身份被揭穿,尚有一做一,到后来,却不耐烦起来。他本不是喜爱武功之人,便寻找各种借口,拖延功课,甚至逃课不学。
闲时,他也曾邀众师兄一起游戏,但众人不是以练功繁忙为由推脱,便是只跟他玩些类似斗草、斗蟋蟀、扔沙包之类的无趣游戏。他一提出玩他的游戏,他们不是目露诧异之色地瞅着他,便是如方扶南一般勃然大怒,有人甚至跑去田茂生处告他一状。他自觉无趣,只得自己跟自己玩。
时间一长,他对影落春渐感厌烦,而其中最厌烦的,便数与他同屋的方扶南了。
想他也不过比他大了一两岁,却处处以长辈自居,时时冷眼关注着他一言一行,只要他稍有越矩,他便冷着脸教训,一点不留情面。
君青衫也想揪住他几个错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方扶南言行谨慎,一日之间,不是练功,便是念书,或者就是被他父亲叫去接待各方来客。他找来找去找不到他错处,内心更是郁闷。
他生性跳脱,宁肯再如以前一般,时时刻刻提防滕无瑕的报复和仇家的暗算,也不肯如现在这般,过着处处受制的“太平” 日子。
这一日,君青衫早起没去赤霞宫,在盘水谷里一个人撕着蝴蝶的翅膀玩。撕了一地五色缤纷的碎屑,风一吹,残破的颜色都飞扬起来,绕着他身体旋转,有一些沾落在他衣服上。
君青衫看着这些沾上身的破碎颜色,忽觉再也难以忍受此处生活。他大叫了一两声,决定这就离开华山,去找哥哥和滕兰行的部下。
他主意打定,宛如吐出了一口胸中浊气,心情又好了起来,蹦蹦跳跳地回去影落春,要偷几十两银子作盘缠。
走了没几步,忽见一只大白兔在道边啃草,嘴鼻飞快掀动,说不出的可爱。他看得心中欢喜,伸手便去抓兔子耳朵。哪知这只兔子灵敏异常,忽的往前一蹿,君青衫一抓竟落了空。
君青衫兴致愈发高昂,施展开轻功,追着兔子东奔西跑。
追了半日,兔子忽蹿入一个山洞中。君青衫见洞中黑暗,怕有虫蚁猛兽蜇伏,在一旁树上折了根粗枝,试探着入洞。
他眼睛不能立刻辩物,因此竖起了耳朵,仔细听察兔子动静。还未听到兔子声,却听到风声“刷刷” ,似有人在此练剑。
君青衫心中好奇,先放了兔子的事在一边,顺剑气声音走去。
走不几步,眼前放亮。此洞外窄内宽,外面如一条甬道,里面却是可容几十人的一个大圆洞,轩旷宏爽,有色彩各异、形状古幻的钟乳石自上垂下。圆洞上方有一大豁口,日光照下,驱散了洞中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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