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苏菲·周[上]
  发于:2009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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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衿
作者:苏菲·周

文案
武林盟主的儿子方扶南遭遇家变,逃亡江湖,期间,阴差阳错混到他身边的小男孩君青衫一直陪在他身边,几年后,方扶南学成本领,报仇雪恨,继承父业,君青衫却在他继任盟主之位时黯然离开。但十年后……

主角:方扶南、君青衫

虎口

“不需担心。坠仙教恶名在外,滕兰行夫妇又素行不良,大夥儿见了面,立即便要动手的,不怕那婆娘说出什么。”
“嗯,她也许不会。”
君秀凤听弟弟口气软弱,不由得瞪了他一眼。但自己一寻思,心里却也是七上八下的,不见得比他高明到哪里去。“罢罢罢,” 她心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事情既已发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君秀凤三十来岁年纪,还是闺女打扮。相貌不说好,但凑在一起就有说不出的韵味和精神,但凡见过她的人,看她第二眼上,必定要点头赞叹一声:好个不同凡响的傲美人。她自己也知道,所以年岁越增,傲气越添。她弟弟君振衣,小她两岁,清秀儒雅,眉宇中,却过早的透出沧桑之态。
君秀凤替弟弟整了整领子,左右端详端详,这才拉着他手,走出房门。
济南君家庄,原先主人是位退隐归乡的老绅士,生有一儿一女。当时武风盛行,老绅士听人怂恿,一时兴起,也将这对儿女送去学武。
儿子君振衣,就拜了海南名宿清风剑客古得道为师,习得了一手《七七四十九路清风回舞剑法》,十六岁上,便名震江湖,人称小清风剑客。
女儿君秀凤,则拜在峨嵋掌门披云师太门下,不但武艺得了师父真传,更因办事老练而深得师太欢心,与师姊葛飞凤、师妹叶娇凤,人称峨嵋三凤。因她使凤头斧,脾气火爆,人家又送她个外号,叫霹雳凤头。
君家姊弟,不但师出名门,武功高强,且人品刚直,待人谦和。君振衣协助武林盟主方世雄干了几件行侠仗义的大事后,与他惺惺惜惺惺,拜了把兄弟。君老绅士过世次年,济南君家庄,便正式成为统领武林的影落春在济南一带的分舵。
姊弟二人穿廊缦廻,不一会儿到达大厅中。
大厅中明烛高烧,已有五人等待着。
五人中,一人身子矮小,面如铁石,他也姓石,单名一个澜字,人称翻天手,在方世雄四大弟子中排行第三。一人中等身材,面貌俊秀,是他师弟,姓段,名明升,人称玉剑孟尝。一人长了张大鼓似脸,脸上五官却缩成一团,看去时时是在恼火,是武当掌门华惊龙的弟子,绰号皱眉神君的郑关。另两人是女子,一个身材微胖,是黑西施葛飞凤。另一个只有十七、八岁年纪,初出茅庐,长得副大家闺秀般娇美模样,神情中也常带着三分瑟缩,却是君、葛二人的师妹,小西施叶娇凤。
石澜一见了君秀凤,也不行礼,冲上来便问:“你们抓了滕兰行的老婆肖子媚,是真的么?”
君秀凤下巴一抬,嘴一弯,笑得颇有得色,道:“人就在后院关着呢,要不我带石大侠去看下?”
石澜笑道:“不用不用,既然君家姐姐说是,就一准是了。”
几个人都是走在路上时,听说君家庄里擒了肖子媚,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段明升道:“既然擒了肖子媚,想她丈夫不久就会带人过来,我们这次守株待兔,若能擒杀了他和他一众手下,魔教可是元气大伤。”
众人都说是,正商量滕兰行来了后如何应对,忽然一个小厮走了上来,禀告道:“外面有个姓滕的客人,说要见君庄主。”
众人话声一断。君秀凤大声道:“姓滕?他说了全名没有?长得怎么副模样?带了多少人来?”
小厮道:“他只说了姓滕,说告诉庄主后,庄主就知道了。长得倒高大,就是一脸凶相,只带了个小哥儿,倒是挺俊。”
小厮刚说完,后面又跑上来个丫头,神情慌张,不敢大声说话,只冲着君秀凤使眼色。
君秀凤皱了皱眉,对弟弟道:“瞧这样子,八成是滕兰行那厮。他倒也大胆。你去迎他进来,我看看后面出了什么事,一会儿就来。”
也不听他回答,自己跟着丫头先下去了。
丫头一把将君秀凤拉到无人处,便忙忙道:“小姐,出事了。”
君秀凤毫不动摇,道:“慌张什么?好好说话。”
丫头挺怕她,强自定了定神,道:“那女人不知吃了什么药,发起疯来,硬要去放肖子媚。我们拦不住她,被她闯出了屋子……”
君秀凤斥道:“胡说,她有多少力气,闯得出自己屋子?必定是你们收了她的好处,故意放她出去,又跑到我这儿来撒谎撇清干系。”
丫头急道:“天地良心,别人怎样不敢说,我怎么样人小姐还不清楚么?从小服侍你到大的。真正拦不住她。她从没像今天这般任性过,我们一个没留神让她冲出了自己屋子,又不敢用力拦她,到底也是这个庄的女主人……” 丫头一边说,一边低了头,畏惧地从下往上溜着另一个女主人。
君秀凤心里火烧火燎一般,真正恨不得撕了这丫头的嘴,又不能。她倒不怕肖子媚被放出来后和她丈夫里应外合。动武,她不怕。她只怕她张嘴,将她和她弟弟瞒了已十年的秘密宣扬出去。到时,他们两人自是没法活了,君家的脸,可也让他们给丢尽了。
她一瞬有哭的冲动,眼泪已经涌上来,却又被她强压下。她心里一狠,对目露怜悯之色的丫头道:“无论如何不能让肖子媚走了。你去,这就把她给杀了。你听我的命令,若有敢阻拦你的人,不论是谁,一律……” 她右手在颈前一拉。
丫头吓了一跳,看她脸色凝重,目光阴沉似含电闪雷鸣之意,不敢多问,点了点头去了。
这丫头跟着她学过些本事,肖子媚已是俘虏,那女人又手无缚鸡之力,相信不用她出马,事情便当顺利解决。
她内心里,是有点希望丫头出手时,那女人正好在场的,那么,她便能一劳永逸地摆脱这件已经无需要、看着又时时扎眼的摆设了。
朝着丫头背影消失之处,又狠狠地瞪了会儿眼睛,目光才缓和下来,却又显出呆滞。
她不知想什么想得出了神,身子猛然间一个哆嗦,表情又是恐惧又是痛苦。
她离开大厅已经有些时候,这时似乎听到大厅里有舞刀弄枪的声音,遂咳嗽了几声,清清嗓子,又拉了拉本就纹丝不乱的衣领,确信自己又是那个眉目硬秀、高高在上的君秀凤了,这才大踏步,返回厅中。
她一出一进,厅中赫然多了两个人。一个身材高大,满脸胡渣,正如小厮所形容:一脸凶相。他穿白色对襟褂子,□着胸膛和两条肌肉虬结的手臂,上臂密密麻麻刻着青色图文,似有无数妖魔鬼怪,正透过异域的文字林棘往外窥人;又似身上,正烧着一把青色邪魅的火。
君秀凤心道:“这人想便是魔教左护法滕兰行了。”
另一个却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君秀凤回入厅中时,他正和郑关动着手,她看不清晰他的面目,浮光掠影中,只觉得满眼生辉。
滕兰行对战局也好,对他人的虎视眈眈也好,一律抱以漠不关心。他双手在胸前一盘,冷笑地看着相斗的二人。
君秀凤走进没多久,就听郑关“啊” 的一声,倒退两步,一手捂肩,面呈痛苦之色。少年抱拳微笑,道:“承让。”
君秀凤不免有些吃惊,心道:“郑关是华惊龙的得意门徒,成名已近十载。这少年是谁,竟能占他上风?”
郑关拳脚上输了一招,但他向来锲而不舍,“刷” 一声,从背后抽出一把钢剑,剑走游龙,看似蔓廻,转瞬却便到了少年近前。剑尖一抖,花分七朵,几乎同时刺向少年胸前七处。
少年叫声“来得好” ,身形一错,众人看他往左闪避,忽的眼前一花,他已到了右边两丈处的叶娇凤身旁。
叶娇凤微微一愣,少年没待她回神,便轻附她耳边,道:“好姊姊,借你的剑一用。” 叶娇凤隐约知道不好,但一来反应不快,二来被他暖暖的气息吹得耳根发红,竟轻易被他抽走了腰悬钢剑。
葛飞凤与站在她近旁的段明升齐齐出剑护她,但等他们剑到,少年却早已回到郑关身前,挺剑与他斗在一处。身形之快,令人咋舌。
段明升顾不得追少年,先问叶娇凤道:“怎么样?没受伤吧?”
叶娇凤以为自己一瞬间心事被他看破,胀红了脸,待看到他一脸关心,似乎并无他意,才暗暗松了口气,腼腆地摇了摇头。回观战局时,目光一触到少年,脸却胀得更红。
郑关先仍没把少年放在眼中,用的只是普通剑法,待见少年剑招也是凌厉,又攻守有度,不急不躁,这才渐渐收起小觑之心,用上了武当看家剑法:《太极剑》。
但见有形的剑招渐变成了无形,一道道银光成了团团的白雾,整个要将少年包裹其中。
少年也察觉了变化,他将手中剑使得更快,变化更多,如游龙戏水,尝试以己之跳脱昂扬,来甩脱周围云气的束缚。但他内力较郑关远逊,无论剑刺哪里,都如遇上一道绵软墙壁,凌厉杀招,不知不觉便失了准头。
他一边暗赞武当剑法了得,一边寻思破敌之法,仓促间瞥到叶娇凤正看着自己,似颇为关切,便冲她匆匆一笑。
君秀凤看了郑关的剑法,也暗暗点头,心道:“武当剑法,果然名不虚传。” 她的目光正好与君振衣相遇。她知刚才丫头唤她出去,他担着心,她强作镇静,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一切都好。刚点了头,自己却又不安起来。
这时,少年手中的剑,正撞上了郑关手中的剑。
少年只觉一股柔和却强猛的力量,从对方剑上传来,知对方要以内力压倒自己。他哪会以己之短,轻易迎敌之长?微使巧力,将对方之力引到己剑身上,加上自己之力,几声脆响,己剑断成了几截。
少年长袖一收一挥,剑身断片连同他手中剑柄,一起打向郑关。
这招“千树万树梨花开” ,速度快,方位刁,乃是少年的家传打暗器手法。郑关还是低估了他,没做足准备,一下子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一直事不关己般旁观的滕兰行,冷眼看着郑关躲避剑片,忽然一手抓了腰间的刀鞘,冲少年道:“小子,用这把刀,让武当的人好好见识见识咱们教的功夫,别只管投机取巧。”
他说着话,也不见用力,鞘中精光一闪,一柄三尖两刃刀跳出鞘身,在空中划了个弧度后,正好落到少年手中。
众人见了这手功夫,都暗吸了口冷气,自忖难以办到。君振衣及石澜齐声道:“好气功。”
滕兰行“哼”了一声,一脸不屑。君振衣微微有气,石澜却只微微一笑。
少年握刀在手,不待郑关喘息已定,便猱身欺上,一阵快劈,如惊风乱展,密雨斜侵。
郑关从未见过这套《破雷刀法》,未免有些心浮气燥,犯了武当心法大忌。他急于抢回自己节奏,却连中少年几次诱敌之计,被他精妙霸气的刀法逼住了,渐渐落于下风。
少年的刀柄上有两只背靠背的魔鬼头颅,各含了一只圈圈儿在口,少年舞动刀时,圈圈儿也跟着乱动,发出奇异响声。郑关不小心听进去几声,越加的心烦意乱。
少年越打越挥洒自如,一招“行踪落落” ,刀东折西构,缓慢地由右上劈往左下。郑关习惯了他快刀,速速往右一闪,料定他这招已完,又速速的回来,要反剑攻他,却不料正迎上少年大刀往下的一捺。
少年见他自己送上门来,手腕略转,刀上化出几道光华,将他前、后、左三面封住。
郑关惊出了一身冷汗,无奈只得再往右闪避,却不料少年一只左手早已埋伏途中,趁虚而入,手指轮番点他右半身归来、天枢、梁门诸穴,一口气点了十七处穴道,右手刀柄向下,又在他左颈窝处重重一击,这才轻飘飘退出圈外。
郑关脸羞得通红,正不知所措,却见少年对着他抿嘴一笑,道:“这位叔叔做什么还站着不动?小子刚学点穴,只会认穴道,真要讲点,却还不能够,叔叔看我认穴,可还算准么?”
郑关动了动右身,觉得被点处只是酸麻,气息却并未滞塞,相比之下,倒是左颈处受伤更重。他自觉不可思议,也不知该笑是该哭。
少年赢了郑关,又冲叶娇凤眨眨眼,才回头对君振衣道:“君庄主,这位总是生气的叔叔说了,我若能赢他,便放出我妈妈,大家公平地较量一番。你们都是名门正派中的矫矫者,想来不至于说话骗我这个小孩子。这便请放出我妈妈吧。”
君秀凤见那少年一脸光彩,明媚夺人,脸上神情似曾相识,早在怀疑,这时听他说话,才确认他是滕兰行和肖子媚的儿子无疑。
大环风,小弯月,在江湖上虽然声名狼籍,却也是极为惹人注目的人物。他们的儿子,原来也是这般出色。君秀凤的心,突然间便是一痛,似有隐伏在旁的小兽,冷不防冲出,在她心上咬了一口。
她看向君振衣,他也正看她,却是截然不同的目光。她也分辨不出是什么目光,似有惊慌、有焦急、又有解脱、有欢愉、有迫不急待。他的嘴微微张开。
石澜的声音忽然大叫道:“小心背后!” 一片惊慌声中夹杂了少年滕无瑕高兴的“啊唷” 。
她知道不好了,电光石火之间,她拼力往前一扑,只觉身后劲风刮过,刺破耳膜般“嘡” 的一响。
她前冲之势未尽,又在地上打了个滚,才站了起来。
反身鹗顾,见一个半披着头发,容颜憔悴的中年美妇人,正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她。在她前方青石板地上,一柄小弯刀几乎半身没进了地板。而她身后,还站着个黄面皮、惊惶不已的女人。
□□□自□□由□□自□□在□□□
滕兰行见了那中年美妇,一直漠然的脸庞,忽然绽开了笑。他几步走到美妇人近前,喜道:“你出来了么?受伤没?” 滕无瑕也大声叫道:“妈妈!妈妈!”
那中年美妇正是肖子媚,柳叶眉,吊梢眼,五官纤巧得似剪子沿着图样边细细剪裁出来的。她本来一腔怒火,全神都贯注在君秀凤身上,要立即置她于死地,忽听到丈夫儿子声音,转头看到了他们,眼圈一红,“哇” 一声当场大哭出来。
滕兰行心疼得了不得,忙将她搂进怀里安慰。周围人顿感尴尬,他却视他们如无物。
肖子媚边哭边道:“你怎么现在才来?你不在,他们都欺负我……你定要给我报仇。”
滕兰行道:“我本就为这个来的。你说吧,要怎么报仇?”
肖子媚道:“我先要抓了那个霹雳凤头,斩断她四肢,扔在一个黑暗洞窟里关上三年,每天只喂她猪食。”
“好。”
“三年后,我剃光她头发,划花她脸,再挖了她眼珠,将她扔到街上讨饭……”
周围人已经听不下去了。黑西施葛飞凤为人正直,善恶分明,怒斥道:“妖女闭嘴,死到临头,还在想法子害人。”
石澜道:“既然肖夫人已经出来了,那再好不过,我们这就较量较量。”
肖子媚理都不理他们,忽然将她身后那个黄面皮的女人拉到身前,脸上挂着泪,嘴上已带了笑,对丈夫道:“兰行哥哥,你看我找到了谁?”
黄面皮女人总也有三十出头了,呆滞的神情中搀杂了一股悲苦之气,似一个人挑着千斤重担,独自走了漫长半生,让看见她的人也只觉得累,不自觉想要躲开。她在滕兰行面前极力瑟缩着自己,两粒豆子般的圆眼惊惶不定,似有被追击的鸽子在她眼中扑腾着翅膀。
石澜等大多认出了她,正是君振衣的妻子,李守心。
滕兰行却摇摇头,道:“不认识。”
肖子媚笑道:“你怎么就忘了?她爹爹是湖南的四季春李老爷子,那年你我上他那儿配药,你和他斗了三天三夜酒,认了他做干爹的?”
滕兰行吃惊道:“怎么?是‘小心肝’?”
肖子媚冷笑道:“快别这么叫。李老爷子越老越糊涂,临死前去救了影落春的走狗一条命,还将独生女儿嫁了给他。你再叫这么亲热,就怕君大庄主不答应。”
滕兰行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再仔细看李守心,似乎有一点当年那女孩儿的样子了,然而仍然不像,离那个整天傻笑着、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女孩太远了。
肖子媚见他不信,冷冷地看了君家姊弟一眼,忿忿道:“你别不信,任何人嫁到这种人面兽心的畜生家里,过不了两三年都会成这德性的。我这次便是认出了心妹妹,来看望她,却被她丈夫的婆娘使计,在我俩饮食中下药,这才被擒。你再问问那女人,这些年,她是怎么虐待她弟弟恩人的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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