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苏菲·周[上]
  发于:2009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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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青衫“呸”了一声,噘嘴道:“好不要脸,什么‘胜之不武’ ,你必定能胜么?”
方扶南微微一笑,不愿与他一般见识。他与君青衫相处几月,对他脾性已有了解,知他好胜任性,要怎样便非要怎样。他既定要立刻和自己动手,自己若不动手,怕他又要作怪。不如依他动手,反正到时他输了,也自能找到借口为己开脱。
想到这,他抬手,正要依规矩行礼比试,忽见南风来去而复返,手中提了一枪,怒气冲冲地道:“喂,小鬼,你敢不敢和我比比兵刃?”
君青衫笑道:“比什么兵刃?比兵刃不如比轻功,反正早晚你都要拉我比的。”
南风来一抖枪花,怒道:“我讨厌你。” 挺枪便刺。
君青衫侧身避开,躲到了方扶南身后。
南风来不知就里,一枪戳向方扶南,枪到他腹前三寸,枪尖一转弯,绕过他腰去刺他身后君青衫。方扶南哪容他在自己面前放肆,左手一抬一放,抬起如莲花,放下成扣爪,出手既快又巧,一招之间,便扣住了南风来枪身七寸之处。
南风来用力急抽,枪身不断颤动,却不移动分毫。
君青衫趴着方扶南的双肩,朝南风来吐舌头扮鬼脸,笑道:“你不是要比兵刃么?你的兵刃怎么动不了啦?”
方扶南另一手在君青衫手上一拍,道:“别胡说八道,听田师伯的吩咐。”
方世雄侧头见南素仙泫然欲泣,心顿时软了,冲凌霄台上方扶南道:“南儿,你放了风来,令二人不准再斗。”
方扶南应了一声,手上劲力无声无息地撤去。南风来正用力拔枪,力道反冲,仰天一个跟斗。方扶南谦然上去扶他。君青衫见他跌得好笑,却在一旁捧腹大笑。不少人受他感染,也笑了起来。
南风来为人勇猛刚烈,此时恨极君青衫,跌倒后迅即爬起,再次枪刺君青衫。
君青衫侧身闪避了几下,忽然拍拍方扶南肩,指向西边天际,道:“你瞧!” 方扶南向西天一瞧,他已趁机抽了他腰悬佩剑,捉剑在手,回击南风来。
方扶南见西天上一无所有,知道又上了君青衫的当,心中恼火,正要上前分开这两人,忽听他母亲在日月楼上大声道:“南儿,让他们两个动手。”
方扶南一愣,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方世雄虽恼妻子当众削他面子,但仍是冲儿子点点头,示意他听从母命。
方扶南只得退到一边。
君、南二人这次动手,又不比刚才。兵器在手,平平的一招中,也似增添了许多凶险。
南风来的《威兽震四方枪法》 迅狠兼备,招断意连,出招基本虽仍同适才的《螳螂拳》 ,却因枪身长度,扫打范围便大大不同。君青衫初时边打边在口头上讨他便宜,十招一过,却渐渐闭上了嘴。
南风来在这套枪法上着实下过一番苦功,加上他受辱之后,激发了刚烈之性,更添枪法威猛。君青衫入影落春后才正式练剑,田茂生虽将几套基础剑法和三绝剑中的《豆蔻剑法》 传了给他,他也只练过一两回,仅供田茂生查问功课时敷塞,加上他连胜多场,气力消竭,斗志趋弱,仅凭急智,才与南风来拆到五十招以上。
南风来忽一招“青龙戏水” ,左腿前叉,歇步右转,枪从右手换到左手,手腕一抖,碗大一个枪花急奔君青衫右胸而来。
君青衫吃了一惊,危急中不及细想,使上滕兰行独门《飞影子》 轻功,肚腹先缩,弯着身子退出一丈多远。
众弟子见了这手轻功,俱都叫好。方扶南也在心中称赞了一声。田茂生等几位影落春的武师却皱起了眉头。
众人潮呼声未结,南风来已腾起空中,一招“青龙探爪” ,单手扎枪,枪尖在君青衫面前不断点晃。
彩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次的彩声,却是给了南风来。君青衫看不清对方枪尖所指,只得再次用《飞影子》 轻功后退。
退到一半,南风来“大蟒翻身” ,右脚尖点地再次跃至半空,身体左右翻转,提右膝向下扎枪。
这招又快又狠,君青衫险些被他刺中心脏。虽因急退保住了性命,胸前衣服却已被他划开了一长道口子。
君青衫听周围人的呼声已偏向了南风来,不由得恶向胆边生出,也不管田茂生及日月楼上方世雄已叫出了停手,猛的朝南风来掷出手中剑,同时欺身而上,双手绞花,一探对方咽喉,一探对方心脏。
这招三路齐至,阴狠毒辣,已非影落春的武功,而是君青衫从小熟习的家门绝学:《三十六路无常鬼手》 。
南风来事出意外,要待闪避,已自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身旁风起,窜过一人,却是影落春里另一武师:赛火雷江云长。他一把揪住南风来后背衣服,将他远远甩开,伸出二指,夹住君青衫所抛出剑剑身,手指转动,剑柄在君青衫双手腕骨上各击一下。君青衫一惊,肚腹后缩,正要以《飞影子》 功后退,江云长已上前半步,手指用力,剑柄连点他胸前一溜穴道,君青衫刚感到上身麻痹,已被对方拿住了颈后大椎穴,一把拎了起来。
众人大多不知怎么回事,方扶南也感诧异,见江云长拎着君青衫走向日月楼,便也跟了过去。
方世雄这时紧锁了双眉,一言不发。南、秦二人一时忘了自己的恩怨,目光在空中一触,俱露愤慨惊讶之色。不过南素仙的愤慨是故意装出,实际颇为幸灾乐祸;秦蓁却是受骗后真心愤怒。
君青衫似是也知道闯了大祸,低垂了头,默默无言地被江云长拎到了方世雄面前。
江云长声音本来就大,这时生气,更显得宏亮,听来犹如撞钟。他问方世雄道:“世雄,这是怎么回事?这小娃娃到底是谁?为什么会使滕兰行那魔头的《飞影子》 轻功和《无常鬼手》 ?”
方世雄皱眉道:“石澜说他是君义弟的独生儿子。他做事向来谨慎,应该不错。” 田茂生在旁插嘴道:“这孩子甚是聪明,滕兰行曾与他爹交过手,也许是那时,他学会的招数。”
江云长放下君青衫,道:“我和滕兰行那魔头交过手。这娃娃的内力虽浅,但与他确是一路。招数能偷学,内力又岂是一时半刻间偷学得会的?” 原来他刚才出手抓拿君青衫时,已试出了他内力流源。
田茂生与江云长素来不睦,难得收了个佳弟子,却又出了这种事,不禁气愤道:“他不过一个孩子,便是滕兰行的传人又怎样?滕兰行死都死了,他既在我们这儿,我们潜移默化,还怕不能叫他改邪归正么?”
江云长冷笑道:“你倒会说风凉话。我的儿子当初落在坠仙教手中时,也才十八岁,他们怎么又不给他个活命的机会?”
他一提此事,连田茂生在内,众人都没有了反驳的语言。他也不理会旁人,自己在君青衫背上点了几指,君青衫顿时全身麻痒,却又提不起力气抓挠,难受得直欲死去。
江云长道:“娃娃,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滕兰行的什么人?”
君青衫咬牙道:“我是君振衣的儿子,自然是滕兰行的仇人。”
江云长浓眉一竖,举起手掌,道:“你别以为我在跟你闹着玩儿。你再撒谎,我这一掌下来,可就拍碎了你的小脑袋瓜子。”
君青衫心中赌咒发誓,要将江云长碎尸万段,嘴上却丝毫不肯放松,道:“你要杀便杀。其实我知道,你不过妒忌我师父收了个好徒弟,想找个借口杀了我,好永远压在他头上。你说我内功和滕兰行一路,反正这儿也没几个人真和滕兰行动过手,是真是假,还不是由得你说!”
他说得又快又急,却字字清晰,如珠落玉盘。江云长见大家都目视着自己,似乎大半信了君青衫的话,心中大怒,一把拎起了君青衫,劈头就一顿乱打。
君青衫放喉大叫:“堂堂的影落春武师,为了一己名誉之争,就随便欺负一个小孩,好威风啊!好威风!”
江云长性如烈火,加上杀子之痛,已被他气得全然失去理智,还待再打,方世雄作色道:“够了,住手!”
盟主一说话,忙有人上来将江云长拉住。
方世雄道:“这事尚未弄清,你这么没头没脑地打一个孩子,成何体统?也不怕江湖上众位朋友笑话。”
“江湖上众位朋友”,正从星沉与雾隐两楼的栏杆处往这边伸着脖子遥遥探望。
江云长颤抖着道:“他们爱笑话是他们的事,我要为我……要为我儿子报仇。这小子八成是魔教来的奸细,世雄,你给我杀了他!”
君青衫却在一旁又哭又叫,大声道:“我明明是君振衣的儿子,滕兰行的功夫我见过,会使了,你凭什么就赖我是他儿子?”
方世雄看看江云长,又看看君青衫,一时间难以定夺,心道:“江云长脾气火爆,但办事仔细,从不冤枉人,他既认定这孩子是滕兰行传人,多半不错。但这孩子已在我门下几月,这时若直承影落春误收了贼人的儿子进门,未免遭人耻笑,一个措辞不当,将来终不免落人话柄。”
沉吟了片刻,他对江云长道:“石澜和段明升两个对这孩子最熟,他们得知他底细时,武当的华掌门也在场。江湖上谁不知道,华掌门对魔教是最最深恶痛绝的,这孩子若真是魔教后人,华掌门又怎会轻易放过了他?虽如此说,世事难料,这其中真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照我的意思,先将这孩子关起来,待石澜和段明升回来,我们弄清了真相,再作处决。你别急,谁是谁非,终将水落石出。”
一番话,轻轻巧巧将认错人的责任推到华惊龙头上,既保住了影落春颜面,又安抚了江云长。
至于君青衫,大概也察觉到了哭叫的无用,便收起了泪,低着头由影落春弟子带去关了起来。
□□□自□□由□□自□□在□□□
夜阑人静。
方扶南走到关押君青衫的小屋前。看守小屋的李福正靠在一株细枫上打盹,鼾声如雷。方扶南走近时,枫枝上几片白雪落下,掉在他脸上,他打了个喷嚏,吹散了雪片,一手揉揉鼻子,继续睡。
方扶南好笑地伸手推了他一下,道:“别在这睡,冻出病来。”
李福睁开眼,乍然见到他,一时不明白怎么回事。
方扶南道:“今夜你回去睡吧,我代你守在这儿。” 他人虽小,却已颇具威严,李福素来服他,听他这么说,便打着哈欠,慢慢走了。
方扶南看着他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才推门,进了小屋。
小屋中未点灯,原本漆黑一片,方扶南推开了门,月色挟着雪光一齐涌入,照见屋正中椅子上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孩子。
孩子被突如其来的银光刺痛了眼,朝着进来的人,眯了眯眼睛。
方扶南本料他必定气愤非常,见了自己就要大喊大叫,或者他一个人害怕,正掉泪也说不定。但君青衫神色如常,既不愤恨也不伤心,只是看着他的眼底里有着几分恐惧。
方扶南走近他,每近一步,他眼里恐惧便也加深一分。他似只被猛兽逼到角落里的无辜羔羊,在澹然的银光中瑟缩着身体。
方扶南忽的从怀里抽出柄匕首,匕首在月色中更显出锋利。方扶南见君青衫紧咬着嘴唇,脸色煞白地盯着自己,一面觉得他可怜,一面却又起了促狭之心。
他吸一口气,猛的右手上举,顿一顿,衣袖带风,直直切下匕首。
君青衫眼一闭,下一刻,却觉得身体一轻松,原先缚着自己的绳子,都如死蛇般断落脚下。
他吃惊地看着方扶南,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猛然间醒悟过来,叫道:“好啊,你作弄我!” 虽是抱怨的话,却因“死里逃生” ,而充满欢喜,声音也哽咽了。
方扶南忍住笑,正色道:“江师父的独子十年前被坠仙教中人害死,他至今恨他们入骨,对和他们有一点关系的人也决不放过。你呆在这儿,难保没有危险。现在你快点走吧。”
君青衫站起身,微微仰头看着方扶南,道:“你怎么不问我,到底和滕兰行什么关系?”
方扶南略笑一笑,道:“是什么关系都好,你只是你。” 他将匕首插回身,又从怀里取出一只手帕扎成的小包,递给君青衫道:“这里是五十两银子,你拿去。你本性不坏,只是缺少教导,以后无论你遇到谁,成了什么样的人,望你行事之时,多想想今日,得饶人处且饶人。”
君青衫将银两接过,放入怀中。他低着头,绕过了方扶南,走向门外。
方扶南和他共处几月,此时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渐渐远去,想他这一走,二人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不禁微觉感伤。
君青衫到了门口,却又站住了,回头默默看着他。背着光,他的脸色晦暗不明,只有两只微微上吊的丹凤眼,闪着光,若有所待。
方扶南一愣,随即想起他怕鬼的事来,心中一乐,道:“我送你下山吧。”
君青衫点点头,默默跟在他身旁。
两人顺长廊走到细石铺成的小径上。雪夜特别寂静,风声鹤唳,似也比平常轻了许多,却更加的凄厉。
方扶南习惯了君青衫在自己身旁叽叽喳喳,动立不安,他这时安静地走着,他反而别扭起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听庄里遥遥的,传来了一阵钟响。
方扶南一惊,听钟声来处,正是自己父亲方世雄日常起居练武的万丈阁。钟声才响,那边便灯火大亮。
影落春已不知有多少时候没敲响过警钟了,方扶南心中不禁起了不详的预感。
他推一把君青衫道:“对不住,你一个人走吧,我得过去看看。”
君青衫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方扶南心急父亲,忙忙赶去万丈阁,要看个究竟。
他跑到一半,遇到十几个影落春弟子,正慌慌张张地从住处跑来,看到他宛如得了至宝救星,忙问他发生了什么。
方扶南道:“我也不知道。” 他见这些人中,只有蒋铭等几人带着兵刃,便问一人借了把剑,道,“有兵刃的跟我去瞧瞧,余人暂且回屋去,让大夥儿别慌,听各人的师父指示行事。”
众人听他话,分作两路。
这时,万丈阁处忽然传来一声女子尖叫,刺人耳膜。方扶南心中更急,加快步伐奔往那里。
万丈阁与影落春之间另外围有一圈一丈多的高墙,自成格局。方扶南等人奔近万丈阁时,听里面兵刃相交,正打得热闹。
方扶南奔到门前,大门忽被人从里推开,几个人匆匆奔了出来。为首一人蓬头散发,苍白的脸上凝结着几处血迹,却不是他母亲秦蓁是谁?
方扶南大惊,叫了声“娘” ,就过去扶她。
秦蓁本已眼神涣散,听到他叫声后,忽又明白过来,一喜之后继以大惊,她尖声道:“你怎么来了?快走!快走!”
方扶南看到几个面目陌生的黑衣人跟在母亲身后,边走边回身与追来的人动手,似在卫护秦蓁,再看与其动手的,倒全是面目熟悉的影落春中武师,田茂生竟也在其中,不由得愣神。
田茂生对着秦蓁,脸也红了,脖子也粗了,怒火冲天,全不似平常模样,他狠狠地道:“贱人,你毒杀了我师弟,又剑伤了我同门数人,想就这么走出影落春么?” 他快快向面前黑衣人刺出三剑,黑衣人抵敌不住,身子侧避,他一挺剑,刺向秦蓁。
秦蓁一手握剑,浑身打颤,眼睁睁看着他一剑刺过来,却动也不动。方扶南大惊,连忙出剑替她挡开。
田茂生看到了他,怒道:“你做什么挡我?这贱人把你父亲毒死了,你快快助我擒住她!” 说着反手一剑又刺向秦蓁。
方扶南脑子里“嗡” 的一声,一时难以相信。秦蓁只顾看他,没管来剑,眼看田茂生一剑又要刺到她身上,旁边飞来一挝,挡了田茂生这剑。
方扶南闪了下神,随即镇定,他一手拉住说不出话的母亲,转头看替她挡剑的黑衣男子。这人又高又瘦,一张长脸如木枯槁,黄中隐隐带着一层青紫色,三分像人,七分似鬼。他的兵刃极为奇特,是精铁打制的一对双飞挝:一条长索两端系着两只巨大手爪,手爪中空,他两只手套在爪内,便如生了两只巨利铁爪。
男子一招挡住田茂生,左手从右臂下穿出,取对方心脏,一边阴沉沉地道:“方世雄三心二意,忘恩负义,难道不该被杀?我家小姐金枝玉叶,岂能在你这破地方忍受屈辱?”
田茂生与他拆了几招,见他招式奇特,发力迅速遒劲,架势俯伏闪动,一招无论怎样开始变化,末尾必定取对方心脏,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怒极反笑,道:“好哇,秦老前辈多么英雄,养的女儿却去勾结臭名昭著的山鬼首领阎罗挝陈昭昭。你爹和我师弟的脸都叫你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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