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之回日庄园----薄裘
  发于:2009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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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这样怔怔的定在了客厅入口。
少年的皮肤月光般的洁白,沾染露水的月光象梨花上微融的雪,他以奇异而美丽的姿势俯仰著,闭紧了双眼,一头黑发在地毯披开,那样稚嫩而青涩,颤抖如象面对著猎人的小兽。
猎人却在步步紧逼,淌满月光的脊背一拍一拍敲打出音节,他的手抓牢猎物的肩头,似乎就要这样将他永远嵌入自己的身体中。
他们的汗水汇在一起,洇湿了暗红的地毯。
看起来烟是取不成了。我沮丧的意识到这一点,悄悄的回身想走。
此时此刻,那人的眼光忽然就漫了过来,我们目光交错的瞬间,他的肩有一丝轻微的抖。
他身下的少年发出轻轻的叹息,也睁开了双眼,看到我时,黑眸中迷离朦胧的水汽刹那消失得蒸发得干干净净。
他们一上一下的望著我,眼神比呼啸而来的子弹还犀利。
哦──哦──哦──哦──
我觉得自己象个半夜三更溜到别人家偷东西的贼,偏偏还是个被主人当场抓住的倒霉贼──贼总该做点狡辩──於是我疾步来到沙发前,感谢上帝,那包肇事的香烟真的光明正大的躺在上面──你真冷静,不象我这麽满头大汗的──我一把抄入手中,向那边两位扬了扬。
“我来找烟,”靠,好象话得有点少,我耸耸肩膀,再加上几句,“身材不错,别介意,请继续。”
本以为这起乌龙事件会就此过去,没想到会在两周以後一个傍晚被个意料不到的家夥再度提起。
这时已将近深秋,早晚都有些凉,小丫头换上了薄薄的粉毛衣,安静的坐在榕树下看书。浓密的叶片在风中飒飒飞扬,夕晖如同绯红色的细雨自枝桠中不断滴落,斑斑驳驳的树荫中仿佛有点点碎金漫舞。
这沈静的气息让我有了些熏熏然的微醉,托著腮,我心里渺渺茫茫的想著些很久远的事,真奇怪,曾极力抗拒过的往事在此时想起忽然都有了温情的味道,就象一个人无意中翻出发黄的旧照片,看到那些自己热爱过或者憎恨过的一切,不会再为之动容,顶多是笑著说一句--你看我那时候多傻。
……那时候多傻……
“今天过得怎麽样?”
我小小吃了一吓,才发觉汶迈不知什麽时候已来到了近前,正对著小丫头殷殷垂询,他身後是冰山先生裴白卓。
小丫头显然有点局促,细细的眉毛耷下来,“很好。”
“上了什麽课?”
“上午是微积分,现在是茨威格。”
汶迈伸手轻轻拢拢她的长发,唇边笑意温存,“他是个了不起的作家。”
小姑娘低低嗯了一声。
他回头向我笑了笑,“是你选的?”
其实是你妹妹勒令我必须看的,当然我不能如此坦白,所以只能笑而不答。
他深深望了我一眼,直起身来,“好吧,你们继续读吧,只是别太晚了。”
我挑挑眉,“当然,我就快饿了。”
汶迈笑著从身边走过,当他的影子裴白卓与我擦肩而过的一霎我端起咖啡杯向他挤了挤眼睛,果不其然的看到少年白玉石般的脸孔腾的涨红,仿佛一抹胭脂洇入了牛奶中。
他稍偏开头,有点发慌的目光转到另一侧,颈部肌肉也有些微的耸动,就这样保持著发僵直的姿势匆匆离去。
真好玩,我笑眯眯的呷一口咖啡,只觉得五体舒泰。
那天晚上溜回自己的房间後,我对著天花板简直欲哭无泪。试问世界上哪个神经正常的人能在撞破人家的情事以後居然会赞美当事者身材不错,并且若无其事的请他继续?再不济也该神情尴尬手足无措的试图辩白——我不是故意来这里的,我对这种事……完全没有偏见,我理解,我完全理解。
结果……靠!
结论再明白不过了-----我真他妈的蠢!
翌日当我怀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去见二位事主时,本以为他们也跟我一样多少有点窘迫的表情,没想到一个谈笑风生,另一个也依旧面如寒冰,这多少让我有点愤愤不平,敢情头天晚上就我一个人傻乐巴唧的抽了半宿烟。
今天终於找回来啦,我心满意足,乐滋滋的琢磨刚才自己眼睛里的促狭意味到底有多浓。正算计呢,就看到小丫头古古怪怪的眼神抛了过来。
“喂。”她叫我。
我摇一摇手指,“叫我寇银。”
她翻翻眼睛,居然没生气,“你知道了吧?”
这倒让我挺惊讶的,虽然这丫头近来不再整天闹人,可主动跟我说话还是破天荒头一次,想必终於发现我这个人的确是浑身优点人见人爱。
“什麽知道了?”我反问。
她眯起眼睛瞧我,样子有点狡黠,狡黠中又带点轻蔑,轻蔑里似乎还掺了点嫉妒。
真是小孩子。
我灌了口咖啡,低头继续研究茨威格。
“我-说-,”小姑娘的声音拉得长长的,“裴白卓和我哥哥上床的事。”
扑哧一口咖啡全喷到了书页上,我被这句惊世骇俗的话呛出一连串的咳嗦,就差点没挤出泡眼泪来,猛喘了半天好容易才止住,抬头正撞上肇事者幸灾乐祸的笑容。
“你个小丫头片子,瞎说什麽呢?”我拿袖子使劲蹭书。
她得意洋洋,“我有没有瞎说你很清楚吧。”
我头都大了两圈,不知该怎麽反应,只好当做没听见。
她却不依不饶,“你怎麽看?觉不觉得奇怪?”
真服了她。
“不怎麽看,别人的事和我无关。”
“这样啊,”她显然没有料到我这种反应,有点失望。
我暗自摇头,重新将书翻开,却又听到她问,“那你呢?”
“嗯,我说了,这事和我无关。”
“我是问-”她的调子转个弯,稍稍上扬,“你会不会也和我哥哥发生关系?”
幸好现在没喝咖啡,要不准得呛过去。
“不会!”我粗声粗气的回答。
“为什麽?”她瞪著大大的眼睛。
这还用问?
我把书举到眼前,“我是男人。”
“裴白卓也是。”
“那不一样。”
“有什麽不一样?”
还真是穷追猛打,“总之不一样。”
她没有给我喘息之机,“到底有什麽不一样!”
我头开始发疼,只好把书放下,很仔细想了想,“我又不爱你哥哥。”我说。
她居然有点生气,“我哥哥哪里不好?你会不爱他?”
汶迈,汶迈,你要在这里估计会感动得痛哭流涕吧。
我耸肩,“他挺好,不过我只爱女人。”
“要没有女人呢?”
我晕,“那我就去找头母猪!”
小丫头显然没料到我竟然会给出这麽一个直截了当的回答,一时脸红得象熟虾子,喃喃的说不出话。
战斗终於结束了。
我长出了口气,甩了甩头,站起来准备看看晚餐好了没有。
“喂,寇银。”她怯生生的叫我。
我打个响指,“好孩子,就该这麽叫,下次最好加上先生两字。”
她撅起嘴巴,“我是想告诉你……我也是女人,要对我绅士一些。”
我笑得打跌,上前在她头上使劲的搓,将她满头棕发揉得乱七八糟。
“干嘛?”她愤愤打开我的手。
“第一,我高兴的时候就会搓人头发,这招叫韭菜炒鸡蛋;”我笑嘻嘻的弯下腰,对著那张小脸,“第二,你不是女人,你是小孩,我也不是绅士,我是粗人。”
她恨恨的反驳,“那苏呢,苏总是女人吧。”
这倒是个问题,我摸著下巴想了半天,“那倒是,而且她还是个漂亮女人。”
“你不准欺负她哦。”小丫头警告我。
“我对美女一向很好。”我推著轮椅向房子里走去,“你很喜欢苏是不是?”
她不答,半天才嘀咕了一声。
“你其实也挺喜欢你哥哥的吧?”
她用鄙视的眼神瞅我,“你才恋兄呢。”
我哈哈笑著走进长廊拉开大门,“知道了,你的心上人是那个裴白卓。”
“你真讨厌!”
下一秒,那本倒霉的小说就化做凶器向我胸口射了过来。
这天晚餐就在我不时的低头闷笑和小丫头叽哩咕噜乱转的眼神中安然渡过。
而汶迈则在上首望著我们,目光很有些迷惑。
月底时我开车去古伦格堡监狱探望兰。
兰看起来不错,水蓝色的眼睛漾著平静的微笑。
“发型不错。”我揶揄的向他眨眼。
他摸摸自己短得露出白色头皮的金发,“象不象光头党?”
我们同时笑了。
兰的狱中生涯顺利得让人吃惊,除了不能自由进出监狱的大门外,他的生活一如普通人,读书,绘画,打篮球,他们甚至特地为他开辟了间钢琴室。
“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进监狱,可我还是觉得他们对我好得有些过分。”兰叹息著说,“我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并不是来度假的。”
我合拢手指向他一指,“如果有上帝的话,我相信他不会认为你得付出什麽代价,再说,这本来就是轻罪监狱,这样的安排很合理。”
他摇摇头,显然不能信服,不过并没有与我争辩,而是转了另一个话题,“上周日玫来看过我,她说你已经离开了孤儿院。”
我点上支烟,“对。”
他深思的望著我,“我记得你说过打算一辈子都在孤儿院里当老师。”
我屈指掸一下烟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麽打算的,不过最近有点厌倦了。”
“厌倦?”兰慢慢的摇头,“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喜欢孩子,却不喜欢变化。”
我笑得前仰後合,“少学心理学家唬人,兰,我是什麽人自己都不清楚。”
他的语气异常肯定,“玫说你只告诉她去做家庭教师,可不肯说到底是哪里。”
我抓抓头发,“是吗?我不记得了,可能当时太匆忙了吧。”
“告诉我,寇银,”兰的身子探过来,带些思虑和疑惑的神色,“是不是因为我……”
我掐灭烟蒂,打断了他的话,“我说过自己跟你的事完全没有关系。别浪费时间,还是带我去看看你的钢琴吧。”
从古伦格堡回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风呼呼的掠过高速奔驰的雪铁龙,天边星光默然流散,整个世界呈现出一种凝固的静态,只有早已干涸的河床上偶尔有白骨闪出青荧的磷光。
我知道那是战争留下的痕迹,人类的耻辱与伤痕。
即使这些年在不同的城市见识过无数的白骨,它们仍然象此时一样让我喟然而叹。每一具失落在荒野的骨骼里都曾有个鲜活的生命,他们爱过,也被爱过,即使这麽多年过去了,它们依然深藏於某个梦境的角落,仿佛从不曾离去。
这让我感到恐惧,以及伤感。
如果有一天我猝然倒下,永不再醒来,谁会为我敛起最後一块骸骨,谁将它们抛入深海使我永远安睡,又有谁喃喃念著我今生的名字流下一滴眼泪?
我游走於灵魂之外试图摆脱人生的纠葛,却依然贪恋这世界稀薄的温暖;我踟蹰独行以摆脱一切镣铐与桎梏,却又希望可以懈逅希冀已久的宿命。
这样的我,有什麽资格爱谁;或者,到底又有谁,爱我,
这样孱弱的见不得光的灵魂,多麽可耻。
我握紧方向盘,独自笑了起来。
看起来今天晚上又得去老地方了。
SPIN前那个挽起长裙露出漂亮长腿的女郎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胸脯雪白的姑娘,她看著我的眼神象是见了腥的猫。
“嗨。”她昂起尖俏的下巴,猫一样慵懒的眼波流来。
我摇下车窗,打量著她盘得高高的红发。
她纤长的手指自细白的脖颈缓缓滑上了发际,“我喜欢这假发的质地,很韧。”她的笑容异常神秘,“想不想看看我真正的头发?”
她的头发是黑色的,匝著深蓝光晕的黑,象她的浅笑一样迷离如这城市的夜色。此刻它们正不断自她颤动的双肩滑到我胸前,仿佛一匹触手柔腻的锦缎,她白生生的身体在锦缎中若隐若现,挂著点点轻汗,好像条甫出水的白鲢挣扎在皂网中。鱼唇在翕动著,竭尽全力攫取最後一点点空气。
在网中挣扎的鱼儿,怎样的翻腾跳跃也脱不出漫天漫地的网。
即使此时正当潮气氤氲的春宵一刻,这样的念头仍让我感到孤独和寒冷。於是我拢起手慢慢平举,想要掬住她盈盈如水的眼波,似乎这样就可以暂时溶化彼此的孤独。
只是一刻就好,只是一刻就好,哪怕是明明知道是虚假的,是可笑的幻想与错觉,只是一刻就好,让我感到自己爱著,还有被爱著。
现在,我的神情是什麽样子的?看著她的眼睛湿了麽?
我闭上眼睛,感到她逐渐俯下身,黑发羽毛般骚上我的脸。
柔软的哭泣的羽毛。
她的手自我的眉心一点一点抚摩而下,到鼻梁,到嘴唇,最後自耳边沿著发迹绕过後脖颈,盘在我的脖子上,好象一条自草间簌簌滑来的白蛇,沾满露水;不,它更象濡湿了的围巾,织著些微的温暖与安慰。一瞬间我几乎迷失在它所带来的关怀之中,即使明明知道是假的,仍旧恍惚失神,甘愿跌进这张虚伪的网中。
终究是没有。
刹时之间颈动脉乍出一缕寒气,仿佛把冰锥猛然割开肌肤,直把两侧汗毛根根倒竖,无边的冷寂打这个缺口铺天盖地的漫涨而至。
所有曾经的温暖就如潮水,它来时无声无息,待你惊觉,已是沈溺水底。
然後,当你学会如何用腮呼吸时,潮水又全身而退,未曾稍有迟疑。
最後,留在沙滩上的,死在空气里的鱼,只是你自己。
我右肘猛向上一轮,正撞到她雪白的肩胛窝上,她猝不及防,口中呵然一声朝旁急翻,我就这一厘时间左手磨住床沿,全身突然发力,擦著她光溜溜的身子滚下床。背刚点到地板,只听得床架子咯咯做响,那女郎一个鲤鱼打挺俯跃到我身前来个面对面,手中寒光暴涨直取向我咽喉。我拿肘往地板上一挺,左脚在床腿上一支,整个人平著向右进了一尺,完全藏进了床下,这女子一记杀招就此落空。但她应变奇速,腕子骤出,登时便有啪的一响,有什麽物事甩来。我但觉眼前裂开道扎眼的银色弧光,当下来不及多想,颈子一窝,急急向里打滚,但外侧的脸颊终被那物事撩到,霎时只感半张脸火烧了一样热辣辣的疼,原来却是条钢丝索。
那女郎哪肯罢手,一式紧似一式,钢索稍稍抖动,不回缩反倒再向我喉口绕来。
我心下冷笑,不闪不避,眼见钢索末梢到了眼前,猛一把抓住,紧接著手掌猛然里扣,又缠上一圈。她显然没料到我居然如此大胆,立时惊住,手上力道也随即松了几分。我臂上加劲向里一拽,她便一径被我直直的了拉到怀里来。
此刻我早将大半截刚索夹进腋下,剩下一小半在她脖子上环了松松的一圈。她的脸被迫正对我,小巧的下颌在昏暗的床下闪著象牙一样的洁白光泽。
我们如此相近,呼吸相闻,却又是如此渺远的两重天地。想到此处,我不由扯了唇角苦笑,“你……”还没等我话说利索,她眸中寒芒一掠,大麽指甲突然就生生多出节刀片,刀片冲前一刺,瞧势头是奔了我的眼睛去的。这下来得倒刁钻,分明欺我现下一手掖索另一只揽她背□乏术的当口,果然有点意思。我骤仰头,瞄正角度一口下去,刚刚巧咬住她的刀片末段,齿间略略用力──嘎蹦!──刀子断了。
我头一偏,吐出截薄薄的刀片,笑道:“还有什麽吃的没有?”
她盯著那刀片,神色惊疑不定,又隐著股怒气。此时听我说话,眼睛一瞟不再说话。
我摇摇头,眼下我们两人趴在地上□相对,要突然冲进来一警官保不准得按“有伤风化”的罪名进监狱跟兰做伴去。想到这我打个寒战,忙拖著女伴站起来。
她的表情借著月光看起来是异常的镇定淡漠,和片刻前激情四溢的架势完全不同。我松开手任她撤回刚索,这才注意到原来刚索环绕数周,在她的腕子上居然成了条精致的多环手圈。
女人,女人。我暗暗慨叹,随手从床头柜上抓起烟和打火机向她一晃,“来一根?”
她面无表情的直视著我,即使光线不怎麽好我也瞧得出她的样子应该是很不快活那种。
“问吧。”她冷冷的开了口,我才注意到她有丝沙哑的磁音,很好听,象镶了银边的天鹅绒。
“问什麽?”我呷口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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