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之回日庄园----薄裘
  发于:2009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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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什麽人,为什麽要杀你等等。”
“你会告诉我吗?”
“绝对不会。”
我耸肩,“那我又何必问。”
她明显愣了楞,可口气仍然很硬,“既然我杀不了你,你杀我请便。”
我叼著烟找自己的衣服,“我杀你干吗?”
她的脸变得很苍白,几乎成了月亮一个颜色,“你难道还想和我上床?”
我瞟一眼她玉也似的胴体,好吧,我承认那很诱人,但我还没饥渴到不要命的程度,“不,起码今天不。”我套上裤子,“怎麽也得挑个好日子再说。”
於是我就放她走了,还特意为她找齐了散落一地的衣服。
我自己反倒没这麽大方,三更半夜的贸贸然闯出去九成九被恭候已久的狙击神枪手打个遍地找牙,在窗侧探察了一下,我便乘电梯上了大楼顶层再从另一个出口下楼,没敢去地下车库取车,直接叫了辆出租去回日庄园。
出租车跑了没多一会,我就发现司机不住从後视镜中窥著我的脸。我俩目光一碰,他马上又畏畏缩缩的退了回去,样子似乎挺怕的。我轻轻碰碰脸,只感到一片火辣辣的疼,这才想起来刚才被人一条刚索抽到脸上,应该是小小破了点相。当下眯缝起眼睛瞅玻璃窗上的倒影,惨也,肿起高高一块不说,还撕出条细长的口子,正滋滋往外渗血。
小妞下手还真狠。我眦著牙用袖子抿了抿伤口,身手的确不错,不过若是单单冲我而来还不够分量,想要我这条命的人虽然不少,可还没有这麽蠢的。看起来八成和那天的狙击手同属一路,目标还是我的雇主,今晚只是来探探底而已。
汶迈到底干了什麽?怎麽惹出这麽大麻烦?
我叹口气,自从五年前作为战争难民进入安普斯联邦後,我就固守於自己的世界,很少关心政治军事方面的动向。可眼下明摆著事态严峻,负责国防防御的最高军事官员居然会在短时间内三番四次的遭遇暗杀,连身边的人(主要是我,怒)也不能幸免,显然他的个人安全防卫体系出了大麻烦。过去的经验告诉我一个完善的安全网络必须要提前收集各种情报进行准确分析与推测,从而达到见微知著,将暗杀行动扼杀在萌芽中的目的;如果杀手已近在眼前,无论行刺能否成功,那已是整个系统的极大失误,严重到不能饶恕。
作为高级军事首脑,汶迈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些情况才对,他又怎麽能忽略这样的纰漏,容许多次的攻击?这个人看起来也不是个笨蛋,这麽说……如果不是敌人太强就是他想用来做饵。
想到这里我皱皱眉,虽然汶迈和我算不上朋友,这个念头还是让我有点不舒服。!
车里突然有些发冷,我想拉上夹克衫的拉锁,突然觉得掌心剧痛,翻开右掌一瞧,心里这叫一个寒,原来脸还是小事,手掌上的皮肉早被那妞细锐之极的刚索勒得血肉模糊,隐约还能瞧出深层的白骨折了出来。
这算工伤吧?算吧?算吧?我直价叫苦,忙不迭的扯过衬衫下摆胡乱的扎了几圈,可血仍旧止不住,没多久便将白色布条染透。
此时夜色正浓,满天星子摇摇欲坠,又沁满谁的泪水。
宽宽的街上几无人迹,只在我们身後不远处有辆深蓝的本田不紧不慢的开著。
临进门前我借著月光看了看表,已是凌晨三点半,正当华胥梦隆的时刻。我掏出钥匙,小心翼翼的打开锁,轻轻推门闪进去,打算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间。没想到才出玄关,忽然就望见一大团微亮的光。
汶迈半卧在壁炉前的长沙发上,膝上摊著本书,灰绒睡袍被冉冉跃动的火焰渡了层觳纹般的柔波。
我没想到他居然这时候还没睡,惊愕之下,将手里的钥匙攥得紧了一紧,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
汶迈静静的抬起头,眉宇间还留有另一重文字世界的痕迹,有些飘忽和深思,火光燎燎,在他脸上映出粼粼的波光,明与昧於其中消长渗织,流出无法揣摩的痕迹。
我愣了愣,“你还没睡?很晚了。”
他卷起书,淡淡一笑,“看书忘记了时间,不过看起来你回来得也很晚。”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麽好,只得勉强挤出个笑,可才裂嘴就扯动颊上的伤口,不由!了一声。
他站起身来到我面前,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到我的手上,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显得专注而严肃,“受伤了?”他问。
干柴在璧炉里呲呲啦啦的烧著,偶尔爆开一个火星,仿佛奏出低沈调子的乐器突然断了根弦,那弦拉出的余韵缭绕於一片滟滟光影中,经久不绝。
我低下头瞧著自己的鞋尖,看到它们在地毯上留下的浅印,有些污浊。
“哦,刚才不小心磕上了吧台边,你知道SPIN的吧台是刚制的,所以……”
“你等一下。”他打断我的话,转身飞快的上了楼梯。
我轻舒口气,摇摇头,带著点轻微的沮丧坐到了沙发上。
火焰仍然在柴上热烈的起舞,明亮绚烂的舞步,踏出缠绵瑰魅的梦。
它在死去的灰烬上起舞。
生命不停的燃烧,光与热的结局,只是碎片与灰烬。
我凝视著璧火,有些迷乱,很想将手探进去体会一下它的热。
我想得这样入神,连疼痛也再无所觉。
不知过了多久,最中央赤焰猛然窜高,溅出连串的火星,有几粒直崩到脸上来,我被炙得一痛,这才恍然惊醒,扬起脸却见到汶迈正站在窗边的阴影里,身形异常沈郁。
我心里一抖,唇上却牵出笑意,“你下来了?什麽时候啊,我都没注意。”说著打个哈欠,抻个长长懒腰,“要是没什麽事我就回去睡觉了。”
“先治治你的伤再说。”他从阴影里走出来,火光倏然倾过,浓黑的轮廓便染出薄薄的金色来。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中的蓝色塑料箱上,看到那红色的十字型,不禁失笑,“原来你是……”忽然接不下去,只好耸肩,“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我倒不这麽看。”他微笑著紧靠我坐下,打开药箱放在一旁,“伤口还是及时处理的好。”
此刻我们肩并著肩,彼此离得这样近,我可以闻到他睡袍上微微的皂香,而他的体温也渗过几重衣服没了过来,很温暖,然而也让我感到隐隐不安。
我不动声色的向旁边挪了几寸,让出点距离,脸上也换上若无其事的表情,“我是认为没什麽事,不过如果你坚持的话……好吧。”我把完好的左手伸过去,“请把绷带和创伤膏递给我,谢谢。”
他蹙起眉峰,“你自己恐怕不行,还是我来。”
他拉起了我的另一只手。
手指相触的一瞬我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从很久之前,我就不喜欢与人接触得太密切,过於亲昵的动作总是让我产生一种被冒犯和挑衅的感觉。曾有人说过每个人都有一个警戒圈,圈里是亲人与朋友,圈外的是陌生人。而我的则更特别些。
圈里,是我自己;圈外,是这个世界。
我可以走出这个圈子来面对这个凶险无处不在的世界,和孩子们嘻闹,对人有时温柔有时粗暴,同形形色色的女孩上床来解决需求与需要;但我不会允许任何人进入我的圈子。因为这片领域里,是我那个不想让任何人触摸到的自己。
我猜想周围的人能够感知这一点,因为孩子们虽然喜欢我,虽然用尊敬的目光望著我,始终拉住的,却是其他老师的手;而这每个与我有过露水情缘的女子总是用一种异常小心的语气问道:现在,你认为可以开始了吗?
有时这会让我感到难以派遣的孤独,然而大多数时候,它让我觉得轻松。
这个世界上唯一踏入这个圈的人是兰,虽然也不过是半只脚而已。
然而现在,汶迈用那麽镇定和自如的神态按住我的手,再一点点解开那些胡乱绑上去的布条,似乎完全没有留意我崩到近乎裂开的身体,他只是轻轻的垂了头,动作极其轻柔,偶尔不经意的碰触也仿佛是潺潺的流水,轻柔又细致。
我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嘴里越来越干,血液越来越凉,而拳头却是热的,筋节滚烫,恨不得马上把面前这个家夥击翻在地。
可他的神态那麽安闲和沈静,就好像窗外温煦的月光。
你可以面对狂风暴雨砾沙泥石,但你要如何在这样一段月光前拔出你的刀枪?
我默默苦笑,松开了拳头,然後发现原来指甲已在皮肉上刻出了印子,月牙状的深深的印子,逼真宛如伤痕。
不多时候整个掌心便袒露在眼前,边缘处的皮肤已掀开了有半个手掌那麽大,血肉横七竖八的交织在一起,触目惊心,而最深处的白骨也毫不含糊的跑出来丢人现眼。我感到汶迈捏在我指尖上的力道刹那加重了几分,他迅速抬头盯我一眼,又以同样的速度收回了眼波。
“伤得不轻。”
“是,那个吧台挺锋利的。”我机械的看著他的动作,言不由衷。
他听了我的话,轻轻的笑了,不再继续追问,接著回手拿起一个小瓶,拧开盖,小心的在我手心洒上一些白色粉末,我想那应该是消炎药之类的,却也没深究,反正死不了,且由他折腾去吧。
他耐心的上著药,一瓶接一瓶没完没了,大概是打算腌出一只药制巴掌,可我没力气继续想下去,渐渐的,他的每个动作都被拉得很长很慢,象谁在一祯一祯的放著老电影,而他就掩映在那片光影中间,异常虚幻。
这一切也不过是场电影,当剧终两个字打出时,这个人,他时隐时现的剪影,今晚发生的一切,终将无声无息的湮没在尘埃中。
我模模糊糊的想著,就这样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我发觉自己平躺在沙发里,眼前一切都有些模糊,略略凝神,渐渐看清天花板上那片熹微的曙光。
破晓了。
我的思绪仍有些纠结不清,还停留在昨夜璧炉中的那团火焰上,全然记不起自己到底什麽时候仰倒入睡的。
还有,汶迈呢?
我支起身体想要张望四周,忽然觉察到什麽簌簌从身上滑了下去。低下头发现原来是一件花呢外套,它柔暗的颜色让我觉得眼熟。我伸手拉住,好像是汶迈的,我想起来了,常常见到他披在身上於璧炉前读书或者深思,摸起来手感不错,而自己的身体蓄积於其中的暖意也自指尖渐渐传递而来。
我站起身,来到窗前拉开长长的白沙帘,黎明的初阳与清凉便扑面而来。
以後两个月快得如同捻指,一切都相当顺利。小丫头异常乖觉,让我惊讶的是,她的功课其实相当好,看起来完全不需要辅导,只是偶尔问起来的东西让我觉得好笑而且稚嫩。至於枪击偷袭之类的麻烦事也再没有发生过,似乎随著冬天的来临刺客们都决定集体冬眠。汶迈却是前所未有的忙了起来,几天也难得见一面,偶尔碰到也多是看到他和幕僚们凑在一起全神贯注的商量著什麽,而裴白卓一如既往沈默的立於他身後,神色清咧目光明亮。
我麽,则在流连於回日庄园,古伦格堡和SPIN之间,象徘徊在真实与幻境的交界线上的幽灵。SPIN门前依然有许多巧笑嫣然的女郎,然而我邀请的始终是以前熟悉的那几个。偶尔也会去孤儿院,双手拎满各种各样的玩具,象个圣诞老人似的突然闯到孩子们面前,看著他们快活的涌上来,嘴里大呼小叫,心里暖和得没有一丝空隙。每当这个时候,玫总是合拢书本无可奈何的摇头。
我们长时间坐在顶楼上望著这个城市,看夜晚降临时灯火递次掌起,透出一扇扇的玻璃窗,将腐朽的城市遮掩在煌煌亮光中,如同一个透明的挖空心的苹果。
玫的神情总是平静无波,象北方冬天江面结出的一层薄冰,你不知道它下面的潜流到底在如何翻涌,就象不知每一朵浪花都带著颤抖。
我曾迷失於她的这种平静中。
难民营弥漫的硝烟里,听到子弹呼啸的同时生命便可能结束,然而她却依旧宁定,如同春日午後漫步在自家的花园般悠然,柔声安慰著每一个绝望不安的灵魂。
那时我斜靠在帐口,脸被燃烧弹映得明明灭灭,食指扣紧冲锋枪的扳击,而臂上的伤口汩汩的流着血,耳朵充塞的是远处枪炮的轰鸣和人们的呻吟与惨叫。如果不是玫沈静的身影拓入瞳孔中,我会以为自己身处另一个梦魇的炼狱。
後来,我开始觉得可能自己一直要找的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能够让我镇定自由,不再惊慌。
於是在安普斯联邦安顿下来後,我直截了当的向她求婚,问她是否愿意嫁给我并承诺给她幸福。
玫,始终那样平静的微笑,用仅存的右手慢慢转动柠檬色的红茶杯,在蒸腾的嫋嫋热气中摇了摇头。
——你不爱我,就象我不爱你,寇。
——但我觉得我们很合适,我可以照顾好你。
——爱情不是仅仅合适就可以,我也不需要人照顾。
——你还相信爱情?
——是的,我一直在爱著。
——可是……
我想分辩,忽然不能忍心。我们曾在同一世界得知她爱的那个人被坍塌下来的楼宇覆盖,终不复还。
——爱,寇银,就是爱,不打折不妥协,无论生死时间,我只记得我爱他。
我说不出话,只能低头狠狠的抽烟。
——我於你,不过是疲倦的时候的一点慰藉。你爱过吗?寇银?
我有些恍惚,似乎从很久之前就有人向我逼问这个问题,可从来就没有答案。
——你该该看看现在自己的样子。
玫微笑如绽放的紫罗兰。
——你到底爱著谁?不,这没关系,只要你不要让自己的爱熄灭,任什麽也无法阻隔。
任什麽也无法阻隔。
十一月的图梭雨雪交加,天空阴霾,偶尔晴朗时云朵也沉郁如团团旧絮,只在边缘涂出些银光。
小丫头恹恹的总是打不起精神,这天索性连书也不读了,裹著条大羊绒毯子围在璧炉前玩填字游戏,偶尔抬头向坐在旁边的苏征询一下意见。
我依窗而立,手上拿著今天的报纸,头版的标题已被水渍洇得有些湿,黑色的大字更凸现出某种惊悚来。
“今天有什麽新闻吗?”霍伦笑著递上咖啡杯。
我谢著接过,顺手把报纸塞给他,“柯顿群岛王储下月来访,这算不算新闻?”
“难怪,”霍伦展开报纸,“我记得你好像是从柯顿来的。”
我抿了口咖啡,卫太太烧煮的技术相当了得,曼特宁的苦厚醇重融合得天衣无缝又纤毫必现,“对,我是战争难民,你知道前几年一直在打内战。”
霍伦浏览著报纸,“真没想到,这样强大的国家竟然会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当时这条消息的轰动性可不亚於世界大战再次打响。”
我苦笑,“是啊,谁能想得到呢。”
他的心思仍流连於字里行间透出的信息上,“原来是王储第一个要来的地方就是图梭,怪不得汶先生这些天会这麽忙。对了,听说这位贵宾是有名的铁血王子,镇压反对派的手段极其决绝,你们柯顿人自己怎麽看?”
我嘟嘟的吞两口咖啡,搔骚前额碎发,“就是高高在上呗,反正我又不是什麽反对派,也没什麽好关心的。”
他哦了一声,显得有点失望,却碍於礼貌不得不又问一句,“那你原来在柯顿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我摊手,“我就一人口贩子,专门倒卖帅哥美女。”
旁边有人咯的一声笑出声,却是在偷听许久的小姑娘,看起来憧憧字谜并没有吸引她的全部注意力。
就在此时门被推开,汶迈大步走进屋子,笑容异常明灿,和窗外乌晦的天气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裴白卓跟在他身後,正慢慢收拢手中沾满雨滴的伞。
我们几个人一愣,都没想到他居然这麽早回来。我抬头看看挂锺,发现还只是下午三点锺。霍伦反应最快,一怔之後立即快步迎上前。
“有什麽让你们这麽高兴?说出来听听。”汶迈边脱下风衣交给霍伦边笑问。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偷溜我一眼,闭上嘴巴不再开口。
霍伦轻掸著风衣上的冰晶雪花,呵呵笑起来,“我们刚才在谈论柯顿王储来访的事,寇先生跟大家开了个玩笑。”
汶迈点点头,目光向我扫来,我挑挑眉,耸了耸肩。
他眼睛闪了一下,笑道,“原来你们也知道这件事了。这些天我正为这个焦头烂额。”
这话倒很出乎意料,我注意到小姑娘的脸上也露出惊讶的神色,因为汶迈在家里几乎从来不谈公事,更别说主动提起令他烦恼的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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