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除了这句我好像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他看着我的眼神无限柔软,海蓝色的眸子梦幻一样迷人,像午后的风吹过白苏木海,淡淡的光晕,靡靡的波纹。他说:“你总要暗示自己,你以为暗示的久了自己就会信以为真,可是在那之前你却知道那是谎言,一拆穿你就会受不了——”
他放开我,退开一步说:
“真的不爱,是不需要挂在嘴边记在心上的。”
说完,他心满意足地翩然离去,毫不留恋。
我在原地木然。良久,胸口该死又开始痛,他妈的他不是说爱我的吗,总是让我这么痛!我嘶声怒吼,去他的什么狗屁礼物,我把手中的骨玉权杖唰地朝他离开的方向扔出去,权杖落地整个空间发出悠长的嗡鸣声,耳边幻觉一般仿佛又听见他戏谑的声音:“你看你又来了,明明很珍惜的……”
“我没有……”我有种濒临极限的感觉,“我真的没有……
“我才没有爱上你……”
殿内,只有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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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永生殿,路西法一个人等着天黑下来,头脑清明,心情平静。
“你想我啦?”直到萨麦尔轻快的语调子安静中骤然响起,路西法才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又在出神,我真没救了,他想。
“我是什么时候传召你的?”
“呃……我想想,”居然还敢用力想!路西法吐血……
“早上……”看到对方脸色吓人,萨麦尔乖巧起来,“……吧……也许。”
“确切地说是昨天深夜,萨麦尔殿下,你又在谁的床上?”语气森然。
“哈哈……”萨麦尔一听猛然大笑,一时忘形,“你怎么看起来像个妒妇,被扇了还是怎么的,我进来好久了,看你一直一脸幽怨的,又受他的气啦?”
“你说什么,”路西法微笑道,“麻烦殿下重复一遍,我没听清楚,谢谢。”
“啊那个啊,我说我看陛下其他时间一直比较忙,所以就估计着现在来会比较好一点,让陛下久等实在抱歉。”
“很好,”路西法点了点头,示意他不用站得那么远,“建城的事情你做得怎么样了?”
“嗯,什么?”萨麦尔一脸无辜。
“建城的事情,新巴比伦。”
“这个,不是才刚刚决定的么?”萨麦尔说得理所当然。
“对,我忘了萨麦尔殿下是第一智者,酝酿时间比一般人长些应该的。”安抚地笑笑,路西法优雅地支起下颚,轻柔地抬眼看着萨麦尔,黑暗中他手腕上细腻皮肤仿若莹白有光,“上一次殿下主持建城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好像是圣耶路撒冷城吧,策划用了几百年?建好又用了几千年?这一次呢?我的城——打算用多久时间?”
“这个……老哥你的事当然不一样,但是……但是这还才没几天吧,你该不会要我把那个什么设计给你交出来……不可能的。”
“当然,我知道你做不到我也不强人所难,我现在只要你拟出迁都归置方案。”
“什么?”萨麦尔茫然,“这城都没见影子呢要归置方案干什么,怎么迁都,往哪迁?”
“巴比伦尼亚旧都朱迪加,”路西法的语气肯定,“先迁都,再建城。”
“啊?”萨麦尔下巴掉到了地上,“出了什么事情了,你真被扇啦……”
“对了萨麦尔殿下,我忘记告诉你,莎莉叶殿下昨天跟我说要帮你做建城的事情,反正她最近挺闲的。”
“啊不用不用……”萨麦尔顿时一脸严肃,“我办事效率一直很高,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要迁都方案呢?”
“尽快,三天。”
萨麦尔默然。他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犹豫了下他说:“第四狱出事了是不是。”
“不是大事。”
“弥赛亚杀了利维安森?”
“是。”
“不在你的安排之下?”
“这不是重点,”路西法皱眉,“关键是第三狱第四狱的魔王只剩下玛门一支力量,再不迁都就会对那一带失去牵制力。”
“这就是重点,”萨麦尔冷笑,“你不过是落荒而逃。”
“落荒而逃?”路西法依然波澜不兴,“我真不明白,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是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不觉得太自信了吗?”
“我不了解你,路西法,”萨麦尔移开视线,注视着高高的风窗,窗外绯月没有升起,星光也不灿烂,只有夜风中轻轻摇摆的树影,曼丽婆娑,翩然却落寞,萨麦尔背对着路西法说:“虽然我们一起有上万年,但是你不让我了解你。可是,即使不了解你的人也能看出来你和弥赛亚之间的纠葛。
“一千年了,路西法,你们俩一个挖苦讽刺折磨虐待无所不用其极,一个逆来顺受坚持不懈处处紧逼纠缠不休,开始我还挺不能接受的,时间一长也就变成一种习惯了。大家都想,你们就这样搞来搞去也不失为一种情调,反正平时也没什么精神娱乐。”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呵呵……”萨麦尔忽然笑起来,路西法看不见他的表情,“这次你又想出了什么玩法?怎么,不理不睬?冷战?还是干脆躲着不见?呵呵,迁都——我还以为你早就能玩到这一出,结果你现在才想起来。你以为你离开了这个地方你跟他就没有关系了?不过还是继续原来的戏码罢了……”
“我开始不理解你的立场了,萨麦尔。”
“我的立场?”萨麦尔依然看着窗外,“我能有什么立场,只不过你们折腾太久我看着都烦了。反正再折腾一千年你也离不了他,干嘛不好好在一起过日子,累不累。”
“我不懂,”路西法从高大的椅子里站起来,走到萨麦尔身后,“以前对于米迦勒,你不是这样的说的。”
“那不一样,”萨麦尔转过身来看着路西法,这张脸比一千年前更加魅惑,银发更冷,眼神更疯狂,萨麦尔叹了口气,“以前米迦勒不爱你,而弥赛亚把你当作一切……我不过是希望你幸福。”
“我不爱他。”断然干脆。
萨麦尔眼带笑意地看进路西法的眼睛里去,两人的金眼有着细微的不同,萨麦尔的狡黠诡异,路西法的奢华魅惑,萨麦尔一时感慨万千。
“我都替你觉得累……”
毫无征兆地,他猛然一步上前,抱住路西法的背,滚烫地吻落在了路西法的唇上,电光火石之间,路西法一拳打在萨麦尔的腹部,萨麦尔吃痛弯腰。路西法冷冷地俯视着他。
萨麦尔喘了好久才直起腰来:“老哥你够狠……”
“不狠点你总不长记性。”
“呵……”萨麦尔靠着窗子揉着肚子说,“你说是不是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说清楚。”路西法不耐。
“如果刚才这么做的是弥赛亚,你不会给他一拳。”
“不可能。”
萨麦尔笑得很灿烂,“是不可能,你不会给他一拳,但是会给他一耳光。”
路西法愕然。
萨麦尔说:“这就是区别。”
第六章
外面下起了大雨,迁都日的天气不怎么好。
不论如何,用萨麦尔的话说,总算是按时交上了迁都计划书,虽然是在第四天早上魔界的红日升起前零分零秒。
想起这个总是不安分的弟弟,我忍不住微笑——总还有什么是值得感到快乐的。
安息帝都即将成为魔界的历史,从十三魔王殿的十三塔楼上望去,帝都可以尽收眼底,十七座城门尽数打开,车马和魔兽列队而出,缓缓流向远方,就像豁开了几道口的袋子,呼啦啦地流出水来,流着流着就空了。这个城市就像人的心,破了洞,流干了泪,心死了,人也就死了。
在中央的哀塔上站久了觉得很冷,那里实在是很高。我没看一会就一个人下来了,转转折折走了很久,一条条昔日繁华的街道都陷入萧条,我四处看着,不知不觉竟到了永生殿,这个庞大奢华的宫殿,如今也空了,长廊里脚步的回音因此显得格外响亮。顶层的风窗已经关上,可依然能感觉到空气中汹涌的水汽。窗外奇异地亮莹莹一片,这么大的雨,天色居然没有一分灰暗,水光联通天地。
我披上风衣,推门出去。沿着回廊走在花园里,安息地的植物总是长得很好,来自寒冰河谷的金色花在大雨中明亮耀眼,罂粟也开得如同织锦,在雨点的击打下跳跃着波澜。远处就是白帝兰丹主殿,那里正对着白苏木海。空气中那无所不在的、隐约的安息香被清洗得一干二净,我无端地感到伤感——可以理解,毕竟曾经一千年。
回廊慢慢地向花园深处延伸,放眼望去已经能看到与白帝兰丹的安息花海相接的树门。一个人站在那里,确切的说,站在雨里。即使连轮廓都看不清,我也知道,他在看我。
他向我走过来。这一刻我不想再躲——还躲什么呢,已经是最后了,我想。昨天我已经宣布了安息地由“死神”留守。我当时说的是:“没有传诏令,不得离开安息地一步。”当时座下所有魔王除了萨麦尔都面面相觑——好笑,离了弥赛亚我就不行吗?萨麦尔一个人自顾自笑个不停,拉哈伯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一声怒吼,还没等她说话玛门就直接把她拉了出去。弥赛亚当时一言不发,所以现在,总要听听他说些什么的,就是告别也好,算是个结束。
雨幕中他的身影渐渐清晰,我终于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没有一处不在滴着水。他看起来特别特别地干净,像透明的一样。久得忘记了有多少年,我在创生泉边看见他,海蓝色的头发海蓝色的眼睛,一如现在,一如当年。
他走得近了我渐渐能看清楚他那长得过分的睫毛,湿漉漉地盛着雨水,一滴一滴晶莹地往下滚,像他偶尔流露的气质,有一种浸满泪水的哀伤。其余的时间,他总是敛着精致的眉眼,却无法掩饰那无与伦比的高贵——不能否认,他曾经是天界的主人,神的王子。
我从来没有和谁说过,我一直喜欢他雪白的皮肤,没有人比他白的更好看,温和完美,不刺眼,不黯淡,细腻得胜过世间所有的珠宝,这样的一个人,值得所有人把他当作无价之宝,但是,我却决定不去爱他,爱上他,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不爱他却难如登天。我偏偏舍易求难,为了什么呢,永远不能说。
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他站在了我的面前。水顺着他的刘海往下汩汩地流淌,他的脸看起来晶莹剔透。我对他微笑:“好好在这里生活,这里很美,我知道你喜欢。”
他不说话。我接着说:“以后不要做那些违心的事情了。竞技会你也不要去,我已经决定让贝利亚上场。争斗或者杀戮,总之你不喜欢的都不要去做。”
他垂下好看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心太深,和米迦勒一样。其实从来没有人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说:“如果真的不愿意在这里呆了,就去地球天或者天界,不用和我说了,随你自己。”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终于开口说话,抬起头,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安静的火,我却好像经由这双绝色的眼睛看到了他的心,像被这场大雨浇透了,心是湿漉漉的,眼睛也是湿漉漉的。
“没什么意思,要走了,说声再见,毕竟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我和你这么多年有什么?”他反问。不过我理解,就是块石头被扔来砸去这么多年也会痛的,也会有怨恨。所以我沉默。
他看我不回答反而笑了起来,笑得断断续续,“路西法你知不知道你很自以为是?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其实你甚至不知道这一千年来你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不过是任性罢了。”
他伸出手来卡住我的后颈,我没有动,他的眼睛他的手,都冰得没有一丝温度,让我不能动弹。他的表情决绝美艳散发着剧毒的芬芳,他一字一句说的清晰:“我放弃了,我原以为我们可以这么维持下去,你也离不开我,就这么也能到达永恒。可是我改变注意了,天界的威胁靠近,你就打算撇开我——但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已经决定不再纵容你了,路西菲尔。”
他手的力量很大,卡得我很痛,他直直地看我的眼睛,我能在他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完完全全只有我。他睁着眼,我也睁着眼,看着他靠近,接触到一个吻,嘴唇交叠着嘴唇,我们互相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平静镇定。这不是一个真正的吻,只感觉到唇上彻骨的冰冷,这更像是某种仪式,他无声的一个宣告,宣告我不再掌握着控制权了。事实上,我又何曾掌握过两人之间的控制权?曾经一度我很想让他哭,看他在我面前哭,可是尝试了一千年也没能做到,怎样才能让他哭出来呢?
这个时候我却只有这一个想法:他会哭吗?
刚堕天的那些年,他曾经说:“路西法,所有你的愿望我都会帮你实现,只要你让我在你身边。”可是他现在说他不再会让我如愿,也要离开我身边了,我很后悔,以前有条件的时候怎么不要求他哭给我看呢,现在我是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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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堕天的那些年,路西法几乎是一个残废。
死海古卷上说路西法堕天时被米迦勒斩成亿万碎片,拖曳着天上三分之一的星辰燃着大火落入艾比斯深渊。虽然输得很惨,亿万碎片还不至于,只是背后惊世璀璨的六羽光翼一根不剩,散得干干净净。散翼之痛深入骨髓,偏偏他还不能挣扎打滚——一连堕落九重天,从伊甸掉到安息地,整个人烧得面目全非,再加上被米迦勒的焚霜劈的那几剑,就跟在第三狱的火河焚霜里游了一趟一样,肢体七零八落地拼着,碳化得也很彻底。
那些年过的凄凄惨惨戚戚,堕天使大军人数不少,但几乎全是伤兵,莎莉叶在雷鸣之锤下成了聋子,阿撒兹勒少了一条胳膊虽然后来补了回来,甚至萨麦尔的十二支黑白羽翼也被砍得只剩白翼,真是讽刺。当时大家对魔界情况一无所知,所幸所幸的是,天界貌似也在经历着巨变,甚至没有派一兵一卒前来追杀,谁知道,只要来个黄道十二军团的十二分之一,堕天使或是路西法也就从此成为历史灰飞烟灭了。
所幸没有。
但是来自魔界的围剿就络绎不绝,其后臣服的玛门拉哈伯兄妹,阿斯莫德,利维安森,还有后来挂掉的别西卜,都是各霸一方的大魔王,争着屠杀堕天使,为在魔族中树立威信,先不论堕天使是不是与天界为敌,毕竟羽翼族和魔族誓不两立是自古以来的事情。
那一年,安息地被各路兵马蹂躏了一次又一次,年年从血海里开出洁白的花,喂了血肉的安息,一年比一年开的疯狂。
那一年,安息帝都白帝兰丹建了又毁,毁了又建,已经被第七次焚城。灰烬像雪一样从空中落下来,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
那一年,路西法刚刚能自主移动肢体,皮肤也重新覆盖了回来,却不得不随同堕天使军又一次撤离安息地。路西法一直想,堕天近一百年了,魔界的龙骑士狮鹫兵居然还没能把他们杀干净,实在是太弱了。不过转念一想,魔界是因为诸王割据,才有他们存活的机会,将来自己一统魔界,必定要拿捏分寸,避免他们联合——稳住他们逐个击破才是上策。不过也只能想想,路西法什么都不能做,活了一万多年,第一次成了别人的累赘。
萨麦尔嬉皮笑脸地说:“这样好,这样我就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了。”路西法给了他一剂白眼。
乌利尔非常诚恳地说:“这样好,你可以好好放松一下。”路西法胸闷,都躺了一百年了还没躺够……
莎莉叶兴高采烈地说:“这样好,我刚好要练习唇语,他们都不陪我,路西你那么闲可以给我说说话。”路西法呆住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阿撒兹勒和梅塔特隆堕天更早,没见过路西法挫败的样子,这下大饱眼福幸灾乐祸:“这样好,路西菲尔殿下楚楚可怜的样子可以给我们赏心悦目。”路西法算是彻底认识了这一群人的真面目,看开了,每天翻来覆去地催动还原魔法也不觉得烦心。
除了一件事。
路西法活动不方便,他的起居弥赛亚事必躬亲,每天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对海蓝色的眸子在晨曦里静静地注视着自己,橘色的光芒打在他轮廓柔美的侧脸上,路西法免不了失神片刻。一天睁眼的时间三分之二弥赛亚都填充着视线,他不能动,再加上那一群落井下石的家伙,路西法就是哭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