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我终于彻底属于了这里,想到这个我忽然觉得解脱。
就在我一个人会心微笑的时候,他开门走了进来,对我笑着说:“看来你并不沮丧,害我白担心了。”不得不承认,他那一刻的笑容真的是赏心悦目,区区几十年的时光,他越来越漂亮,而我以前对他的感觉总是病态地停留在小时候初见的模样。在这里看到他,我何止是震惊,那种感觉不亚于五雷轰顶,我被震得头晕目眩七晕八素,他了然地点头,笑得更加温柔,“你很吃惊样子,我变了很多?”我动了动嘴唇,本来想对他吼一声“滚”,但最终还是按捺住了咆哮的情绪冷声说了一句“出去。”
他有瞬间的愕然。然后很快控制住了表情,默默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关上房门。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当时的感觉,我就像一只涨起来的气球,满溢着安宁与平静的解脱感,他的出现是一根小刺,轻轻一碰,灰飞烟灭。我胸口痛的死去活来——我哭笑不得,忍不住自言自语:“真是佩服他和米迦勒,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做到的啊?我路西菲尔,光耀晨星,总天使长,从来只有别人为我死去活来的份。可是他们两个人,一个人只要一出现就能让我从天堂掉进地狱,一个人说一句好话就能让我从地狱升到天堂。我真恨不得一剑捅死我自己。”
从前在天界折磨我不够,现在还要追到魔界来,我本来已经认命了,他还不放过我。我一看到他后背就开始痛。不能不想起米迦勒,他现在肯定不知道我有多痛,他会以为我和他爱的人一起堕天,远离三个人之间的纠缠从此得到幸福,这让我不能忍受。他凭什么认为他给我的痛苦就能过去,他凭什么认为在他捅了我一剑,砍了我翅膀,毁了我的一切之后我还能幸福,这太不公平了。至少要让他知道我恨他。
我让弥赛亚离开,随便他去哪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可是萨麦尔对我说堕天以来一直是依靠他的帮助堕天使一族才能在魔界立足。要想征服魔界非他而不能。我默然。
其后一日他一身深蓝色龙鳞铠甲,站在所有堕天的战士之间,比谁都自信傲然。他越过众人对我微笑,我只有头痛,看着我的时候他很少有其他表情,只是笑——其实他是一个比谁都偏执的人,往往折磨了别人的神经还不自知。我无奈:若不是这样,他怎么会堕天。我和他之间的斗争也许就是那时候开始的,也许更早,在我们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我向人群中他的方向走去,众人纷纷躬身退让,我径直走到他的面前,握住他的双手诚恳地说,声音真挚而响亮,让所有人都听得见:“你从前为我所做的我都不会忘记,追寻自由的时候也许我并未邀请你,但是今后我盼望你与我们同行。魔界将属于你、我和我们所有人。”
我看见我的战士们开始显出赞许和期待的神情,我也用同样的表情注视着他。他扫视了一眼身后,然后定定看着我,说了一句让我崩溃的话:“为了你,没有什么做不到。”
“为了你,没有什么做不到。”我曾经也想对另一个人说这句话,可是他没有给我机会。现在想来弥赛亚还是比我果断得多,机会从来不需要别人给,自己没抓住怨不得任何人。而我没想到,那一句话没说出口,就是永远的遗憾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光线开始入侵我的视野——魔界的天亮了。我想是时候了结,就像弥赛亚常常说的:“只有了结了过去,我们才能重新开始。”——我不要重新开始,只要一个没有过去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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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魔王殿上,如今十二位魔王。
我从黑色王座上站起,带着沉痛的表情对众人说:“如今,我们痛失了一只臂膀,一位战友,一支强大的力量。第三狱的君主阿斯莫德在第一狱的混战中为守卫这片土地献出了生命。”我顿了一下,让诸位魔王表现一下自己的悲痛,然后接着说,“第三狱的部族渴望复仇,他们嗜血勇猛,正是在战斗力最强的时候,仇恨将让他们成为与天使军团正面交锋最有力的力量。所以,第三狱部族的指挥权我要指派给阿斯莫德最忠实的朋友——第四狱的君主,玛门。”我用手中的权杖指向玛门,玛门抬起头,愕然地看着我。萨麦尔在这时忍不住咳了一声,我用眼角的余光瞪了他一眼,他立时收声,但是眼睛里还是忍不住笑意,左侧的金眼闪闪地发出跳跃的光芒。
魔王座下开始传来纷纷的议论声,有的是赞叹,有的是不满,有的是质疑。玛门睁大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微笑着看回去,看着他的眼神从惊疑,询问,威胁到愤怒,他平静了一下正准备说什么,我在这时候举起权杖,示意安静。
“诸位,” 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我看见弥赛亚坐在右翼最远一端,穿过高大的风窗把目光投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知道他看的是白帝兰丹花园,我也知道从这里根本看不到什么,他的左手神经质地绞着一缕头发,微微咬着浅玫瑰色的下唇,他在很认真地走神,他认真的表情总是特别地性感。我其实很理解米迦勒为什么那么迷恋他,我一直奇怪明明是我先遇见他,为什么小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他迷人,反而我总是嘲笑他的这个动作看起来像女人……下面忽然传来一声咳嗽,我瞬间惊醒,反省自己居然能在这种场合下神游,我看向提醒我的人——乌利尔严肃地绷着一张小脸,原本就特别醒目的紫色眼珠如今显得格外的大,我遗憾地摇摇头,他不知道这样只会让他看起来更加可爱吗,真是……旁边的萨麦尔百无聊赖地开始挫起了指甲,不经意地抬眼看看我,目光里满是戏谑,我一阵胸闷,从小他就喜欢摆出一副看我好戏的架势。通常这种情况下我只能选择无视,我用权杖在脚边点了一下,说道:“今天我还有一件要宣布,今天,魔界的中心将移出安息地,我将把魔都建立在第五狱的巴比伦尼亚。魔都之名为巴比伦。”
此言一出,大殿里一片喧哗,众人面面相觑,我等待他们之中的谁按捺不住。
最终利维安森站起来,语调一如既往的尖刻:“只要是陛下做出的决定总是英明的。”我面无表情,经过这么多年,这一句根本和一阵风吹过没什么两样。只是我好奇他们为什么总是要这么不遗余力地考验我,我示意他继续说。
“巴比伦尼亚称梦幻乐园,是魔王墨菲斯托·菲利斯的居地,”他看了一眼墨菲斯托,后者看向我,我向他点点头,利维安森接着说:“他的狮鹫兵团强大无比,总所周知,守卫在乐园周围的各个要塞处,十分严密。相信陛下正是看重了这一点。”
“不错,”我回答,“墨菲斯托和我早在堕天之前便是知交,相信大家都知道,由他护卫魔都的安全,必定万无一失。”
“那巴比伦尼亚的龙骨殿祭祀团怎么办?”玛门终于出声,“整个魔界都有名的高级大法师公会,陛下要亲自接管吗?”
我不禁有些赞赏他的敏锐,只是今天他似乎没有控制住他的怒气,我笑着说:“不,祭祀团总部依然设在巴比伦尼亚北部龙骨山上的龙骨殿,祭祀团将效忠于十三魔王殿,团长由竞技产生,”顿了顿我又说,“公平竞技。”
玛门笑道:“陛下您也参加竞技吗?”
“不,”我扫视整个大殿,“我不参加,所有魔王都不参加。”
第三章
一番明争暗斗,竞技会最终交给了魔王杜玛去办,通常在所有竞争方都势均力敌的时候,妥协的结果是把权利交给最无关的一支力量。看着那个总是沉默不语的年轻魔王,我忽然之间又悟出了一种求存之道——沉默。不过,没有人会永远沉默下去——既然他站在了魔王殿上。
会议得到了我满意的结果,我示意散会,这时利维安森尖刻的声音传来,不禁让我心烦:“陛下我能问一个问题么?”他转向座下众人,“相信大家对这个问题都很好奇。”
我点头。
他说:“不知道为什么新魔都的名字要称作‘巴比伦’呢?”殿内开始有议论声散开,他带着些许挑衅地继续说,“大家都知道,陛下曾经是天界的光耀晨星,总天使长,坐拥第四天,而第四天的都城就名为巴比伦。”他有些得意地做了一个刻意停顿,“陛下可是故国难忘了?”
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觉得自己是命运的宠儿,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死亡挑衅。我忍不住叹息,虽然我本意不想在阿斯莫德死后没有多久再一次下手,但是有些人活得太久了就是不免聒噪。即使是只苍蝇也还是拍死比较好。想到这里我又看了看利维安森那张浅紫色的脸,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眼睛细长而妖,整个面部轮廓都如他的语调一样尖刻,想来还是不要留了比较好。
我走下王座,向其他几位魔王中间走去,我说:“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过去,然而我们活在当下。故国也许难忘,但是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才是真正值得我爱的地方,也是值得你们爱的地方。不是因为如此,我们不会走到这里。”
大殿上变得十分安静,我缓缓看过每一个人的脸,“否认过去是没有用的,我们当中,有人生来就属于这片土地,有人却是自己选择了这片地方。也许你们当中有些人认为堕天是一场惨败,然而你们不知道,堕天才是目的,一千年前,我曾经说过,‘宁在地狱为王,不在天堂为仆’,然而我现在要说——我选择我所站立的地方,就是天堂。
“巴比伦从来都只能有一个,它只为路西法而存在。新城既立,誓有一日,重返第四天,我必毁旧城!”
魔王殿上,情绪高涨。我看向萨麦尔,他露出有些不懂的神情,乌利尔还是一脸严肃,利维安森愤愤不已,其他几个魔王讳莫如深。最后我习惯性地看看弥赛亚,他已经回过神来望向我,目光正好在空中相遇,我始料不及地掉开视线可是还是在一瞬间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悲哀,特别浓重的悲哀,好像以前看着我受伤了一样的心疼的眼神,不能想——我忍不住低咒一声,头又开始痛。
我迫切地想一个人冷静冷静,把建城的事情交给了萨麦尔——这个昔日的天界第一大智者,建城这种事情估计几千年没做过了,不过相信他没问题。然后就匆匆散了会。
我坐在大殿最高处,看着人们陆续离场,高高的穹顶下再次变得空旷。过了很长时间我忽然发现殿门处立着一个人影,长发随风弗动,殿内黑暗,只见轮廓不见细节但我还是知道那个人是谁——整个魔界除了他没有人敢一再地违逆我,尤其是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萨麦尔也不能,可是他敢,而且越是激怒我越是不放过。
从昨晚起我就想明白,我不想再耗费更多精力,我说:“出去。”
他不动。
“出去,”连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冷得掉冰渣,“我不想看见你。”
“可是我想看见你。”又来了。
“你不走?”我终于发现,以前的一千年,我们两之间斗得两败俱伤其实只是我自己一心所愿而致,有些事情,想做到其实很简单,我漠然道,“那好,我走。”我起身便往偏殿走去,甚至不从他身边经过。
走了一半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他带着明显嘲弄的笑声,不响,但是刺耳。我习惯性地开始剑拔弩张地转身,转到一半生生刹住,忍了又忍最终僵硬地迈开了脚步继续往前。我听见他说:“过去的事情如果要让他彻底了结,不是发誓赌咒或者说几句重话就能行的。路西法,”他极少直呼我全名,“你的性格软弱犹豫又多情。而你爱的人或者地方是会永远存在的……”我觉得有些怪异,他向来控制自己的情绪完美无缺,此刻他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大殿里却显得有些涩然,似乎被着穿堂的冷风吹的颤抖,他说,“了结过去,撕了皮连着肉,那么痛,你能行多久?”
寥寥几句,一瞬间我感觉热血直冲脑门,很想大吼一声又硬生生压住,气血翻涌让我头昏眼花,我问我自己:你能行多久——但也至少不至于现在就不行了吧……我咬牙道:“不会,我不会让他们永远存在——因为我已经不爱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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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偏殿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想了想接下来要做的许多事情,觉得有点杂乱无章,最近不知道是为什么开始变得急躁,也许是米迦勒的军团逼近第一狱的原因。不过天界出来雷米勒和卡麦尔那两个新人,倒的确是很强的样子,我想。抬起头,一愣,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了白帝兰丹花园,入目一片无穷无尽的纯白,瞬间我就像掉进了另一个世界,仿佛置身云端。甜美温柔的花香一浪一浪地随风送来,在这样熟悉的气息里我还是会觉得沉迷,虽然是自虐地沉迷。
安息的花语,永生和寂静。可惜终此一生,我都与安宁无缘了,也曾经想过要从仇恨中抽身,可是却悲哀地发现除去仇恨我竟然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一个人一无所有到这样的程度,真可谓是最深的惩罚——可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我转身离开了白帝兰丹——可叹曾经最爱的花也有一天不想再看见,可见“爱”这个东西真是个最不靠谱东西,刚刚堕天没多久的那些年,弥赛亚曾经对我说:“你既然会不再爱米迦勒,你就一定有一天会爱上我。”他当时说得无比自信,现在他虽然不承认,但是我们都看得明白,一千年的时间足够腐蚀一切。忍不住笑了,背对着一片烂漫的花海我轻声说,“傻瓜,你等不到我爱上你的一天的,因为在那之前,你就已经不爱我了——
“爱也是会消磨光的,任你再怎么犟也没有用。”
我调转步子去了永生殿,刚跨进殿门一个人就冲出来撞进我的怀里,浓重的迷迭香气味冲进我的胸腔,我无奈地说:“先让我进去,莎莉叶。”莎莉叶笑嘻嘻地不肯松手,只是让开了路,她两臂环着我的腰,我只好拖着她往内殿走去。
一开门就看见萨麦尔坐在我的位置上拿着我的杯子悠闲地喝着花茶,那一瞬间我实在是有一种虚脱了的感觉,为什么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不肯放过我?!我无力地说:“萨麦尔你换个杯子给我倒杯水。”
莎莉叶见到萨麦尔眼睛一亮,开心地叫了一声:“萨麦尔!”于是放开我朝着他跑过去。萨麦尔噌地从座椅上跳起来,装模作样去找杯子,他四处乱窜说:“路西你这为什么总是不放几个侍从在身边,有洁癖也不至于这样啊,什么事情都自己来你不嫌烦呐。”
莎莉叶一点也不在意,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和萨麦尔满屋子兜着转。我看得眼晕,于是打断说:“萨麦尔我准备让贝利亚参加竞技。”萨麦尔“咦”了一声停下来,被莎莉叶抱了个正着,莎莉叶笑眯眯地说:“抓住了!”萨麦尔于是决定无视挂在他身上的月天使,一本正经地问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贝利亚?我以为你有更好的人选。”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除了十三魔王之外,贝利亚就是最好的人选。”
“哦?”萨麦尔恢复了一贯凉飕飕的神情,“我以为弥赛亚是更好的人选。你不认为如果他出战的话我们的胜率会高很多吗?只有贝利亚的话估计还不到百分之三十吧。”
“你凭什么说他是比贝利亚的更好的人选。”
“我觉得他的实力无可置疑,一千年来,这个你不是最清楚的吗?”萨麦尔的眼睛一金一绿,看起来分外狡猾。
“让他出战的话会招致不满,”我还想找出更多更站得住脚的理由,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可笑,摇摇头,“算了,说这些毫无意义,我只是已经不再想让他接触任何有关魔界的事情——早就不想了。”
“啧啧,”萨麦尔笑起来,“我当你为什么今天不宣布让竞技获胜者继任十三魔王的空缺呢,原来你根本就没把握赢。”
“怎么会啊,我看贝利亚的胜算还是很大的哦。”莎莉叶一脸天真无邪。
“是啊,本来贝利亚的胜算是很大的,只是到竞技会上就是魔王杜玛说了算呀。”
莎莉叶从萨麦尔怀里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他问:“怎么,难道杜玛也是坏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