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弥赛亚转过脸去。
路西法缓缓伸出手转过他的脸，满脸的血，长如蝶羽的睫毛上挂着血珠，刘海如同血色藤蔓粘在脸上。路西法忽然就觉得很难过，他用拇指擦着弥赛亚的脸，想把血迹擦掉，可是血流又顺着看不出颜色的头发流下来，在擦出来的白皙脸颊上划出触目惊心的痕迹。路西法开始慌张，就在一瞬间，他有一种错觉，觉得好像第二个预言就要实现了，流血的十字架，凋零的安息花，路西法忽然明白那第二个预言指的就是弥撒亚。
为什么要这么难过？明明不爱他的。为什么要这么害怕？明明不在乎他。路西法擦着弥赛亚的脸，越擦越用力，擦得弥赛亚“嘶”的一声吃痛，他有些惊慌地看着失神的路西法，本想捉住他的手，但是又放弃了，他环抱着路西法的后背，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
“路西法，”他说，“我不会死的。没有人能杀得了我，除了你，我是属于你的。”
龙，还在疾驰，漫天杀气汹涌。腥风血雨刀光剑影，天际是浓黑，入耳是悲鸣和怒吼，背景是第三狱的红色熔岩和熊熊烈火。
而这一处却是安宁，寂静。
还有淡淡的哀愁。
路西法像是在挣扎着说：“你是不是在等我爱上你？”他用力扣住弥赛亚的腰，他的声音不稳，眼睛发红：“从一开始你就说你爱我，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爱我。我以为你有什么目的，可是没有人能做到抛弃一切甚至是放弃自己。弥赛亚，如果你真的是有什么目的我只能说你够狠，这世界上没有你达不到的目的——但是，如果你想的是让我爱上你然后战胜我利用我，你一定会失望。一定会。”
弥赛亚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良久，他猛地用力把路西法抱进胸怀，仿佛用尽一生的力气，想把这个人融进自己的血肉。
他叹了一口气。

第十章

第四狱奴役者法师公会代表膜翅喀撒林一族臣服。
第三狱尽毁于龙族军团，玛门打开九座金刚吊桥，断发请降。
自此所有驭龙凭自由意志选择骑士，龙族奉路西法为魔界之主。龙主阿莱克斯塔萨自愿成为弥赛亚的驭龙。
阿撒兹勒和梅塔特隆远征北方而回，带来了死亡之地各各他、尼罗河下游、红海黑森林诸地归顺的信息。
利维安森弃守第二狱，同阿斯莫德一道退入第一狱。
凤凰城开始重建，上位堕天使暂居涅槃殿。
建城第三日，路西法在祭城的典礼上宣布第三狱的治理权归属龙族，第四狱仍然归喀撒林族。这时忽然冒出一个少女猛地跳上祭坛，高傲地站在路西法和众人之间，她有一副冷血动物的脸孔，鲜艳的酒红色长发，冷艳妖诡。金色的线状瞳孔和眼尾的三道红线让路西法察觉到她与龙族和蛇族的某些渊源。
路西法静待她的动静，她面向路西法，怒气冲冲地说：“为什么第三狱归属龙族？”
“上古时龙族诞生于第三狱。”波澜不兴的声音。
“蛇族也诞生于第三狱，蛇族人数远多于龙族而且统治第三狱已经几千年了。现在让龙族接替蛇族完全没有道理。”
“没有为什么，因为我这样说了。”路西法平静中的威严让所有人噤声，他只轻轻扫了一眼，祭坛下一片安静，“因为我选择龙族。”
少女一时间不能言语。
路西法看着她说：“拉哈伯，你虽然在第三狱的宫廷中长大，但是不要忘了，你的身上，也流着一半龙族的血。”
拉哈伯顿时觉得一股寒气流经四肢百骸，她冷得直打哆嗦，急急垂下眼睛不敢看向上方的魔界之主，娇纵蛮横不可一世的蛇族公主，第一次感受到彻骨的恐惧。从那个人身上流泻而出的，是一些比死亡、比永恒黑暗还要冰冷的东西，拉哈伯还太小，她只想到逃。
但是一回到自己的寝宫，拉哈伯就越想越气，从来以为自己所向披靡无所畏惧，但今天——不说什么公道都没有讨回还丢尽了面子——虽说只有她自己这么认为。
拉哈伯乒乒乓乓砸光了一干什物，玛门本想劝慰也被砸了出来，只能叹叹气由她一个人发泄。玛门越是这样，拉哈伯越是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一气之下她一个人冲出了宫殿。拉哈伯对着天空吹了一声口哨，空中回应了一声尖锐的龙吟，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这是一只成年的三十二翼红龙，通体红褐色，体型瘦长，鳞甲熠熠有光。
“耐萨里奥，”拉哈伯说，“我要去龙城。”
耐萨里奥扭着瘦长的脖子垂下头来看着地面上小小的公主：“殿下是要去找阿莱克斯塔萨陛下吗？”
“不是，”拉哈伯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找那个罪魁祸首弥赛亚。”她攥紧了拳头，蓝绿色的眼睛里喷着青色的火焰，“要不是他……龙族怎么会来第三狱……”
耐萨里奥紧张地张大了金红色的线瞳，他把头绕到拉哈伯正对面：“虽说不管殿下怎么发脾气龙主陛下肯定都不会把殿下怎么样，但是弥赛亚大人是龙主陛下的驭主，如果殿下得罪了弥撒亚大人的话……”
拉哈伯狠狠地瞪了一眼耐萨里奥，红龙缩了一下脖子，犹犹豫豫地说：“龙主陛下让我务必要照顾好拉哈伯殿下，可是殿下一定要去和龙主陛下的驭主过不去的话，这真的会让我很为难……”
“我没有让你跟着我，更没有让你照顾我，这都是我那些哥哥们一相情愿，”拉哈伯傲然地仰起脸，“一句话，去——还是不去？”
耐萨里奥委屈地收回了脑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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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麦尔殿下回来了。”涅槃殿的风廊上，一身玄色护甲的暗翼首领轻轻落在了路西法身边，白发红眼，黑色六翼。
“辛苦你了，安士白，”路西法没有回头，他望着远处的山岭和绵延的黑森林，从此地一直延伸到地狱的东方尽头，那里，是硫磺火湖。
“他不愿意来见我？”
“萨麦尔殿下似乎一路上心情都不太好。”安士白垂首道。
“嗯，”路西法嘴角勾起一个隐约的笑，“那么让桑扬沙来见我。矿山的事情还顺利吗？”
“基本上顺利，各类星砂和矿石的量都很充足，重要的矿场都留有兵力控制。至于工匠……末日山脉的范围太广，暗夜一族还没有消息。”
“很好，”路西法点点头表示认可，“具体的情况让桑扬沙来跟我说，你回去好好休息。”
“是。”安士白单膝着地行礼，起身告退。
“安士白。”路西法想了想又唤道。
安士白转回身应道，“殿下。”
“暗夜族长的末日诅咒不是小伤，让萨麦尔给你看一下，如果硬是要扛下去，”路西法转身，“会狂化的。”
安士白大惊失色，他连忙单膝跪在路西法面前到：“殿下我不是……”
路西法挥手打断，他低下头看着他几千年来一直忠心耿耿的暗卫，安士白抬头对着他的目光，眼里满是惊慌和难过。路西法安慰地微笑：“我知道。我纯粹只是担心我的部下的健康问题。安士白，你跟了我多少年了你还不明白吗？”
安士白黯然地垂下头：“四千零二十八年，殿下，我加入暗翼也快五千年了。”
“我一直相信你，孩子，”路西法把手放在那个白色的柔软的脑袋上，“难道你是担心这个吗？”安士白抬起头，原本红红的眼睛更红得像兔子一样。路西法有些想笑：“至于暗夜一族的事情我会交给其他人去办，不会令你为难。”
安士白一下子又开始紧张：“殿下，我……”
路西法还是笑了：“你放心，不会让莎莉叶去的。她去的话，连我也要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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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法听完了桑扬沙磕磕巴巴的汇报，凝神沉思了好久，桑扬沙小心翼翼地探问，“殿下？”
“嗯，”路西法应了一声，“桑扬沙，萨麦尔现在在哪里？”
“啊？啊……”桑扬沙犹犹豫豫地回答说：“萨麦尔殿下他，殿下他去了龙城……”
“龙城？”路西法皱眉，“他去龙城干什么？”
“殿下他说要去看龙。”桑扬沙无奈地说。
“看什么龙？”路西法疑惑道：“他去找弥赛亚了？”想了想他释然地笑起来：“他果然去找弥赛亚了。”
桑扬沙忽然有不妙的预感：“殿下你……”
“我要去一趟龙城。”
“不，不行，萨麦尔殿下他不让我告诉……”桑扬沙吓得战战兢兢。
“好吧不是你告诉我的，是暗翼报告我的行了吧。你去把伊瑟拉叫起来送我过去。”
桑扬沙万般不愿地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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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睡的蓝龙伊瑟拉，别名梦境巨龙，在飞行的时候也能睡着，在睡着的时候飞得最快，但是横冲直撞一路人仰马翻。在最后撞飞一只盘旋在龙城上空的、体型纤细的倒霉红龙之后，伊瑟拉轰然降落在六十四翼广场上，然后保持着巨大的本体睡着了。
路西法无奈地看了一眼他的坐骑，转身进入了六十四翼神殿。
回廊上萨麦尔抱着龙族美少年的细腰，神色妖魅地正把小美人逗得满脸通红，忽然听说路西法来了，萨麦尔登时黑了一张脸，气急败坏地撇开美人一个人冲进了内殿。
路西法悠然地走进内殿，迎面飞来一把白光纯净的利剑，路西法一个侧身，剑身没入身后的铜门半截。路西法不禁啧啧叹息：“上古第一神器，居然就被你这么扔来扔去。”
里面的人不出声。
路西法走了近去，萨麦尔背对着他站在神龛前，肩膀微微压抑地起伏着，呼吸声很重。路西法缓缓走到他身后，用手轻轻扶着萨麦尔的肩膀把他转过来，萨麦尔没有抵抗，只是面朝向他的时候猛地把脸埋进了路西法的胸口。
路西法静静地立了一会，感觉胸口一阵湿暖。他摸了摸萨麦尔亚麻绿的脑袋——萨麦尔最在意形象，平时就是一只花蝴蝶，一头长发色泽淡雅又柔软顺滑，让人爱不释手，萨麦尔挥了一下挡开路西法的手，路西法忍不住笑了。
“哭了？”有些坏心地问。
“要你管！”恶狠狠的声音。
萨麦尔在路西法怀里赖了好一阵子才扁着嘴抬起头来。
“对不起。”路西法的声音平静安慰，透着诚恳。萨麦尔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惊奇地看着路西法，他想过要怎么狠狠地撒一把娇赚够了再原谅路西法。但是却万般没有想到路西法居然会诚心诚意地道歉，他怀疑地盯着路西法的眼睛，看不出一丝戏谑，这让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萨麦尔避开路西法的视线，看着门口说：“没想到龙主被弥赛亚先给搞定了，气死我了……”
路西法故作惊奇地问：“咦，难道你也能收服阿莱克斯塔萨吗？”
萨麦尔一听路西法语气里全是不信，立即转过头来凶神恶煞地看着他：“要不是你把我传送到末日山脉去，骑龙主的就是我了！”
路西法一听忍不住夸张地大笑，萨麦尔被他笑得难堪起来，恼羞成怒，吼了一声：“都是你！你快把我吓死了你还笑！都是你！都是你！”
路西法观察了一下萨麦尔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露出了堕天以来难得一见的温柔姿态，把萨麦尔抱进了怀里，萨麦尔出奇地乖，他靠在路西法怀里喃喃重复道：“我以为你死掉了……以为你死掉了……”
“没有，我一点事情都没有。”路西法轻拍着他的后背。
内殿里格外安静。
就在场面一片温馨，萨麦尔享受不已的时候，外殿传来一声爆破的巨响，火光映红了廊柱，有人惊恐地尖叫。路西法放开萨麦尔匆匆赶了出去。萨麦尔愤愤地抱怨了一声也不得不跟了出去。
外殿的景象惨不忍睹，也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大殿里弥漫着一股高温灼烧的气味，地面被炸出一个大坑，四面墙壁纷纷碳化剥落，穹顶开放着巨大的破损正对着紫色的天空。
殿中央，混血少女用一半本体化的巨大蛇尾缠住猎物的脖子，并把那人死死地压在地上，姿势暧昧。
暴怒中的拉哈伯盯着身下的人，危险地吐出蛇信。
萨麦尔目瞪口呆地愣了半天，他难以置信地说：“弥……弥赛亚……被……”
路西法眯起眼睛，神色阴晴不定。
拉哈伯露出蛇牙，眼见有继续本体化的趋势，这是萨麦尔噌地冲了出去：“喂……”又是一声爆裂巨响，空中降下九个火球同时击中大殿，一阵乌烟瘴气过后，萨麦尔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来，紧贴着面前的就是同样晕头转向的、恢复女体了的拉哈伯。萨麦尔惊叹不已：这就是刚刚那个蛇身女怪？原来是美女啊……他心情激动地连忙很绅士地扶住拉哈伯，忽然背后一阵冷风，“离她远点。”酷拽无比的声音，萨麦尔回头看个究竟，不看不要紧一看眼都直了。
美人……萨麦尔除了这个想不到别的：纤细修长的体态，炫丽非凡的五官，紫金色长发，华丽的幅翼状耳羽……幅翼？这是龙族？还是撒旦级龙族？
“阿莱克斯塔萨，”弥赛亚完好无损地走了近来，对着美人说，“他是萨麦尔，路西法的弟弟。”
阿莱克斯塔萨？不是吧……萨麦尔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够粗了，但还是……九头恶龙——长这个样子？不是有九个头吗？
“特殊情况展开完全本体时是九个头，一般情况下共用一个身体就够了。”美少年龙主淡定地说。
共用？萨麦尔疑惑，难道还有别人用？这个叫阿莱克斯塔萨的壳子不是他的？
“我的确是阿莱克斯塔萨，确切的说应该是我们，出生时是九胞胎，代表龙族九部合体为一。就是一个人有九个灵魂，或者你可以根据精神分裂症来理解。”
精神分裂症……九胞胎……太夸张了吧……诶？萨麦尔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会读心术？”他真的快受不了了。
“撒旦级龙都会读心术，前提是只要对方的法力比你弱。”继续酷拽无比地发言。萨麦尔爆发：“你什么意思？！我比你弱？”
“我什么都没说。”
萨麦尔默，他想寻求一下路西法的援助，结果一转头看见的让他更崩溃：
路西法、弥赛亚、拉哈伯三人玩对视。路西法高深莫测眼神阴郁地看着拉哈伯和弥赛亚，弥撒亚深情款款外加别有意味地凝视路西法，拉哈伯则是带着纯粹的怒火瞪视两人。无形中有强大的场力笼罩在三人之中的空间，明显地标示着：闲人免进。
萨麦尔打了个冷战：今天好冷啊……

第十一章

路西法一脸阴郁地回到了涅槃殿，萨麦尔观察了一下形势最终识趣地找他的九胞胎美人去了。路西法有洁癖，从来都是生人勿近，这时的涅槃殿后园空无一人。
魔界的天空此时是诡秘的暗紫色，远处天际有堇色烟色交错的晚霞，晚风吹过园林发出细碎的声响，像一个人的低语，空气中仿佛粘滞着夜来香的气味——夜幕降临了。
路西法感到些许的凉意，淡淡的冷会让人产生类似于落寞的错觉，他想，必定是错觉吧。
远山一片烟黛色，那边末日山脉的方向，上空升起了十字连星，中央的一等亮星发出温暖的黄色光芒，不强烈却能激起人非常美好的向往。
在魔界看是逆十字的十一颗连星，在天界看却是正位十字，这是不是某一种隐喻？很久以前两个本以为会永不分离的人，在那群星下许下的同一个愿望，终将要背道而驰，渐行渐远了。
路西法把手轻轻合在嘴唇前，说：“米迦勒，原来我的梦想里其实是没有你的，就像你的梦想里从来就没有我。”
“也没有我吗？”风廊悠长，轻纱曼舞，一个声音柔软如鸦羽，轻落在路西法此刻静谧的心湖。他转身四下里看，掩饰不去满眼讶然。
回过身，那个人正坐在他面前的雕花围栏上，背后是一从迦南的金色花，夜色中有隐约的光从花蕊中流泻，他的头发肆意舒展，如一株丛林深处的显花植物，三分奢华三分纯美三分神秘一分的……寂寞，这样美的人，总免不了遗世孤芳的吧……路西法有些替他难过，他遥遥头：“我不知道。”
“你今天很诚实。”他笑了，他笑起来总是最好看的，而且他几乎只对路西法这样笑——魅惑的如同低语地笑。路西法从不否认，这个世界上没有他勾引不到迷惑不了的人，只要他存那么一点点心——但为什么自己没有动心？好像他总在最后的时刻有所保留。他不是想得到他么？为什么偏偏对他有所保留？路西法晃了晃头，今天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是太温和了，温和得有些……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