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那个赶也赶不走的人还总是特别温柔地说:“这样好,你自己不能照顾自己,就是再怎么不愿也是离不开我的。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恢复了。”路西法气得吐血,看不出来这人忒狠毒,眼一眨不眨还能含情脉脉地说出这么毒的话来诅咒他,他要是能动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剑捅死他省心。
可是刚等他能动了,阿斯莫德和利维安森的联军就杀进了安息地,路西法和萨麦尔带大军撤离,弥赛亚莎莉叶乌利尔断后,阿撒兹勒和梅塔特隆先行探路。一群人顷刻分散,路西法那时候抗议也没用,萨麦尔说嘿嘿你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就乖乖逃命吧。路西法又是想吐血,他发誓这一辈子受的气也没这几十年受过的一半多。
安息地在魔界极西,上接第一狱阿格隆河上游,东方是第二狱尼罗河流域。往下是安息海和魔障之地,接着魔界深处无人的最后几狱。第一狱和第二狱的方向都是安加利族的复仇大军,黑骑士团和巫兵铺天盖地般袭来。唯一的出路是阿撒兹勒和梅塔特隆冲出来的七道关隘——一路顺着三途河往下,沿火河焚霜的北岸前往第三狱和第四狱交界处。
日夜行军,南面不远处就是高悬于山脊的熔岩之河,有些夜晚,焚霜极其炽热的一部分河段发出明亮的白光,照得四周像白昼一样。望着那条流动着火焰的天堑,路西法想,那既可能是最有力的屏障,也可能是死无葬身之地。
第七章
焚霜是从第三狱往下去最大的障碍,只有很少的几处低温带建有金刚吊桥,并被魔王玛门的龙骑士看守着,不能自由通过。
魔族传说焚霜的尽头是一切诅咒的终结之地——硫磺火湖,是真火所在之海,连灵魂都会在那里灰飞烟灭。
第四狱是几大魔王争夺最激烈的地狱,出产无穷无尽的金银铜铁,各类有色星砂,名贵无比的宝石……总之,就是魔界的聚宝盆。第四狱还是魔界的冶炼和锻造之乡,是几乎四分之三的兵器的出产地,魔界所有著名的工匠都出自第四狱。
路西法对着高耸的悬河深思。
“怎么了?”萨麦尔停下来问。
“必须要过河。”
“你开玩笑是不是。”萨麦尔惊道,“我们好不容易冲过了前两座金刚吊桥所在的占领区,你想过河?那不是送给玛门宰吗?”
“我们要去第四狱,没有别的选择。”路西法的语气不用质疑,“我的军队需要星砂,矿石和新的武器。”
萨麦尔无言以对。
清晨,堕天使行军抵达凤凰山脉,山脊开阔低平,焚霜在此一泄千里,湍流汹涌。远处望去,山脊上火焰冲天绵延千里,如同栖息火中的不死神鸟。红光流泻天地,看似凶险的血色——其实这里反而是焚霜河的低温带,魔王玛门的第三座金刚吊桥就在这一带,吊桥所在之处方圆百里重兵把守,第三狱一侧就驻扎了十一个骑兵营。
“你把军队往哪里带?”路西法注意到大军的走向开始偏离凤凰山脉向北移动。
“往北,”萨麦尔别开眼睛,不看路西法,“上两次已经够凶险的了,这一次要提前绕开封锁带,北方我们可以去死亡之地各各它,和阿撒兹勒他们汇合。”
“很好,”路西法点点头,萨麦尔转过头睁大眼睛,有些不置信地看着他,“的确很好,各各它是别西卜和玛门分界带,也是兵力真空的无人带,去那里的确安全。”
“不过那里也的确一无所有……”萨麦尔有些心虚。
“没关系,”路西法笑笑,“你带一半的人去各各它找阿撒兹勒和梅塔特隆。剩下的和我去第四狱。”
“路西法!”萨麦尔几乎是吼了出来。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傻到去闯金刚吊桥,在几千年前第四狱的工匠没有建出九座吊桥之前,只有依靠龙族和狮鹫才能过河,但是除此还有几处很隐蔽的地底隧道通往下面的几狱,不过极少有人知道。”
“你要走地底隧道?你知道在哪里?”萨麦尔惊疑不定地盯着路西法看。
“我只知道有一处在凤凰山脉,以前走过。”
“以前?什么时候?天界的时候?”
路西法转过脸看着远处的火焰,沉默了一会,说:“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萨麦尔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刨根究底,他低头地想了想,恍然说:“不对,你怎么早不说?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去第四狱怕我阻止你?”
“你阻止不了我,没有人能,”路西法淡淡道,“只不过我不希望我们太早分散,这样安全一些。”
“安全?”萨麦尔几乎要气急攻心,“你知道安全?你如果真在乎安全就老老实实去各各它!”
“我说了,你带一半人去各各它,其余和我走隧道,命令——你有什么不满吗?”
“不满?我能有什么不满——我为什么堕天?莎莉叶乌利尔为什么堕天?一千一百万天使军为什么反叛伊甸?你让我去各各它,结果你要是死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那你就跟我去第四狱。”路西法毫无动容。
“那是送死!”从来都是把感情狡猾地隐藏得很深萨麦尔,天界曾经的第一智者,一天几千副面具让人目不暇接,但是他现在面对着好像什么都无所谓的路西法,再也做不到悠然自如,金绿双色的眼眸中,仿佛能喷出火来:“我不会去的!”
“所以说,让你去各各它。”冷静得没有温度的声音让萨麦尔几乎崩溃。
“我不管你了!”萨麦尔哗地展开硕大的白翼,转身振翅,听着巨大的拍翼声里面都像是有很大的火气似的,路西法好笑地摇了摇头。
大军分流在凤凰山脉边缘,萨麦尔往北进入沼泽,路西法往南进入山脉。
路西法穿着高领的黑色法衣,苍白色的领结重叠繁复一丝不苟,而空气变得不堪忍受地越来越热,往山谷的方向行进,诡异的暗红色植物低矮而茂密。混乱的气流使物体的影像开始扭曲。路西法看了一眼沉默着缓慢前行的堕天使军队,忽然感到悲凉。那样的一群人,本来是该在九天之上叱咤风云建功立业的啊……烧红了天际的星辰之战,然后堕天——有人失去了永恒而光辉的生命,有人失去了健全的肢体,有人忍受着与亲人恋人友人的分别,然而所有人——他们都背上了耻辱的十字架,被打上了背叛者的烙印。
但是,他们毫无怨言,即使是在这一刻,路途艰难无望,颠沛流离。也许他们知道前方是屠杀是死亡是刀山火海,只因为走在前面的是他路西法,不是别人,他们义无反顾。
路西法想起星辰之战时弥赛亚说过的话:“所有的人,所有你们在此反叛的人,都是无罪的,你们只不过是在追随你们的信仰——而信仰是被尊敬的。”
萨麦尔说:“路西菲尔,他们把你当作神——神是不会错的。”没错,路西法想,神是不会错的——我不会错,我堕天,是因为地狱需要一个神。凭着稀薄的记忆,路西法领军进入谷底的丛林,光线变暗,但是火焰的红光依然在林间蔓延,气氛压抑,偶尔有一两声尖利凶煞的腐食性猛禽的叫声划破寂静,若是一般人必定惊慌失措。
但是,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不安,绵延无际的队伍安静隐忍,仿佛蓄满了巨大的力量和仇恨。
傍晚,他们看见了洞穴。一看就能明白——那绝对不可能是人工建筑的隧道入口,原本的想象在惊叹中完全被颠覆——那是通往未知地带的巨大城门,漆黑,高耸,出现在山体上,几乎像白帝兰丹的蓝色巨门一样宏伟,但却充满了危险、神秘。
多年以前,路西菲尔和弥赛亚也曾站在这里,同一个位置带着惊叹以同一个角度去仰望,但那个时候心里只有年少的追求刺激和冒险情怀,那时候可以一往无前心无杂念。那个时候勇敢,对这个世界永远只有无穷无尽的好奇和热爱。而现在却要在这里挣扎生死了,对这个世界,也再没有了那种单纯的心思。
没来得及想太多,队伍后方忽然传来嘈杂声,桑扬沙远远冲过来报告遇袭,路西法简单问了一下袭击的规模,没有太多震惊,只是吩咐传令缩短队形加速穿越隧道。桑扬沙微微愕然,但立即领命去办。
隧道里高广空洞,一片漆黑,沉积着奇怪的气味,路西法让暗翼展开光系法阵召唤冷光。在法阵的指引下大军急速行进。忽然,巨风声震动了整个隧道破空而来,所有人来不及反应,桑扬沙就听见临近处路西法低沉的笑声:
“萨麦尔。”
“切~太弱了,还不够我杀过瘾。”隧道里响彻一片扑翼声降落声,少说也有几千人。萨麦尔轻盈地落在了路西法身边。
“想明白了?”路西法笑着问。
萨麦尔别过脸去。“没有,只不过想想你这么没用,我还是跟来好了,果然,要不是我及时赶来……不过——那些狮鹫兵也太弱了,还没热身就全玩完了……”说着说着萨麦尔一怔,转过身瞪着路西法:“你原本就知道会有人在这里阻截的是不是?”
“差不多。”
“你也知道这一次入侵安息地是玛门和阿斯莫德他们一起策划好的?”
“大概吧。”
“什么叫大概吧?你知道还不说,让我去各各它?你知道还一定要去第四狱?你知道还要往这里走?”
“你为什么跟来,不是都想明白了吗?”
“看你一副什么都算计好了的样子太欠扁……”萨麦尔扁着嘴,“感觉被耍了……”
“不至于,”路西法示意继续前行,一边对萨麦尔说:“阿斯莫德和利维安森从两个方向逼进,我们只有走焚霜北岸一条路,然后由第三狱的玛门出兵把我们向火河天堑边围堵,我们就再没有退路。”
萨麦尔点点头:“我明白,所以你决定先行一步直接去第四狱。”
“是别无选择。”
“那你为什么还要分兵让我走各各它,算准了我会回来?”
“如果不是你自己想明白了这一层道理,让你跟着一起走也是降低战力,不如到时候让玛门的骑兵把你逼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刚好能赶得上帮你解决这些麻烦?”
路西法但笑不语,萨麦尔翻了个白眼:故作高深自恋狂。
在隧道中走了一段萨麦尔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来转向路西法:“你觉得别西卜会不会也和他们是一伙的?”
路西法依旧看着前方继续前行,表情没有变化:“不是觉得,是肯定。”
萨麦尔大惊,立即停下:“那这条路走下去不是……”
“我们本来就不是逃往第四狱去的,我们是去掠夺,”路西法平静地打断,“一开始就说过了,我的军队需要星砂,矿石和新的武器。我们必须取得第四狱。”
萨麦尔难以置信地看着路西法,那张魅惑的脸如今在法阵的冷冷磷光下格外的冰冷坚毅,他的任何意志都让人无法不去服从。可是死亡几乎就在眼前,却依然要迎上去,这份坚定从何而来?萨麦尔问:“你是哪里来的这份自信?”
“如果有别的选择,”路西法看着隧道的尽头,那里一无所有只是无尽的黑暗,“要么我们死去,要么取得胜利——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们不都是这样战斗的么?”
萨麦尔看着路西法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人从来没有变过,永远是这样——无论经历过怎样的挫折和伤痛,只要他站在那里,站在所有人的前方,他就能站成一个信仰,一个方向。
萨麦尔本来想笑的,最终还是无声地抿住了嘴角。“估计另一半人现在差不多已经跟上了。”他说。
“刚才跟你先飞过来的那些是你的‘学院派’?”路西法感兴趣道。
“嗯,”萨麦尔得意一笑,“和你的暗翼不相上下吧,当年全知学院里我一手培养的——像我本人,能文能武哦。”
“是不错。”路西法看着前方,“今天就有机会好好见识一下他们的实力了。”
黑暗深处,血腥的气息和低沉的轰鸣声阵阵传来。
第八章
镰刀魔,地狱高阶战力,嗜血残忍却充满力量与智能。头上长角,手执镰刀,一击致命,是喀撒林族奴役者的驭奴。
隧道中央,堕天使军正面遭遇镰刀魔军团。
磷火安静微弱,可见范围内能看到一片铠甲一般的暗红色皮肤,厚重的下肢如同铜墙铁壁,往上是隧道顶部的一片漆黑,那里有粗重的呼吸声如同雷鸣般传来。
“路西菲尔殿下。”
清脆的少女嗓音打破了弥漫着恐怖的寂静。暗蓝色的光芒在隧道上部点亮,慢慢地,越来越强,逐渐可以看清楚,高大无比的镰刀魔肩上,坐着一位小小的少女,喀撒林族少女。
蓝紫色的复眼,银灰色的皮肤,面容精巧甜美,身材玲珑,右手执紫水晶引魂法杖,法杖头部硕大的水晶发出耀眼的光芒,少女背后张开六翼膜翅,在蓝色的光芒下显得晶莹剔透——
“她是位阶为一的奴役者,能驭十万以上的镰刀魔,”萨麦尔低声对路西法说,“小心。”路西法点头。
“还有萨麦尔殿下。”少女的复眼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她娇声笑着,说:“欢迎来到‘恐怖魔王’别西卜大人的领地,两位天使长阁下。”话音未落,整个隧道开始剧烈地震动,轰隆声震耳欲聋急速靠近,血色的镰刀在石壁上摩擦出一片片亮光:进攻,毫不迟疑——真正的战斗中任何一句话都是多余的,绞杀才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萨麦尔倾身抱住路西法腾空而起,隧道里随即响起一片扑翼声——堕天使们显然处于极端的劣势,相对于十几倍于自身高度的镰刀魔,空中交战是唯一可行的途径,但是隧道的空间限制使得羽翼族完全成为了被屠杀的对象。可是一旦飞出隧道,外面的世界又属于天空的霸主——龙军团。
即使见过无数的厮杀,参与过无数的战役,萨麦尔还是感到了彻骨的寒意——从来没有,从来没有站在这样一个弱势的位置过,从来没有这样无路可走,没有法器没有星砂没有矿石,不能施展任何法术,他们的战士面对着黑暗、疲倦、伤残、饥饿、赤手空拳……充耳只听见凄厉的惨叫声,从空中跌落声,划开柔嫩的血肉声,碾碎骨骼声——唯独听不见兵器相碰的金属声:这是一场□裸的屠杀。
浓重刺鼻的血腥味充斥了整个空间,萨麦尔胸中剧痛,眼泪涌上眼眶,他只能紧紧地抱紧怀中的人,即使失去一切,也要保护他的平安。萨麦尔闭上眼睛聆听周围的一切:即使今天注定要在此全军覆没,也要让路西法成为最后一个人。而此刻路西法却奇异地平静着,他似乎在凝神计算,在等待,他还是从前一样的虚弱,但眼睛里却仿佛有整个宇宙的星光。
好像是悄然之间,他靠在萨麦尔的耳边说,“火。”
萨麦尔顿感不安,他抓紧路西法的双臂紧张地说:“你要干什么?”
路西法反手握住萨麦尔的腰,安然微笑:“带他们去末日山脉,去硫磺火湖,去艾比斯深渊,去找暗夜一族。去吧,萨麦尔。”说完轻轻一推。
一瞬间的惊愕,萨麦尔随后失去平衡向后倒去,急喊道:“哥——不要!!!”
路西法自空中坠落,他伸出双臂,用古老的魔族咒语吟道:
“召唤:无辜者之血——
回应:复仇者之恨——
祭出:硫磺真火——”
霎时间,整个空间的血腥气味一散而空,隧道中原本沉积着的那种奇怪的气味骤然凸显出来——是硫磺。地面上流淌的血液开始沸腾,汽化,空气中硫磺的气味越来越浓。然后,只是那么细微的火光,也许是哪一柄镰刀哪一把长剑哪一片铠甲在不小心的碰撞或者摩擦中抛出了一粒火星——真火随之降临。
烈焰地狱落在了隧道之中,一切都在燃烧,炽热熔化了岩壁、铠甲、武器和肉体,充满了硫磺的空气即是真火,魔族一片惨叫。路西法的声音微弱得几乎消失:
“火之精灵在此重生,以尔等之力开启:
空间之井,幻影之门,虚无之翼——
我召唤——错乱!”
一瞬间,入目所有的物象都在火焰中扭曲,各种声音回环混乱,光与暗的流线四向无序飞舞,重力刹那消失,巨大的能量从隧道中央爆破,一切秩序都被毁去。冲击波回荡许久,真火消失于时空的漩涡,同时带走的还有所有伤痕累累的堕天使。
火,让魔族的奴役者们脆弱的身躯不堪承受,隧道里响彻一片惊恐惨叫,路西法微笑,只不过是借真火之力催动一个空间魔法而已。片刻后一声怒吼惊天动地,带着血腥的巨镰划开附近的空气袭来,路西法无力地靠着岩壁站立,那气味让他厌烦地皱了皱眉,但是因为疲倦他不再躲闪,只是静静地闭上眼睛,让一切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