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不面色凝重。
“这跟直接和神开打有什么不同。”良久,萨麦尔嘀咕了一声。
“不一样的,”路西法说,“泰瑞尔有真名,即使与神平座,位列神之左,他还是有真名的。”
乌利尔点头:“没错,有真名就可以被净化,有真名就可以被消灭,泰瑞尔的真名是‘忠诚之力’。”
阿撒兹勒冷笑:“‘忠诚’,哼,对神忠诚就是一切力量的来源——难道我们在他面前就没有力量了?”
“莎莉叶才不要和他打~”莎莉叶难得也露出了烦恼的表情。
“总之,这一次比以往哪一次战役都要来得凶险,”路西法扫视众人,“即使是星辰之战,泰瑞尔也不曾露面,所以这一次,我们不能用常规的手段应对。万不得已,我会考虑开启《奥义》的封印。”
“你开玩笑吧!”萨麦尔登时像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你还要用那些六芒禁术?你不要以为我们都看不见,你看看你自己,反噬已经开始了你知不知道!”
路西法冷冷地看着萨麦尔,萨麦尔毫不示弱,目露凶光地瞪了回去。莎莉叶看气氛不对,蹭到萨麦尔面前挡在两人之间,她拽着萨麦尔华贵精致的丝袍说:“喂喂,萨麦尔不要生气了,莎莉叶不会让路西去的,莎莉叶自己也会用禁术,然后打败泰瑞尔。”
萨麦尔无限心烦,他低头一看那被拽出了几道皱纹的漂亮锦袍,连忙一抬手拍开了莎莉叶的狼爪,他恼恨地说:“你会用有个屁用!你还没念完导语就被吞噬了,一边去……”
“莎莉叶,到时候会有需要你去完成的任务。”路西法对委屈的莎莉叶温和道,他看着萨麦尔的眼睛,声音骤然变得危险:“今晚说的这件事情,不允许让其他人知道。”
萨麦尔一愣,随即了然,露出了复杂的眼神。
然而这时,走廊尽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个华丽梦幻的声音悠悠而来:“可是我已经知道了。”
路西法脸色阴沉,低声道:“弥赛亚。”萨麦尔扑哧一笑,幸灾乐祸。阿撒兹勒和乌利尔皆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眼神四处乱飘,欣赏夜色中漆黑的风景。莎莉叶兴高采烈,甜甜叫道:“弥赛亚!”
弥赛亚微笑着摸了摸莎莉叶的红色小卷毛,然后对路西法道:“怎么不让我去呢?”
路西法转过身背对着他:“我想我应该说得很清楚了。”
弥赛亚想了想,点点头,“好吧,你的事情我不插手,可是如果是我自己的事情呢?”
路西法沉默,过了一会他不待众人,径自一个人往寝殿走去,莎莉叶在后面喊道:“路西……”
直至走到回廊的另一头,他才冷冷道:“我不管。”留下一干人等相顾无言。
寝殿,路西法无心睡眠,思量片刻他又秘密召见了安士白,细细嘱咐,直至暗翼首领领命而去,月上中天已近午夜,风起云涌的一天才告以终结。
次日傍晚,墨菲斯托忽然前来,要求单独觐见路西法。
议事殿的偏厅,魔王陛下优雅地品着花茶,等待着又一场暗潮汹涌。
墨菲斯托在一旁恭敬站立,静待片刻后,终于开口道:“陛下,我得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传闻。”
“嗯?”路西法似乎不甚关心。
“有关于阿斯莫德殿下和利维安森殿下的死。”墨菲斯托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魔王陛下的一举一动,而后者似乎漫不经心。
“说吧,我听着。”路西法似乎有些倦怠地抬眼看了看他,“有什么问题吗?”
“是,陛下,”墨菲斯托看不出任何端倪,心里有些忐忑,他垂下了眼,“两位魔王似乎都不是被天界之人所杀——有传言说,他们被拿来炼制了权杖。”
“哦?”路西法稍稍精神了一些,他重复道:“炼制权杖?”
墨菲斯托抬起头似乎是无意地看了一眼魔王陛下的脸,然后又迅速恢复了谦卑的垂首姿态:“陛下不知道么?安加利族骨玉权杖的传说:暗巫师的脊柱和黑武士的头骨可以练就诅咒最强的法杖。阿斯莫德是最强的黑武士,利维安森是首席暗巫师——有人可能是出于非常的用心暗杀了他们。”
“骨玉权杖……”路西法偏头想了想,“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传闻,可是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吗,毕竟安加利族分裂都是好几千年以前的事情了。”
“这个传说是真的,陛下——阿尔泰希玛族的古籍不会有错。而且,”墨菲斯托刻意停顿了一下,“最终竞技那天可能有人使用了骨玉权杖,陛下当时也在场,难道就没有发现什么吗?”
路西法点了点头,“你这么说倒的确是,那个来自各各它的安苏对贝利亚的那一场,的确好像是有骨玉权杖出现的样子。不过——你觉得那会是阿斯莫德和利维安森?”
“是的,陛下,有人告诉我那一场出现的骨玉权杖,瞬间爆发的法力已经超过了魔界任何一件法器,除了由两位魔王炼制出来的骨玉权杖,不可能再有其他。”
“可是,”路西法显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阿斯莫德和利维安森的能力你我都清楚,就算是在魔王之中位阶也不低,怎么可能有人能把两人都活捉呢?据我所知,炼制骨玉权杖似乎是要活体的吧……”
“陛下说的没错,但不能排除暗杀或者阴谋……”墨菲斯托加重了语气,“贝利亚对陛下一直忠心耿耿,但是那个各各它的安苏就非常可疑。他来路不明而且不以真面目示人,我怀疑……”
“说得有道理,”路西法断然出声,“那么就我就委托你查出他的底细。”
“陛下英明,”墨菲斯托的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我已经派人查出了他的身份。”说完,他牢牢地盯着路西法的脸。后者一派平静庄严。
“不愧为墨菲斯托,”魔王陛下淡淡地赞赏道,“真是我的得力助手,那么,那个人是谁?”
“是,”墨菲斯托眼神如箭,“弥赛亚。”
“弥赛亚?”魔王陛下似乎不信,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陛下不相信?”
“的确难以置信。”路西法紧皱眉头道,“堕天以来,他对魔界一直尽心尽力。而且,他的力量,一直是魔界的强大后盾。”
“陛下说得没错,但正是由于他强大的力量,才显得尤为可怕。也正是有这样的力量,他才能活体炼制两位魔王。陛下不要忘记,弥赛亚始终是神之子,只要他回到天界,整个天界依然还是他的。他的堕天,其实居心叵测。”
“可是……”路西法显得格外为难。
“陛下爱惜人才我理解,”墨菲斯托步步紧逼,毫不松懈,“可是弥赛亚实在是危险万分。陛下已经下令让他禁足于白帝兰丹,可他置若罔闻,还妄图通过大竞技夺取光之六芒星的密匙,可见心怀不轨。他潜伏于魔界多年,又炼制了威力无穷的骨玉权杖,一旦发难,魔界将不可收拾。陛下万万不可心软,现在正值天界处于劣势之时,弥赛亚很有可能情急之下为天界内应,魔界将陷入空前的危难。”
“墨菲斯托殿下能言善道,不愧为灵魂的交易师,可我不能肯定你说的是不是都是事实。”路西法眯起眼睛。
“陛下难道还不相信我?”墨菲斯托流露出非常震惊的表情,他眼神凌厉地对上魔王陛下的眼睛,“我与陛下相识早在堕天之前,情谊深厚。更何况我生于魔界长于魔界,怎么可能会对魔界不利?陛下,弥赛亚无论如何也始终是天界的主人,陛下难道信任他胜过于我?”他声调渐高,似乎胸中愤懑不平。
路西法依旧眯着他细长的眼睛,神色莫辨。僵持最终,他露出了微笑,点头对墨菲斯托道:“你说得对,我不应该相信最终还是要向着天界的人。”
墨菲斯托面露喜色,他向路西法俯首道:“陛下的信任对于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请陛下允许我先发制人,圈禁弥赛亚。”
路西法凝神考虑了一下,点头同意,继而他又皱眉道:“弥赛亚实力深不可测,墨菲斯托你只有一人恐怕难以对付,不如我再指派几人协助与你?”
后者忙道:“不必陛下费心。我与玛门、杜玛两位魔王早已达成一致,要为陛下除掉这个隐患。我们必定万无一失,请陛下宽心。”
“甚好。”路西法微笑点头,示意他可以告退,“辛苦你了。”
“万死不辞。”墨菲斯托低眉敛目,小心告退。转身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凛冽的杀意。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于高大的门廊,路西法从容地端起了精细的琉璃杯,他皱了皱眉,芳香的茶水已经凉了。
“没想到,”路西法嘴角噙着细腻的浅笑,优雅地把茶水倒进了水晶皿,紫红色的液体折射着华丽的光泽,“最先按耐不住的人原来是你,墨菲斯托·菲利斯殿下。”
第二十章
魔界的黑夜比天界更深沉,影月所在的那片天空却超过魔界的每一个夜晚的黑暗。可是,没有什么胜得过人心的黑暗,影月照不到的人心的角落,那里不仅包藏着所有的罪恶,按捺着汹涌的欲望,还有无尽的野心、怨念、阴谋、仇恨,还有……也许还有思念。
弥赛亚对着窗外的一轮影月,嘴里漂起了淡淡的苦味。
爱情,是否真的如同战场?如果连柔软的爱情都变成了一场没有硝烟却血肉模糊的厮杀,阴谋诡计,勾心斗角,是不是,是不是未免有些悲凉?他,处心积虑,让他爱上他;他,苦苦挣扎,不去爱上他。一个追一个跑,似乎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多少年了?真的不会疲倦吗?说不会疲倦是假的,不停地设下温柔陷阱,却哪有跳过陷阱来得快?他跟不上那个人的速度,或许他真的等不到他爱上他的那一天。在他爱上他之前,他可能就已经彻底心死了,或许,人已经死了——那样说不定还更好一点,弥赛亚想。
他将水晶瓶里业已风干的薰衣草轻轻抽出,那些失去了水分的细碎花絮就像失落了的心,窸窸窣窣地散了,大理石的桌面上铺了一层暗淡的紫,就像暗淡了的期待。
一阵风吹来,空气中沉淀了很久的,浓重的薰衣草的气味忽然变淡。弥赛亚微微叹息,他将枯萎的花束丢在了巨大的铜皿里。
“我不会反抗,但你们最好也不要动手,”弥赛亚细细地整理着刚刚从花园里送来的孔雀草,耐心地换了水,然后把鲜丽的植物插进精致的花瓶,“这个空间里我刚刚释放了‘正位控制’,和你们布下的逆十字阵正好耦合。你们动或者我动,我们所有十三个人都要遭到反噬,尽可以试一试。当然,你们现在就算要走也是不行的。”四周空气开始不规则地流淌,火光躁动。弥赛亚安然地拿起丝巾擦了擦手,“怎么样,三位殿下,我们谈一谈?”
“谈什么呢?弥赛亚殿下,我认为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墨菲斯托从耳门里走出来,他对身边隐藏在暗影里的人挥手说:“你们先退到房间的外面去,不要轻举妄动。”
随后,玛门和杜玛也从隐身处走出,房间里四个人,阴郁的气压蔓延。
“如果不是要谈一谈,今晚三位殿下兴师动众的是想做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圈禁你。”玛门毫不掩饰眼里的恶毒。
“圈禁我?有理由么?”弥赛亚平平静静地问,毫不惊讶。
“有,”墨菲斯托沉声道,“违逆。”
“违逆,”弥赛亚点点头,“如果是说我擅自离开了安息地,这个魔王陛下应该已经知道了,陛下都没有说什么,那么你们又来做什么呢?”
“我们现在在这里,正是陛下的意思。”玛门道,嘴角挂着嘲讽的笑。
弥赛亚目光变深,看向墨菲斯托。
后者向他点头,“擅自离开白帝兰丹的确不算什么,如果比起暗杀两位魔王来。”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骨玉权杖殿下知道是什么吗?”
弥赛亚不再回答。墨菲斯托继续道:“殿下用两位魔王的活体炼制了骨玉权杖,然后处心积虑改变身份参加大竞技——这样,殿下还想说没有违逆之心吗?或者换个词,谋逆之心,天界的弥赛亚殿下。”
弥赛亚淡淡道:“陛下他怎么说。”
玛门冷笑:“陛下让我们执行圈禁,以后说不定还要施行永久封印,你说陛下他怎么说?”
墨菲斯托道:“陛下他说,弥赛亚殿下终究是天界的人,从前信任,也不过双方各取所需。既然是势如水火,殿下又有损于魔界颇多,陛下他也不能再视若无睹。魔界的待客之道——礼尚往来,还请殿下屈尊和我们去一个地方。”
“陛下他真的是这么说的?”弥赛亚看着那一束蓬勃艳丽的孔雀草,影月下这植物也舒展得明媚。
“到时候见到陛下你可以当面问他。”墨菲斯托深绿色的瞳孔里,幽深的暗流须臾间流转。
“只怕他根本不会来见我,”弥赛亚解嘲地笑,“好,去哪里?”
“龙骨殿。”
弥赛亚一愣,随即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
七座宫殿,七重封印,七道咒符。
一共三百四十三条无解的禁咒,这里是天上天下最万无一失的圈禁室——
这里是封印所有禁书之地,这里是魔界最大的迷宫,这里才是真正的龙骨殿。
弥赛亚安静地跟在大祭司的身后走着。九位龙骨殿大祭司,排列成特定的阵型,手中举起特殊的黑色魂灯。他们口中一直不停地默念着复杂的咒语,使得空间中回响着诡异的嗡嗡声。在他们经过的地方,曲折的回廊次第陷入黑暗,廊壁上的磷火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
“你们为什么不封了我的五感?”弥赛亚忽然发声,沉浸在禁咒之中的大祭司们没有一个听见,倒是把后面的三位魔王吓了一跳。
玛门随即发出冷笑:“你尽管可以看可以听可以闻可以试探,这里的迷宫有无数重的变化,走在你前面的这九位祭司,每一个都为这个迷宫活了上万年,每个人持有的禁咒互不相同。没有人,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们再没有人能解开这个迷宫的秘密,外面的人进不来,一旦进来也别想自己出去,再强大的力量也会被反噬,纵使,”玛门看着弥赛亚瑰丽的脸,“对神也一样。”
弥赛亚笑了笑,他看着幽深诡秘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回廊,如痛叹息地低语:“你们应该封了我的五感的,至少,也该蒙上我的眼睛。”
不知道走了多久,峰回路转之间他们恍然进入了一个高大的穹顶房间。环绕着房间的墙壁上连同他们进入的门一共有七扇沉重的青铜大门,每个门都一模一样,门扉上有两个巨大的黑袍使者的雕像,左边的持镰,右边的执杖。
整个空间仿佛会自由旋转。只一瞬间,就分不清是从哪个门进来的了,让人不免心慌。九个大祭司口中念念有词,其中特定方位走出六个人,分别进入六扇门,剩下三人对他们微微示意,于是弥赛亚一行跟在他们身后进入了最后一扇门。
门后是一片黑暗的空间,与之前相反,随着大祭司的经过,壁上的磷火一束束地点燃,直至他们最终进入圈禁室。
念完了最后的导语,封印的黑色大门轰然在他们面前打开,三位祭祀却留在了在门外,向他们微微躬身,退进门后的暗影之中。
进入了满溢着古老的气息的大殿,弥赛亚饶有趣味地环顾着周围的一切——这才是真正的龙骨殿,藏匿着所有最危险的禁书,这是最伟大也最无意义的魔法图书馆:看那些仿佛浩瀚森林的无穷暗格之中,每一处都暗藏着一本记载着死亡,毁灭,破坏和大灾难的禁书。他们走进无数重圆形藏书阁的中心,在那里,地面上有六芒星的图腾,而这里所有的书籍,都曾被光之六芒星所封印。
“弥赛亚殿下,请在这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墨菲斯托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段时间?”弥赛亚无所谓地问道,“可以问问是多长时间吗?”
“一段时间的意思可能是一百年,也可能是一千年,”玛门得意笑道,“当然,也可能是永远——也许,要等到天界灭亡的那一天吧。神之王子殿下。”
“嗯嗯,”弥赛亚了解地点点头,“不错,至少这里还有很多书可以看。”
玛门闻言大笑:“殿下真会开玩笑,你以为我们送你来这里是为了让你看书的吗?这些书我也想看呢……这里有天上天下最强的封印,还有这无数本禁书上的光之六芒星,都是为你准备的,殿下。如果你实在是无聊的话,可以从这里出去,试着走走龙骨殿的大迷宫,当然,如果你愿意承受反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