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月色正清明(上)----尘色
  发于:2009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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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以为庭月照真的不恨不气的时候,“啪”的一声脆响,他的脸上狠狠地挨了一巴掌。
“这便抵尽了,皇上不必再说对不起。”


三十五
东陵誉生来便是皇子,从未吃过一分苦头,这时被庭月照甩了一个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痛,让他深刻地体会到那人心中的苦恨。
他的欢喜从来对他千依百顺,便是偶然怄气,也只是小吵小闹,生几天闷起哄回来,缠绵时咬一口,也就过去了。
这一次却似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东陵誉并不觉得脸上有多痛,心却刺刺地疼了起来。
伸手去搂他,庭月照也没有推却,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耗在了那一巴掌上,如今只能任他意欲,无处逃脱。
东陵誉低头,在他眉间上烙下一个吻,感觉到庭月照的眼睫轻颤,也只觉得心中满是怜惜。
细碎的吻一路落下,最後轻柔地含住了那微抿的唇,东陵誉试探著伸出舌头去撬,庭月照只被动地任他攫取,没有回应。
东陵誉抚著他的背将人嵌入怀中,仿佛搂著最珍贵的宝物,并没有发怒,只是一次次地吻著他,耐心地试探著。
直吻得两人都喘了气,庭月照才半张了眼,怔怔地看著他。
“欢喜,是我对不起你。”
庭月照低眼:“是欢喜不该求。无情最是帝皇家,皇上的情,已经是欢喜三世修来,实在不该再求相守。”
“你可以求。”看著他眉间极淡的灰心,东陵誉更是难受,将人轻压在床上,俯下去吮他的耳垂,“等一切大定,我再不会碰别人,东陵誉此生专宠,只你一个。”
庭月照纯然一笑,没有说话,而後闭上了眼。
东陵誉心知他已心软,便再无顾忌,伸手解他的衣裳。
一夜缠绵,东陵誉的动作极轻柔,庭月照却始终压抑著喉间的呻吟,没有叫出声来。
自後两日,庭月照安安份份地呆在家里,阿无下值回来,他也没有吆喝,只冷淡地应付几声,偶尔还会拉著阿无要他陪自己下棋。
阿无心中既忧且喜,却不知道他又遭了什麽事,只能沈默。
几盘下来,庭月照毫不留情,阿无自是大败。
直到第三日,阿无才沈著一张脸回到王府,径直走到庭月照住的院落,看到那人托著腮靠在树下打棋谱,到唇边的话又有点说不出口了。
倒是庭月照拈著黑子想了一阵,又放回去,挑眉看他:“干什麽?”
阿无走到他跟前,久久不哼一声。
庭月照扫了他一眼,又自低头摆弄起来,最後将黑云子往棋盘上一搁,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朝中连著数人给皇上上折子,参你媚乱朝纲,又恃宠妄为,加害皇後,导致皇後流产……在朝会上逼著皇上要治你的罪!”
庭月照慢悠悠地拈起一颗白子,看著棋盘琢磨起来:“那又如何?”
“如何?”阿无显得有些激动,只喝了一句,却又说不出话来了。
“那麽,皇上怎麽说?”
阿无沈默了很久,似是将心中怒气压下了,才道:“皇上偏袒你,说你只是失手,已经极为後悔,自觉禁足,所以算是罚过了。”
庭月照目光微亮,唇边多了一分笑意:“那些人,不会轻易罢休吧?”
“宫中都流传开了,说你不知廉耻,以男子之身雌伏,勾引皇上……”
庭月照笑了:“得了。说这些话的人下场如何,你比我清楚。”
阿无哼了一声:“宫中本就明令禁止,他们明知故犯,焉能不罚?”
“你只管告诉我,皇上如何。”
阿无看著他,好久,才有些不甘心地道:“皇上强压下去了。金銮殿上,天子震怒,说是此事已了,谁敢再提一字,拿命来偿欢喜王爷的清誉。”
庭月照笑得欢了,将棋盘上的棋子扫个干净:“我进宫去。”说罢,再不看阿无一眼,转身便走。
阿无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只慢慢地握紧了拳。
他不愿说。不是嫉妒那高高在上的天子到今天还能将这个人禁锢在手中,而是不想再看这人继续沈沦。
明明已经笑不出来了,还要一直装下去。
那高高在上的天子,永远都能在他绝望要放弃时,又把这人往下拉一把。
看到庭月照肆无忌惮地推门入殿,不经通传,东陵誉反而显得很高兴。亲自走过去掩了门,反身将人抱起带到桌子边放上去,才笑道:“怎麽进宫来了?”
“听说皇上为了欢喜在金銮殿上骂了人,欢喜特地来谢恩。”
东陵誉笑容稍减:“是我的错,让他们有机会如此伤你。”
“横竖没有亲耳听到,不作数。”
东陵誉笑了笑,揉他的头:“杀鸡儆猴,我罢了几个小官,新的任免虽然还得由著国丈,但当中一二,倒是可以由我选人替补上去。你可有推荐的人选?”
庭月照手中折扇一张,盯著扇面写得畅意的翡翠二字,半晌轻道:“有。御史台八品监察御史唐知闲。”
东陵誉瞟了那扇子一眼,微蹙了眉头,半晌便又舒展开来,笑道:“你倒是很看重他。”
庭月照笑了笑,把扇子合起往掌心一敲:“你可知道他的授业恩师是谁?”
听他这麽一问,东陵誉有点意外了:“难道是什麽高人?”
“前朝太傅尚韩。”
此话一出,东陵誉的眼神都变了:“先帝登基後,三次亲自去请都不肯再仕新朝,後来干脆闹失踪的尚韩?”
“正是。”庭月照笑眯眯地道,“看样子这些年来尚韩一直在他家中任西席,这人应是尽得真传啊。而且,尚韩曾私下向我说,此子现在心中还有迷茫,但一旦想开,便是人中龙凤……”後面一句,庭月照却突然不舍得说了。
东陵誉没有留意到他的异样,沈吟片刻,道:“我想私下见见他,你能安排麽?”
庭月照愣了愣,半晌垂眼一笑:“好。”
东陵誉看著他那一笑,心中却漾起了不安来,好象正有什麽,一点点地渗入自己的轨迹当中,再难挽回。
在宫中呆了半日,庭月照不肯留下用晚膳,东陵誉无法,只能由他。
出了宫门,犹豫了一阵,庭月照还是转身往唐家走去,直到了门前,才生了後悔。
不过四五日,也不知那个人消气了没有。
当初只想著断了也好,不再见面便是了,却居然忘了,即便私下不见,终有一日,还是要在朝堂之上相对的。
站了一阵,他有些心虚地转身,绕到醒醉坊,磨著老板要两坛胭脂红,才稍稍安下心来,步履轻快地又往唐家走去。
都说伸手不打笑面人,既给他赔笑脸,又带了礼,那颗翡翠总不至於把他挡在门外吧?何况还有唐家二老和尚韩。
如此想著,庭月照便大胆地敲了唐家的门,明墨在里头应:“谁啊?”
庭月照笑著回他:“是我,找你们家少爷来的。”
明墨打著灯笼自里面走出来,见是他,犹豫了一阵,才开了门:“少爷在後屋呢。”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这几天都是。”
庭月照心下一咯!,脸上依旧笑著:“我去找他,回头再向几位长辈请安。”说罢,极随意地往後头去了。
後屋亮著灯,庭月照也不敲门了,反正敲了也没用。只径直推门走进去,本以为会看到一只醉鬼,却没想到唐知闲一脸专注地坐在灯前读韩非子。
他不禁一笑,真真是小看了这颗翡翠。
听到推门声,唐知闲只道是明墨来送茶,只说了一句:“放桌上吧。”
半晌没听到回应,却见伸过来一只手,手上两小坛酒往桌上一搁,颇带了几分强势。他愣了愣,顺著那手往上看,脸色就沈下去了。
“你来干什麽?”


三十六
听到唐知闲的话,庭月照愣了一下,便堆起笑脸,指了指桌上的两坛酒,又合了扇子深深一揖:“来赔礼道歉。”
唐知闲迟疑了很久,才生硬地回道:“下官不敢。”
庭月照微敛笑容,挪到他身旁,软声道:“欺你在先是我不对,但是凤京之中,除了你,几乎没有不认得我的人,我也是一时迷了心窍……”
唐知闲额间青筋跳动,牙缝里挤出一句:“不认得你,难道还是我的错?”
庭月照偏头去想,那下意识的动作差点让唐知闲咬碎了一口牙。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听唐知闲的那一句说得随意,仿佛与从前没有不同,庭月照便觉得安心了,看到他咬牙切齿的模样,也只觉得有趣,连声认错时语气里都带了三分亲昵。
唐知闲一口闷气憋在喉咙,板著脸瞪了庭月照一阵,只回头继续看他的书去。
庭月照孩子似的伸手摇他的衣袖:“翡翠……”
“下官姓唐名知闲,望王爷明察。”
庭月照的笑容一下子便褪尽了,乖乖缩了手,没再纠缠。
唐知闲心中一动,却没有抬头看他,卷著书,道:“若是无事,王爷请回,夜深露冷,下官家中狭小,容不下您这尊大神。”
庭月照握著折扇的手关节处微微泛白,半晌才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既知我是王爷,你如此怠慢,该当何罪?”
唐知闲心中怒火被猛地点燃,却依旧死死抑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下官领罪。”
庭月照像是再忍不住地上前一步揪著他的衣襟:“你给我站起来!”
唐知闲顺从地站起来,却始终没有看他。
庭月照开始慌了,即使没说过一句重话,他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个人的愤怒。
也是啊,被自己所讨厌的那种人耍了那麽久,如今真相发白,那人还大咧咧地跑来套近乎,实在是让人讨厌吧?
心慢慢平静下来,庭月照有点无所谓地笑了笑,道:“皇上想见你,你可愿去?”
“皇上下旨,天下莫敢不从。”
庭月照吸了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继续道:“皇上是想私下跟你谈谈,有意提拔你,所以本王来问你的意愿。”
听他说出“本王”二字时,唐知闲本能地一颤,心里竟觉得疼了。语气不自觉地温和下来,他只回道:“愿意又怎样,不愿意又怎样?”
庭月照笑了:“你曾说过,要辅明君,创盛世,难道如今已没有这样的胸怀?”
旧时的对话被提起,唐知闲又觉得自己像被戳中了痛处。仿佛每一字都在提醒著他,他曾经有多相信这人,又是被如何作弄过。
声音冷了三分,唐知闲哼笑:“知闲也曾说过,若九重之上不是明君,只守寸尺便足够。”
庭月照沈默了,好一阵,才轻道:“他是。只等你站在他身旁,尽你所能,他会成为你所期盼的君王。”
唐知闲抬眼,明明是那麽平常的一句话,他却总感觉有什麽藏在内里,叫人黯然。
自嘲一笑,唐知闲应:“下官谢过皇上的器重。”
知他已经应下,庭月照暗暗松了口气:“那麽,明日卯时末,到王府门前等我,我领你进宫罢。”
“谢王爷。”
如此,两人便再无言语,庭月照站在那儿,深感夜风寒凉。最终习惯地拿扇柄敲了敲掌心,他轻声道:“我就不打扰了,告辞。”顿了顿,见唐知闲始终低头看书,他心中浮过一抹失望,“那时骗你,确实是有意,但後来种种,都是真心要交你这个朋友的,只是到後来在一起时,就总忘记跟你坦白了,真是对不起。”
说罢,庭月照依旧等了一阵,见唐知闲没有回应,才转身离去。
唐知闲这才抬起头来,书卷已被手汗浸湿,他抬头时只看到一抹纤细的身影,逐渐没入暗夜之中,那单薄而苍凉的轮廓,让他几乎忍不住追上去。
唐御史咬著牙告戒自己不要心软。
第二天在欢喜王府门前碰面,庭月照穿的是一件素色单衣,质料虽华贵,穿在身上却显得人格外苍白。
唐知闲都不敢往他那儿看了。
想著好端端的一个得势的王爷,花名恶名并传,居然显得如此落魄,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了。
明明还无法原谅那些欺瞒戏弄,就已经先替他心疼了。
唐御史觉得自己心软的毛病很要命。
一路跟在庭月照後头进宫,自然无人阻拦也无人过问,东陵誉在祈和宫的东角殿见他,还没到门口,庭月照就先把伺候在旁的宫人全部遣退了。
只有亲眼见著了,才能确切地感受到,这个人真的是最得势的王爷。
进了殿内,当中坐著一人身著龙袍,俊雅的眉目间透著让人倾倒的贵气,分明便是当今天子东陵誉。
唐知闲却是一惊,这人他曾见过,竟便是在云柳胡同时跟庭月照极亲密的那人。
他突然有点惊惶了。
庭月照干咳一声,唐知闲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走上一步,跪倒高唱:“臣唐知闲参见皇上。”
东陵誉没有马上让他起来,只是细细打量著眼前人,庭月照在旁看得不安了,便走近去,笑吟吟地开口:“皇上看著唐御史,有哪里不对麽?”
东陵誉笑著拉过他,让他站在自己身旁,这才转头对唐知闲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唐知闲下意识地抬头,看到的却是东陵誉伸过手去,理所当然地握住了庭月照的手,庭月照脸上一白,连笑容都僵住了,却没有挣开。
唐知闲心中剧震,一时间盯著那紧握的手,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东陵誉微微一笑:“唐爱卿不愧为尚老的高足,果然一表人才,这许多年在朝中,朕居然没有发现,实在可惜。”
唐知闲又是一惊,慌忙敛了心神,收回目光,只低头应:“皇上过奖了。臣不思进取,所以未达圣听,是臣子的不该。”
庭月照看著他低头,便也垂了眼,半晌粲然一笑:“皇上与唐大人说话,欢喜就先告退了。”
“留下来也无妨。”东陵誉的声音显得轻柔,带著分明的宠溺。
庭月照没有看他的眼,只应:“皇上和唐大人说的话,欢喜也听不懂,坐著无聊,不如先退下。”
“你啊。”东陵誉笑著摇头,挥了挥手,“去吧,中午留下来陪朕用膳吧。”
“是。”庭月照应了退下,走过唐知闲身旁时似是一顿,却细微得让人只疑是错觉。
东陵誉要宣示些什麽,彼此都明白了。
低眼一笑,庭月照没有回头。
祥振五年秋,天子私召监察御史唐知闲进宫,密谈半日。次日朝会,封唐知闲任太府寺少卿。由八品官职直接提到从四品的官位上,这是翔鸣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一时间,朝中焦点都聚在了这突然冒出来的新少卿身上,豔羡者有之,嫉恨者有之,猜忌者有之,唐知闲却显得格外平静,仿佛一切与己无关。


三十七
太府寺,掌钱谷金帛诸货币,执行户部文书,又由其决定实际支持,因而形成相互制约。
唐知闲上任第一天,太府寺里的众人将他客客气气地迎进内堂,上茶端点心,好不殷勤。唐知闲难以推却,在桌子前一坐便是大半天,待终於开口说要去翻过去的宗卷时,天色已暮,下属官员起哄著要他请客,他也不好推托,只好依了,到凤京最大的店家里砸了银子。
夜半归家,醉意正浓,连路都走不稳了,这一整日耳边尽是吵闹,这时安静下来,他才觉得心中郁结难发。
“唐少卿这一日,倒是过得很精彩啊。”
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唐知闲一惊,抬头看去,便看到庭月照倚在门边,正摇著扇子,似笑非笑地看自己。
“不冷麽?”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连唐知闲自己都不知道在问什麽。
庭月照就更不明白了,顿了手:“什麽?”
“扇子……”还是极顺溜的回了一句,唐知闲打了个酒嗝。
庭月照脸色难看地合了扇子,走过去拍他的脸,颇有几分报复意味:“你醉了。”
“嗯……”唐知闲也没否认,头晕得厉害了,便扯著庭月照的衣袖靠到墙上,晃悠悠地坐下去。
庭月照被他拉著往下跌,不禁急了:“都到门口了,你进去再坐啊。”
“不行,长辈们会担心。”
“你倒是没全醉啊……”庭月照低喃,叹了口气并著他坐下去,天穹高远深邃,一条大街上空荡荡的,两都俱是无尽暗夜,这麽坐著,顿觉众生渺小。
唐知闲没有说话,只低低地咕噜几声,慢慢靠到了庭月照的肩上,眉头皱得很紧。
“很难受麽?”庭月照问他。
唐知闲乖乖点头。
“不会喝就别喝,你在上他们在下,怎麽能由著他们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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