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月色正清明(上)----尘色
  发于:2009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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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官愕然:“什麽?”
“徐阳以皇上逆天道为由而反,我们便以天道降之,而这其中最好的方法,莫过於求雨。他们说天不下雨是因为皇上逆天,如果现在求雨得雨,那麽便破了那流言,证明皇上乃真龙天子,天命所归了。”
粮官听得连连点头,转念一想,又问:“只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天下雨不下雨,不是人所能控制的,王爷真能求到雨,自然是好,但万一求不到,那岂不是越发助长了流言之势麽?”
唐知闲沈吟:“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粮官见他似乎又要想得入神,连忙道:“唐大人何必费心再想,尽管先把东西都准备好,看王爷如何神机妙算吧。”
唐知闲恍惚抬头,看到远处庭月照正靠在车厢门上一脸幸福地吃著早饭,心中不自觉地涌起一抹温柔,他笑了:“就他那样的公子哥儿,能有什麽神机妙算的?别把事情搞砸就不错了。”
粮官自也听过关於他与庭月照的流言,这时听他说得自然,心中更是深信,只连声应:“是,是。”
东西张罗回来,庭月照却没有一丝动静,只靠在车上懒洋洋地指点著唐知闲去摆弄。
那叫莲心的女娃养了两日,脸蛋儿都涨起来了,笑嘻嘻地围在两人之间跑来跑去看热闹。
唐知闲本还认认真真地去摆弄,折腾了大半日,发现庭月照不过是让他用那些东西摆弄出各色形态,看著那人唇边渐深的笑意,唐少卿知道自己被耍了。
“王爷,究竟这些东西要来干什麽?”
庭月照摇著小扇子,答得理所当然:“求雨啊。”
虽然早已猜到个大概,可如今听庭月照说出来,唐知闲还是忍不住觉得错愕。
犹豫再三,他才试探著问:“不知王爷准备怎麽求呢?”
庭月照扇子一合,卖关子:“少安毋躁,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啊,就安份地摆弄这些东西吧。”
额上青筋难以自控地跳了两下,唐知闲道:“旱灾已久,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啊。”
庭月照煞有介事地沈思了一阵,才漾起一抹极灿烂的笑,伸出指头来,往唐知闲勾了勾。
唐知闲心中冒起一阵不安,却到底还是挪了过去,庭月照又勾了勾指头,示意他再靠近一点,唐知闲无法,只得又凑了过去。
“我跟你说啊,”庭月照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四下寒凉,那言语间呼出的暖气便越觉得分明了,喷在脸上,叫人直痒到心底,唐知闲心神微晃,听著庭月照悠悠说下去,“实在是我也不知道何时才是时候啊。”
“庭月照!”唐知闲怒了,一抽身便喝,四下的人纷纷诧然地望过来,在一旁本看得津津有味的莲心也被他吓得呆住了。
庭月照啧啧摇头,依旧笑眯眯地看著他:“我还没说完呢。”
唐知闲沈著脸:“人命关天,这些事也能拿来胡闹的吗!”
庭月照目光一晃,笑容不改,又朝唐知闲勾了勾指头:“那你要不要听下去?”
唐知闲看著他,见他笑得一脸无辜的,虽然明知这人喜欢戏弄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地信了,挪了几步靠过去,庭月照久久没发一声,就在他正要抬头时,突然吹了一口气。
唐知闲整个跳了起来,便要转身离去,却被庭月照死死揪著衣袖,他扯了两下,怒急:“你放手!”
“别生气别生气。”庭月照笑吟吟地道,一边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司天监段大人的千金段莹香,她在天文历法上的造诣,可是连她爹都比不上的哦。”
唐知闲浑身一阵,猛地直起身来看庭月照,庭月照却只是眯著眼回他一个浅笑,好象刚才说话的人并不是他。
早看出那随行伺候庭月照的丫头莹香不是等闲之辈,但因为听阿无说她是东陵誉自宫中挑选出来的,也没有往旁想去,这时才明白为什麽东陵誉亲自挑选伺候的人,还需要他们另选一人去打下手了。那是因为那本就不是伺候人的丫头,而是伪装成丫头的小姐。
知道唐知闲已平复下来,庭月照才悠悠开口:“所以,你就少安毋躁,听她安排吧。本王呢,就继续拿著葫芦卖药,晃点别人。”
虽知他做的是正事,可看著庭月照一副要看戏的模样,唐知闲还是忍不住心头生闷,他本就看不惯游手好闲的纨!子弟,对“欢喜王爷”更是从来不屑,就算後来知道了庭月照便是东陵欢喜,心知他并不是真如外头所说的不堪,可到底还是存了一丝不满。如今一路上来看到他的种种行径,也并不比流言差去多少,他对庭月照虽有爱慕,但每每见他摆出王爷的架子来,还是忍不住皱眉。
庭月照却似看不到,只把小扇子开了又合,唤他:“翡翠,去把那个香炉往左挪一点!”
如此又拖延了三日,众人已对这欢喜王爷玩的把戏不再有任何期待了,庭月照才突然传令说要祭天求雨,还非要在徐阳城门外一里处求,顿时把车队上下弄了个人仰马翻。
要知道这可是当今天子最重视的王爷,在离徐阳如此近的地方求雨,万一城众跑出来攻击,伤著了,他们就得做好提头回京的准备了。
庭月照却全然不顾,只一个劲地催促,大半日摆好了祭祀之物,当著徐阳民众的面颇象样地求起雨来。
城内一直有人斥责他藐视苍天,逆反天道,没想到求了半日,到天全黑尽了,居然便真的下起了零星的雨来,城内城外一片哗然。
唐知闲守在祭台下,见庭月照走下来便走过去扶他,庭月照没有挣扎,靠著唐知闲,脸上终是露出了一丝疲倦,平日的轻浮敛尽,他显得特别地沈默,半垂著眼,模样叫人怜惜。
“翡翠,你去领人进城,不必管有罪无辜,只要与这事关联的,全抓起来。还有,马上设点发粮,一户一小袋便可,不必多。”
唐知闲点点头,只照旧扶著他,一路到了马车上。
庭月照连滚带爬地上了车,才长出口气,露出个极淡的微笑,对唐知闲道:“可累死本王了。”
唐知闲的心一下子便疼了起来。

四十三
徐阳城这一日灯火彻夜不灭,自知府以下数十官员连著不少地方望族被捕,城内设点二十,通宵给饥民发放大米,歌功颂德之声,喊冤叫屈之声,夹杂著微弱的反抗,闹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那零星的雨变成了连绵阴雨,间杂著飘起些雪碎来,近了中午,庭月照才懒洋洋地爬起来,唐知闲和粮官已等在外头,见他起来,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唐知闲走上两步,道:“徐阳知府一直在牢里说这叛逆之事乃城中望族牵头,他也是被逼著主持,还私下给京中送了信,如此捉他定罪实在是冤枉。”
庭月照惺忪睡眼半张,瞅了唐知闲一阵,才道:“你怎麽看?”
“衙门跟知府家中均没有屯粮的痕迹。这知府姓洛名申字长行,在任十年,声誉颇厚,我在御史台时也曾听过他的事,有人评他说此人虽过於心软丝毫不像刑部尚书的门生,但作为一方父母官倒也用得其所。而且这里的百姓很爱戴他,到现在还有人跪在外头给他求情,看样子他的话未必不可信。”
庭月照点点头,笑眯眯地道:“谁说要定他的罪了?”见两人都是一怔,他越发得意,小扇子便摇得欢快,“罪还没定呢,就先叫冤枉,是不是太早了点?”
唐知闲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了,只低了头,作默认状。
庭月照自怀里翻出一卷黄绸,举到唐知闲面前晃了晃:“外面候著,待本王梳洗过了,就去宣旨。”
从未听说庭月照身上有带上皇帝圣旨,只当作一切皆由他定夺,这时看到那卷轴,唐知闲突然有种微妙的感觉。
仿佛又被谁耍了一道。
等庭月照梳洗用膳又是大半天,旁人自没有那样的耐性,尤其是听多了欢喜王爷的种种“恶行”,便越发地觉得这王爷一无是处,便是地方上留用的官员,也不禁暗想著欢喜王爷的名声果然不是冤枉他的。
只有唐知闲默不吭声地等著,一种熟悉的疑惑涌上心头,让他觉得不安。
庭月照出现时却没有丝毫的歉意,只挥挥扇子说:“走罢。”便示意旁人带路,一直往牢房里去了。
一纸圣旨却是出人意料,说的竟是乃念徐阳城因饥荒所迫才误信流言,自官至民,只要肯降,一律免罪。自不会有跟自己项上人头过不去的,於是山呼万岁,叩谢圣恩,再念一遍忠心爱国,便皆大欢喜地各自还家去了,
留下唐知闲等人望著庭月照,颇无措。
庭月照满不在乎地道:“我们这是来赈灾,平乱是其次。”
一言惊醒,众人便越发积极地在城中奔走派粮,两日之内一切安定,不伤一兵一卒一民,可算是大获全胜,徐阳知府洛申在衙门设了宴,既是给王爷洗尘,也算作庆功,於是唐知闲等人列席,无一缺漏,酒到半酣,却听到外面敲锣大鼓地叫起来:“走火了,走火了!粮仓走火了!”
众人都是一惊,庭月照第一个窜了起来,睁大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惶来,半晌才又坐了下去,轻摇著扇子一脸平淡。
唐知闲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那些仓皇站起的官员陪席,酒量浅的已醉得站不稳了,其他的还有几分清明,脸色都是一例地发白,有人已经往外头走去,不住地喝问发生了什麽事。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庭月照才站了起来,一声不发地往外走,唐知闲一把拽著他,他便直直地看过去,那眼中的冰冷让唐知闲心中一颤,好半晌才说出话来:“让我们去就好,你留下。”
洛知府本已出门,听到唐知闲的话,也不禁回过头来劝:“对,王爷您留下吧,那儿又是救火又是救粮的,怕一不小心冲撞了您。”
庭月照看著洛申,半晌才道:“本王在旁看著也是好的。”
洛申似是还想再劝,却又碍著身份太低不敢违逆王爷的话,正自尴尬,唐知闲已走了过去,把庭月照按回了椅子上:“你就在这等著我们去处理,回头调查纵火者,粮草如何处理,被烧掉的部分如何填补,都要王爷你坐镇,若是现在去了火场受了伤,後面的事谁来主持?”
庭月照盯著唐知闲,眉间似有一丝怒气,半晌才掩了去,张扇低眼:“你们去吧,本王小憩一阵,等你们回来报功。”
唐知闲这才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放心。”
火只是在粮仓外围烧,唐知闲跟洛申到现场时已灭了大半,其他人已经开始在里里外外忙碌著把粮草挪出来,清点过後发现并无损失。
其时已折腾了大半夜,天色浮起鱼肚白,粮官极兴奋地大叫粮食没有少的时候,四下欢呼声起,震彻天地,让唐知闲有一瞬的感动和放松。
只是那一刹那过後,却是无法言喻的不安自心底涌起,叫他惊惶得无处安生。
待把後续种种都安排妥当,回到衙门,已是正午,大殿之内庭院之间俱是一例的寂静,没有半分声息。
“那位金贵的王爷,怕还在里头未醒呢。”粮官笑道,大约是一晚紧张下来,彼此再无隔阂,对著唐知闲说话也不再小心翼翼了,话语间便透出对庭月照的几分不屑来。
唐知闲只含糊地点头应了,心跳却莫明地加快,让他越发地觉得安起来。
等到众人走进昨夜宴会的大厅,看到满地狼藉和桌椅上的斑斑血迹,都是一惊,唐知闲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了:“人呢?王爷呢?伺候的下人呢?”
洛申冲上两步,脸色沈重,指著地上,说不出话来。
唐知闲快步跟了过去,看到地上躺著两具下人的尸体,他几乎站不稳脚了,只颤著声又问了一遍:“王爷呢?”
粮官一路上看著他与庭月照关系甚亲密,这时见到他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虽然自己也一样惊惶,却还是走过去低声劝:“唐大人别担心,既然这里只有下人的尸体,那麽王爷大多还是安全的,只是不知被谁捉去罢了。又或者……王爷机警,逃了出去,还来不及与我们汇合……”
话到最後,他说不下去了。
唐知闲没有在听。
他看著唐知闲怔怔地站在那儿,看著一地的血,眼中似也微微地发红了,唇上轻颤,竟让人看得有些心酸。
然後他听到唐知闲轻声道:“是我不该留他一人在这。”

四十四
房间里没有一丝光,门窗都被封得严实,庭月照醒来时都要以为自己双目失明了,好一阵的惊惶後,眼睛适应了黑暗,渐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来,他才松了口气,颓然跌坐下去。
房间里没有人,也一直没有人来过问,他也不急,靠著墙闭目养神,周围很静,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王爷倒是很能随遇而安。”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门而入,光从门缝处直泻而入,又被隔断,只留下眩目的光影。
庭月照半张了眼,转向声音来处,那儿只有模糊的身影,明知道对方看不见,他却还是勾唇一笑,啧啧道:“听翡翠说起时,我还盼著不要是你,可惜你还是让我希望落空了。”
“真抱歉让王爷您失望了。”那声音带著笑意,又似夹著讥讽。
“我不懂你想要什麽。”顿了顿,庭月照开口,声音已自冷了下去,听在耳中,完全想象不出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来,“你并非身居高位,没那麽容易生如此大的野心。又没有父仇家恨,何来如此大的决心和勇气呢?煽动地方造反,私囚皇亲,任何一样,都是死罪。”
“你也不过是个野种,算什麽皇亲?”那声音哼了一声,“我倒是没想到欢喜王爷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说户部尚书是栽在欢喜王爷手上的流言也未必是假,王爷您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不过可惜,老师不想留你,我自不会留你性命。”
“就是为了一个并不器重你的老师?”庭月照笑了。
那人道:“你想挑拨离间?”
“若他器重,你今日早已入京,还会在这里当个小官麽?”
“老师自有他的安排!”那人喝了一声,随即便又冷静了下来,“王爷您还是先替自己担心吧。”
庭月照干脆合眼,轻笑:“担心又有何用?只是即使你在这里杀了我,又有何意义?到时候皇上派兵来剿,你也只能赔上一条命。”
“以我一命换王爷一命,值得。”那人满不在乎,“听说皇後腹中龙子是因为王爷才没了的,王爷不是女子,无法以其人之道还自其人之身,可老师说了,不能轻易罢休,所以现下种种替代,还望王爷您能好好撑著。”
庭月照笑著应:“好。”听到脚步声逐渐走近,他却又开口,“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们的目的。既然你不会留我性命,不如就爽快点,告诉我吧?”
那人似是犹豫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镇元大将军秋晋。”
庭月照心中一震,再开口时话语中已带上了无法掩饰的轻颤:“竟是……为了他……”
下人死亡,欢喜王爷失踪,徐阳城中又是一片沸腾,随行官员也好,地方官员也好,便是一些稍有闲余的百姓,都各自找了起来,其中当以太府寺唐少卿为最。
自那一夜起,唐知闲几乎不眠不休地派人去找,自己也在衙门处一遍一遍地搜寻残留的蛛丝马迹,大有不把徐阳城翻过来找出庭月照便不罢休之势。
粮官几次劝阻无效,反而被唐知闲斥了一顿,便只好跟两个领班轮流守在他身旁,一边祈祷著王爷吉人天相,早日归来。不然这位唐少卿怕是要把徐阳城都拆掉了。
唐知闲不敢停下来。
他总觉得一旦自己停下来,庭月照便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不会摇著一把玉骨小扇,弯起眼对自己笑。
从前只嫌他游手好闲吊儿郎当,满身纨!子弟的习性气派,如今唐知闲只恨不得拿一切去换他一个耍赖的笑容。
这一日又将衙门翻了一遍,唐知闲颓然坐在房门前的台阶上,已经有些绝望了。
当日设宴的房间也早已整理干净,除了半截断掉的扇骨,再没找到任何东西,这时就更不会有什麽线索了。
这些天来,每日每日地想著,若那天没有把他一个人丢下,是不是就什麽都不会发生,如此这般的,到最後也只能将自己逼入绝处,将种种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闭上眼,那一日庭月照坚持要去火场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那极淡的惊惶,和随後而来的薄怒,总让他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好象那个人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再後面的唐知闲已经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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