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殇天下----妖画
  发于:2009年03月06日

关灯
护眼

蔓延的寒冷,悠然的盘桓在这空旷的华丽的宫殿之内。面对着这繁华得绚目的天下,万里江山。高高的龙座暖不住,一宵梦寒。
彰祺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开口还是沉默。他只是笔直的挺着脊背跪在那里,喜阑松了手,自己走到了王座前,他伸手拽下一幅宽大的襟幕,彰祺惊讶的发现那王座前竟然落下一幅巨大的地图,泛黄的地图,在牛皮纸上历历清晰。山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那潼关之路。喜阑看着这地图,他纤细的背影显得格外的落寞。长发垂满了他的脊背,他轻轻的触摸着地图上那些笔墨。
“八千里路云和月。俱是我端神繁盛山河。而今它们都在哪里呢?”喜阑悠然的问着,地图上那狰狞的红色分界线,如同一道抹不去的血腥伤口,“端神的帝州,现在是别人的王城,端神的百姓,现在是别人的奴隶。朕坐在这里,现在朕坐在这里,什么时候可以带他们回家!”
彰祺只觉得自己的胸膛里本用出一股热流:“陛下……”
“朕宁愿自己什么也不是,可是朕却不是什么都不是。”喜阑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彰祺,从你在宛缰见到我那一天开始,喜阑就死了。现在在你面前的,只是端神的新王。朕的肩膀上是整个端神的未来,朕有什么余力,再去妄想自己可以什么也不想只遵循心意而为呢?”
彰祺默默的垂下头,喜阑继续说道:“朕可依靠可相信的是什么?朕有的时候连自己可以相信谁都不知道!太多的困局要去打开。朕所可以用的,只有你们。”
那一夜阴晴不定的烛火,如同昭彰的结局般恍惚而清晰。
彰祺记得那一夜的帝州格外的沉默。他默默的跟随着宫廷里的传令官,朦胧的睡意还没散尽,只听见了马车那轻轻的蹄声告诉他这不是一场梦境。
偌大的宫殿在夜里显得格外的森然。他被带到了一座殿阁里,没来得及询问,已经先看见了同样站在那里等待的几个人。
自幼就认识的,洛河林将军家的幼子,还有一个白衣的少年,长公主悦珊,小皇子喜阑,还有几位端神的重要大臣们。
“是我叫你们诸位前来,为了请你们为我帮一个忙。”长公主是他们都敬重的少女,“宛缰的大军即将攻破了端神的大门,我恳请你们,来共同保护端神未来的王。”
人生有的时候,就像是一场赌局。
他安静的将自己的筹码押了上去。在这纷乱的局面里,早已该有的,身为家族长子的觉悟。他要保护越家,保护自己的亲族。在这尔谀我诈的世界里,他站到了自己选择的那一队里。
并非没有条件,权力的开始总是始于那些各取所需的交换。
端神将破,比起做亡国奴,最好的办法就是求和。
而求和,战将就要受到沉重的打击。
他一言也不发,沿着安排好的身份得到了秘密的保全。随后,又见到了敲灯。他们被安排进入了流觞堂,那身份来得太让人无法接受,但却的确是最有利安全的身份。
谁会想到,端神最显赫的两大将军在被满门灭族之后,侥幸留存的后人,竟然成为了勾栏院里婉转承欢的男倌?
歌舞升平,从来都是一场嘲讽。
而此刻的端神因为着宛缰的入侵而成为了破碎的山河,一份低辱的和书,断送去了全部的尊严。小皇子为质,长公主做嫁,十六州省只一句话就变成了他人的江山。七年来,七年来再没有人提出反抗之声。那些恬不知耻的朝臣和毫无自觉的帝王,将这残破天下,当做了华彩的衣裳继续披在身上就粉墨登场继续一场江山噩梦。
三年之后再次的见到喜阑,那少年却已经让他认识不出。
那晚绀碧夫人秘密的接回了一位客人,在她的房间里密谈了很久才离开。他睡不着觉,在花园里正遇见了这一幕,夫人手中被焚烧掉的密信,湮灭了证据。但是他还是很快的知道了,那个作为杂役出现在流觞的少年,就是害得他家破人亡,他要保护的人。
恨,怎么可能消除得了。
他在恨。
因为这个少年一出生,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这错就是他的血,他无法消除它。
于是他冷下一张脸,无法与他有任何的亲近。
记得自己的职责,他依旧在等待机会。这少年隐忍沉默的态度令他的心灼热的愤怒起来。为了自己的苟且偷生,他知道不知道整个国家付出了什么作为代价?
这矛盾的心情,一直一直的继续着。无辜的罪人依旧日日的与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他一边要履行自己的职责保护他不被发现,一边被自己内心的疼痛折磨得无法入睡。
就因为他是端神的王子,所以这一切就可以理所当然吗?人的命,真是生的奇妙。
其实自己有什么可以抱怨呢?他们都不过是在各取所需。他帮助他,并非全无目的的。
所以,才会在谈弦动心的时候,亲手扼杀掉吗?
真的,没有一点点的希望和嫉妒在里面吗?
“彰祺,你在想什么?”喜阑把手放在彰祺肩上,叫道。
他定定神,自己的确又开始想起了无聊的事。
“臣,什么也没想。”他轻轻的抬眼,笑了一笑。
"是没想,还是,不敢想?"喜阑却似乎执意了起来,注视着他认真的问道.
彰祺感觉到肩膀上微微的压力,他挺直着脊背,继续平稳说道:"臣什么也没有想,臣知道自己身为臣子的此刻应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只是如此."
喜阑的手一下子放松开了,他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判断他的话的正确性:"你跪安吧."他说道.
"臣告退了."彰祺顺从的应了一声.
喜阑静静的笑着,看着他站起身来,少年的脸上表情柔和而寂静,如同月光遍布的荒凉.他还是个孩子,但是他已经被自己沉重的命运拖累的太过沧桑.彰祺看了一眼他那略带疲惫的脸,微微倾身,走了出去.
你有没有,抬头看过,这星群流散的天空.
我其实,一直就没有期待过什么.
酒席间依旧觥筹交响,那些酡红的醉眼看不清这一场安静的对峙,尉迟尊冷静的看着儿子,手里的酒杯轻轻的被捏紧,他不动声色.
谈弦坐在一侧,忽然间有些惶然起来.他看着眼前的少年那单纯的容颜,很像是很久以前,他认识过的那个少年,他晴阔的神色如同秋天高扬的穹顶.
尉迟凛微笑着望他:"父亲,凛儿别无他意,只是想与谈公子私下说几句话罢了."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为父的面说?"尉迟尊却倔强了起来,他的声音里已经有了浅浅不悦,似乎要与这最疼爱的儿子对抗到底一般.
谈弦轻的咳嗽了一声,他笑笑,朝着那还想说话的少年举起了酒杯:"久闻尉迟大人家的三公子风姿翩然才华卓众,乃是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谈弦不才,先敬公子一杯."言罢将手腕一倾,满满的饮了下去,"不过谈弦只是个小小琴师,恐怕没有什么资格,多往公子身边站上一刻的."
"琴师说笑了,犬子纵然再有本事,也是圣上识人善任,那是圣上的英明."尉迟尊看他把酒喝了下去,笑道.
尉迟凛轻轻一点头,他看着谈弦,虽然还并知道为什么他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可是他只是很本能的想要来为他解围 .父亲很少有这么执着的态度,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本能,全凭本能.
世界这么复杂,没有任何可以保护的方法.
谈弦举起酒壶:"尉迟大人有子如此,真是好福气."说完脸上的浅笑漾起,给自己又满上一杯,"谈弦奉陛下之意,来为大人祝寿,这一杯敬给尉迟大人."
"你已经是我太好太意外的礼物."尉迟尊的手握住他举杯的手,脸上轻轻一笑,低声说道.他带着这略微有些像是残酷的笑,顺着他的手,看他把酒喝了下去.
你,已经是我,太好,太意外的,礼物.
谈弦看不见自己的笑容,他的身体始终坐得挺直,长发自两侧,轻轻的在微风里垂落在洁白的脸侧,睫毛如同一对安静的蝴蝶覆盖住了自己的神色,他端正的望着尉迟尊笑了.那笑容一定很美,因为他看见面前的男人一瞬间竟然有了愕然的神色.
尉迟凛看着谈弦,他只觉得他的笑很冷,那冷淡的笑容从这个男人的脸上漫无边际的流淌下来,蔓延到了这锦绣珍馔陈列的桌席间.他坐在这热闹虚浮的气流中间,似乎所有的喧嚣就自动的停止.
但是他此刻看来,是这么寂寞的样子.
在他们第一次正式遇见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让喜阑 即使离着那么遥远的距离,也会想念得泪流满面.
挫伤彼此的一场拉锯,沉默的把爱情割裂成血肉模糊.
酒宴一直进行到了深夜,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谈弦只是淡然的微笑着,把所有的恭维和夸赞,全部的饮尽.他的眼前只有这一片温暖的迷蒙,醉倒自己,醉却人生.
尉迟尊的目光并没有真的离开过他,可是他不动声色,这猎物近在咫尺,他可以慢慢的来解析和享受.多年的谨慎仕途已经令他清楚的知道,这礼物不是这么容易就就可以拆吃入腹的.他在观望.
而谈弦对着他那充满琢磨的目光,却似乎视而不见.他安然的饮酒,优雅的姿态一如一场华美表演般.他早已经太过习惯,一举一动,都是用来娱人娱己的表演.宛如完美的优伶,在这缤纷戏台上,演出着盛世里喧嚣的戏码.
喝尽的酒宴散不去,浮华缤纷的欢乐.
宫里来的人喝了几巡酒,就起身要告辞离去.毕竟是办差,差事完成还合该回去赶紧的复命,尉迟尊少不得又是奉上封仪亲自的送到了仪门外方算是告别了.
他始终是沉默的,如同一张清淡水墨画.坐在那里,寂静优雅.
酒席已经结束了,他也没有离开那位置半步.尉迟尊迎来送往的把宾客一一安排完,吩咐管家带着谈弦去了专门招待贵客的东厢房住下休息.
所有人都热闹散去,尉迟尊方想起来,今天东风在空是送了礼物给他的.
他带着那三分的醺然,踱步到了中堂,只见一副清雅山水,落笔潇洒恣意,空旷的山谷间,明月青松.尉迟尊看得心仪,正欲靠近细细玩赏一番,却忽然间不快的皱了一下眉头.
明月松间,清泉石上.他反复的端详着这画,心内的感觉渐渐的沉重起来了.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这画面上清淡的景色,正狰狞的直白着某种心境.
东风在空,你是想要提醒我?还是表白你自己呢?尉迟尊的心里反复的揣度着,得不到答案.
寿宴过后的他忽然间觉得有些疲惫,目光流转到了中堂的琴案上,才恍然惊觉.
纵使一份礼物招人不满,也总还是有另外一份令他心情豁然的礼物.
谈弦并没有抬头,即使那门被轰然打开的一刻,他也依旧只是,低眉信手,在琴弦上细细拨弄着闲情.
"公子这么晚也没有安歇?"尉迟尊坐到他近旁的桌前,随口的问道.
烛影轻晃,把墙上的影子拉长倾斜成黯然柔和的角度.
他从来就没有这么坚定的相信过,自己是孤独的.
谈弦微微的抬起眼,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已经渐渐的显出老态,无关头发皮肤,而是一种经历过了漫长的岁月,心内的寂静与衰弱.但是他又犹如一块发热的煤炭,那安静的表象下还有着灼热的火.
他知道他并没有就此甘心于俯首于时光的变迁,时光把他打磨成了更具备智慧和竞争力的, 镇静自若的人.
尉迟尊接受着这样的目光,就仿佛是一场交换,他有自信得以坦然的站在他的面前,但是他却没有信心再赎回过往的时光历史.曾经他只敢远远的看着,那个仿佛仙子般飘渺隔世的女子,端正的弹琴.太遥远了.太美好了.不知道要如何去挽留与寻求.他用尽一生力气,让自己更具备资格,去接近那如同神的存在,而她,早已经消失不在.
此刻眼前的男人,清浅恬然,如同风生水起间怆然而惶惑的莲花,每一叶瓣芽都盛开成,袅娜的芳华.
时光重生成玩笑.他小心翼翼.因为知道这是那少年的天子与他送至的毒药,他棋差一着,就立刻会一损俱损.
智歆帝君,那年轻的皇帝把这样的选择摆在了他的面前,令他顿时感觉到了久违再见的,停顿不前.
这一生,唯一一次的爱情,他到底爱过没有呢?尉迟尊自己也忽然,有些怀疑.
他不是她.
但是他依旧为了他指下的旋律,失却了今夕何夕的错觉.
谈弦静默的看着他,呼吸里带着细细的紧张,并非没有阅读过男人的欲望,但是他却没有承担过,这样的辗转.
这个人,是横陈在道路上,最大的障碍.
他犹豫着,缓慢的低下头去.他知道什么样的姿态,最可以撩拨起人的幻想,和那甜美的沉沦.
手指下的琴弦,隐约不显,却把那凉暖的音色,流转翩然.
"你弹琴的样子,很美."尉迟尊悠然的评价着,好像是在说着很遥远的往事.
与君深深意,寄妾可可心.
君尊高台前,妾拜垂柳边,
万岁祝君祷,一宵陈妾愿,
帐暖融融君,灯影幽幽妾,
欢尽君归去,缘散妾泪涟,
红烛对花断,天明嫁裳残.------<偶怨 -- 画画的拙作>
谈弦反复的拨弄着琴弦,初开始是些古曲,浅浅的曲风和转,变作了一些悠扬幽怨的小令,淡淡的,含着些轻愁,四散开去却又显得单薄美丽.尉迟尊知道那是花街柳巷里常常编造的一些曲子,它们柔情而惆怅,氤氲着些许轻薄,裹挟着红色的绡绫,在烛影间挑动着心神.那些年轻美丽的伶倌,眉目弯弯如画,嘴角轻抿着,细吐心事.
他听过无数次的曲子,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么平静得近乎沉溺的心情.
夜里下起了淋漓的细雨,纷纷扬扬的,打击着庭院里的芭蕉树叶.
手指像是在灯影下,渐次打开的花朵,缓缓的变化着姿态,剔透如玉.他的目光追逐着花朵,贪恋,却又柔和.
谈弦停住,稍微的吐出一口气,欣欣一笑:"我却有些累了."
尉迟尊方如梦初醒般,笑笑:"倒是我听得上瘾,竟然忘记了时辰了."说完恋恋的起身,"公子早些休息."
他转身过去,背后有一双手坚定的抱住了他.暖凉的香,缤纷的扑上来,凝住他的脚步.
"大人您,太过于看得起弦了."身后的声音,轻微,有些寂寞的响起,"我,并非那端正如神的,皇后娘娘."
柔和的感觉,是手指缓缓的在脊背上攀援,沿着脊柱的弧度,一点点的数过他的疲惫艰辛.
尉迟尊回身,若有所思的看着怀抱里美丽的男子.
他抬起头,眼睛里不是他预料的悲凉和牺牲,却是一种寂寞而委顿的神色,环住他的手爬到了他的脖颈间,细细的抚摸着他的后颈,那双有魔力的手,柔软坚定,一点点点燃他的心情.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尉迟尊的手,半是迟疑半是本能的搂住谈弦,恍然的问.
谈弦轻轻的偏偏头,那些如水的长发流淌在他洁白的衣襟上,显得格外醒目,他的眼睛看着尉迟尊,手指不经意的擦过他的耳畔:"因为,大人听琴.不是听人."
"我也不过是个凡人,若无眷顾,怎么能只心无旁骛?"尉迟尊只觉得心被他那一碰给痒痒的撩拨了一下,低头贴近他的脸,低笑着问.
笑容,像一抹艳丽的颜料,从洁净的面上画过,匀染开,谈弦的眉轻轻的扬起,那对明净的眼睛越发显得水光潋滟:"我们都不过是凡人……"他没有犹豫,已经探上去,唇轻碰过那还欲说些什么的唇.
尉迟尊只觉得有一道洁白的闪电,轻轻的划过了夏夜的碧空.
花朵在枝头,沉沉的坠落.
他的手臂收紧,将怀里的人狠狠的揉进怀抱里,纤细的腰身,在如水的绸缎下盈盈,谈弦笑,缤纷的如同凋谢不尽的花瓣将他密密覆盖起来,香气弥散.
他不再有犹豫,舌激烈的攫取着他甜美的舌,在他的口腔里肆虐着掠夺.
太过真实的感觉填满他的时候,竟然有一丝的如同幻觉.
尉迟尊紧紧抱着谈弦,那如水凉滑的绸在他的手掌下,一点点的碎裂下来,如同繁花的尸体被弃落,皮肤,微凉的皮肤,美丽得没有一丝的瑕疵,来不及叹息,就已经用亲吻一一膜拜.
拥着他倒进床榻的一刻,分明的听见了一声铮然的琴鸣.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