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繁没了留言的心情，也没了写日记的心情，点了右上角的红叉退出页面。夏维对自己说“一辈子”的时候自己感动了好多年，现在看到他对别人说同样的话只觉得很廉价很肉麻，害他恶心得想吐。
周母精神状态不错，身体也很好。周繁一直很担心挂念母亲。他的母亲哪里都好，就是在感情上太一根筋。和周父结婚26年，眼睁睁地看著自己的丈夫一个接一个地外遇，一开始还大吵大闹，到最後为了维护这场婚姻，连吵闹都不敢，只能默默地忍受著。在周繁看来，自己的父亲在感情上简直太混蛋，几次被捉奸都会反过来对周母施加家庭暴力，一丁点儿歉意都没有。
周母早就学会了不再管丈夫的这些事情，她把生活的乐趣寄托在打麻将打牌和逛街上，也从来不曾真的动过离婚的念头。周繁明里暗里地劝过母亲，得到的回答却是：“还是有感情的，没办法说分就分啊。”
周繁怀疑自己对夏维的死心眼也是遗传自己母亲，要是自己可以像父亲那样四处留情拈花惹草，一定不至於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
周母很关心儿子的感情问题，逮住机会就问他：“你和夏维怎麽样了？”
周繁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我和他在一起了。”
周母没有表现出惊讶，自己的儿子自己再了解不过了，从他大三寒假回来那次就差不多猜到他是喜欢那个叫夏维的男生的了。他说起夏维的眼神和语气，简直太好分辨，看不出来的人才是傻子。周母见过夏维，很会讨人喜欢，可是她不觉得他是个可靠的人。
“他和他那些女朋友都分了？”
周繁硬著头皮继续实话实说：“没有，他准备结婚了。”
周母收拾行李的手停了下来。
“我没准备和他怎麽著，就是在一起而已，不会要求他专一的。”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周繁正要起身去倒水，後脑勺就被母亲用书狠狠地拍了一下。他吃痛地捂著脑袋回头，意外地发现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的母亲居然已经眼泪汪汪了。
周母又举起书用力砸向他的背：“你这个不要脸的！你当什麽不好去当第三者！你不要脸！那种不负责任的东西有什麽好的？！就值得你这样？！我自己下贱也就算了，怎麽生出你这麽个东西也这麽下贱！”
周繁一边躲一边大声道歉，他身上被打得生疼，这是小学四年级之後就再也不曾有过的体验。
周母打得累了就停下来，把书扔到地上，坐在床上擦眼睛。周繁不敢吭声，跟著坐在她身边抬手拍她的背。他没想到母亲的反应会这麽激烈，他还以为最应该理解自己的选择的就是母亲，她对父亲这麽多年无条件的包容和忍让，让他以为他母亲对这种不平等的感情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可是没想到，她自己这样过了一辈子，却依然坚决地反对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他还记得小时候母亲牵著自己的手带自己去学校後山捉奸的经历，那时候的母亲敢爱敢恨，吵闹起来也干脆利落。自从母亲妥协後，他一直以为母亲已经看淡了这一切，再不抱任何希望，原来，她只是埋葬了自己的希望，对於儿子的感情，她还是希望可以圆满、单纯、没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回头是岸14

周母坐了一会儿，平静了一些，推开儿子的手：“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我也管不了你。当妈的没有不为子女著想的，我只希望你不要太糟蹋自己，不要太下贱。”
下贱。连周繁也不得不对这个词表示赞同，自己确实是很下贱。喜欢和爱并不能成为一切选择的理由。其实他已经有些後悔了，可是对著夏维，他完全没有办法说出反悔的话。他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和夏维白头偕老或者被夏维抛弃。有了向珊在中间，第一种可能就算实现又有什麽意义？他一度期盼著第二种情况的到来，可是哪个占著双份便宜的人会无缘无故地就丢掉自己的福利呢？
这个年过得实在有些憋屈。周父很少回家，一直在新欢的家里呆著，连除夕都不回来。周繁很感谢专程赶回老家过年的舅舅和大姨二姨，他们陪母亲过完了这个没有父亲的年，给家里带来了活力和欢声笑语。
春假只有一周，老家的小吃还没有吃够就又要回去了。周母一边帮忙收拾东西一边问：“繁繁，回去有人接你不？”
“谁有这个时间啊？”周繁笑，“他们比我回去得还晚。”
“那你路上要小心，东西多，下了飞机就打车回去。”
“知道知道。”周繁笑著点头答应。
下了飞机居然接到杜舒宪的电话，问他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饭。
“好啊。”周繁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走路都轻快了很多。
到达约好的餐厅时，杜舒宪已经在看菜单了。过完年他竟然瘦了些，不过显得更好看了。周繁一看到他就忍不住翘起嘴角快走两步在他对面坐下，满心都是喜悦。杜舒宪有种神奇的魔力，只是对著周繁笑笑，就能让周繁忘记夏维带给自己的郁闷。
“你怎麽有空找我吃饭？”周繁一直认为现在应该是情侣约会的时间。
“我怎麽就没有空了？”杜舒宪看著他笑道，“这段时间都闲得要死，你们都回家了，想找人出来吃个年夜饭都不行。”
周繁明白了，杜舒宪和自己一样，男朋友也是去陪未婚妻了，这算不算同病相怜？想到这里就生出惺惺相惜的感情：“我这几天也自己呆著，你过来住两天吧？”
杜舒宪思考一下，点头答应道：“行，待会儿吃晚饭我回去收拾收拾。”
周繁兴奋得胃口大开，连著点了好几个菜，到最後服务员都看不下去要制止他的这种行为。杜舒宪一直笑著看他，周繁有些不好意思：“呃，春节把胃撑大了。”
“完全能理解。”
等菜的空隙周繁不用别人问就主动抖搂自己过去一周的经历，对著杜舒宪他总会变成话痨，一直一直地说也不觉得累。
正说到回家换乘汽车的衰事时，杜舒宪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门口。他愣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常态，冲那个方向笑著轻轻点头。周繁怀著被忽略的不悦回头看，正好看著周行被他的未婚妻拉到靠窗的座位坐下。比起杜舒宪的泰然自若，周行明显不自在得多。他频频朝这边看过来，脸色有些苍白。
杜舒宪没有再看他，而是回过头和周繁聊天。周繁却突然没了那麽高的兴致，一个很小人之心的想法不停地在脑子里盘旋，他忍不住怀疑杜舒宪和自己聊天是假，专程过来对周行示威才是真。
杜舒宪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你怎麽了？”
周繁实在没法说出自己的猜测。
杜舒宪想了想，问：“是不是和夏维吵架了？”
周繁真是无比感谢杜舒宪帮忙找的这个理由，忙不迭地点头同意。杜舒宪鼓一下嘴笑笑：“我一直觉得你这麽专一的人最可爱了。”
“呃，不要用这种词！”
“我说真的啊。每次你说起夏维的表情就很认真，现在像你这麽专一的人很难得了。”
周繁不知道这是在夸奖自己还是变著方式说自己死心眼，只能“嗯”一声。他一点都不希望自己专一，可以变成花心大萝卜才是他梦寐以求的。
杜舒宪颇有兴致地继续问他和夏维的进展，对他的顾虑和担忧表示理解的同时也给予排解。周繁从来没有见过对别人的事情这麽上心这麽有兴趣的人，连自己都觉得太祥林嫂了，却一点儿看不出对方有丝毫不耐烦的反应。好容易能够和杜舒宪出来聊聊天，周繁其实不想说起夏维的，可是杜舒宪喜欢听，那他当然会讲给他听。

回头是岸15

夏维从向珊家回来，给周繁带了小礼物，犹豫半晌，小心地看著他的脸色说：“我和向珊五一就订婚。”
“哦，恭喜了。”周繁已经修炼得脸色都不会改变一下。
“可是和我最契合的还是你啊。”
“嗯。”
“你永远都是我的soulmate。”
周繁不由得为夏维感到庆幸，还好自己的自制力很强，不然一定一巴掌扇过去了。和夏维从暧昧到在一起，他已经对很多事情都不在乎也不关注了，唯独越来越没法承受的词就是soulmate。他还记得第一次接触到这个词，是在老友记里看到Monica对Chanlder形容他们的关系，当时夏维扭头就对自己说“你也是我的soulmate”。那种感动和幸福到现在回忆起来都还是无法替代的。可是现在，他居然一听到这个词就觉得恶心。
夏维没有等到他的回应，灰溜溜地进了卧室，没多会儿又冲出来，拎著一件毛衣质问：“有谁来住过？”
“杜舒宪，明天我就给他送过去。”
夏维像是被侵犯地盘的小老虎一样呲起牙：“他凭什麽过来住？！”
周繁想好声好气地回答，却第一次控制不了脾气，忍不住冷笑一声：“他凭什麽不能过来住？”
“他和你又没什麽关系，干嘛三天两头过来？他就不觉得自己碍眼啊？！”
“我不觉得碍眼就可以了！再说了，你凭什麽过来住？你都要结婚的人了，你凭什麽过来住？！”
夏维张了张嘴，想说什麽却没说出来。周繁有些後悔，他从来都不喜欢把事情闹太大，他的暗恋是默默的，恋爱也是默默的，如果最後分手，他也想默默地分。他不知道为什麽今天就这麽失控。他并不想给夏维负担，他一直都装作对这件事情不在意，可这下之前的力气全白费了。
“周周，对不起。”过了很久夏维才开口。
“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有病。”
“周周，你知道我是一定要结婚的。”
“我知道。”
“我说我喜欢你是真的。”
周繁叹口气：“嗯，我知道。”
夏维有些慌，又重复一遍：“我真的喜欢你。”
“是。”
“我结婚了你也不要离开我，我和向珊去旅游也可以带上你，或者就咱俩去旅游也行。我还想和你合夥开书店，开蛋糕店，好不好？”
周繁的手被夏维攥得紧紧的，露出的几个指头由於血液流通不畅变成紫红色，疼得发麻，十指连心害得心脏也麻木地疼著。他除了疼，除了疲惫，除了麻木，再没有别的感觉了。夏维的话，在暧昧期听起来像是情话，放在现在这个阶段，怎麽听怎麽像在讽刺。
夏维探身过来吻他的嘴，变著花儿地要撬开他的牙齿。之前的心理障碍在这样的场景中似乎也不那麽重要了，他一心想要得到对方的身体。他担心会失去，只能靠占有来证明自己只不过在瞎想而已。
面前这个正在卖力地取悦自己的人是他喜欢了好几年的人。周繁被这个认知震撼到，很快地被夏维拉下欲望的深渊，和他一起纠缠。他的反应更加激发了夏维的热情。没有润滑剂，没关系，沐浴露可以替代。没有保险套，没关系，事後记得清理就行。从头吻到脚，每一寸都爱抚到了，两人之间的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回头是岸16

等到冷静下来，两人很默契地没有抱在一起继续温存，而是坐在沙发的两端静默著，都有些尴尬。周繁感叹自己这个小三做得太彻底了，夏维感叹事情太过突然，他连个准备都没有，结果现在心理障碍又回来了，只要想到待会儿还得把手伸进那个地方就觉得不适应。
周繁披件衬衣起身去浴室，夏维犹豫几秒锺叫住他：“你，你要不要我帮你？”
“嗯？”周繁回头看他一眼，笑了笑，“算了吧，你不是对这种事情有障碍吗？”
夏维不好意思地“啊”了一声，往沙发里坐坐。周繁说得没错，他确实有障碍。对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这些事情，他还是不习惯。刚才突如其来的冲动已经随著性事的完结消失了，他还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善後工作。
周繁坐在浴缸里艰难地清理体内的东西，这种事情果然是需要别人搭把手才方便做的。可是他看到夏维快哭出来的表情後，就决定宁愿自己折腾死也不要他来帮忙。周繁只觉得一肚子气没处撒。自己喜欢的人要结婚了，自己被上了，现在还要自己动手做善後清理。他从来没有觉得这麽窝囊过，比下贱还要下贱。
良久，夏维在浴室外轻轻敲门：“你怎麽样了？”
“还好。”
“哦。呃，我……刚才向珊打电话找我，好像挺著急的，我……”
周繁觉得不抽自己都不行了，亏他还以为夏维良心发现地就进来帮忙，自作多情到这个份上也实属不易。
“我没事，你去吧。”
“哦。”夏维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周繁胸口疼得厉害，猛地低头一口咬在膝盖上，咬到有血丝渗出来才松口。他拿过浴巾在膝盖上按了按，翻过来看正好是个椭圆形的血印子，和上边两个黑色月牙形花纹拼在一起，组成了一张咧著嘴嘲笑他的脸。周繁在心底骂了自己千百遍，窝著满肚子火把浴巾狠狠地扔出去，重重地砸在门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正如周繁预想到的，夏维第二天又跑来他公司找他。周繁一出电梯就看见对方站在拐角处等著，听见电梯的声音就赶紧抬头看，神情忐忑。周繁在心里叹口气，他最受不了夏维这样的表情，天大的错误他都没法再怪罪下去。可是他也腻烦了这样的循环往复。面前的这个人认准了自己对他的感情，所以才能碰到任何事情都选择抛弃自己，等到事後再来道歉，这种被利用的感觉，实在是很不好。
夏维快步走过来跟他道歉：“对不起，昨天向珊找我去──”
“没关系。”周繁听到那个名字就难受。
“啊，那个，昨天，呃，没弄疼你吧？”
“还好，我还能走。”
“哦。”夏维尴尬地笑笑，“去吃饭吧，好不好，吃些清淡的。”
周繁忍不住又心软了，他知道夏维是无辣不欢的人，今天居然主动放弃了辣椒，至少证明了他还是把自己放在心上的。
夏维一个劲地讨好他，不停地给他夹菜，讲自己公司的一些笑话。周繁有些後悔自己和他发展到这一步，如果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该有多好，只是朋友的话哪里会有这麽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
说来说去好像都是自己的错，要不是自己先喜欢上夏维，要不是自己表现得那麽明显，要不是自己一时脑筋发热答应了和夏维发展，怎麽会让两人之间曾经无话不说的关系发展到现在这样？
周繁认定了事到如今，自己应该负大半的责任，不由自主地也就心平气和一些。心里满是内疚，自然而然地就能以好脸色待人。夏维把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压在心上的石头终於卸下去了。他从昨晚到今天早上一直心神不宁，生怕两人关系就此闹僵。六年的朋友，就算没有这层变了质的感情，也是舍不得说断就断的。
一顿饭吃完，两人之间的隔膜基本去除完毕，至少从表面上看一切正常了。夏维一直陪周繁走到电梯口，为了更彻底地改善关系，趁四周没人的时候主动凑上去亲了一口，才转身离开。周繁无奈地笑著冲他摆摆手，正要进电梯，余光扫到有人站在厕所出口拐角的地方看著他。他吓一跳，扭头仔细看了看才放下心来，是周行，也算得上小半个自己人了。

回头是岸17

周行的脸色却不大好看，大步走过来劈头盖脸地就是一番质问：“你这算什麽？！”
周繁莫名其妙：“什麽算什麽？”
“你到底把杜舒宪放在什麽位置！”
“他怎麽了？”
“你明明和杜舒宪在一起了，现在又和别人拉拉扯扯，太没道德了吧？！”
刚吃饱饭的人反应总是很慢，周繁努力思考这句话的意思，想了快一分锺才明白过来对方到底在说什麽
“杜舒宪怎麽会碰上你这种人！”周行很愤怒。
周繁的大脑运转依然不甚灵活，思索很久才想到应该反击对方，他自己当初不还想两头占麽。反击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有一大群人从电梯里涌出来，把他俩挤到墙边。
“你们怎麽在这里？”杜舒宪很惊讶地停下来看著他俩。
周行厌恶地瞥一眼周繁，扭头冲杜舒宪冷笑：“你眼光也不怎麽样嘛。你看上的人被我碰到和别人卿卿我我，而且就在你脚下40米远的地方，很刺激吧？”
杜舒宪愣了愣，脸色冷下来：“这不关你的事。”
周行哈地笑了一声：“是不关我的事。”往外走了一步又停下来，直视杜舒宪的眼睛：“这种人比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