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维呆了好一会儿，心底居然升起类似看到自己的女朋友和别人偷情一样的愤怒和伤心。他强制性地稳定一下情绪，走过去俯在周繁耳边轻声叫他，声音隐隐地有些发颤。
“呃？干嘛？！”周繁被他喷到耳朵上的热气刺激到神经末梢，颈部肌肉突地一跳，心跳又要加速，赶紧掩饰性地掀开被子看自己的腿。没想到过期的药也挺有效，那些小疙瘩已经从紫红色变成浅红色，也没有昨晚那麽难受了。
夏维却懒得关注这些，脸上阴晴不定：“你怎麽跑这边来了？”
“嗯？”周繁回头看一眼还在睡觉的杜舒宪，起身把夏维拉到客厅去，“小声点儿。昨晚他帮我涂药来著，你看现在好多了吧？”
“我也可以帮你涂药！”
“算了吧，”周繁笑著摆摆手，“我还不知道你？失火了你都懒得起床的。”
夏维冷著脸不再说话。
杜舒宪为自己的过期药还能物尽其用而高兴，当天晚上给周繁涂了双倍於头天的量，弄得两条腿滑腻腻的，一摸就一手的油。
周繁很郁闷：“我刚换的新床单！这麽油我怎麽睡啊？”
杜舒宪摸著下巴笑：“这麽油，当然也不能睡我床上。”
周繁瞪了他一眼，正要扑过去掐他的脖子，杜舒宪的电话就响了。他略略伸手挡了一下周繁，皱了皱眉头按下接听键，语气冷冰冰地听不出一丝波澜，刚说了两句就走到窗户旁边往下看了一眼，很无奈地应了一声，合上手机就要出门。
“晚上可能不回来了，你先休息吧，腿上难受了就自己涂点儿药。”
周繁“嗯”一声，听到门关上的声音突然就有些烦躁。在沙发上呆坐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溜到窗边，刚好看到杜舒宪走到周行面前停下。周行做出拥抱的姿势却被躲了过去，便尴尬地收了手，跟在杜舒宪身後离开了。
周繁看得心情大好，只觉得杜学长又帅又有骨气，连他这个同住人都觉得自豪无比。周繁很开心地拉上窗帘，在沙发和两张床之间抉择了不到一分锺，选定了杜舒宪的床，乐滋滋地躺在上面睡著了。
杜舒宪一晚上都没有回来。第二天周繁在公司见到他，有不甚明显的黑眼圈，走路的时候身体有一点点僵硬紧绷，精神状态却很好，看到他还大老远地就笑著打了招呼，用比平时更亲切亲热的语气关心他的病情。
“好多了。”周繁莫名地提不起精神。
他昨晚还觉得杜舒宪很有自尊，可是这麽看来也并不是那样的。和周行在外面彻夜不归，回来後就变成这个样子，意味著什麽是再清楚不过的了。那个男人背叛了他，要和别的女人结婚，杜舒宪居然还是原谅了对方。之前明明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地说再不会和周行在一起，结果这麽快就把当初的伤心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些人的话全都靠不住。
整个上午他都在思考杜舒宪的前後不一，悲观地总结为也许同性恋的一生就是这麽悲惨，只能眼睁睁地看著曾经和自己相爱的人结婚生子，自己还要宽宏大量地不介意，运气好的如果安分守己搞不好还可以当个地下情人。可是爱情的尊严在哪里呢？周繁绞尽脑汁想要对杜舒宪的选择做个严肃的批判，却想起自己也没什麽立场说这些话。他自己不也是守候在夏维身边这麽多年，默默地看著对方换女朋友的同时还对自己许下承诺，而自己还觉得只要能这样陪著他就好？他甚至还不如杜舒宪，杜舒宪至少曾经独占过周行，而他何曾有过一秒锺的时间得到夏维的百分之百的真心？
周繁沈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可自拔，就连和夏维一起吃午饭时也心不在焉。
“哦。”周繁习惯性地在夏维停下来的时候接上这麽一句，脑子里还在为杜舒宪的抉择悲愤并感慨著。
夏维惊讶地看著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周周，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周周！”
“啊？”带著强烈怒气的声音终於唤回了周繁，他茫然地看著涨红了脸的夏维，“怎麽了？”
夏维气急败坏得连脖子都开始发红，放在桌上的手微微发抖，紧紧地握成拳，似乎下一秒就要迎面揍过来。他眼睛明亮，直直地盯著周繁：“我再说最後一遍。我、我好像喜欢你了，我们在一起吧。”

回头是岸11

杜舒宪的身影立刻啪地一声从脑海中消失，周繁开动左右大脑一起来分析刚刚接收到的这句话。
夏维对周繁木木的表情很满意，他昨晚决定捅破窗户纸的时候就是这麽想象周繁的反应的，激动、兴奋、感激但不一定会喜形於色。他清楚周繁喜欢了自己多久，现在自己决定接受他的心意，也算是圆了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就算周繁待会儿喜极而泣，他也绝对不会感到吃惊的。
周繁确实有想哭的冲动。他喜欢面前的这个男人四年了，喜欢到现在，几乎成了他人生中的一条公理。“你喜欢谁？”“你爱谁？”“你想和谁结婚？”“你愿意和谁一生一世都在一起？”这些问题，周繁不用思考不用反应就可以干脆利落地答出来：“夏维。”
那天和向珊一起吃过饭後，他几乎都要放弃了，可是现在老天爷却突然眷顾到自己身上，让他听到了自己曾以为有生之年都不会听到的告白。千百句话都在喉咙里拥挤著要跑出来，突破重围的是：“那向珊怎麽办？”
夏维没有听到想听的话，有些失望，语气也跟著淡漠：“再说吧。”
他也只能今後再说这件事情了。向珊是他交往时间最长的女朋友，要说没有感情当然是假的，况且两人已经交换了定情信物，春节还准备见家长，要是就这麽毫无道理地分了，对谁都没法交待。可是即便做出脚踏两条船的行为，他也要和周繁摊牌了。杜舒宪的存在感太强烈，夏维一直记得那两个人躺在床上的画面，每次想起来就觉得胸口堵了一大块石头，抑郁难平。
周繁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明白夏维不太可能主动和向珊提出分手，可这似乎也没有什麽关系了。他曾经希望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两个人只属於彼此，忠诚、专一、不离不弃。尽管有那麽多人都对他的这个愿望嗤之以鼻，那麽多的活生生的现实都在提醒他这个想法是多麽的遥不可及，尽管即便在昨天，他的这个愿望也没有改变过。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一直支持他的杜舒宪居然也不再苛求爱情的纯度，居然和他那个要结婚的前任男友重归於好。这样的幻灭，比几百个旁人的打击更沈重，因为它是来自盟友的背叛。
也许之前真的是自己要求太高，也许感情真的就是一堆杂质里掺杂一点点真情。周繁懒得再坚持自己的想法。面前的这个人，是他喜欢了好几年的人，是他喜欢得一看见对方就心疼的人。现在他对自己告白了，就算自己只能拥有一半的他，那又有什麽关系？曾经在自己面前那麽坚定地表态的杜舒宪都可以接受秘密情人的身份，他又有什麽不可以的呢？
互表心意的第一天没有约会，夏维要去向珊那边。周繁只稍微有些心酸，再没有更多的感觉。这份惊喜来得太突然，他还没有消化完全。不知道是谁说的希望越小惊喜就会越大，周繁觉得这真是胡扯。之前他的愿望已经降成了负值，结果导致现在这麽大的惊喜都弥补不了那个负数，整个人依然处於混沌状态。
杜舒宪笑著问道：“你怎麽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我的过期药害你脑子变笨了啊？”
周繁抬头看他一眼。这个人眼角眉梢都带著笑意，嘴角略微翘起，面孔似乎要发出光来。他是真的很英俊。这才应该是恋爱中的人应有的状态，气质完全不一样了，面带桃花，连眼神都柔和许多。
杜舒宪弯著眼睛看他，伸手就去掐他的脸：“你今天反应好慢。”
“杜舒宪，”周繁吞吞吐吐地开口了，他看见对方就忍不住要坦白自己的一切，“你觉得，呃，我和夏维在一起可以吗？”
杜舒宪愣了一下，表情古怪地看著他：“你们在一起了？”
“嗯。”周繁没来由地感到心虚。
“那他女朋友──”
周繁急急忙忙地打断他：“他们不会分手的，我和夏维的关系不会公开。”
杜舒宪顿了顿，先前的笑意完全散去，他盯住周繁的眼睛：“你这麽喜欢他？”
周繁条件反射地点头，心情紧张得像是在宣誓：“你知道的，我喜欢他四年了。”
杜舒宪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放弃了呢。”
周繁胡乱摇摇头，不知道该怎麽把自己的想法表达清楚。但他相信杜舒宪能理解的，感情这种东西哪是说放弃就放弃的？他和周行不也是一直纠缠到现在还不放手麽？
杜舒宪吸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恭喜你修成正果。嗯，今晚我请你吃饭？”
“好！”
直到这时候，周繁才真正有了幸福的感觉。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恋情都需要被人祝福了才会有真实感，可是他不得不承认，杜舒宪的认同比夏维的告白让他更高兴。

回头是岸12

确定关系後，夏维每周到周繁家住两三天，向珊完全不怀疑他俩的关系。现在关系不同於以往，两人之间自然会有一些亲密的举动。夏维拥抱他的时候很主动，发展到接吻的程度後却总是有些退缩。
周繁并不太在意，他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性冷淡，还是说需求最旺盛的时期已经提前过去了，就算和夏维钻一个被窝，也没有那麽多想法了。可是性生活总是个大问题，冷淡归冷淡，却不能完全没有。最终还是忍不住打趣他道：“你躲我干嘛？有那麽可怕吗？”
夏维有些尴尬，但身体的反应是没法掩饰的，只能点点头：“还没适应。”
周繁维持著开玩笑的语气：“你不会一辈子都柏拉图吧？”
夏维事後很痛恨自己的没大脑，可当时却一根筋地就脱口而出：“没有啊，我和向珊──”
周繁愣了愣，看也不看对方一眼，伸手关了灯，摸黑躺下。刚才的感觉简直像是被棍子迎面敲在脑门上，有那麽一瞬间他真想自己晕过去算了。还有比自己更自讨没趣的人麽？
夏维有些犹疑地开口，伸手想要牵住他：“对不起。”
周繁心脏疼得要命，用力抽出手：“睡吧。”
他觉得自己有够贱，居然得意忘形地就忘了自己的“小三”身份，也忘了夏维根本就是个异性恋，还厚脸皮地说出那番话，简直就是自己把脸送上去让别人抽。
夏维担心地伸手掰他的肩：“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
周繁苦笑，他确实没有生气，他只是觉得自己不自量力得可笑而已。当初因为杜舒宪的倒戈而一时冲动地抛弃了自己的立场，结果导致现在这麽尴尬的身份。周繁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埋怨谁才好。
天大的事情都没法阻止夏维睡著，他的呼吸很快就平稳下来。周繁翻来覆去地後悔这後悔那，只觉得自己的这段感情前景黯淡无光。
周繁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又看到杜舒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面前又放了好几个空啤酒罐。杜舒宪回头看到他，笑著打声招呼。
“你怎麽老晚上喝酒？”
杜舒宪哈了一声，为自己辩白：“有助於睡眠。”
周繁正愁自己睡不著觉，听了这话便抢过他手里的啤酒喝了几口。
“你晚上没吃海鲜吧？”
杜舒宪明显对上次的事故心有余悸。
周繁不想再提这种糗事，硬梆梆地答道：“没有！”
杜舒宪随手把他的裤腿提上来，侧过身子看他腿上那些淡红色的痕迹，一边看一边按来按去：“果然好差不多了，你要感谢我的药啊。”
他的力道不轻，甚至有点儿重，带著故意整人的性质。周繁却真的被他的触摸挑起了某些感觉。周繁在心里骂了一声，怀疑自己的敏感带真的跑到腿上去了，这个还会自己转移的吗？
他咳嗽一声转移话题：“你和周行怎麽样了？”
杜舒宪停下手上的动作，愣了一下，笑得很温柔很幸福：“都说清楚了。”
周繁看著他的眼神觉得心里有些添堵，为什麽自己和夏维在一起了也没法有他那样的表情呢？
“过两天我就搬走吧，老在这里打扰你也不太好。”
“咦？啊？”周繁反应过来他是指打扰自己和夏维，“没关系啊，没有打扰！”
杜舒宪笑：“但是我也想搬回去了啊。”
周繁听明白了，他是想回去和周行享受二人世界。自己真是蠢到家了，怎麽忘了这一点呢？居然还想把杜舒宪留在这里，要是周行知道了肯定得飞过来揍自己一顿。
“好吧。”
周繁很不情愿地同意了，连带著心里一万个不舍得。就凭他和杜舒宪现在的关系，这样的不舍得都显得多余。周繁没了再回屋继续睡的想法，只想一直一直地蹭在杜舒宪身边，抓住最後这两天的同居时间和他多说说话。
杜舒宪扭头看看身边脸色不豫的人，很配合地多看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视，任由对方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回头是岸13

杜舒宪做事总是很快，第三天就把所有东西收拾好搬回了自己的地盘。客房一下子空荡荡了，周繁很不适应。夏维过来的时候他没有闲暇去想，但只要他是一个人在家，就忍不住会有一些孤单的感觉。
夏维却很高兴：“电灯泡终於走了啊。”
周繁没法觉得这是个好消息：“是啊。”
周繁和夏维之间的问题还有很多。他们都还没有从过去的相处模式中跳出来，多出来的只是一些更深层次的甜言蜜语和更多的肢体接触。夏维依然习惯了索取，周繁依然习惯了付出，不满的时候依然不敢有什麽抱怨。
周繁抱著一丝丝的期待问夏维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回家过年，夏维面有难色地解释自己已经答应要去向珊家了。
“哦。没关系。”周繁甚至不觉得难受，只觉得自己记性够差的，居然又忘了对方正牌女友的存在。
夏维有些抱歉地问道：“你什麽时候回？”
“下周六。”
“我天天过来陪你吧，好不好？”
周繁失笑，这算是补偿吗？
“向珊怎麽办？”
夏维皱皱眉头：“我已经同意和她结婚了，她不会有什麽怀疑的。”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地和周繁说起这个问题，周繁一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哑著嗓子应了一声表示恭喜。
夏维有些讨好地拽住他的手，用更温柔的语气说：“还好你是周六回哎，我是周五。”
“这有什麽关系吗？”
夏维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一些，用缥缈的回忆语气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大一上学期那次你比我回家早。你走了之後我一个人在宿舍难受死了，从那以後我就决定一定要在你之前回家。”
似乎真的是这样，除了第一学期，别的时候都是夏维比他先离校。
“感动吧？”
周繁“嗯”一声，反手握住对方的。他要求确实不多，只是过去的那些小细节也能让他感慨万千，感动到鼻子都发酸。每次夏维搬出这类事情，他就会感受到夏维对他的感情也许确实是有那麽些特别的。
他忍不住探身吻夏维的嘴，夏维退缩了一秒锺，及时伸手揽住受到伤害的周繁，加深了这个吻。唇舌交缠的那一刹那，周繁决定接受现实，他只是第三者而已，而且还是比一般的第三者更见不得光的同性恋，夏维能够喜欢自己就是天大的恩赐了，自己还老抱著那麽多份外的期待生活干嘛呢？
周繁一个人回到老家过年，这没什麽可伤感的，从大一到现在不都是这样麽？西南地区交通不便，下了飞机还要转车才能回去，一路上苦不堪言。回到家打开msn就想写日记抒发一下回家路上受的苦，意外地发现夏维的名字前面居然也闪出一朵小黄花。
莫名地抱著是为自己开博的期待，周繁点进去看了一眼，随即在心里痛骂自己的自作多情。想必夏维的msn好友列表上是有向珊的名字的，这分明是开给他的未婚妻看的。
刚写了一篇日记而已。夏维已经到向珊家了，未来的岳父岳母都对他很好，头一天晚上就和十多个亲戚一起吃了饭。夏维在日记里热情洋溢地赞美了岳父岳母，末了像小学生那样来个表明决心：“我会照顾向珊一辈子的。”
有人比周繁先一步留言，向珊的可爱头像在日记下方：“老公我爱你……”夏维很肉麻地给予了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