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归宿----★零★
  发于:2009年03月09日

关灯
护眼

“至少过来烤烤火。你该知道以你现在的身体,挨不了冻。”
熟稔的手搭上肩头,却无法“扳动”那人的执拗。因为另有一只手将一切压下——那是展昭的手,带着雨水的湿潮,压在白玉堂的手背之上,只感触觉冰凉,寒意更似压在心口。他漠然道:“白兄,你这人真是太不精细了。”
心的搐动,却并非不知根由。白玉堂很明白展昭在说什么,就像他不用回头也能知道此刻宽衣到一半的素心正用她美丽而又哀伤的眸子灼视着他的后背,说不定还有一脸怨怼。他很清楚,清楚一切。他甚至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原比想象中更卑劣,但现在的他,完全顾不了别人,只有眼前那个人,他,只看的见眼前的他。
白玉堂道:“都是江湖儿女,行得直、端得正,又有什么好扭捏避讳的?”看向素心,见她将衣物重又穿戴整齐,白玉堂露出一抹愧疚的笑。素心见了,惟有也以笑应对。她出声附议:“玉堂说的不错。眼下是非常时期,展大哥不必顾虑,这边来坐吧。”
展昭对了两人一眼,幽幽叹息。走到素心身旁,坐下,他看着素心,眼中闪过一丝伤怀。
“本来今晚是你们的良辰吉日。都是被我拖累了。”他道。
素心神色黯然,将脸别转开去:“请别这么说。”
“该说的总是要说的。知道你们要成亲,我就一直在考虑送什么好。想了很久都没有决定。现在好了,我一穷二白,身边什么好东西都没有。也只有这个‘老朋友’了。” 低头,抚摩着放在膝头的湛卢,展昭轻轻一笑,眼神的眷念,不同于手的利落将湛卢递去,“如果弟妹不嫌弃,这把湛卢就当是展昭送给你的结婚贺礼。”
素心茫然望向僵立着的白玉堂,不接不拒。只听展昭又道:“这把剑本是月华——我未过门妻子予我的定情信物,我原本使的巨阙剑则在茉花村丁氏双侠府上。白兄自是熟悉的。等以后你们正式成了亲,就到丁府去拿巨阙吧。”
素心道:“这么珍贵有意义的东西,给我们好吗?”
展昭神色一黯,“月华已经过世,物虽珍贵,意义却已不在。我希望,我和月华无法缔结的姻缘,素心姑娘能和白兄圆那白头偕老的盟约。”
湛卢搁到素心脚边,展昭再次起身向洞口走去,被白玉堂横出一条手臂拦下。
“什么意思?”火光映照着俊美的脸庞上,有激愤,有恼怒,想压抑,却又制止不住,异样的挣扎让情绪愈加拂摆不定。见展昭完全无视仍要走过,于是白玉堂猛地抓住他的双臂,吼出声来:“你什么意思?!”
吼声过后是片刻间歇,白玉堂的眼睛像是生了两根钉子,牢牢地“钉”住展昭的双眼。“这是要诀别吗?你是要跟我们分道扬镳吗?”
完全不受白玉堂的影响,展昭眼中只有澹然。拂上白玉堂的臂膀,展昭由衷道:“带素心姑娘回陷空岛去吧。对你,对我,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什么叫做最好的选择?!你要我现在就抽手,不再管你?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吗?”稍稍的平静,像是又一场暴风雨来临的前夕。胸膛减弱了起伏只是让人稍稍冷静,没能冲淡那体内积淀已久的激烈情绪,“你是要回村子去。你不要连累我们,所以你打算自投罗网,对不对?”展昭没有否定,这令白玉堂表情的嘲弄更甚。他边笑边摇头:“我太清楚你了猫儿,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包括你的无可救药。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我就绝对不允许你去送死。”
展昭淡淡道:“白兄就把我看得那么蠢吗?”
“你本来就是傻瓜。这种事你做的还少吗?”
展昭低笑出声:“在有些人眼里,我是做了不少蠢事。也许我真是一个傻瓜。不过白兄似乎还不够了解这个傻瓜。既然我决定了随白兄逃走,就没有再打算轻贱自己的性命。不错,我是想回村子,不过是想偷偷回去看看情况,我只是不希望有无辜的人因我而受牵连。”
紧绷弛缓下来,白玉堂长舒一口气。“这种小事交给我就可以了。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还是……什么时候你这只猫突然脸皮薄起来了,居然不好意思拜托我做事?”
“我的确已经麻烦白兄太多。”
白玉堂佯装一脸嗔怒:“是兄弟就不要说这种话。”取过素心脚边的湛卢,塞入展昭手中,“我去去就回来。你自己小心点,”欲言又止,忍不住向一旁的素心投去眼,才又道:“帮我照顾素心。”不等展昭点头,那抹艳红的喜服已蹿出山洞,消失在雨幕之中。
远眺的视线还未收回,身后已响起素心的轻声细语:“其实,他刚才是想叫我照顾你的。”
展昭没有回头,但他可以想象那身着嫁衣的美丽女子此刻是用怎样一种面容说着这些话。他也没有回答,因为有些话,不必要说,听就够了。
“玉堂是个不错的人。他啊,最不适合做些口是心非的事情。他很真,很直,有的时候甚至很简单。和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展昭没有否定似鼓励了她继续说下去。
“但玉堂对女人来说,不算是个好男人。连虚伪的欺骗都不能。虽然我知道他的内心对我充满了愧疚,他不想伤害我,但他实在做的太糟糕了。在喜堂里是这样,刚才攀山的时候也这样,他明明叫着我的名字,却把手伸向了你。和明知故犯不一样,我知道那是他下意识的行为,因为他很简单,他的心只容得下一个人。如果玉堂有你一半的体贴,也许我会觉得好受一些。”
凝望着洞外淅沥的雨,展昭的眼神竟流露出一丝虔诚。
“你们,会幸福的。”他道。
展昭说的只是他一相情愿的祝福,但听到素心耳中却成了尖锐的讽刺。她大笑,大笑不止,站起来,她缓步走向展昭,完全失去了原有的恬静。“没有可能的。路已经歪曲,连脚下接下去该怎么走我都不知道,如何幸福?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和玉堂从来就没有白头偕老的盟约。”说话间,素心已经到了展昭身后,“赝品永远是赝品,可以替代一时,无法成就永远。”
“素心姑娘是聪明人,我想你会有应对的方法的。”
“方法?你倒是教教我有什么方法。”含带嗤笑的眼在睇上展昭手中的湛卢后,忍不住划出一道冰冷,“杀了你?”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
素心呆了呆,继而咯咯发笑:“不错,有的时候我的确恨不得杀了你。我厌恶你的存在,埋怨玉堂对我的欺骗,但我更痛恨自己在这场戏里扮演的角色。但是我同样很清楚,我绝对不会杀你,也不会迁怒任何一个人。因为我做不来笨女人。虽然得不到玉堂的感情很痛苦,但玉堂对我至少还有愧疚……总比什么都失去让他恨我的好。”
眼睑微微闭合,叹息过后展昭终于转过身去,并非面对,他越过素心,再次走去坐下。他拾起一个细长枯枝,拨动着篝里已成灰烬的木柴。“坐下吧。”
素心依言坐下,尽管不知道展昭要做什么。
审视着素心复杂的表情,展昭道:“说出来是不是觉得舒服些?”
素心愣住:“你……是故意支开玉堂的?”惨然一笑,又道,“是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没有想到。玉堂知道你要回村子自然会代你前去,你这么了解他又怎么会不清楚这点。”
展昭没有回答,只是禁自道:“你说的很对。我和白兄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他不会欺骗我,就算骗也多半骗不了我。但我可以。他说他了解我,其实,两厢比较的话我更了解他。”
“你支开他就为了让我把不快都吐露出来?还是你想悄悄地离开?”
“以我现在的状况,我不认为我走得了。白兄也是因为知道这点,才放心地去。”与素心视线相交,他缓缓道:“你是个好姑娘,我看得出来,你一直都在忍耐。可你终究是人,人就有极限,我知道你快要忍不住了。从喜堂出来,你的脸色就没有好看过,你却一直勉强自己笑,这样原本一分的不快会变成十分,只会让自身更痛苦。”
素心嘲讽道:“所以你想说你给了我个发泄的机会吗?”
展昭玩笑道:“我做过太多人的恩人,不缺姑娘你一个。”抚平那片刻笑意,神情蓦然肃穆,“我只想听素心姑娘给我一个答案。”
“答案?”
停顿片刻,展昭突然又平静地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想我猜得出答案是什么。”
赤诚坦荡的目光,分毫尽落素心脸庞,似和煦的风拂过,一点一滴拾罗起心头久违的平和。
有那么刹那,她像是明白了。玉堂喜欢她笑,并不是因为她笑的好看,也不是因为她的笑容像他,而是因为温暖。她的笑容温暖了他那颗怕冷的心,给他安定,短暂舒解了痛楚。短暂……是的,就像她自己说的,“赝品永远是赝品,可以替代一时,无法成就永远”,玉堂真正要的温暖,她似乎有些能够体会了。
恨吗?
不,真的不。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恨这样一个人。
她觉得自己开始了解玉堂为何执着于那份难以启齿的感情了。展昭或许不若玉堂是个很直的人,但他却是真,他所给的都是别人想要的,哪怕有几份刻意,却都是看的见摸的着的真心实意。于是自然而然,当发觉的时候就离不了了。如果将那种舒适的感觉唤作“毒”,那只怕她也在不知不觉中,中了毒。
了然了神情,她垂下首,低低垂下,深深凝视着那只仍拨土弄灰的手。
“我不会离开玉堂。”娥眉,坚毅尽锁。抬眼去,她一字一句,如同虔诚的誓言。“除非他不要我,不然我绝不放弃。”
展昭在微笑。
不需要万语千言。
他已经得到他要的答案。
于是将最后的枯枝抛进火堆。枝身慢慢燃烧,倒映入那双清澈的瞳眸,凝聚成两团火——文火,用来煎药最恰当的火候。
素心将会是白玉堂最好的良药。
他不会看错……不会看错……
“你得到了答案。能不能也给我一个得到答案的权力?”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展昭道。
素心注视着展昭的表情,认认真真。一直看了很久很久,她才道:“你,爱他吗?”
窒息,心跳仿佛也随着呼吸的断绝,隐匿无踪。
素心又道:“我知道这不是一个有意义的问题。但是我想知道,我真的想。”
静默,闭合双眼,像是将最后让人透视的窗口也关上。
也是很久很久,当渗透洞顶的一滴凝露滴落火篝,烧出“嗞”地一声,空气才又流动起来,气息又恢复原本的吐纳。
只是,已找不回最初的节律。
“爱上一个人,努力让对方也爱上自己,那是聪明人的做法。爱上一个人,一定要对方也爱自己,那是糊涂人的做法。其实聪明和糊涂只在一线。素心姑娘以为呢?”
“我想把持前者,但我并不知道将来的自己会不会成为后者。”
睁开,留存眼中的竟无半点不堪,那种一望无际的坦荡,让所有窥视一无所获。“我能说的只有一句:总有一天会淡去的,人最经受不住的就是时间的挫磨。”
“如果就是有这么一个人经受住了呢?”
展昭笑了:“那就是我之前的原话了。爱与被爱如果一定要去锱铢必较,那只会苦了自己,也模糊了初衷。素心姑娘是聪明人,我也不糊涂。”
“所以你不拒绝?”
“如果感情这东西是拒绝就可以断绝的。千万次,我都会毫不犹豫去做。”直视着对方的眼,展昭压低了嗓音,却掩藏不住那隐隐透出的凄凉意:“我不需要拒绝,不是吗?命运已经替我那么做了。”严峻过后,是唇角沐风洗涤的清爽的笑,“相信我,就算没有盟约,你和白兄一定也能白头偕老。”
无言以对。素心只能用自己那含痛的双眼*以她的感激。
展昭说的不错。她根本不需要答案。
她的爱,与展昭无关。
她的初衷是去爱,被爱只是渴望,渴望本就是不一定可及的东西。
她如是,玉堂亦如是。
又何必穷究因果,谋算业报?
两个人的沉默,重又回复静谧,只有雨在落,淅淅沥沥,不绵不绝,一如重复演奏的清曲。直到白玉堂再次奔入山洞将一切打破。
一把抓了展昭的手臂,将他扶起,白玉堂顾不了再扶素心,已拖着展昭往外走。“快走吧!”
“追来了吗?”展昭随白玉堂出了山洞,心中有所疑窦,继续询问,“先告诉我村子的情况,追兵没有为难他们吧?”
白玉堂没答,只是身子明显一僵。他仍一味往前走,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展昭见状一把拽住白玉堂,厉声道:“出事了是吗?”
“没有。村子里只是些乡野村夫农妇,只当我们是过路的旅人,别的什么都不知道,能出什么事?”白玉堂见展昭一脸不信,急道:“你相信我吧。只要抓不到你,他们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那么是出事了。”
展昭的脚再也不肯挪动半步。
一道闪电劈下,顿时狂风大作,原本的微雨转眼成了“倾盆”,吞噬了雨中的三人。
僵持的时间太久,竟让那雨钻了空子,白玉堂的视线模糊了,几乎都要辨不清眼前的展昭的表情。白玉堂平静问道:“你可不可以什么都不要管了?”
“这真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展昭道。
讥讽地一声哼笑:“我知道你一定要管。可是你现在能吗?”
“锵!——”
湛卢出鞘的龙吟,几乎盖过了这弥天的雨声纷纷。
剑尖指在白玉堂的鼻尖。那一瞬间,白玉堂仿佛又看清了展昭最初的样子,有剑在手,他的人就有生气。
用两指推开湛卢,白玉堂向展昭走去。他以他最恳切的方式说:“猫儿,相信我,等我送你到安全的地方,我会回来把事情摆平的。”
“没有这个必要。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处理。”
“你可以处理什么?!”白玉堂吼起来,“你现在这个样子和人动手都很困难了,如果你一再催动内力,只会令毒发作的更快,你真的想死吗?我说了我来摆平,就由我来。”见展昭嘴皮蠢动又似要说什么,白玉堂火了,一把握住展昭抓剑的手腕,另只手突然压住展昭小腹将他抵至树干。随后一个手刀切下,湛卢哐锵落地,白玉堂用整个身子压住展昭。“够了!你给我闭嘴。现在什么都听我的,没有你这三脚猫置喙的余地。”
“你也够了白玉堂!你已经是有牵挂的人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任意妄为了。”
白玉堂一怔,几乎与展昭同时看向素心。最终别开脸去。
他说:“素心会理解我的。”
“你怎么这么自私,你怎能总是要别人来理解你?”展昭突然大笑,“你以为你这样是在为我吗?错了。这不是我希望的。我希望的是你能带着素心姑娘离开这是非之地,你们能百年好合,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
“幸福?怎么幸福?”
“就当是为了我。”
“为了你?”冰冷的嗤笑,“你是不是接下去想说你现在最大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一步步后退,白玉堂苦笑着摇头,接着哈哈大笑,“我不懂,有时我真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你的幸福就那么渺小?原来你的幸福就是这样依附在别人的幸福之上?”
他抓住展昭双肩,手过于激动的颤抖仿佛是在摇撼着展昭,“为什么你总在帮助别人建筑幸福,然后从中沾染那一点点的‘报偿’便自以为幸福了?那你的幸福呢?你可有想过自己?可有想过你也有权力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可有想过也有人将你的幸福当作自己的幸福?!也有人把你的幸福看得比自己的幸福更重要?!如果你死了,我还要幸福做什么?我又怎么可能会幸福?!——”
最后的嘶吼,彻底失控,毫无保留宣泄了情感的洪流。
但是不够,他只有一张嘴,却全身都是决口裂缝。
就让山崩地裂吧,就让海啸涌来吧。
什么都不顾了,顾不了,顾不起,顾不动了。
就让素心看清楚一切,也好。
如果这种感情活该受人鄙夷,那就让他堕落吧,反正他早已堕落。
展昭发了怔,无法忽视一旁素心的表情,所以神情千转万变。当最终恢复无波无澜的平静的时候,他用他的手再次触上白玉堂的手,只是这次不是轻压,而是轻轻推开。他道:“如果还有来生,我会记得白兄的话,自私一点,聪明一点。不过这一生,已注定改不了了。你就让我得过且过吧。”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