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归宿----★零★
  发于:2009年03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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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如果那个人是风,他愿成为风之归宿的地方

内容标签:七五 武侠

主角:展昭、白玉堂

 

(一)

有一种风在吹。
有一种风从天上吹到地下,从白云吹到树梢。吹落那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槐叶,吹进晦暝的甬道,吹散了弥漫其中阴臭腐糜的湿气。
甬道两旁燃有零星火把。火苗无力,过潮的空气令把头烧得“噼啪”直响。
风过的时候,火苗摇曳,光线更加暗弱不明。
白玉堂曾在这条道上来去过无数次,可没有一次像此刻感觉到沉重,仿佛肩头压了两座大山,步履不堪负荷。
他走得很慢,因为前头引路的牢头走得也不快。
那牢头低垂着头,一脸萧索,似是拾步而进。
终于,他们在一扇牢门前停下。
牢头利落打开牢门。他看了眼白玉堂,又想往里张望,但最终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他向白玉堂做了个请的姿势便匆忙告退下去。
牢门洞开。白玉堂站在门外,怔怔望着里头,脸上不见丝毫表情。
牢内半边见光半边不见,隔断处有霾在层涌,如幽明交界,荡着份不阴不阳的鬼气。暗处隅角隐约可见一藏青人影盘膝而坐,憩身依墙。看不真切面貌,只感颓唐不崛。
白玉堂走进去,停在半边明处。他不说话,只是看着,那原本冷淡的眸子里渐渐泻出一种令人看不懂的酸涩。
藏青人影似看见了他,挺了挺腰杆,坐直身体。
“你怎么来了?”
熟悉的声音不复往昔有着浑厚底气。白玉堂瞥了他一眼,别开视线打量四周。
“我不能来吗?”他反问。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来。”
“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永远不准备让我知道这件事?”视线的回转伴着大步向前迈去,白玉堂似乎是想走到那个人在的另一边。
“要知道的总会知道,白兄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步伐嘎然而止,辍于光闇交隔的界边。白玉堂的声音低沉下来:“你真的杀了人?”
看不清表情,白玉堂却总觉得他笑了。
“算起来我这一生也杀了不少人。”
“可你杀的都是恶人。”
“所以我不悔。”
那个人的身躯更挺了。
“一生无悔。”
白玉堂闭紧嘴不再说话。
他终于看见那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明锐眼眸,果然,那对眸子即便遭逢黑暗也不会被遮掩去那绝世的光彩。他,不会再问任何一个字。因为他若是问了,就不配做那个人的知己了。
他懂他的一生无悔。
可他心中另起一种汹涌,也是为这四个字——“一生无悔”。
白玉堂看着他。
他知道,所以,也在看他。
不过那双明眸只亮了一下复黯淡去,令白玉堂根本无法知晓他此刻是什么神情。
白玉堂能知道的只有他自己。他知道自己的目光很深,知道自己目光留有敛迹。他不敢放纵。他时刻提醒自己,那个人是惊弓之鸟,随时都可能逃开,虽然他总觉得现在的他已无路可逃。
不过白玉堂还是猜错了。
那个人既然是展昭,就没有人比他更懂什么叫绝处逢生。他若要“逃”,没有人能抓的住他,即便是他白玉堂。
“我记得明日就是白兄和素心姑娘的大喜之日吧?”
白玉堂眉头一皱,“问这个做什么?”
“你来探我,不会误了吉时?”
回答已透不快:“不会。”
“那就好。”声音露出淡淡的喜气,“一个月前收到白兄请柬,展昭已早早将礼物备下,就搁在我屋里。本来想托蒋四哥把礼物捎去,可一时找不到他,自己又忙得脱不开身。”
白玉堂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异样冷如刀割,“你不会接下去想说待会儿要我自己到你房里头去拿吧?!”见展昭没有回应,他又问:“如果你没有入狱,明日可会来观礼?”
黑暗中的人沉默片刻,才道:“我很忙……”
“如果你不忙呢?”白玉堂在笑,可眸子里的冷静已荡然无存,有的是烈火熊熊,“如果没有御前伴驾,如果没有护卫出巡,如果没有案犯要捕,如果天下太平。如果什么事都没有,你,会不会来?”
更沉默了。
待缓缓抬头再次望向白玉堂,黑暗中的眼眸又一次亮出毅然的光彩,背脊又一次挺得笔直。
“会。”
他一字一字说。
“一定会。”
白玉堂再次闭紧嘴。
这一次不是不说,而是已无话可说。
何必多嘴一问,答案于否,他不早已了然于胸?
淡淡的,他笑了,很平静,也很释然。
他果然这样回答他……
“你准备了什么送我?”白玉堂上仰了脸,问得漫不经心。
“白兄的最爱——极品女儿红。”
白玉堂笑道:“难得见你有这么大手笔,想必破费不少吧。”
展昭似乎也在笑,“是我顺手牵羊来的。”
“你居然会做这种事?”白玉堂佯装出惊讶样,接着朗声大笑,“那我白玉堂可真是面子十足了。”顿了顿,他又故作神秘道:“不过我也不差,懂得礼尚往来。”
白玉堂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拔开塞子,一股酒香馥郁而出,顷刻盈满整间牢房。
“猫儿,你闻闻,这是什么?”
展昭身子明显一震,接着慢慢站起。
“白兄果然是有心之人,连探牢都记得给我带我最喜欢的竹叶青。”慢慢地,他向白玉堂走去,“我已有好些日子不沾酒腥,肚里的酒虫正闷得慌。这酒来得正是时候。”慢慢地,他伸出手去取。
两人相近不过三尺,仍一个明处,一个暗处。白玉堂仍无法将对方看个清晰,他能看清的惟有那只慢慢超越那仿佛无法超越的幽明边缘的手,从闇进入光,从他手中轻巧地取过那葫芦竹叶青。
那只手来得很慢,退得却极快。几乎是急不可耐地,一拿到手展昭已往嘴里送进一口酒,接着转身欲走。
不过他没能迈动一步。白玉堂霍地冲进黑暗,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竹叶青,顺势也将他拉了出来。
寂,是瞬间绝声的死寂。
连火把也屏住了呼吸,不再“噼啪”有声。
有的,是风,鱼贯而入;是焰,摇曳乱舞。
吹不散,吹不灭。
只见舞舞舞!
霾也在舞。随着乱了的气流,从上挤到下,从下直涌而上。
乱了,乱了。
就乱了吧!
惊骇、激荡、愕然、愤懑,一瞬间从白玉堂的面孔叫嚣着好似欲扑溢出来。他的手死死抓着展昭的手——那只伸来取酒的手——那只指甲间已泛出紫黑异色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
第一声,话音像梗塞在喉。
“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声,他彻底作啸作狂。
展昭的脸色是苍白惨淡的,神情却极其镇定,好象白玉堂的激动早在他意料之中。他静静看着白玉堂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似在等待风的歇滞、舞的停摆、乱的归序。
他赢了,展昭永远都是赢家。白玉堂是这么觉得,至少他已慢慢安静下来。
“你中毒了?”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展昭目不斜视,“一点毒,算不得什么。”
“你还受了内伤?”
“所以一时间无法把毒逼出来。”展昭从容一笑,挣开白玉堂掌握道,“白兄不用大惊小怪,我好得很,死不了。”
白玉堂眼中闪着怀疑,“你没骗我?”
展昭道:“我能骗你,公孙先生总不会骗你。你若不信,只管去问他。再者,我若真是重伤在身,包大人也不会让我待在这阴暗的地牢里,不是吗?”
白玉堂无法从展昭脸上找到任何破绽,于是他只有选择相信。
“但这酒你不能喝了。”
“不喝岂不糟蹋佳酿和白兄一番美意?!”
“你还真不怕死。”白玉堂有点恼火,“不管这毒厉不厉害,万一攻入七经八脉,你也是必死无疑。”
展昭笑道:“江湖人刀口舔血,什么都能怕,就是不能怕死。”
“可你已入公门。”
“展昭还是展昭。仍有江湖心,仍是江湖身。”
如果笑容也能化做水,那此刻这一池水一定正被风吹出涟漪。
矗立的身躯如风雨飘摇下不屈不折的青松。那般挺拔,不在于他站着,不在于他昂首前望,只在洗不褪敛不尽那一身傲气,只在他这个人。
——他是江湖上顶天立地的南侠,无以磨灭,无人可替。
取过酒葫芦,展昭仰头豪饮,转眼已喝得点滴不剩。
“果然好酒。”他轻吐赞词。
白玉堂瞥他一眼,讷讷地说:“你喜欢就好。”
“酒我喝了,心意也领了,白兄何时准备回程?”
“你这么急着赶我走?”
“不赶你,就怕你误了吉时,那展某日后可无颜见未来的白夫人了。”
白玉堂转头看向一边道:“急什么,时间有的是。听完堂再走也不嫌迟。”
展昭脸色微微一变,“白兄要听堂?”
“怎么,不可以?”
“不,……乐意之致。”
如同往昔,展昭露出一个云淡风清的笑容。
白玉堂看不出有任何不同,除了他眼眸间闪过的那一缕忧悒。
有一种风在吹。
有一种风吹起一地尘埃,吹得白玉堂的洁白帩巾飞扬舞动,忽高,忽低。
白玉堂站在听堂人众的最外围。
不是他不想进到里头,而是伴展昭来的时候,同是听堂而来的百姓们早已聚集。他们神情严峻,谁也不发一言。展昭与押解的衙役刚一走入,便个个极有“默契”地将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白玉堂就只能待在外头了。
站在外头其实也不错,不用受人挤,感觉十分自由。反正,听堂本就是用听的。
白玉堂□地笑了笑。
背脊蓦然感觉有丝寒气,他抬头看天。
天很蓝,略有薄云。入夏的天本该越发炎热,这突来的寒意实在有些不自然。
白玉堂还欲想些什么,只听堂内传来一声“升堂”,令他赶忙转过头去。
“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见过包大人。”
展昭跪地,上身向前微倾行礼。然后,他向端坐一旁的庞吉也行了同样不卑不亢的一礼。
“展昭见过太师。”
庞吉显得很得意,只用眼角蔑视了展昭一眼,然后对包拯道:“包大人,这案子已经拖了整整五天了,还有审下去的必要吗?”
包拯的不发一言令庞吉更是乐不可滋。他道:“端王被杀一案,人证物证俱在,展昭自己也供认不讳。包大人不将杀人人犯明正典刑,不知还在犹豫什么?”
包拯雷霆一瞪,怒目迸出千万愤慨。
庞吉瑟缩了下,又挺直身体厉声道:“老夫蒙圣上特令监审此案,自不能有负圣恩。包大人若再如此拖沓判案,只怕老夫不得不如实面奏圣听,说包大人公私不分,有护短之嫌。”
怒火虽熊,眼看着烧不下去了。包拯满脸踌躇望向展昭,所见的却是那一张温和从容的面孔,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
“大人不必犹豫。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展昭说地异常坦然,仿佛那个即将被判刑的人不是自己。
包拯只觉心头猛是一搐。眉,挤压地更紧。他将视线移向自己的右手,那只正紧紧捏着惊堂木的手。高高地,他将惊堂木举起,轻轻地,又放下。包拯道:“展昭,本府再问你最后一次。是否真是你于半月之前将端王刺杀在其府邸?”
“是我。”展昭应道。
庞吉冷哼一声:“多此一问。”
包拯斜睨庞吉,再回视展昭,继续言道:“果真是你,本府就更不明白了。你跟随本府多年,朝纲律法知之甚详,你又怎会知法犯法去行刺那端王爷?莫非,你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没有苦衷。” 展昭抬起头,眸子黑得发亮,“展昭不会为了苦衷而杀人,就像展昭不会为了恩情而杀人一样。”
“杀人总要有理由。”
展昭突然笑了,这笑不再淡然,反带有一份苦涩。
“我跟了大人这么多年,我的理由,大人不是应该最明白不过吗?”
白玉堂看见包拯的身躯明显颤了一下。
他从不知道这个铁面无私的青天也会发抖,也会露出那种被突然将了一军的慌乱表情。
但他没有时间惊奇那个,因为他发现了一件更值得惊奇的事。
他身前所有百姓居然都合十了手掌,在那里低着头喃喃自语。
“包大人一定会救展护卫的,一定……一定……”
“包拯,展昭都已承认杀害端王,你还想包庇他到什么时候?”一旁,庞吉又开始施压了。
包拯无可奈何,他的眸子已发灰变得僵滞,连看向一旁公孙策都仿佛十分吃力。
“……让他画押。”
没有往昔的声如洪钟,这一句轻得只有公孙策一人听见。
公孙策瞪直了眼,他脸上有惊诧,更有疑问。可他立刻知道包拯不会给他任何答案。因为就在他因震惊而抬眼的刹那,包拯已将头别转开去。
他从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会在这重要关头如此怯懦无力。
可他居然还能懂得他的怯懦无力。
公孙策的表情仿佛在瞬间冰封起来。他慢慢走到展昭身前递上置放在托盘中的案本。
展昭疾目扫过案本中罪状记录。他显得极度平静,反是看向公孙策时展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冰有结时,就有化时。当公孙策看到展昭执起笔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叫出来:“展护卫,不可……”
不过他这一叫还是晚的点。出乎所有人意料,展昭竟一声嗤笑,随后将手中的笔抛回托盘之中。
“展护卫,你这是何意?”包拯问。
“我不画押。”
“你既然认罪,为何又不画押?”
“因为我无罪!”展昭霍然起身,巍巍伫立,“展昭认的只是杀死端王一事,但这不是罪,所以我不会画押。”
“你既已杀人又如何说这不是罪?”
“因为端王该杀!”
“放肆!”庞吉拍案而起,怒喝道:“展昭,你居然说皇上的长兄该杀,你好大的胆子!”
“展昭的胆子从来就不小。我敢杀无恶不作的端王,就不在乎多杀一个佞臣,太师信是不信?!” 展昭一个厉目瞪向庞吉,竟将庞吉吓得坐瘫回去。
“展护卫不得无礼。”包拯神情严峻,口气也重了许多,“太师是皇上特封前来监审之人,你对太师无礼,便是无礼于圣上。”
明锐的眸猝然暗淡下去,展昭凝视着眼前跟随了数载春秋的人,心潮一时无法平静。慢慢地,他矮下身子,背已弓,腿已曲。双膝骤然着地的刹那竟沉重到叫所有人感到心痛。
庞吉此时才敢嘲讽地开口:“胆大妄为,原来这就是开封府的‘规矩’。”
展昭叱道:“什么叫做开封府的规矩?”
“展护卫!——”
“大人!”展昭打断包拯,厉声道:“展昭所言句句出自肺腑,今日就算皇上在这大堂之上听审,我也会这么说。端王所为有目皆睹,□掳掠,杀人放火,他无恶不作。百姓早怨声载道。当日我潜入端王府并非为了行刺,然我眼见他正在奸污一名无辜少女,试问我如何能不出手?皇上自诩以仁孝治天下,可就因皇上过于仁慈,念手足之情同胞之义,一次又一次宽容于他,结果也只是放纵其更加为非作歹。”
庞吉耐不住叫道,“展昭你太放肆了,居然敢说皇上的不是。”
“我今日进了这里就根本没有打算活着走出去!我为什么不敢说?!!”
再一次,他欣身而起。
“猫儿!——”
白玉堂震惊地大叫一声。
他知道他听到了,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并把视线集中到他身上。但独独展昭没有,他连一点回头的迹象也没有。
他突然有一种预感——他不会回头了。即使是他说出的话,也是覆水难收。
“端王为人十恶不赦,多条人命丧于其手,大人明明知道,也有心为民做主。可皇上存心庇护,第一次将大人参其的奏折留扣不批,第二次大人据理力争,却被皇上剥去了龙图阁大学士一职。属下莫大地敬佩大人的敢言敢当。”神情有激奋转暗,眸中精光已逝,“可是……即便大人能代民请命又如何?大人最后仍是无可奈何将端王放了。只因皇上的一道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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