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归宿----★零★
  发于:2009年03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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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平静的表情,暗藏另一番肃杀之气:“把话收回去。”
方衡退去一步。
“收回去!”
断刀在手,五指捻过,竟碎裂成片。
方衡又退一步。
“找我展昭可以。但若你再敢有辱素心姑娘清誉半句,这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手扬向空中,碎片同时打入身旁石壁,深入寸许。
这一次方衡没有退,却是他身后众将士不禁却步连连。
展昭轻蔑一笑,拉了素心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方衡愣了片刻才回神,狠狠瞪一众下属:“谁敢给我再退半步试试?!”
回望展昭背影,杀机四起。
“展昭,这可是你自投罗网。”
夺过副将长刀,手一挥,率众追去。
风雨迎面,陌路狂奔。
同样一条山道,先前是她拉着他。现在,换成了他拉着她。
素心茫然跟随展昭前行的痕迹,一脚高一脚低地跑着。伟岸身形在眼前显得异样挺拔,却让她看不懂。先前连神智都只能勉强保持清醒,何以这么短时间竟不复半点病态,如此疾行下呼吸竟也如常?若他真压□内剧毒,明明可轻易杀出一条道,下山逃走,何以要拉她继续往山上逃?难道只因顾忌她有伤势?或者……他真正要避开的对象另有其人?
心神恍惚,脚下就是踉跄,被一箭射中大腿。素心痛呼,摔到地上。
展昭拍落随后的流矢,蹙眉道了句“失礼”,便将素心一把横抱到怀里,施展开绝世轻功。
前行许久,山道不再蜿蜒,渐渐笔直宽阔了起来,再行,豁然开朗,一片空旷出现在众人视线。尽头是悬崖,唯有的一座木板铺成的吊桥连接另一边的峭壁。展昭心念电转,放下素心,低声说道:“素心姑娘,你自己小心了。”接着托住素心后背轻轻一送,素心的身子顿时飞上吊桥。
吊桥又陡又窄,素心好不容易拉住两旁扶手的绳索站定,便见身后追兵杀至。
“展大哥……”素心呼喊。
“走!不用管我。你若能安然,展昭纵是拼尽这条残命,也值得了。”
“你绝不能出事,不然玉堂他……”
一阵劲风过,吊桥抖得越发厉害。摇晃地看不真切展昭的面容,只觉得他的神情好似清风在笑,“老天只给了我一条路走。尽管有许多无奈,我仍要坦荡走完它,用我的方式。白兄不会怨天尤人,他懂的,你也懂的。”
回身迎敌,挺若松柏,仪态昂藏。一柄绝世宝剑,驭若行云流水,剑路大开大合。湛卢利而不枉,万般戾气于过招间,化去无形。
出剑如点乾坤,运气恍吞山河。
孤身立于桥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势。任那震上天的喊杀声振聋发聩,任那狂风暴雨击打在身,脸上有了绝决,竟似身在血腥的修罗场都已不在乎。
真英雄,即便踏上死亡的不归路,也要昂首阔步。只因每一脚踩下的都是沿袭信念的执著。
素心眼中涌起“朦胧”,咬了咬牙,转身就走。
方衡的心渐渐沉入谷底。一波波的攻势周而复始,倒下的人远比想象的要少,只是那并非什么好事。他看得出那些厮杀的将士有一些人眼中有了惊惧——那个人的强悍是要亲身体验方知个中厉害。而更多人眼中有的是敬畏,他们尊敬眼前这个男人,所以他们的刀箭自然而然偏了方向。
满腔的恨意无从着手,然在偶一抬眼望到仍在吊桥上拖着伤腿摇摇晃晃的素心时,扯出一抹恶毒的笑来。
张弓一箭射向素心后背。
展昭惊觉,呼喊不及,恰逢一个士兵斜刀劈来,展昭单脚一钩,顺势踢出,军刀脱手,磕飞箭矢。哪料那人没能站稳,摔上吊桥,一骨碌险些滚下去,幸亏临危抓住搭桥的锁链。但这一阵剧烈晃动,加上雨天道滑,使得素心也失足翻落。
那吊桥本就长年不曾修缮,偏经这场大风雨,此刻两人还同时挂在一个方位,顿时经不起折腾,不少桥面原先有裂痕,此刻破损更为严重,还有几处没固定牢的桥板从缝隙间零落掉下。
展昭见素心遇险,顾不得与人较量,飞身奔上吊桥。
身后,方衡挥刀斩向桥面,内劲过处,木板接踵断裂掉落。当展昭将素心拉上来,整座吊桥除了两根光秃的铁链,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了。展昭揽住素心踏上铁索。本想直接送素心到对面,却听那同样吊挂着的士兵大叫道:“展大人,救我!”
展昭定眼看去,竟是方衡不罢休地继续砍击锁链。眼看铁索将断,展昭飞身而去,另一手将那人也提了上来。
抱着两人全力扑上崖边,迎接他的却是方衡早有预谋的算计。展昭苦笑在心,勉强一把将那士兵抛去,自己则在空中翻转之际背过身子护住素心。
一阵火辣辣的痛楚,后背湿热渐涌。
展昭单掌支地,一翻,离了素心,也将危险带离。没有间歇,周身又刀风四起,一腿霹雳扫荡,将围来的人群冲散。展昭腾地勉力站稳,迎上冲来的两名副将,剑、鞘各挡一刀,哪料竟还有第三人趁隙施以暗手,终躲不过那最后一柄刀当空袭来。
展昭突然有一股想大笑的冲动。
曾经少年梦,多少抱负,多少矢志。
至今英雄塚,多少无奈,多少憾事。
他终于也到了成为说书人口中某一个时期的故事。待白骨枯尽,谁将也不再记得他。
不过……这样也好……
“……也好。”
“好什么?!”
闻听一声叱咤,惊见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翩然落定身前。衣角在空中飞扬,往昔总是一身白衣,眼下大红的喜服竟有些刺眼到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幻。猛烈一掌,偷袭之人口喷鲜血击飞出去。双臂一圈,带动的强力内劲,更将其余几人一起逼退。
回身一把扶住展昭,却不想摸到身后血迹。白玉堂的双眼忽然冒起了火。
“你受伤了?”
展昭笑了笑,不答。
怒火顿时烧得更盛,凌厉扫视众人,一字一句道:“是哪个伤了你?”
骇人的恫吓,直叫人皆噤若寒蝉。
怒极,剑连鞘猛地掷入脚边,深入半尺有余。“是谁?是谁竟有胆子敢伤你?!”
“白兄,带素心姑娘走。”
“可是你……”
“这点伤还不碍事。”
“不碍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状况?你根本连一点伤都受不起。”突然煞住话头,呆呆看了眼指尖染上的鲜红,象是领悟到了什么。白玉堂突然一把将展昭拎到面前,极度震惊地问:“你用了?”
展昭自然是明白白玉堂的意思的。他微微垂着眼,回避他的目光。
“你答应过我绝对不会用,可是现在,你居然用了?!”
质问渐渐成了嘶吼,不敢置信的眼神不断在展昭脸上游走,可始终被避开去,于是白玉堂望向夜空,时而闭上,时而睁开,是一种说不出口的心痛,却仿佛要把五脏六腑中的苦一同翻绞出来。
“你明明知道,一旦用了‘锁心魂’,你就只有两个时辰。可你居然还是用了?”
当年欧阳春教展昭“锁心魂”之时,他曾极力阻止。那时他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展昭注定会用上它。“锁心魂”是一种很特别的内功,可以在短时间把体内任何毒性彻底逼入心脏附近,并能控制毒性决不发作。但是一旦过了两个时辰,仍未有解药相解,就会剧毒攻心,立时身亡。
控制不住地是那心碎的眼神,白玉堂轻轻拢住展昭双肩。“猫儿,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你明明答应我绝对不用,为何食言?你还有我啊,难道我不能成为你的依靠吗?你就一定要用你这伤痕累累的双肩继续去挑那些负担?即使拼着一死?”
沉默。展昭的不言证明了白玉堂的一些话是对的。
从来都是独自面对这人世间,从不曾逃,不曾象这些日子完完全全依赖着某个人。白玉堂是可以支撑他的人,只是心总是难以平静。他和他从来都是对等的存在,可如今这种平衡破坏了,这让他觉得不自在。不过这并不是他下定决心用“锁心魂”的理由。他真正的理由是……
幽幽叹息,夹带那无可奈何的天意:“即使不用,我也未必能再支撑两个时辰。”
在嗓子眼叫嚣着的冲动,顷刻被吞咽下去。
原来,竟已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难道连一丝希望都……无法看到了吗?
两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多久?……还剩下多久?
无法想象,眼前这个人也许随时都会离他而去。
视线突然朦胧起来,雨水冲进来,又涌出去,让他几乎要看不清展昭的面容。却是心中对眼前之人的了然,让嘴角扬起一抹快意。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竟然大笑出声。
“人生苦短,如饮朝露。两个时辰,我也要陪你一同走。”
白玉堂伸出了手掌。
热血在体内沸腾,展昭也伸出了他的手掌。
“好,一同走。”
有知己如是,不悔。
击掌!
响之有声。
交覆,叠转,相握,同声。
“前尘不计,来生再约。”
没有相约,却是异口同声。仿佛这心的默契已经无须一句话一个眼神传达。
今生就要走到头,那就邀约来生。
“白兄,你先带素心姑娘过桥。”展昭边说边防备起渐渐围拢上来的人。
白玉堂哪里肯依,“你带她过去,这里由我挡着。”
展昭瞥了眼那只剩一根铁索相连的“吊桥”,笑道:“我可不是你,当年你在陷空岛行惯了‘独龙桥’,要说这功夫,展某可是万万比不上的。”(零:独龙桥,原著五十六回有提到,乃是一个大锁链,两端有椿二根,一在山根下,一在泊岸上。好胜小白渡水用的家伙。)
“到这节骨眼你还想逞英雄?要么你走,要么谁都别走。”
“这是闹的哪门子别扭?我受了伤,独自难以过去。你若不先带素心姑娘过桥,如何再来助我?”
白玉堂了解了展昭的意思,于是点头道:“好。你要等我。”说完,飞到素心面前,一把将她抱起。
素心柔顺地让白玉堂抱着,但那张苍白的面孔始终回避,一直到了对面山崖白玉堂将她小心放下,她都没有再看他一眼。白玉堂自然明白此刻素心内心的感受,只是……温柔的凝望,白玉堂轻轻在她耳边吐呐。
“对不起……”
是的,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而素心,当这三个字从白玉堂嘴里冒出来的瞬间,心中涌起的那股彻底失去的痛楚叫她猛地抬起头来。然而,决心的一望,望见的是白玉堂的背影。那个人已走向崖边,走向那条连接着心之归处的唯有的铁索。
可是……
白玉堂的脚终究没能踏上铁索。
就在他要那么做的那一瞬间,铁索突然断裂。
是人一剑斩断了铁索。
那把断索之剑叫做湛卢。
而湛卢的主人叫做展昭。
震惊,继而愤怒,更是有一种被撕裂又要去撕裂的疯狂。若不是素心死命抱住,白玉堂已经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玉堂!玉堂!冷静点,太远了,就算你轻功再好,也过不过去的。”素心大喊。
白玉堂却象没有听到,拼命冲着对岸的展昭嘶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你还要骗我,到这个地步我还会被骗。究竟是为什么?!——”
颓然跪倒,十指紧紧扣入地下,沾染一手泥污。
你真的不懂吗?
缓缓吐出:“前尘不计,来生再约。”
你我已约来生。
今生的无奈,就将所有痛,都忘了吧。
“展昭,你自寻死路。这一次,连大罗神仙也休想救你!”
回身,迎向那也近癫狂的方衡。
苦痛从眼神中抽走,换上和从前每一次杀敌时同样的尖锐凌厉。
“不!——”
有一种风在吹。
有一种风让天地色变,鬼哭神嚎。
有一种风凛冽刺骨,挟磅礴大雨披靡而下,令人无所遁形。
有一种风束缚了人的皮囊却不甘休,连心也想绑了,用它无孔不入的手,困住天地,磨折所有。
血,溶入雨水,沿着刀刃蜿蜒而下,滴上方衡手掌,同时也滴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刺破天际的一声“不”,却是来自素心的嘶喊——换不去已然发生的现实,亦阻止不了伸向前方却空了的手。明明一瞬之前,她的双臂环抱之间还有个挣脱不得的白玉堂,可下一瞬,他的背影离她越来越遥远。
喜服的红艳,飞越那深不见底的沟壑,好似虹之一素独揽纵观。然,竟仍比不过双目赤色、火的炎焱,好似连周身的湿潮都可蒸发烧干。
白玉堂身在空中,方衡已然色变。只因刺入展昭胸膛的刀身,映出一份满足,而那满足并不来自方衡脸上。他甚至还来不及感觉染手的血究竟带来的是体温的热还是暴雨的冷,他便已看到展昭在笑。然后,是展昭的剑,再然后,听到一声夹带喘息的“圣旨到”,再然后,一切都变得遥远,再没有然后。
一剑斩杀,展昭拼尽一切挥出这最后一剑,不遗半分余力。
力竭,剑离。
脱手的湛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跌落谷底。那疾坠而耀眼的光芒,仿佛是在追逐只比它快了片刻下坠的白玉堂的剑。
当冲天的血柱喷出,白玉堂的双脚终也落定。一颗头颅滚到脚边,他不看;第二声“圣旨到”响起,他充耳不闻。眼前就是那个人,伸手便能触及。可他也没有伸手,只是定定地看着,目光锐利蕴藏千丝万缕,仿佛要穿透要痴缠要抽丝拨茧将那个人所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在这片刻这瞬间全部纳入双眼融入心中。
第三声没有喊出,因为喊旨的赵虎被领他们前来的男人撞了一下胸。那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情景,叹道:“看来,已经不需要圣旨。”赵虎等人这才瞧清状况,眼都急红了。欲飞奔上前,终被拦下,男人摇头道:“既不需要圣旨,便更不需要我们了。”
是的,什么都不需要了。
那两个人之间已经插不进任何东西。
旷世的利器也好,剑客的依凭也好,侠者的武心也好,正义的执念也好。
只余下简单的凝视,在心的律动下,一点一滴,敛起记忆的碎片,过往的画卷。
白衣拂风尘,醉步拾阶台。
“第一杯,当敬豪客。豪气魄无所拘束,豪万贯散复还来,豪壮语论转乾坤,豪真情自在人间。”
蓝衫洗纤华,举杯邀月来。
“第二杯,当敬真人。真诚意实心实款,真道义不偏不激,真丈夫肚里丈量,真英雄天地为家。”
相视而笑,同碰杯盏,同声而语:“这一杯又当敬谁?”
顿默片刻,竟又同时碰杯。
“敬你。”
敬不完的酒,看不尽的天地。
天与地,明明没有交集。可这俗人的眼偏偏能看到天地一线。
“你在看什么?”
“看天。”
“又在听什么?”
“听风。”
“那……还在等什么?”
“死猫!除了你,还有谁敢让白爷爷这般好等?!”
等待,追寻,再等待,再追寻。
往往复复,如同一个轮回,没有休止。
浮浮沉沉,如同飘落海上的风信子,着不到岸。
“我已和月华定亲了。”
“我知道。”
“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
“那你也该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我知道。”
“你不知道。”
“我知道。……但我更知道我心里的那个人是谁。”
即便知道一切,结局都是一个。老天玩弄着天意,数不尽的意料不到叫人手忙脚乱。唯独心这东西,老天碰不到,只属于人自己,即便顽固了停了死了,都只属于自己。
展昭不知道白玉堂为何会出现在他面前,雨水模糊了视线,让眼前的喜服看起来有些不真实。明明一切都算好了,他过不来,他也去不了,是他亲手将两人今世之缘斩断。可现在,他就在他面前,伸手便能触及的地方。只是,他也没伸出手,因为身躯倒下去的速度比伸手的念头来得更快。
他跪了下去,而他也跪了下去。
终于,咫尺的两人之间连咫尺也不复存在。
紧紧贴合,胸膛彼此的起伏都找不到空隙。
他靠在他的胸前,他便让他靠着。
仿佛一切都再自然不过。
“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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