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吝啬于多说一个字,就为了那个已是他人所属的人?月回头看仍旧坐在那里的那个清风般的男子,就一阵不爽。这世上能让他月公子有这种感觉的,还不曾出现过,没想到这会儿就有一个在他面前。
“你话真多。”月甩过这么一句话。
舒然当场无语,只能“你你你——”然后就说不下去了。
“月,”风的身影看过去洒脱中多了一份牵挂,他从位置上站起来,迈开脚步,徐徐移动,一步一步走向月。“你在担心什么?我认识的月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我不认为你会不管殇儿。”
“呵——此话怎讲?”月嗤之一笑,一副我的事你懂个屁啊的态度!
的确,他人再和那个人熟也不可能完全了解一个人的,但现在这会儿根本不给时间让他去了解月这个人。他移开视线,停在隔壁屋正中央放着的大木桶上,眼中不自觉带上疼惜。他用低缓的声音道来,“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怎么就说不管就不管了呢?你也很喜欢殇儿不是吗?他是个让人无法讨厌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偏偏要生在这种家庭。你难道要让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悲剧再重演一遍吗?”
虽然他不是很清楚月小时侯遭受过什么,但从舒然不经意的支字片语间他还是可以肯定的是月也是个一身伤的人。会那般嗜杀成性,若不是经历过一段无法回首的往事,又怎么会有人有这种心呢?
有些东西就算没有说出口,但有一词叫一切竟在不言中,说得就是语不到,心先至。同样都是一群受过伤的人,同样为这个世界所困。
月也不是真不想救火殇了,只不过,他知道自己怀中的这个孩子也是个伤痕累累的人,也无法再承受更多的伤害。只不过是个孩子,只不过生在这个世上,怎么就不得不背上如此多莫须有的罪呢?
无人可以回答他。
最后,月终于还是先妥协,他低下头看了看水上玄,又看了眼泡在药汤中的火殇,用极其无奈的声音说道:“我去。我去见云子夜。”
此言一出,众人齐刷刷同时看向他。
舒然最不能理解月怎么会自己答应了去见那个巫?之前听到云子夜这个名字的时候反应最大的不正是他吗?难道为了这个不相干的人,他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他看向水上玄。不过是个巫,在北岛虽然不是很排斥巫族,但无论怎么说,总归不是同类,总有些芥蒂无法释怀。
风不是很清楚月与云子夜的关系,但还是很好奇水上玄有什么魔力让有杀人魔之称的男子,愿意代替他去做这么一件毫无把握的事?
“主人!”一直闷不吭声的水梓急呼道,马上就遭到他家主人毫不留情的一记冷眼。少年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一字。
“我去拜托他,反正我和他也算曾相识一场。”月扬起头,坚定地说道。
相识什么都不过是他一个人胡诌的,但认识却是可以这么说的,虽然还不知道云子夜还记不记得他了。
风立刻展颜,舒然的脸色却非常难看。
门外天色已暗,屋内油灯点起。风吹得大门“咚咚”作响,火光摇曳,身影随之晃动。
“一族之长,当以何为首?”已经年过半百的老者在私塾开学当天问一群坐在下面的孩子。
一个男孩举起手,是易老三的长子易显。老者把他叫起,那孩子傲慢地扬起头,“一族之长,当以族人为首。处处为族人,尽自己的所能来保护本族之人。”
是个聪明的孩子,但太刻板了,看样子易老三的儿子和他差不多,空有伟大抱负。坐在最上面的几个老者互相点头。
下面坐着的孩子都是易家的希望,在他们之中会产生一个未来的族长,接管“易水堂”。
白须过胸的老者点起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孩问:“你说,一族之长,当以何为首?”
那个被叫起来的孩子想了一会儿,只说了三个词。“及忧,多惩,少为首。”
那个人后来就是“易水堂”堂主——易惊寒。
“啊啊啊!!!”一声惊呼响彻整个府邸,男人坐起来,大声喘气,“哈,哈,哈——”该死!又是那个该死的梦!一族之长,当以何为首?一群蠢老头!
爬下床,男人骂骂喋喋走到门口,才刚打开门,一个瘦小的下人急匆匆跑过来,“大少爷!大少爷!怎么了?怎么了?有刺客吗?”
男人抬起一脚就把他踢到走廊廊柱,没等那人喘口气,就见得男人走上前,抬脚踏在那个下人身上,用鞋后跟不停搓磨。
“有时间关心这个,不如给我好好办事。”
“小,小人知道了,大少爷饶命?”他虽然被踩在下面动弹不得,但还是求饶道,献媚的谗笑。
这是男人这生最厌恶的表情,却偏偏生在这种家庭,根本无法摆脱,府上的人见到他都是这种殷情。在这个家里除了那个已经不被当成他们家的,老头在外面生的野种见到他时,会用很厌恶的眼神看他。
松开脚,易显走下台阶,抬头,朗空明月,照西楼。
下人小皮子连忙连滚带爬爬到他们家大少爷脚边,跪着,低下头不敢看,府上哪个人不知道,这两天大少爷脾气非常不好。本来大少爷的脾气就很不好,现在可是魔鬼级的。
“大少爷,外面凉,天也还没亮,您还是去里屋休息会儿。”
话一出,立刻招来男人鹰般尖锐冰冷的视线,说出的话更是冷,“多事的家伙,我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是你这种下人管得了的吗?”
“对,对不起,大少爷,小人再也不敢了!”
“谅你也没这个胆!袁三怎么说?”易显移动走向自己的卧房。小皮子跟在后面,笑得跟个猴似的,“袁三爷明早就能赶到了,袁二爷说‘等老三到了就行动’。大少爷,您要喝茶不?小皮子给你去泡。”
“你去和袁二说,叫他悠着点,别再给我搞砸了,上次的事先给他记得。”
“是!小人会和袁二爷说的。不过,大少爷,二少爷那里来人说,要您回去一趟。还有……”说到这事,小皮子战战兢兢不敢往下说,只要提到二少爷,大少爷就一定会发火,而他都是那个受害者。
回去?易显眼神一冷,小皮子的脖子就往衣领里缩了一寸。就知道这小子会怕,也不能怪他,自己的破脾气他自己知道,没有几个人可以忍受。连袁家那几兄弟也只有袁三能在他失控的时候拦住他。
就小皮子?易显故意又扫了他一眼,直到小皮子连身体都缩在一块了,他才收起玩闹的心重新思考以后的路,“旬泽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是,是在大少爷您闭关的第二天。”看样子真的怕得可以!
也就是昨天了,他闭关修行三天,一出关就打算好好睡一觉,这几天的事也都交给了袁家兄弟。没想到才刚躺下就又做了那个该死的梦!催他回去还不是那老头的主意,不是催着自己娶妻就是陪他老人家打猎,每一件事都不是他愿意陪那老头干的。每次回去,不光要看老头的脸色,连旬泽都没有好脸色。明明是弟弟却爱教训人,鬼才会回去!
“给我回话,说我身体不好,不宜出门。”就这样草草打发好了,反正无论回还是不回,下次还是会有人过来催的。除非合了他们的心意,就得要自己违背自己的意愿了,那是他易显绝对不会干的事!
“是!小人已经打发走了。”小皮子走上前,接过易显手上的一封信笺。
“把这个按上面的地址送去,记住了,要你亲自去!还有,”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只瓶子,“带上这个,就说是胡先生给的。”
“是!”
一个金色镶边的瓶子,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易显眼中含笑,意味不明。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睡不着,男子直起身,望着窗户外出神。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下人没关上,此刻他也没心情去责怪。
只听得大门“吱噶”一声响,绝美男子走进来。
“怎么还没睡?”火千君走到床畔坐下,拖掉鞋子,爬上床。
火维平的眉头一下子皱起,却也没说什么,身子往外边移动,给里面留出个位置,说:“千君不也没睡?”
“睡不着,太热了。”像是抱怨性的话,从他的嘴里出来就带上了一丝娇嗲。
千君的房间夏天是比较热,但,火维平虽然知道火千君没任何意思,但还是感到心里甜丝丝的。他随着躺下,“两个人挤一块儿不更热。”
“维平的房间不热。”
这,火维平只能笑着独自甜蜜。千君对他,真是放了所有的心,毫无戒备。可是,无论怎么说,他可是个响当当,顶天立地的男人!
千君啊千君!火维平感叹不已。你就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呢?还是只是假装不知道。
这个答案无关紧要,火维平只要火千君能一直伴着他,他就已经很满足,还要奢求什么呢?若像赤俊太那样,惟独苦了自己,只是个笨蛋罢了!
他火维平绝对不会让千君难过一分!
又过了一更,火维平还是睡不着。本来就有点失眠,火千君在旁边一躺,他就更没那心思睡觉了。
旁边的人翻个身,不小心露出香肩,玉般精致润滑的肌理,春色无边。
火维平咽了一口口水,能控制到现在,他还真佩服自己。
可火千君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他继续翻滚,一个转身,正好抱住了火维平。也没醒过来,低低呼气。
“哎——”这个夜晚又将一夜无眠。
火千君来了两天,他就两天没睡着过。只要一到二更,火千君就会走进他的房间,爬上他的床。虽然两个人小时侯也是经常睡在一起,但那只是小时侯的事,不更事的年龄,又能有什么关系呢!可现在,两个人都已经二十有余,是个经事的大人了。可,千君还是喜欢爬他的床。
当初,火维平一直都在后悔。若那个时候能什么都不要顾忌,阻止那场婚礼的话,或许结局又会是另一个样了。
为何每次都要晚一步?
火殇的事也是。
那孩子……火维平想不下去了。
“别人家的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火千君突然说话,吓了火维平一跳,原来他醒着。既然没睡就不要装得跟睡着了一样,害他胡思乱想。
“怎么会是别人家的事,怎么说我也是他表叔。若说起来,千君你也是。”
火千君头往旁边一偏,移开搁在火维平身上的手和脚,舒展一番,发出惬意的声音。“维平的房间果然比我凉多了。那个房间我可不要再睡,不然我就回去不来你这里了。”
“维平,我以后就睡这间房好了。我也不怎么喜欢回‘漓火堂’,你这里又舒服又有好茶又不用听那些人唠叨,我还是比较喜欢这里。”
这话说得,火维平怎么品味怎么高兴。不过再想想每次都是这样被他给糊弄过去的,这次可不能再放过他了。
“千君。”他转身和他面对面,严肃说道,“你去拜托一下堂主,她一定有办法的。”
“不要!”男子的回答干脆利落。
火维平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也已经跟他提过好几次了,他的回答都是这么一成不变的。说不要,斩钉截铁,也不懂得讲话要有变通,可以说得更委婉些。只要他这样教训火千君,这个媚丽男子总会说——维平,又有什么关系的。然后头一甩,什么都不管了。
他是袒护、珍惜着他,却不是纵容着他的!
所以火维平脸色一凝,有些不悦,“千君,莫耍脾气。”
话才出口,就见得火千君嘴一歪,气囊囊说:“维平只在乎那孩子,我怎么样都不重要。”
这话说的,又好气又好笑,让人疼也不是骂也不舍。火千君就有这能力将他所有好脾气发挥至极限。火维平叹气摇头,睁开眼,柔情似水,“当是疼你在前,可也不能就这样不管了。火殇是表姐唯一留给我们的宝贝,墨上将不在乎,我们不能也放着不管了。”
火千君眼珠子一转,“知道了。”话中透着几分不乐意。
他的这场政治婚姻,虽然妻子是个好女人,但不能因为这样他就该乖乖听从安排。火千君的心里早就有人,即便那个人对他根本看都懒的多看一眼,也不能阻止他对那个人的浓浓情意,只见升涨,未见消沉。所以,他不希望和“漓火堂”扯上关系,他的妻子是现任的堂主,若是欠了人情,以后就说不清了。两人相敬如宾,也算安然无事。可,维平的请求他是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的。
算了,随他去好了!
“只有这一次。”火千君最后这么说。
火维平眼睛弯起,渐渐沉入睡眠。
“这事,我家泪儿也有责任,就算你不说,我也应该帮这个忙。老爷子都那样了,我又怎么会放着不管。”漓童儿娇小的身子缩在厚重棉被里,不时咳嗽几声。她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本来她的身子就比较虚弱,药堂的人,常年和各种毒物打交道,能不有几个或大或小的毛病。
火千君却把视线移开,躲过女子炽热的眼神。女子黯然叹气,再次咳起来。突兀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干燥的房间里,有一种让人心悸的感觉。
“千哥哥,童儿这几天不能服侍你,你在维平哥家可好?你耐不了热,我已经嘱咐漓军头把冰库移到维平哥家去了。若你想泪儿了,你就来看看。等我好点了,我……咳,咳咳——”在那么多人面前,这个女子还是将他们夫妻之间的私房话搬出来,不知是她顾忌的少呢,还是想不到这一块儿?
但大伙儿听了这些反倒没觉尴尬,对身为丈夫却毫无自觉的男子抱有很大不满。
“堂主,您休息着,不要再说话了。”
“堂主!”
几个侍女跑上前又是递水递巾帕,又是擦汗。
漓童儿推开她们,看向站在人群最远的男子,眼中全是倾慕,“千哥哥,童儿又给你添麻烦了。你莫生童儿的气?”
女子这般期待,但火千君就好象没看到又没听到,他的头偏向外面,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看哪里,视线散乱,不发一言。
漓童儿垂下眼,原本漂亮的脸蛋都是失望。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化解这种尴尬的气氛。火千君的脾气谁都知道,若他要是不愿意,谁都劝不了他,除非那个男人,那个曾促成这桩婚姻的男人。
站在火千君旁边的火维平只能走上前,恭敬地曲身,扯开话题,“谢堂主!若是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恩——”女子再次抬起头,视线飘过立与窗口,如清风白玉般优雅精美的男子,无限心声无处抒。她早就知道,她的千哥哥只是把她当作妹妹般疼爱罢了。那些个男女之事都只是她的一相情愿。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还有泪儿——她的宝,她的依靠。
“军头。”
被叫到的粗壮男人走上前,“堂主,有何吩咐?”
漓童儿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请了北平所有大夫都没用,连御医都来看过,仍旧不见起色。
她虚弱地喘气,在大家关心的视线中缓缓道来,“你去过墨上将府了吗?”
“是的,堂主。”
“那墨上将是怎么说的?”
众人的眼睛都往漓军头那里聚,等待他的回答。
叫漓军头的男人只是低垂着头,抬也没抬一下,说:“我们的请求已经和墨上将说了,墨上将不反对我们参与,但他也说了,只在殇公子的事上我们可以插手,其他就免了。他说,他墨君不需要药堂的人多事。”
“真是狂妄!”
“是啊,完全不把我们‘漓火堂’放在眼里。”
“也不能这么说,这本就没我们什么事。况且对方也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若不是有心找我们的茬,那些人就不会在那个时候劫走殇公子了。”
众人议论纷纷,意见不一。
“咳,咳——”
“堂主您要小心身体啊!”这个说话的温和女人是漓童儿父亲的妹妹,也是漓童儿的姑姑。
“呵呵——多谢漓思夫人关心。童儿会小心的。”她直直看向或坐着或站着的在场的漓家人和火家人,脸上含着三分笑意,七分严肃,“不管墨上将怎么说,我们要做的事,那位大人也不一定拦得了。只不过,现在的我们也没那么多心思去管其他事。但是,各位,于仁于意,火殇的事我们是管定了!对方实在是嚣张,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若我们就这样袖手旁观,叫我们‘漓火堂’以后如何在北岛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