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中绮替他盛碗汤,问:“今天玩得开心吗?”
凌谦眯起眼睛笑笑,点点头。
凌中绮吃了口菜,“我本想打你手机,不过後来还是忍住了,偶尔也要相信相信你的认路能力嘛!”
凌谦听到“手机”这个词,一个激灵,想起卓文戎那通电话,心跳因害怕而加速,没有在意凌中绮说些什麽,只模糊地“嗯”了几声。
洗完澡,凌谦舒舒服服地躺到床上,打开电视,看了些娱乐节目,觉得有些困了。大概今天去公园玩得累了吧,他想。
就在即将睡著的时候,床头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凌谦又困又累,一片混沌,毫无意识地拿起听筒,本能地问:“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儒雅的男声,如海洋一般平静宽广,凌谦几乎在瞬间清醒过来,慌乱地想挂断电话,却不知为何舍不得。
他禁不住暗骂自己没用。
荣思和在电话那头,声音中透著无法掩饰的关切,“你这几天都怎麽了?我没有办法联系上你,也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顿了顿,“上次我去你家,凌中绮不让我进去呢。可是我想你,无时无刻不想,晚上散步的时候感觉你还在我身边似的,走两步就跳一下,不肯安定下来。”
凌谦疲惫地闭上眼睛,摸摸胸前那块温润的青玉,半晌又睁开,“现在说这些有何用,我只记得你对我的好,这就够了。至於以後,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牵扯。你要喜欢谁,要去讨好谁,要把什麽样漂亮的男孩弄上手,那都是你的事情,与我凌谦无干……”
荣思和奇怪地打断他:“你这话是什麽意思?我什麽时候……”
凌谦叫起来,声音中带了些哭腔,“你还不承认?我都看见了!你和那男孩在高级餐厅吃饭,还送他手鍊!有了新猎物就把我丢在一边,居然还骗我说去国外出差,你这种人……”
荣思和惊讶片刻,而後反应过来,明白是凌谦误会了,赶紧抓住他喘气的机会细细说明事情原委,好言好语地哄他。
凌谦在电话这头听了半晌,擦擦眼泪,还是不相信,问:“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荣思和道:“让我当著你的面指天发誓好不好?”
凌谦捉过枕头抱在怀里,闷闷地说:“我才不要见你。”
荣思和苦笑一声,“可我想见你,已经等了许久,从傍晚到现在,却无缘与佳人相见。”
凌谦奇怪地问:“你等我?在哪里?”
“请你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凌谦急忙跳下床,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朝楼下望去。荣思和握著手机站在楼下,神情有些疲惫,夜风吹动他的衣领,他在黑夜中静静伫立,如同一株孤独的橡树。
凌谦站在窗前,看著那样的荣思和,心口一阵发疼。
那疼痛如强酸,将层层包裹住自己的茧腐蚀,融化,露出一颗真心,慢慢受著煎熬。
原来,自己还是放不下。
原来,自己还爱著那个人。
凌谦触摸到胸前那块青玉,指尖一片温润,嘴角牵出一抹寂寞的笑容,对那人说“你等著”,便转身下了楼。
没有节操的男人 15
於是,便和好了。
与那姓荣的。
不过还是带著几分别扭,凌谦无论如何不肯承认是自己太过激进,不分青红皂白就给荣思和扣上了“变心”的帽子。荣思和无奈地苦笑,又不好和张牙舞爪的凌谦较真儿,只能软言软语地哄著,把好话都说尽了。
凌谦这才瘪著嘴点点头,脑袋挤进荣思和怀里,把他的高级衬衫揉得皱巴巴,说:“以後不许跟别人走那麽近……”
荣思和不知道自己怎麽与别人“走得近”了,又不好出言反驳,只得乖乖回答:“是。”
凌谦接著说:“如果要出差一定得给我打电话,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荣思和回答:“好。”
凌谦还要开口约法三章,荣思和立即俯身堵住他的唇,尽情亲吻。凌谦起初手脚乱蹬,“嗯……唔……”了几声之後便放软了身子,抱住荣思和,随他弄去了。
沈言苏自那日与荣思和一同用餐後,思念之情不但没有消减,反而与日俱增。
总想再见荣思和一面,那个男人,真是怎麽看也看不够的。小脑瓜子便转起来,究竟怎样才能再见一面呢?
沈言苏眉头皱起来,要哥哥举行酒会吗?摇摇头,不好不好,荣思和肯定被那群商界的老家伙团团围住,根本没有机会和他独处嘛!他嘟嘟嘴,跳下床去书房找哥哥。
沈言葵正在看文件,见言苏推门进来,端著切片的黄金梨,一双眼睛骨溜溜直转,便想这孩子又打什麽鬼主意了。
笑嘻嘻地绕过宽大的书桌,沈言苏凑到哥哥身边,甜甜地叫喊著,拾起梨片喂到哥哥嘴里。
沈言葵把梨片咽下去,擒住弟弟揽入怀中,笑著刮刮他的鼻子,问:“你又有什麽事情求我?”
沈言苏嘟嘴,把鼻子上的手挥下去,然後挣了一下,挣不动,於是乖乖呆在哥哥怀里,甜腻腻地央求:“哥哥请荣思和先生到我们家来做客吧…… ”
沈言葵奇怪,“荣思和?为什麽要请他?”
沈言苏心口猛地一跳,暗想哥哥还不知道自己喜欢荣思和呢,可得把这点心子思藏藏好,不能让细心的哥哥发觉了。於是又喂哥哥一片梨,眼睛无辜地眨巴眨巴,“不为什麽呀,哥哥请他来嘛请他来嘛,言苏最喜欢哥哥了……”
沈言葵嚼著梨片,抱著弟弟软糯糯的身体,加上言苏一口一个“哥哥”让他分外受用,於是没有细问,只说:“用什麽理由请他来呢?”
沈言苏呆了呆,是啊,用什麽理由呢?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呀!赶紧拽起哥哥的袖口,一晃一晃,又甜又软又糯地央求:“哥哥想想嘛,哥哥最有办法,言苏最喜欢哥哥了……”
沈言葵摸摸弟弟柔软的发丝,嗅著小孩子身体特有的奶香味,突然想起家里刚从某星级饭店挖来一位大厨,烹饪刀工皆精湛,尤其擅长做东南亚菜,特别是泰国蟹盒,言苏可是吃得打嘴不肯放。不如就让荣思和过来嚐嚐新厨子的手艺,沈言葵看看弟弟亮晶晶的眼睛,薄而翘的嘴唇,打定了主意。
数日後,荣思和来沈宅赴宴。
沈言苏自然又是一番梳洗打扮,还特意把房间整理了,换上副轻盈的新窗帘,结果不外乎是被哥哥姐姐们笑话一番。沈言苏才不怕被笑呢,只要是为了荣思和,为了和他多见几次面,多说几句话,关系能更近一层,这些努力都不算什麽。
沈言葵看著一脸期待和不安的弟弟,心中明白八九分,不过没说什麽,下楼吩咐佣人好好准备晚餐去了。
荣思和如约前来,席间自是十分热闹,随著美味的食物不断送上,众人谈话的气氛也愈发热烈。沈言苏刚开始叽叽喳喳个不停,後来发觉自己太聒噪,脸一红,赶紧不说话了,低下头专心撕咬眼前一片海鲜饼。沈言葵笑笑,也不说破,盛了碗冬荫功汤放在言苏手边。
荣思和温和地看著沈言苏,当他是个小娃娃呢。於是和他说说话,问问学校里的事情,说些自己上学时的趣闻。沈言苏认真地听著,先是微笑,然後忍不住大笑起来,身体乱颤,差点把手边的汤碗碰翻。荣思和小心地扶住汤碗,递到他眼前,说:“先喝口汤。”
沈言苏看著递过来的汤碗,脸再一次红起来,又暗暗怪自己不争气,不就是一碗汤麽,他脸红个什麽劲儿呀。又想荣思和真真是个温柔的人,替自己化解尴尬,和自己聊天,关照自己喝汤。
真是再好不过了。
於是愈发定了心思要与荣思和在一起。
晚饭毕,沈言苏蹦蹦跳跳,急著拉著荣思和到自己房间坐坐。荣思和笑道:“你慢些,我老男人一个,可不能跟你们年轻人比。”
沈言苏回过头来笑嘻嘻地说:“你哪里老,尚不到四十,心意豁达,铁骨铮然,华年更生,多少人仰慕到发狂。”又暗暗想:我就是喜欢老男人,你能奈我何。
总之,孩子气十足。
沈言苏跑跑跳跳进入卧室,拉开窗帘,把椅子搬到床前,然後抱著玩具熊把自己摔到床上,蹬了两蹬,舒展身体躺下来。
荣思和走到窗前,望向庭院。庭院中有桌椅,有木制秋千,有露天平台,还有葡萄架,挨著栅栏植了几丛翠竹,配以数块拙石。庭院一侧依墙砌成小型喷水池,池内放置假山贝壳,养了些观赏龟、小鱼小虾之类水族,使整个庭院上有绿叶相掩,下有花卉相映,池中鱼逐虾戏,煞是活泼有趣。
沈言苏有些自豪地说:“哥哥特意替我留了二楼这间呢,视野开阔,可以看到整个庭院,又安静,不会被来来去去的佣人打扰。”
荣思和笑道:“你哥哥疼爱你是出了名的,聚会上三句话都能扯到你身上,我们简直被他念怕了。”沈言苏惊讶地叫起来:“真的?我怎麽从来不晓得?!”
荣思和不肯多做解释,在椅子上坐下,看沈言苏皱著眉头苦恼。兴许是晚上吃得太饱,沈言苏动了会儿脑子便困得不行,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好像马上就要睡著。
荣思和细心地替他盖好被子,把被角掖好。只不过他怀中的玩具熊体积过於庞大,被子倒有三分之二是盖在那熊身上,荣思和无奈地笑笑,想将玩具熊抽走。没想到刚一动手,沈言苏便在半梦半醒间嘟囔:“我的……别抢……”反而将玩具熊抱得更紧了。
荣思和手悬在半空,突然想起凌谦来。凌谦睡觉也喜欢抱著抱枕,嘴里嘟嘟囔囔,小娃娃似的。若是不让他抱,他还要跟你急,非得在床上划出一小片“抱枕专用区域”不可,閒人免入。
荣思和的眼神霎时间变得柔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口中喃喃道:“凌谦……”
沈言苏正要陷入无边的黑暗中去,听到“凌谦”这个名字顿时一个激灵,睡意消散,清醒过来。猛然睁开眼睛,正对上荣思和出神的表情和无比温柔的眼神。
从未见过那样的神情,从来没有。
可是,那样的痴情,不是对著自己的。
是对著凌谦那个人的,是吧?不是自己的。
沈言苏还在怔忪中,荣思和却回过神来,看著沈言苏有些呆滞的表情,关切道:“怎麽了?口渴?”
沈言苏眼神黯淡了一下,“没什麽,我有些累了,荣先生……请回吧。”
声音的确透著股疲惫,可似乎与平日的疲惫不大相同。
荣思和顿了顿,替他盖好被子,说:“那好,改日我也请你吃饭,今日就不再打扰了。”说罢轻轻走到门口,关上灯,动作细致地合上门。
房内一片黑暗,沈言苏眼睛空洞地张著,半晌淌下一滴泪来。而後抽噎声渐渐放大,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耸动,可还把头埋在被子里,倔强地不肯放声哭出来。
屋内一片寂静,抽泣声渐止,沈言苏漂亮的眼睛从被中露出来,红肿与泪痕中带著些许不甘,些许……怨恨。
没有节操的男人 16
凌谦看著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漂亮少年,笑眯眯地问:“孩子,到我家来有什麽事情吗?”
沈言苏点点头,乖巧地说:“嗯。”
凌中绮从厨房端了盘橘子出来,放在茶几上,就回书房写作业去了。
凌谦拿起一个橘子,又递给沈言苏一个,“我时间很多,你可以慢慢说。”
沈言苏仍旧乖巧地点点头,自报了姓名与年龄。
凌谦笑眯眯地听著,把橘瓣咽下去。
沈言苏握著手中的橘子,捏来捏去,似要掐出些汁水来,然後突然说:“荣思和最近和我在一起。”
凌谦口中尚含著橘瓣,含混不清地应声:“哦。”
“所以,你不要再缠著他了。你和他,根本不会有结果的。”
凌谦挑挑眉,奇怪地问:“何以见得?”
沈言苏笑笑,言语间带了些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狠辣,“谁不知道你凌谦行为不检,淫荡下贱,人阅无数。你怎麽可能攀得上荣思和,他又怎麽可能甘愿与你相处一辈子?”
凌谦无意识地朝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说:“我与谁在一起,荣思和与谁在一起,那是我们各自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还是顺其自然,不要强行干涉为好。”
沈言苏笃定地笑笑,“如果我一定要干涉呢?你不可能与荣思和在一起,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顿了顿,接著说,“我知道你在‘夜色’的事。”
凌谦听著听著突然笑起来,“沈家小少爷调查得挺详细。”
沈言苏傲慢地昂起头,断然道:“你与荣思和,永远没有可能。”言罢将手中的橘子放回茶几上,转身推门离开。
凌谦看看那只已经被捏烂的橘子,面无表情地回厨房洗乾净手,关上防盗门,走进书房里去。
凌中绮正趴在书桌上写作业,笔动得飞快,偶尔偏下脑袋,思考著什麽。
凌谦微笑著凑上去,从背後抱住那孩子,下巴抵在他脑袋上,晃啊晃的。凌中绮没有回头,但是微笑起来,反手抱住凌谦,问:“客人走了?爹爹又无聊啦?”
凌谦继续笑著抱住那孩子,慢慢摇晃,淡淡地说:“爹爹想和你说说话呀。”凌中绮仰起头,小脸儿正正经经,说:“我要写作业呢,明天再说可以吗?明天周末。”
凌谦亲了那孩子一口,“爹爹看著你写好不好?”
凌中绮开心道:“好。”
凌谦安静地坐下来,看著那孩子专注的神情。台灯桔黄色的光线洒在凌中绮的面庞上,一片柔和宁静,微翘的睫毛,小巧的鼻梁,微微上扬的唇,心智虽早熟,却掩不住容貌上的稚气。
毕竟还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而且,多好的一个孩子,凌谦看著灯光下那孩子的侧脸,想,这麽好的孩子被自己遇上了,几世修来的福气啊。下一世,有没有办法再遇见他呢?
……怎麽突然想起这麽不靠谱的事情。凌谦摇摇头,隐没在灯光没有照射到的角落。
凌中绮,你喜欢爹爹麽?
你想和爹爹一直生活在一起麽?
就算知道爹爹的过往,就算知道爹爹那些不堪的经历,也不恨爹爹,也愿意原谅爹爹麽?
凌中绮……
凌中绮突然抬起头来。
凌谦心口猛地一窒,似乎被人看穿了什麽秘密,艰难得几乎无法呼吸。
凌中绮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说:“爹爹刚才不是想和我说话吗?爹爹想说什麽呀?”
凌谦垂下眼,抿了抿嘴唇,回答:“没什麽。”
凌中绮盯著凌谦看了看,然後又笑起来,说:“爹爹呀,总是这样。”
凌谦站起来,走到门口,拉开门,然後回头对那孩子说:“爹爹喜欢你。”
凌中绮点点头,说:“嗯,我知道,我也喜欢爹爹。”
凌谦低下头,很久没有出声,沉默片刻,然後抬起头说:“写完作业就赶紧洗洗,上床睡觉吧。”
“嗯,晚安,爹爹。”
凌谦关上书房的门,慢慢走回卧室,躺倒在那张宽大而柔软的床上。
那麽疲惫,那麽疲惫。
彷佛把一辈子的气力都用完了。
然後无声地哭泣。
泪水顺著面庞静静地滑落,枕巾上点点泪痕,像沧桑的容颜,布满沟壑。
终於将积攒了整个晚上的泪都流出来。
没想到,自己还有哭的气力。
还有这麽多的眼泪。
为荣思和。
为自己。
曾自信地以为坚不可摧,而今一击即中。
那种幸福,自己真的可以得到麽?
真的,可以得到麽……
“爹爹,快起来吃早饭!”凌中绮边叫边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捡起被扫到地上的被子和抱枕,堆回床上,拉开窗帘,把阳光放进来,打开窗子透气,最後把睡得死死的凌谦拖下床,推到盥洗室,递牙膏牙刷,递水杯。
凌谦几乎要尖叫,多睡一会儿会死人吗? !
他要睡觉睡觉啊啊啊——
凌中绮铁面无私,关上盥洗室的门,留凌谦一个人在里面哀嚎。
早饭毕,凌谦摸摸凌中绮的脑袋,说:“好孩子,我要出去转转。”
凌中绮点点头,说:“顺路去超市买瓶醋吧,不要白醋。”
凌谦咧开有些乾涩的嘴唇笑了一下,答应道“好!”
出门略略閒逛,逗弄逗弄街边的猫猫狗狗,瞅瞅蹒跚学步的小娃娃,晒晒温暖的太阳光,凌谦苍白面庞终於浮现些血色,然後奔超市而去。
在一排排货架间细细寻找,凌谦默念著“醋,不要白醋,醋,不要白醋……”终於选定一瓶,牌子挺有名,包装也挺好看,高高兴兴地拿到收银台付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