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车回去吧,二叔那小区里打不著车,我要是不开车回去明儿回家的时候得拎著衣服走老远呢。”
“那开你的车回去,一会儿我打车回来。”
姚叶笑了笑,“不用了啊,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我开车你还不放心麽?”
丛延眉毛一皱,心里有些烦躁,“你是怕我送你回去还得进门跟二叔那打个招呼耽误你时间吧?”
“耽误什麽时间?”
“上网的时间。”
姚叶愣了一下,转而笑了,“您那想象力怎麽那麽丰富啊?我是琢磨著明儿你妈就走了,你应该回去陪她说说话。”
丛延沈默了几秒才缓缓了开口,“行,那你自己回去吧。明儿上午我妈就走了,你起了直接回来就行。”
“嗯。诶,今儿我表现怎麽样?”
“挺好。”
“看来我挺有当演员的天赋。”
“是,不错。”
“你不知道,其实我都紧张死了,真的。”
丛延笑了笑,没答话。
“诶,还生气呢?”
“不是生气,就是有点儿郁闷。”
“我错了,你别郁闷了。”
“行了行了,回家吧你,明儿回来再说。”
姚叶点点头,开门上了自己的面包车,又冲车外挥了挥手才发动车子。
看著那辆车消失在拐角,丛延狠狠抓了抓头发,然後转身走进了楼梯间。
手机忘了带,但是烟一定会放进口袋里,这是经常去公司的楼梯间抽烟养成的习惯。丛延沿著楼梯慢慢往上爬著,随手摸出烟点燃了一根。
今天是个怪异的日子,怪异的感觉充满了整个跟姚叶相处的过程,怪异得让人摸不著头脑。
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胡思乱想不是自己的风格,跟姚叶相处了这麽多年也根本不可能用那种态度对他,可今天看著他就是忍不住生气,忍不住郁闷,忍不住歪曲他的意思,这是怎麽了?
以前的姚叶一直是那个样子,得空儿就玩儿,对自己的家庭问题表现也是差强人意,综合评价的话他今天的表现比以前好了很多,按理说自己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可为什麽心里一丁点儿喜悦都没有呢?
自从姚叶上次离开很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烦躁的情绪严重了,对他的忍耐力降低了,甚至连今天这些可喜的改变都没形成该有的效果,这究竟是怎麽了?
悄无声息 22
老妈走了,姚叶搬回来了,日子又变成了一碗菠菜汤,咸鲜,又苦涩。
对照姚叶的表现,说丛延的心态是苦中作乐有点儿过,可要说他悠哉游哉那也是睁著眼说瞎话。
待在家里的姚叶小鸟依人过,牙尖嘴利过,居家男人过,就是没有风情万种过,性爱和网络这两点矛盾仍在蓄积。偶尔看著姚叶对著电脑玩儿得不亦乐乎,丛延越来越迷惑──生活到底是什麽?该用一种什麽样的态度去面对?
上班、下班,吃饭、刷碗,不管是外卖还是姚叶动手做出来的食物都有些没滋没味儿。
沟通不良,矛盾继续,丛延烦躁得话都不愿意多说,对姚叶的不满就更是懒得提及。以前不提就不提了,忍著完事儿,可现在两个人之间的问题正在慢慢尖锐,无视绝对不是一个正确的做法。
谈是必须的,即便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至少可以给姚叶敲敲警锺,提起他的注意,然而丛延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态非常不对头,所以也没著急跟姚叶说什麽,只是在默默地调整著自己。
本来丛延觉得闭上眼、关上耳朵一周的时间应该够了,到下个周末就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面对姚叶了,可谁承想礼拜三中午姚叶接到公司的紧急召唤,下午就急三火四地走了,弄得丛延的谈判计划彻底泡了汤。
再不痛快、再别扭,姚叶又走了丛延还是挺难受的。於是像姚叶每次出门一样,丛延又开始下班不回家在公司耗著,耗到点儿了才回去睡觉。一天两天不显眼,到了第三天,丛延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成了全办公室的谈资。
丛经理怎麽了?周期性抑郁又发作了?这次怎麽比以前每次都严重?难不成失恋了?
同事们交头接耳、不明所以的时候,谭忆在暗暗思考如何把丛延搞到手,很快,周末来了。
周五的晚上又是人心浮躁,大家都各自安排了活动,一下班儿就打卡走人了,丛延却还是像前两天一样猫在办公桌後面萎靡不振地摆弄著电脑,没有下班的意思。
谭忆坐在自己的隔断後面抻著脖子看著里间的办公室,忽然觉得今天也许是个机会,於是拿起电话叫了两份外卖,一份是自己爱吃的,一份是丛延常吃的。
不大一会儿外卖送到了,谭忆付了钱拎著餐盒推门进了丛延的办公室。
“你也没走?”听见开门声丛延抬起头,看见谭忆手里的东西有点儿意外。
“嗯,回家也是没事儿干,不如在公司多看看东西。”谭忆拉开办公桌旁边的椅子坐下,把餐盒放到了桌上,“看你加班就给你一起定了外卖,先吃吧,吃完再干活。”
“谢谢,一会儿给你钱。”
丛延收拾了一下桌面,接过谭忆递过来的餐盒和筷子闷头吃了起来。
再美味的外卖也是外卖,跳不出份饭、盖饭、大锅饭的框框,能好吃到哪去?可此时的丛延心烦意乱,实在没心思关心谭忆的工作,也没心思找话题跟他闲聊,只好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的食物上,吃得聚精会神。谭忆也没说话,甚至没弄出什麽动静来,就安静地小口吃著,丝毫不介意尴尬的气氛。吃完,丛延合上餐盒抻了张纸巾擦嘴,谭忆也放下筷子去抻纸巾,餐盒里剩下那一多半的食物被宣告遗弃。
“不吃了?”
“嗯,吃饱了。”
丛延团了团纸巾扔进垃圾桶,然後从钱包里掏出钱,“给。”
“算了吧,就一个盒饭还计较什麽啊?”
“亲兄弟明算账,拿著。”
“算我请客行麽?”
丛延笑了笑,“请客就花这麽点儿钱也太抠了吧?”
谭忆挑挑眉,“那走,今儿请你个大的。”
“大的?多大是大?”
“这样吧,我请你去酒吧玩儿,怎麽样?”
丛延收起笑容微微摇了摇头,“算了,该干活儿干活儿,该回家回家吧。”
“心情不好的时候去喝一杯能舒服点儿。”
“呵呵,我心情不好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走吧走吧。”
喝一杯确实是个挺有吸引力的提议,可是跟无声单独在一起不太好吧……丛延犹豫了一下,忽然想到一个人,“要不叫上老大?”
“嗯……行。地方你定吧,我不太熟。”
“我知道有一家不错,不太远,正好可以打车去,省得我酒後驾驶了。”
谭忆点点头,跟丛延一起收拾了餐盒扔掉,又打了卡,然後一起离开了公司。
老大也来的话就不可能干点儿什麽了,谭忆之所以犹豫就是因为这点,但是想到聊胜於无,有机会跟丛延接近一下总比干瞪眼看著他强,也就点了头。
同意是同意了,可谭忆心里还是有点儿失望的,出了公司大楼、上了出租车、向酒吧挺进,一路上都没怎麽说话。
丛延坐在前座,一边儿指挥司机一边儿给老大打电话,先是不在服务区,然後没人接,最後总算是打通了人却说正跟别人喝著呢,出不来。
略微回了回头跟谭忆一说,人挺平静地回了句“那就算了吧”,弄得丛延有点儿尴尬。
算了,是算了不管老大了,咱俩去,还是这事儿就算了,不去了?面子上的事儿不管跟谁都不能太极端,怎麽著大面儿上得过得去,要是现在说“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人得怎麽想?哦,老大不来就不去了,丛延你拿我开涮呢还是拿我当贼防著呢?这回真是老马失前蹄了,要是稳当点儿、出公司之前就先联系好老大也不至於弄成这样,现在事已至此了,没办法,上吧。
硬著头皮下了出租,进了酒吧,丛延一直努力使自己平静,集中精神应付眼前的状况,烦心事儿也就被扔到一边儿,顾不上想了。
找了座位坐好,谭忆做主点了啤酒,又很大方的结了账,看得丛延一愣一愣的。
没一会儿酒端了上来,谭忆拿起一瓶跟丛延面前那瓶碰了碰,一口气喝了一半,喝完放下酒瓶,看著丛延,“我喝了你怎麽不喝呢?”
“你不是不会喝酒麽?”
“不会喝酒指的是酒量小,可谁也没说酒量小就不能喝了是吧?”
“喝那麽猛小心醉了。”
“醉了好,一醉解千愁。”谭忆眯著眼看著丛延,目光里的意味疑似嘲笑。
丛延皱皱眉,移开视线,端起酒瓶干了一半。
谭忆笑了笑,拿过丛延的烟点上一根,开始说话。
看似漫无目的的闲聊,话题却始终没离开姚叶,一会儿“姚叶怎麽待了那麽几天就走了”,一会儿“你打算怎麽跟你妈说”,一会儿“你们两个人感情真好”,一会儿“姚叶家境殷实为什麽还要干那份苦差事”,句句往人肺管子上戳,弄得丛延渐渐烦躁起来。
“两位先生,今天晚上我们这里有卡拉OK比赛,只要参加就送一瓶洋酒,如果得了第一名还赠送一张五百块钱的消费卡,想参与一下麽?”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两个人同时抬起头,看见一个服务员打扮的女孩手里拿著纸笔,弯著腰看著他们,脸上挂著程式化的笑容。
“不用了,谢谢。”
丛延的话刚说出口就让谭忆拦下了,“为什麽不参加?参与奖很不错啊!”
“没兴致。”
“我来!”谭忆说完站起身跟服务员耳语了几句,女孩点点头,转身去了别的座位。
“现场伴奏?”丛延看看舞台上,一支乐队、三个歌手表演得正起劲儿,“有难度。”
“玩儿呗!咱不指望得消费卡,不过白送的洋酒得拿著!”
看著谭忆兴致勃勃的样子,丛延微微扯了扯嘴角,将目光转到了舞台上。
R&B,流行摇滚,校园民谣,乐队的曲风多变,却无一能吸引丛延的注意力,脑子里姚叶那没心没肺的笑容始终在眼前徘徊,久久不去。
还能不能过了?丛延小的时候家里穷,爸妈经常会为了几块钱的使用方法吵架,一吵架就会说这句话,使得他印象极其深刻。那时候小,不懂什麽是“过”,现在明白这个字的意思了,也清清楚楚地跟姚叶“过”了几年,可就在一切都稳定了之後,已经成型的观点和理念却被对方的不成熟渐渐模糊掉了。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可跟姚叶的物质生活水平并不低,怎麽也会桩桩不对盘、件件操心思呢?这日子究竟应该怎样“过”?生活究竟应该怎样经营?
“跟我喝酒就那麽无聊麽?”
听见谭忆的声音,丛延回过神,一转头就看见一张幽怨的脸,“不是,专心看演出来著。”
“乐队下去休息半天了,没看见?”
“看见了,我在回味。”
“谢谢你这麽给面子。” 谭忆扬了扬嘴角,“刚服务员来过,说比赛马上就开始,给我加加油吧。”
对面的人脸上那份淡淡的笑容看著有些无奈,又有些落寞,丛延有点儿不好意思,对上谭忆的眼睛给了一个灿烂的微笑,“加油!”
谭忆点点头,喝了一口酒,转头看向舞台。
乐队的人稀稀拉拉地走上台,女歌手暂时充当了主持人的角色。
一段三俗的开场白过後,主持人宣布比赛开始,第一位选手,谭先生。
谭忆起身上了台,接过主持人递过来的麦克风简单介绍了下自己,然後乐队的伴奏声响起,谭忆轻轻地唱了起来。
那是一首很舒缓的歌,丛延没听过,却也听得出来他唱得不错。
点上一根烟,干了一瓶酒,舞台上的人映在眼睛里,渐渐变成了姚叶。
上学的时候姚叶很喜欢唱歌,经常拉著自己去KTV,两个人吼上三个小时,痛快无比。从什麽时候开始他的生活方式完全变了呢?毕业?还是老大开了坛子?那段过渡时期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不知不觉中生活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该怪他没心没肺?还是怪自己沟通、监管力度不够?抑或是社会改变人性?这种事本来就复杂,放到姚叶身上更是没法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解释,想,只能越想越乱,乱得理不出个头绪,真叫人灰心丧气。
肩膀被拍了一下,丛延才发现谭忆探著身子望著自己,一手拿著酒瓶一手举在自己眼前。
“唱得不错,肯定第一了。”丛延扯出一个微笑,拎起一瓶没喝过的啤酒跟谭忆的酒瓶碰了碰,一仰脖干了。
“我倒是觉得参与奖诱人一些,反正我也不常来这种地方,消费卡没什麽用。”
“有了卡你就常来了。”
“也许吧。”谭忆喝了一口酒,垂下眼,“没尝过甜头儿的时候不想要,尝过了就喜欢上了,人之常情。”
丛延感觉到这句话里有些深意,却没心思琢磨,回一个微笑了事。
舞台上热热闹闹的,参加比赛的人要唱歌,唱完了还要拉票,主持人用分贝表记成绩,进度很缓慢。
半个小时之後比赛终於结束了,大奖旁落,谭忆只领到了参与奖,脸上却是很高兴的样子。
洋酒还真是洋酒,瓶子上一个中国字都没有。谭忆瞅了半天标签说这是甜酒,然後找来服务员开了瓶子,又要了杯子、冰块,一边跟丛延天南海北的闲扯一边喝了起来。
奖品酒是不给存的,大部分酒吧都是这样,可一般情况下如果不是一大帮人一起来玩酒都是拿回家的,哪有两个人就直接开瓶喝的?更何况对面那人还不胜酒力,这得喝到什麽时候?太疯狂了。
丛延应付著谭忆,脑子里乱糟糟的,心也乱,不自觉地多喝了两杯,头有点儿沈。瞅瞅那洋酒瓶,还剩一大半,估计今儿这状态是喝不完了,干脆干了杯中酒,提出要回家。
“多了?”
“嗯,多了。”
谭忆笑著给丛延杯里倒了些酒,“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说醉了的实际上都清醒著呢。”
“呵呵,是,我是还没到醉的地步,就是有点儿头疼。”
“那走吧,回家睡觉去,睡著了就没愁事儿了。”谭忆盖上酒瓶,端起自己的杯子,“最後一杯,碰一下吧。”
这可是纯的啊,就算是甜酒吧,也没有一口喝那麽多的吧?丛延看看谭忆杯里那两毫米高的酒,再看看自己那大半杯,微微皱了皱眉。
“怎麽?不给面子啊?”
谭忆撅著嘴装生气,丛延有点儿磨不开面子,端起杯子跟谭忆碰了一下,一口清了,然後起身朝门口走去。
闷热的盛夏,公共场所里空调开得再大也会有一股子人肉味儿。丛延被那味儿熏了一晚上有点儿胸闷,出门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舒服一点儿。
甩了甩头,深吸了一口气,丛延转身看向谭忆,“你怎麽走?”
“打车呗!我能捎你一段吧?”
“不用了,还得换车,麻烦。”
“败家啊你!要是嫌麻烦你捎我得了,省一块是一块,嘿嘿。”
丛延点点头,钻进了一辆趴活儿的出租车。谭忆一看人坐进了副驾驶,只好拉开後车门钻了进去。
跟司机说完路线,丛延靠到头枕上看向窗外,眼皮有点儿发沈。
高楼大厦,绿茵草地,红绿灯,高架桥,在这个城市待了七年,对它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那麽熟悉,可当初让自己留下来的那个人却渐渐陌生了,真讽刺……很久以前……很久以後……那种感觉……怎样才能找回来呢……
悄无声息 23
上午九点半,丛延被热醒了。睁开眼,看看天花板上的灯,好像挺熟,却不是平时看惯的那盏。
这是……自己家的客房?怎麽会睡在这的?丛延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又深吸了一口气才坐起来,刚想找烟就听门外“刺啦”一声,赶紧翻身下床。
出了客房就是厅,丛延站在地当间儿看看不远处的厨房,脑子又晕了──谭忆站在炉灶前,手里拿著锅铲,不知道在忙活什麽。
“醒啦?”谭忆转过头,脸上带著微笑。
丛延拢了拢头发,进了厨房,“你怎麽在这?”
“昨晚你在出租车上睡著了,我就把你送回来了。”
送回来?觉得太晚了就住下了?那怎麽我睡客房他睡主卧呢?姚叶那毛病忒多,要是让他知道床被别人睡了指定得抓狂。丛延皱皱眉,说了句“谢谢你送我回来”就退出厨房进了卧室。看看床上,床单整齐,枕头整齐,跟昨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