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刑天闻听巡逻快要进入这个院子,沉声打断他们,“赶紧交出来,少说废话拖延时间!”
刘陆山被看穿动机却哈哈一笑,他总算想起了这个声音属于谁!“我终于想起来了,没想到是王爷您!”
龙刑天索性扯下黑巾,逼视着他,“既然听出来了,就乖乖奉上吧。”
“您以为您还是挂帅西征的大将军王?九王爷,现在的您有名无权,恐怕调不动本官吧。”话中不无得意之情,刘陆山深明神机营地位特殊,超然不惧。
“哼,以你对我的了解,我会干没有把握的事?”
“就算是您,夜闯神机营,手无令牌不带圣旨,按律也该当斩!”
“放肆!”
龙刑天和玉谨同时出手,刘陆山勉强避开两人的夹击,抽回长刀削断身后的蜡烛,趁着黑的瞬间撞破窗户逃到屋外,巡逻的卫队刚好走到正对房门的位置。发现大人破窗而出,呼喊放箭的同时将房子团团围住。
闻声赶来的卫兵有百人之多,龙刑天清点着脚步声的同时拉着玉谨贴在墙上,窗户和门咚咚作响,箭矢钉在门窗上,有的射到屋子里来,落在地上,钉在椅子上,撞到墙上又掉下来。有带倒刺的,还有燃烧着的。龙刑天踢开脚边燃烧的羽箭,盘算着如何杀出去。
“你三叔也该到了,就看他能不能震慑住这狂徒,否则他要是一状告到皇上那里,说你是刺客我是帮凶,就是皇上也很为难。万一你和皇上碰面,没准你的事就穿帮了。”
正在后悔的玉谨焦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硬杀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已经被认出的九叔怎么办?难道杀人灭口再走?那岂不闹得更大吗?
“他怎么认识您的?”
“当年西征,他做过我的部下,那时候也不是经常见面,我都归隐快三年了,以为他认不出我来。”
“您就不该跟来!”
“晚啦,再说,有热闹不凑也不符合我的性格。反正善后的事归你三叔管,哈哈。”
都到这时候了,他还有心情说笑。玉谨不知道是该佩服还是该生气。
闻听到人马调动,龙耀天知道情况有变,动身正往他们的方向赶,一边担心着龙刑天是否受伤一边心急得加快脚步,突然,一个白色身影从他身后赶上来,悄无声息一闪而过,如同眨眼间出现的幻梦,美丽却转瞬即逝。龙耀天停住脚步,望着火光的方向。
“好快的身法,好轻的脚步!”此人武功简直深不可测,龙耀天提气追上去,“刑天没有看错,但此人是谁?”
先将椅子扔出,龙刑天和玉谨跟随着飞出的椅子跃出屋子,乱箭悉数招呼到椅子上。两人冲入人群,与守卫近身搏斗,让他们的弓和飞矛失去作用。面对训练有素的军队,缺少大规模临敌作战经验的玉谨还是受伤了,冲出时,胳膊被流箭划出一条口子,陷入围攻的两人被迅速铺开的阵法分隔开来,无法互相照应到对方。情势对他们越来越不利。
外围的士兵突然将前面的人扑倒在地,玉谨的背后出现生路,紧跟着他周身的士兵被强劲的掌力隔空震退,倒在一起,免不了兵刃倒戈哀号阵阵。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火光掩映中,一个飘逸如仙的华美身影已定在庭院中央。玉谨回过身看向来人,震惊,慌乱,羞愧,都不足以概括他的心情,所有纷乱只能化成一个词表达出来。
“师父……”
斗笠上的白纱随风飞舞,面纱后的容颜露出一半,所有人只见那身影如飘过的流云般,说不出速度之快只觉如梦似幻,玉皆无停在玉谨的身侧将他护住,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揽着徒弟的腰身飞身跃上众人身后的房顶上。用只有徒弟能听见的声音回应一句,“你受伤了。”
那是无关责备只是陈述事实的平淡语气。玉谨抱着师父的腰,惶惑不知所措。莫非师父不放心自己第一次下山,一直在后面跟随?那岂不是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全看在眼里?!
龙刑天正要抱怨自己命苦,就被龙耀天抛出的银光锁链圈住腰身,然后整个人腾空飞起,落到龙耀天的身边。
刘陆山呵斥着倒地的守卫起身追赶,他自己正要跃上屋顶,龙耀天将令牌正面迎上刘陆山阴鸷凶狠的目光,成功阻住他的脚步。
“神机营统帅刘陆山,见令如面君,跪下!”
守卫手中长弓张满,箭已在弦。这一声喝令,全然冻结。
只这一瞬,玉皆无已经带着徒弟从屋顶消失,身影没入偌大的建筑群之中。
刘陆山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迫于令牌的威势不甘心地后退两步,抛下兵刃单膝下跪,内心一阵咒骂。早想该想到这夫妻称不离砣,却没料到恒王手中有鸿翎令。恒王与安王可不一样,目前朝中掌握军权最重的平王龙皓天自小就为恒王龙耀天之命是从,被他在皇上面前反告一状,可不是闹着玩的。刘陆山前后思虑着,最后默默在心中放弃了上折告状的念头,浑然不知在他思考的时间内,龙刑天和龙耀天已经动身去追那对师徒。
奔行了好一段时间,到了安全的地方,玉皆无才停下来,放下徒弟,察看他的伤势。隔着白纱,玉谨看不清他的表情,心中忐忑不安。
“不碍事。”他说着为徒弟抹上药膏,取出一条手绢系在伤口处。
“您一直都……”
玉皆无好象怕徒弟生气似的报以歉意一笑,当他是小孩子一样握住他的手,用哄人的口气解释着,“为师不放心你,毕竟这是你第一次出门,不想你还是受伤了。”
“您不责怪我么?”
面对师父不解的眼神,玉谨惭愧得几乎要说不出口。“我撒谎骗您,还擅自找人报复,让您失信于人。”
玉皆无摇摇头,“我之所以传授他们心法,还有一层意思,希望他们修行心法,抛弃污浊之念,心向良善,你去找上门刚好做个印证。不是有两个人真心将玉牌交给你了么?还有一个,只是碍于面子上难堪,才让几个武功不济的手下追赶你,知道你肯定能摆脱他们。这是他们改过自新的证明。”
说到这,玉皆无不由得想起两次让玉谨受伤的刘陆山,此人执念太深,心法有成,也是入了魔道。叹息一声,该解决的还是要解决,否则不好向师尊交代,师尊虽然慈悲却最恨戕害同门之事。
他们师徒说了这么多话,龙刑天和龙耀天才赶上来,没办法,玉皆无即使抱一个大活人也比他们速度快。
“这也太快了吧!”龙刑天喘着粗气抹汗,难得感到力不从心。除了这次,还有面对施素问那次,也让他有这种被对方压倒性比下去的感觉。如果强到用压倒性来形容,那所强出的部分绝对不是一星半点,而是很多点!!!
玉皆无摘下斗笠,对他们施了一礼,“多谢两位对他的照顾。”
“哇……简直漂亮到不是人!”嘴张到能塞下一颗鸭蛋,龙刑天激动得揪着龙耀天的衣服,使劲摇晃着他,招呼他赶紧看不是人的家伙!免得错过悔恨终生。
习惯了被人大惊小怪,却是第一次被人形容不是人,玉皆无无辜得看着他,不自觉握紧了徒弟的手。
“你,你赶紧的!把他娶了!肥水不流……呜!”龙刑天指着玉皆无冲着玉谨叫唤。
龙耀天及时捂住了龙刑天没遮没拦的嘴,向对方抱歉一笑,“别在意,当他不存在就好。”
不能直抒己见,忿忿不平的龙刑天想挣脱,龙耀天早有准备,先一步将他抱个满怀,将他的双手固定住。
好丢脸,真不想有这样的叔叔!玉谨红着脸将师父和他们两个拉开一些,急急解释,“您就当没听见,他经常胡说八道,我们都习惯了。”
“你不是他。”令人没想到的是,玉皆无向龙刑天点头微笑,似乎是确认了什么事情,“灵魂无关性别,你和他心性相通,有这份奇缘,也是幸事,只可惜你们擦肩而过,去者已逝,来者已生。”
龙刑天停止挣脱,眼睛瞪得大大的,除了龙耀天,这是第二个轻易就看出真相的人。而且,他能看到自己的前身,怎不叫人惊讶到张口结舌。就连龙耀天都听得松了手,和龙刑天一样,惊讶万分。
“师父,您在说什么?”
“寰宇变化奇相诡术之道,你还没有学,日后教你。”
“哦。”难怪听得云里雾里,玉谨琢磨着刚才的那些话,“什么是去者已逝,来者已生?”
“本来不是,现在却是,是与不是,但凭赤心。”玉皆无的话虽然是回答徒弟,却是说给龙刑天听的。
“我明白,多谢指点。”龙刑天对着面向自己示意的玉皆无颔首,诚恳致谢,那一句但凭赤诚之心,就足以告慰他多年为了融入这个世界所做的辛苦努力。
玉皆无取出一个精致的木匣,交给玉谨,“这里有三件玉雕和地址,还没来得及送到,为师有两件重要的事要亲自去办,你替师父将玉送到。”
“师父要去哪?”
“这次师父不能陪你,路上万事小心。师父有重要的师门事物要办。具体时日,师父也说不准。”
玉谨知道不便细问,收好木盒,不舍得这么快就跟师父分开,“师父保重,徒弟再不敢乱来了。”
玉皆无给徒弟一个拥抱,终是不放心他,从那么小的孩子长到现在这么高大,明知道他懂事了,还是放不开手。
刚刚正经起来的龙刑天看到这一幕,禁不住邪念横生,这等人间极品,如果不弄到咱们龙家当媳妇,简直是挠心抓肺般难受啊。正在歪想,发现丽人又看向他们这边。
“不知两位尊驾可有重要事务在身?”
显然他已经知道面前二人是何身份。
龙刑天当然一眼看出师父爱徒心切,立刻凑上前去举手,毛遂自荐,“我很闲我很闲!闲到发霉!放心吧!有我保护你徒弟,保证他乖乖送货乖乖回山!”
说到底,他就是想跟上山去,不想这么快就跟“极品”说再见,他还没观赏够。见到对方没有立刻答应,龙刑天一把将龙耀天拽过来,拍着他的胸脯打包票。“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后勤总管大人,智勇双全有权有钱!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隐含的意思就是比刚才更胡来都没问题,被拽着的龙耀天只觉头大如斗。这一串一串说得都是什么跟什么?!他在心里第不知道多少次想:头上的白发又要增加几根。玉谨听到龙刑天跟来就开始同情自己,现在开始同情他三叔。
玉皆无向一直断后保护这两个人的龙耀天颔首致意,“劳烦照顾,不胜感谢。”
“一家人,应该的。”除了这么说,他还能说什么,龙耀天尽量控制面皮,抹去脸上的不甘愿,话语平淡中带着客气。
“就此拜别。”玉皆无如风中飘羽,身轻至极,宫装丽影在镶满繁星的夜幕下飘逸如仙,几个起落,身影终是消失不见。
“每天和这样的极品朝夕相对,就是痴呆疯傻也会凡心大动啊。”
“这么说你动心了?”龙耀天将伸长脖子还嫌看不过瘾的龙刑天拦腰收入怀中,一肚子的醋意尽皆表现在脸上。
“怎么可能?侄子妻不可戏,我有你就够了,摊上那样的绝色会肾亏而死的。”龙刑天很认真地分析着。
碍于有晚辈在场,龙耀天不好发作,低声威胁,“回去再收拾你。”
一旁的玉谨再次觉得自己的人生好黑暗好黑暗。是谁曾慨叹“人间犹如炼狱”?他想送个“你真聪明”的牌匾给他挂上。
第 7 章
六
神机营都督府内,刘陆山正在大发脾气,看着不顶用的刘哲明和蔡东翰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疗伤,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碍于一个是同族小叔叔,一个是娘家小舅子,骂不得却暗暗恨得咬牙。离开两人养伤的房间,刘陆山忿忿回到书房,将身上玉牌取出端详。
艺门弟子只能学到强身健体的普通功夫,没有秘传心法做底子,学不到高深武功,只能对付三两蟊贼。当年不甘心庸碌一生的他们联络另外四个人,在玉皆无处取得心法,从此发奋练习,各自功成名就。这一步步走来,何尝不是艰辛与磨难。凭什么用资质阻挡他的前程?!他相信努力就有收获!
“看你的神情,依旧执迷不悟。”
刘陆山几乎是跳起,一双狠佞虎目瞪着不知道何时进来的人。“是你!怎么,想反悔,亲自来抢信物?”
玉皆无看着他,只觉可惜。如同幻影,原本在几步距离外的他突然停在刘陆山的面前,并拢的食指和中指点中刘陆山的眉心,刘陆山感到一股巨力将自己往下按,只得缓缓跪下去。
“我以本门执法使的身份告知你,戕害同门罪不可饶,判你废去武功逐出师门。”
“不要!不要废去我的武功!”自知力敌不过,刘陆山惊惶求饶。
“第一次,念你初犯,我不予追究,传你心法,意为导你向善,你却不知悔改,渐入魔道。此次就饶不得你了。”
“玉牌还你!还给你!”刘陆山拼命想举起手表明意愿,同时哀求,“我能有现在的一切,都是辛苦练功血战沙场得来的,你再可怜我一次!不要废我武功,我绝不敢再犯了!”
玉皆无看着他可怜的样子,迟疑不决,转念又想到徒弟因为自己心软两次受伤,被刘陆山以阴狠手段剪除同己竞争的同僚何其多也,只好忍下怜悯之心,运起散功法门。
刘陆山分明听到全身的骨骼咯咯作响,知道内力正在消散,七经八脉奇痛无比,在剧烈的痛楚中,终因绝望出声咒骂。
“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妖孽,谋杀朝廷命官其罪当诛!你不得好死!你……”
他再也没有力气叫喊了,功散力竭之后,需要两日才能清醒,到时已是废人。玉皆无俯身从瘫软在地的刘陆山手中拾起玉牌。
“身外本无一物,痴妄作茧自缚。”
话说龙刑天他们就地休息,天明才回到客栈,收拾东西动身去洛辰。起初玉谨不明白为什么,因为他要去的方向不是那边。
“我还有事要奏报,而且你们两个在神机营大闹一场,我得跟皇上通个气,让皇上先办刘陆山治军不利损兵折将之罪,谅他刘陆山也不敢顶撞皇上,冒着触怒龙颜的危险告御状。”
言辞中锋芒之利以及有你无我的悍然手腕令旁听的玉谨心下叹服,莫怪人人言道恒王威摄实难抗衡。
“我就说有他在你放心。”龙刑天跟玉谨显摆着。
另外两人很有默契地不予理会。
龙耀天进宫后,龙刑天带着玉谨在接待来京王爷的专门馆驿转悠。离开洛辰两年多,这里稍微有些改变。当年他还在这里跟龙悦天赏月喝酒。不知道现在他如何了,龙悦天的大儿子龙烨应该是住在西宫皇子院。听说他的二儿子也不在身边,随他妻家的姓氏,姓宫名君忆,是惠州宫家的继承人,只有一个女儿在身边。
“龙烨是你七叔的大儿子,未来的镇南王,惠州宫家的宫君忆和他的同胞妹妹龙君倾是他的二儿子和三女儿,如果你有机会遇到,要知道他们是自家人。”
玉谨应着,发现龙刑天难得面带忧伤,不若平日嘻哈玩闹。
“九叔在想什么?”
“在想你七叔。”龙刑天叹息苦笑,“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
示意他坐下,龙刑天自己也坐下来,手臂搭在低矮的石桌上,回想起往事。
“正如你师父所说,我不是龙刑天,又是龙刑天。”
“我不明白。”
“你真正的九叔为情所苦,爱上了被自己灭门的水家水将军之女水裳,最后服毒殉情而死。”
“这!”玉谨不愿相信这事实。
“巧的是,我的灵魂到了你九叔的身上,可能正如你师父说的,我和他心性相通,刚刚死去的我却在他的身体里复活。”
“这怎么可能!”
“不管你信不信,它就是发生了。而你七叔……”龙刑天的眸子里闪着难以看懂的深意。
“他怎么?”
“他喜欢着你真正的九叔龙刑天。”龙刑天知道玉谨惊异非常,挑眉道,“你去惠州看看他妻子的相貌,就会明白,不说十分像,也有六七分,还有他双胞胎儿女的名字,君忆,君倾,正是追忆那君子、倾心那君子的意思。”
“……”斯情至深,玉谨听得出神,沉默着等待下文。
“为了这份情,只读诗书没有一点武功的他仅凭谋略,发动政变,想让我登基称帝。我当然不会做那份天底下人人羡慕却是最苦的差事,况且,我早已想好,要带着耀天过归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