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练功，习字，还有学画，雕刻，跟着师父学很多很多的东西。”
“咦，玉哥哥从来不觉得累么？”龙君倾听到练功来了兴趣，“我和哥哥都没学武功呢，好想学哦，可是娘亲一定不会同意的。”
“我想学什么，师父就教我什么，有时候半路放弃了，师父也不会说什么，只是笑笑说你若喜欢总会再去学的。”
“哇！我也想要这样的师父！”龙君倾跳下龙耀天的膝盖扑到玉谨身上，抱着他的腿仰头央求着，“把你的师父让给我好不好？”
“妹妹，不可娇纵！”宫君忆拉住妹妹，让她规矩坐好。虽然他也很心动，不过做这种不合理的要求还是很过分的。尤其是皇家子女，更要注意不能仗势跋扈。
龙耀天对宫君忆的明理很是喜欢，微笑以示赞许。宫君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在他的生活中，只有要求和达到要求的结果，所谓商人，与别人做生意，无非就是按照要求做出结果，才能成交。
龙君倾低头认错，嘴上不说什么，那张小脸上也足以说明她的羞愧以及失望。“哥哥老是帮着夫子这类家伙说话。”
玉谨蹲下身，抱着妹妹，“大哥哥要去看看马儿怎么样了，我带你骑马好不好。”
“哦，好棒哦，玉哥哥最好了。”龙君倾欢喜地拍着手，搂着玉谨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记。玉谨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弄得有些恍惚，他们本就是手足，应该情深，可是，究竟是怎样的阴错阳差，今日的他们只能这样相识。
龙耀天看到宫君忆也是一脸渴望的期待着，将他抱起来，“叔叔带着你。”
第一次，宫君忆在他们面前露出了孩子式的快乐笑容。一行四人向院外走去。不知道是被龙刑天带坏了，还是玉谨本身童心未泯，他抱着小妹施展轻功，一路翻墙上房。跟着的龙耀天看到孩子们大声欢叫的开心样子，也不忍让孩子失望，依样跟随上去。到惠州时，龙刑天和龙耀天换乘马匹，马车早在上船前就交还官驿了。
玉谨一手将孩子抱在身前一手提缰，让马慢跑着。龙君倾兴奋地手舞足蹈，一刻也不肯安静。所以说，让小孩子发疯玩耍就是对大人的酷刑。玉谨紧张地抱着她，深怕她掉下去。此时此刻，他倒是体味到了师父对他的关怀是多么地周到，以及辛苦。多年来，他不论想要做什么，从来没有问过师父愿意不愿意，也从来没有想过会不会让师父感到麻烦。师父总是那样一副好脾气的和善样子，迷惑着不懂事的他，对自己的肆意行动无所顾忌。
龙耀天倒是好整以暇地教导着宫君忆关于马的知识。
“要想骑马，必须先了解马，知道马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怎么让马接受自己，让马臣服自己，都是很有学问的。”
“马聪明么？”宫君忆一双小手扶着龙耀天拦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仰头问着。那副好奇的神情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表情啊。
“书上不也说马通人性么？马和狗是最容易交流感情的家畜了。牛还有牛脾气跟人对着干呢。”本是说笑的轻松话题，宫君忆接下来的话，却让龙耀天怜惜地摸摸他的头，内心感慨。
“我没有看过这方面的书。”低头陈述的孩子的脸上有些落寞，有些遗憾。
在百草园附近的地方绕了一小圈，已经快到大门处了，龙耀天看了看小脸红扑扑的龙君倾，嘴角牵动扯出一个难以察觉的笑，“如果是他，肯定要带着孩子跑到轻易找不到的地方，疯玩个够才回来吧。”
“谁？”
“你九皇叔，他以前还抱着皇上在皇宫大内飞檐走壁，也不怕伤到皇上，落个谋杀圣上的罪名。”
宫君忆对那个跟娘亲很像的叔叔也很有好感，觉得他会很活泼，没想到那么会玩，那么大胆子。
“我父王喜欢提起他。”在宫君忆的记忆中，父亲甚少欣赏过谁，除了九皇叔，很少提起别人当话题。
龙耀天没有接口，带着孩子翻身下马。旁边的玉谨满头冒汗，把小姑奶奶接下马背，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总算平安落地了。
“你们去骑马了啊？”龙刑天的身边是龙悦天，两人齐身立于大门前。
龙君倾兴奋地跑向父亲，“父王父王，玉哥哥带着我骑马，好好玩哦。”刚一说完，好像想到了什么，将马上要出口的请求强吞回去。
龙刑天用手肘撞了一下龙悦天，冲他使眼色，意思是说“怎么不给点反应出来？”
龙悦天忽然发现，女儿面对自己竟然是这样拘谨，天性活泼的她不敢随意，规矩站好。他面对女儿的时候只有规矩和礼数，忘记了自己跟她这么大的时候，早已是狐狸一样刁钻精怪。他俯身将女儿托着抱起，柔声询问。
“出了好多汗，累么？”
龙君忆眨眨眼，似乎是感觉到了父亲的细微变化，摇摇头，一脸希冀，“父王，我能学么？”
“等你再大些，父王教你。”
“真的么？”
那不敢确定地轻声询问令龙悦天再次感到自责，他就是如此忽略儿女感受的么？
“真的，你哥哥就快到学骑马的年龄了，到时候，父王带着你和你娘来这，跟你哥哥一起学。”
宫君忆似乎也发现了父王的变化，一双大眼带着疑问望着九皇叔，龙刑天回他一个调皮的笑容。而且他忽然想到，有时间可以来教孩子学武功啊。没有打搅到他们一家子的天伦氛围，走到玉谨面前。
“你怎么搞的，比孩子出汗还多。”
玉谨有些不好意思，一方面因为想到师父的辛苦，一方面为自己的狼狈。“我哪知道照顾小孩子会这么可怕。”
“哈哈哈，你把小孩子当玩具不就行了？是你玩他不是他玩你好不好！”
这种不负责的话也只有他说得出来。玉谨懒得浪费感情和力气跟着胡扯。只用眼神提醒龙刑天，他指错人了，不是懂事安分的宫君忆，是腻在父亲身上撒娇的龙君倾。
“她？有这么厉害？没想到呢。”龙刑天觉得好有趣，蹲下身，食指刮一下宫君忆难得出现红润的脸蛋儿，“你们两个是不是在娘胎里打架，输了的人就做男生？赢的当女孩子？”
“我娘也这么说过。她总怀疑我们两个投胎的时候把身体搞错了，进错了壳。”
“又不是小鸡，女人的形容就是奇怪。”龙刑天拿起孩子的一双手，观察着他的骨骼，“很合适嘛，你想不想练武，不用太高深，强身健体就可以。”
宫君忆望了望父亲，龙悦天难得给儿子一个鼓励的微笑，“你自己决定，父王去找你娘，你带着叔叔和哥哥去竹馆，该用膳了。”抱着女儿向内院走去。
玉谨自小没有和父母生活在一起，身为大皇子，所有人都认为他就是将来的皇帝，围绕着他的都是将来要臣服于他脚下的仆从，如果有人胆敢对他说笑逗弄，都是犯逾越之罪。被这一幕勾起往事，他不禁感慨遇到师父是人生里多么幸运的一件事。与别人比较，他才亲身体味出宠爱和溺爱的差别。师父对他，那是比溺爱还要深的感情吧。
在玉谨十三岁那年，玉皆无正在修行心法第六层的紧要时刻，玉谨没有师父陪伴，只好守在屋外看书练字。突然，一行七人抢到他身前，一个人将提起长刀架在脖子上。
“玉执法，出来吧，你应该听到孩子的叫声了。”刘陆山将手中的小鬼弄疼，迫使他痛叫出声。
玉谨没有哭却还是被痛苦弄得直哆嗦，“师父。”
玉皆无打开门，缓缓走出。
“交出明玉心法。”
“本门内门武功不授于外门弟子，你应该清楚。”
“所以我们才这样请你拿出来啊。”蔡东翰给另外几个人使眼色，几个人分散开，将玉皆无团团围住。
“外门只有修行上乘者，方可入内门修行，你等……”
“少说这些没用的，赶紧交出来。”其中一人不耐烦地打断对方说教，这是他们早已听腻了的推托之辞。
玉皆无环视完这群人，暗中试着调匀内息，“明玉心法是本门至高心法，要学武功先修自身，心法一层一层修炼，循序渐进，每一层都有对应的武功配合，相辅相成。”
“你说完废话没有？”
“这很重要，关系到你们是否学成。”
几个人眼神确认完，等待着。
“心法一层，武功一层，心法只有自行领悟，修炼时就可提升你们现在所学，与之相辅的武功，须有人指点，方能融会贯通。前提是，你们必须练成心法，否则是无法催动招式的。”
“那就先将心法给我们。等我们学成了，再来请教。”
玉皆无因为内息翻涌没能及时应声，刘陆山手上一动，玉谨的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线。
“别！别伤害他！我答应你。”玉皆无只觉心上被划了一刀似的，被孩子完全信任依赖，他将所有的感情和心血都倾注到孩子身上，如今看到他受伤，简直比自己的痛楚还令他难受，眸子上泛起水雾一样的迷蒙，膝盖一软单膝跪下来，一口鲜血喷出。他抹去嘴边的血，用沾满血的手指指着石桌上的盒子，“里面刚好有七块玉牌，你们拿去，作为信物，我绝不会反悔，如若违信，粉身碎骨，玉碎名裂。取笔来，我写下心法。”
刘陆山等人，有的去拿玉牌，有的进屋翻找笔墨纸张，玉皆无勉强起身在桌旁坐下，几乎是颤抖着写完心法，将笔按在桌上，他强忍痛楚，舒展眉心看向几欲流泪的孩子，那眼中的激烈，令他心神一震，扯出平素温润的笑容，沉声道。
“放了他，我就算受伤，对付你们也是绰绰有余。”
刘哲明抽走墨迹未干的纸，刘陆山不放心道，“我怎么才能相信心法不是假的？”
“我连背十次，若错一字，凭你处置。”
如果是临时编纂的，很难在重复的时候不出错，刘陆山示意刘哲明靠过来。
十遍背完，果然一字不差，刘陆山这才放开玉谨，“得罪了，玉执法，你宽仁大量，日后我们飞黄腾达，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玉谨扑到他师父身边，眼中含泪，压抑着一腔的炽烈怒焰。
玉皆无艰难地将他搂住，下了逐客令，“如若为恶，你们须知，门法不饶。”
七个人互相看了看，相伴下山而去。
“师父，你怎么样了？”玉谨心疼到唇齿打颤。
“谨儿，你扶着师父去温泉好么？”
“好。”玉谨一边抹着眼泪强忍哽咽，一边努力用矮小的身躯撑起师父，从此以后，他发誓要练好武功，绝不让自己这般无用。而且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小小的他偶尔会在夜里突然惊醒，然后在黑暗中端详着师父美丽的容颜，偷偷将师父的手掏出被子，含着他的一截手指头才肯再次睡去，好像这样做，师父就不会消失似的。
“玉哥哥，你吃菜啊？怎么举着筷子不动？”龙君倾趴在他的腿上，头从胳膊下方钻进去。
玉谨看着妹妹天真关切的脸旁，一如当年的自己，习惯面上沉静的他露出难得的微笑，“你呢，也没吃饭啊？”
“我已经吃饱了哦。女孩子要注意苗条，不可以吃太胖，那样就没有像玉哥哥这样的帅哥喜欢我了。”小丫头鬼灵精。
“你胖一点也会可爱的。”玉谨夹了一块肉学着师父的样子喂给她。
“那我就再吃一块。玉哥哥真体贴，你跟我回家，陪我好不好？夫子要是打我，你帮我打他。”
哎，又在任性了。怎么看都是跟龙刑天一样，三天不管蹬鼻子上脸的类型。龙耀天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时而瞟一眼有些安静的龙刑天。那边坐在主人位置的龙悦天则帮着妻子夹菜，宫清尘依旧淡笑如风，眸光中多了抹甜蜜，也劝丈夫多吃一些。夫妻两相同的内敛性格，使得他们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独缺了恩爱夫妻应有的那份相濡以沫，显得有些疏离多礼。如今这情形才像正常。

第 9 章

八
离开惠州后，龙刑天一直很沉默，时常看着远方出神，不若往日那么多话，玉谨反倒觉得缺少点什么。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明明三叔十分在意那天书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闭口不问。
距离玉谨和他师傅居住的连云山还有一天的路程，那是只有寒暖两个季节的北方之地，此时正是草木飞长的时节。每年的四月到九月间，当地百姓十分忙碌，过了十月之后，万物被冰雪覆盖，直到来年的三月才会化开。连云山一带更是人烟稀少，山脚下唯一的百陌镇，是因为游牧民族集中到这里交易货物才得以维持下来的。平日里，玉谨和他师父也会下山到这里购买粮食和盐等物品。
“这么冷的地方怎么生活啊？”龙刑天听完玉谨对当地风土人情的介绍，再看看远处高耸入云白雪皑皑的山峰，浑身直发冷。“你们师徒在山上都吃什么？树叶？”
“你才吃树叶呢。”玉谨横了他一眼，“我师父会的东西可多了，他寻找到一处避风向阳的高山峡谷，那里原本就因为温泉的关系，树木丰茂，经过测量，我师父打通了山中的水脉，将水引到地面上来，不仅能取暖，还能种植蔬菜。为了我还特意从各地搜罗果树，引种到山上来。”
这么厉害？龙刑天越来越感兴趣了。急于看看他们住的地方到底是怎样的，听上去好像世外桃源一样。镇上有专门寄养马匹的马驿，也是为了游牧民族提供方便而设。龙谨和他师父在这里很有名望，通晓医道的玉皆无偶尔下山会顺便为这里的人治病。三个人将马匹寄养，玉谨去买了些盐、油和茶叶，带上山去。
大概走了半日，他们三人深入山中，穿过峡谷沟壑翻越两道山梁，吃完干粮后，三人休息了一阵，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总算到达目的地了。
四周的山峰明明挂着雪，这个被山峰包夹在半山腰的峡谷俨然一派暖季景象，两处外露的温泉水塘上浮动着水气，龙刑天特意摸摸水温，也不是很热，是手刚好感到舒服的温度。洗澡的话可能还会觉得有点凉。
沿着崎岖的小路继续向上走，爬上这一小片世外桃源的最高处，紧挨着北面高山的峭壁的土丘，就到了他们师徒居住的地方。木屋朴素整洁，隔开果林和院落的栅栏上爬满各种藤类植物，傍晚时刻，夕颜正好开放，红白的花朵在绿叶的衬托下分外水灵。常春藤，蔷薇，金银藤，仿佛已经成了栅栏的一部分，可以看出这里的主人经常修剪它们。
玉皆无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沉思，食指撵着笔管在桌面上转动，面前的画纸一片洁白，显然还没有想好要画的内容。发觉有人来到，起身，脸上如花朵静静开放般静寂的神情发生了改变，那笑容温柔得一如春水。
“你回来了。”
“师父。”玉谨迎得极近，熟悉的气息萦绕于身，粘尘的俊脸才柔和起来。
玉皆无因徒弟靠得太近，只得颔首向站立的客人问候。
“一路辛苦，寒舍简陋，恐怕要屈就两位了。”
“你这里真不错啊。”龙刑天继续打量着四周，“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年少的时候经常陪同师父上山采药。”拉着徒弟坐下，玉皆无向杯中倒了清水递给客人。
“难怪，我们在这住几天，行么？”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龙刑天不用人邀请在桌旁坐下。
龙耀天看他一副硬要作客的态度，赶忙阻拦，“你没说要住下的事啊？”
“我现在说了啊。” 龙刑天扭头回应，顺便招呼他也坐下，“其实我正在想要不要多盖几间屋子，我们也在这住下好了。”
“什么？！”先跳起来的是玉谨。
“谨儿，怎么了？”玉皆无对玉谨的激烈反对感到不解。
“他，他，他……总之不行！”玉谨觉得一句话两句话根本说不清，索性来个总结式宣言，抗议，抵死抗议。
“小鬼，你师父都没说什么，你激动个什么劲。”
“你确定这不是一时心血来潮？”龙耀天总觉得他是捉弄玉谨的成分更多些。
龙刑天做了个不知所以的表情，“大概，可能，……谁知道呢。”
“师父，他这个人……”
“他怎么？”从未见过玉谨还会有气急败坏的一天，玉皆无细细看着他，反倒想着该记得这样子才是。
“……”玉谨别扭着，“他总捉弄我！”
“逗你而已，我们是亲戚嘛。”
“谁跟你是亲戚？”
“哦，你伤了我的心。”龙刑天捂着心口，那夸张的姿势跟一剑穿心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