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歌朝阳----燕燕于飛
  发于:2009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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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宫里都翻天了,还商议什么?”凤帝瞪了他一眼,责道:
“早听说你骄横跋扈,任性妄为,宫里宫外整一个霸王。本以为是旁人夸大了,没想到全没说错。连朕的禁卫你都敢打,还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大哥,我知道错了。可他们总不该硬闯啊,也不想想朝阳殿是什么地方。”顾明非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道。
“是朕让他们搜的。有人说,朝阳殿里藏了刺客。”凤帝抬眸看他,不动声色地道。
被凤帝这么一望,顾明非只觉浑身凉飕飕的,勉强笑道:“大哥听谁胡说?我一直待在朝阳殿里,也没见什么刺客。”
“是吗?”凤帝淡淡地看他一眼,对蒙统领道:“既然顾侯爷说朝阳殿里没刺客,那便是没刺客了。你们都退下吧。”
“可是……”明明就有刺客。蒙统领急得汗都出来了。
“好了,难道顾侯爷会包庇刺客吗?”凤帝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他向来御下甚严,蒙统领纵不甘心,也不敢多说什么,招呼着一干禁卫退去了。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览秋笑着走过来,道:“陛下,时辰不早了,便在朝阳殿里用膳吧。”
“啊?”顾明非一惊,想到偏殿里的凌冕旒,忙道:“大哥那么快就议完事了吗?平时不到月亮上天,可是从不见大哥回来的。”
“难得陪你用膳不好吗?”凤帝看了看他,似笑非笑道。
“呃,也不是。”顾明非急得汗都快出来了,堵在门口道:“我还不饿呢,要不大哥陪我去御花园走走。”一心给凌冕旒争取时间,让她得了空溜走。
凤帝脸色沉了下来,推开了他,道:“怎么,莫非连朕也进不得这朝阳殿了?朕倒要看看,顾明非你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顾明非不敢再拦,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殿内。愣了半晌,咬了咬牙,快步跟了进去。
主子们面色不善,做奴才的自然会看脸色。览秋暗自吐着舌头,帮他们关了殿门,早招呼了朝阳殿一干宫侍,跑得远远的了。
凤帝走进寝殿,只觉满眼都是乱七八糟。御榻上的被子皱成一团,半个枕头落在地上,茶几上都是蜜饯糕点,瓜子壳堆了一桌子。
“明非,你真会享受。”凤帝漫不经心地道。
“呃,我这就收拾,这就收拾。”眼见凤帝面色不善,顾明非不由暗暗叫苦。
凤帝向来爱干净,看不得丝毫凌乱。平日里圣驾回殿之前,宫女们都会把这些烂摊子收拾了,谁知道今天会被撞个正着呢。
“你慢慢收拾吧。朕去偏殿歇着。”说着,便朝偏殿走了过去。
偏殿?顾明非大吃一惊,直觉就要伸手去拦,却又着实没有理由,眼看着凤帝就要掀开帘子走进去了,才大叫一声:“大哥……”
凤帝回过头来,深深望了他一眼,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左脚已踏在大理石地面的血痕上。
心知瞒不过他,顾明非垂首道:“你能不进去吗?”
“凌冕旒在里面?”凤帝淡淡问道。
顾明非目光闪烁,半晌低下头去,却是一声不吭。
凤帝一掀帘子,抬脚踏了进去。淡淡的血腥气扑鼻而来,躺在偏殿床上的女子已经昏迷过去,气息奄奄的,眼看就要不行了。
顾明非料不到她已伤重若此,心痛地冲了上去,唤道:“冕旒,冕旒……”掌心贴着凌冕旒的后背,将一股真力送了进去。
凤帝冷冷看着,目光一瞬不瞬,半晌忽然咳嗽起来,脸色白得吓人,额角隐隐现出青筋来。原来,自己不惜功力尽废,才挽回了的顾明非的武功,竟是用来救凌冕旒这个刺客的。
“你怀里的女人,是朝廷通缉的刺客。”凤帝淡淡道。
“大哥,她已经伤成这样了,你就饶了她吧。”顾明非求道。
“你知道,她要杀朕?”凤帝沉下眼睫,平静地道。
“冕旒她伤不了你,何况这一次,她已经得到教训了。”顾明非低头,望着怀中女子一身的鲜血,沉声道。
“呵呵,她伤不了朕,是朕伤了她。顾明非,这是你的心里话对吗?你的女人浑身是血,所以你心疼了,便不顾朝廷的体统,不顾朕的安危了吗?”凤帝冷冷道。
“大哥,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顾明非急道。
“窝藏刺客,包庇叛逆,顾明非,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记得自己是凤朝的震远侯,国家的大将军了吗?”凤帝怒叱道。
“大哥,明非知道错了。可是……”顾明非双膝一弯,跪倒在地上,道:“明非从来不曾求过您什么,这一次,求您饶了凌冕旒吧。明非保证,再也不会让她冒犯您了,成吗?”
说完,深深叩下头去,道:“陛下,微臣求您开恩了。”
凤帝怔怔地望着他,眼前一阵晕眩。明非向来骄傲,私下里从不向自己屈膝,如今竟为一个女子,这般低声下气地求着自己。
闭了闭眼,踏前几步,将顾明非扶起,道:“罢了,朕答应你。”
“大哥,多谢大哥开恩。”得了凤帝的旨意,顾明非眼睛都亮了,高兴地跳了起来,转身就要去抱凤帝。
谁知便在此时,变故突生。顾明非身后忽然掠起一道白光,直向凤帝刺来。凤帝猝不及防,黑金折扇滑落掌心,身子朝旁微侧,避过凌冕旒的第一刀。
凤帝折扇翻起,不待第二刀刺落,“咯”地一声扇中机关开启,数支银针如电般射向凌冕旒多处死穴。
顾明非惊呼一声,头脑还未反应过来,衣袖已朝银针拂去。轻薄的袖子贯注内力,如同缅钢一般,银针撞在衣袖上,叮叮叮地落了下来。
那一头凌冕旒刀锋已至,凤帝功力尽失,此时更是如同傻了似的直直盯着顾明非,哪里还避得过去。顿时被刺中右肋,血流如注。凌冕旒本已伤重,一刀刺中凤帝身体,也是愣了一愣,心神一松便力竭瘫倒在地。
“大哥……”顾明非目眦欲裂,一掌推开凌冕旒,将凤帝紧紧抱在怀里,用力按住那汨汨流血的伤口。
凤帝怔怔望着地上的银针,半晌抬起头来,对顾明非说了一句:“……你好。”拔出匕首掷在地上,也不管伤口鲜血直流,径自推开他的扶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去叫御医。”顾明非一咬牙,就要朝外冲去。
“叫御医?”凤帝咳嗽几声,冷笑道:“到时候全天下都知道凤帝遇刺,禁军全都涌进朝阳殿里,你心爱的凌冕旒还能有命在吗?”
顾明非愣了愣,眼中出现一丝挣扎。将他的犹豫看在眼里,凤帝的心越来越凉,忽然大笑起来,道:
“带着你的凌冕旒,给朕滚得远远的。”闭了闭眼,一字一句地道:“朕不想再见到你们。”
再也不看顾明非一眼,凤帝转身便往殿外走去,然而这一阵伤伐太甚,又被一刀扎在右肋,走不了几步,脚下一软便跌在地上。
顾明非匆忙赶去扶他,却被凤帝一掌挥开。心头顿时一凉,朝凤帝望去,只见那人脸色寒若冰雪,竟是不带一丝情感。
他自幼得宠,何曾见过凤帝这样的脸色,不由又惊又怕,拽着凤帝的袖子,颤着唇道:“大哥,都是明非错了,要打要骂都由着大哥,你……你莫要气坏身子。”
凤帝却不理他,扶着殿柱站起来,推开殿门,两三步便跨了出去。
顾明非望着他的背影,却不敢去追,只听到殿外览秋惊呼了一声,旋即便没了声音,显然是被凤帝制止了。
转眼间,殿外的太监宫人都如流水般地退去了,整个宫里空荡荡的,不知是谁“嘭”地一声把殿门从外面关了起来,顾明非只觉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只有殿里的烛火还在跳跃着。
——带着你的凌冕旒,给朕滚得远远的。
——朕不想再见到你们。
——朕不想再见到你们!
顾明非跌坐在御榻上,满脑子都是凤帝临去时冷若冰霜的话语,心里一阵一阵像被针扎似的痛。
大哥被人刺杀,他却把刺客藏着掖着,甚至仗着受宠,死命地替刺客求情开脱。
凌冕旒不知悔改,再次欲对凤帝不利,他来不及出手帮助大哥也就罢了,竟还替凌冕旒挡下大哥的暗器,害得他身受重伤。
就连大哥伤了之后,自己都因为顾及着凌冕旒的安危,不敢公然召唤御医,害得大哥伤心失望至此。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蠢事呀。顾明非抱着脑袋,呻吟似的叹了一声。
这一次,想要大哥消气,恐怕真是有得耗了。
第四章
凤帝遇刺一事,被暗中压了下来,并没有流传出去,朝野上下一派平静。只是之后的几日,凤帝破天荒地罢了早朝,说是春节将近,诸臣工辛苦了整年,便各自在家休养生息罢,等到新年过了再恢复早朝。
自从凤帝登基以来,从未罢过一日早朝,如今有这等好事,大臣们自然欢天喜地,然而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凤帝之所以罢朝,实是因为伤重无力支撑。
而那日顾明非回到府中,妥善安置了凌冕旒后,便一门心思地想要入宫请罪。只是每次进宫都被拦在宫门外面,只因凤帝严旨:震远侯顾明非,未经宣召,不得擅自进宫。
于是顾明非便只得杵在宫外,不得踏进半步。其实照他从前的性子,早就肆无忌惮地硬闯了,那些禁卫哪里是他的对手。只是如今却不敢胡来,凤帝正在气头上,万不能再闹出什么事来。
如此在宫外等着,内侍每隔一个时辰,便为顾明非去凤帝处通报一声,得来的回话却都是:不见。
傻愣愣地站了两天两夜,顾明非冻得两眼发直,浑身僵硬,夜里的寒气凝起来,在发梢结了冰珠。要不是有内力傍身,早该活生生冻死在宫外了。然而宫里传来的旨意却仍是“不见”二字。
“大哥,你真是好狠的心。”搓着冻僵的手,顾明非瞪着宫门念念有词,终是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回到侯府,换了湿漉漉的衣服,洗了个热水澡,整个人就像要飘起来,感到从未有过的舒服。下人们早已将膳食准备好了,恭恭敬敬的奉上,顾明非饿了两天,自是风卷残云一扫而空,之后便趴在床上睡去了。
然而睡到一半却醒了过来,像是猛然想到什么,一拍脑袋,抓起衣服跃了起来,往城东的方向跑去。
一路跑,一路抱怨:这次真被大哥吓得惨了,脑子整个成了木鱼,竟连城东秘道都忘记了,白白在宫外冻了两天两夜。
他十二岁起,从秘道进进出出不知多少次了,自然轻车熟路的。只是这次却未免心虚,走到秘道的尽头,忍不住便停了下来,不敢推门进去。踌躇了一会儿,悄悄凑近了门缝,朝朝阳殿里望去。
凤帝轻袍缓带,侧卧在御榻上,精神看来还好,正在与沈栖桐下棋。
日隐沈栖桐向来和顾小侯爷不太对盘,平日里有事没事都要刺他几句,何况这次顾明非闯了大祸,照理更是决不会放过的。既然日隐在此,顾明非自然更不敢走出秘道了。
“景璇,你心不在焉呀。”沈栖桐落下一子,若有所思道。
“是你棋艺长进了。”凤帝望望棋盘,白子早已占据泰半江山,胜败之间毫无悬念。于是扔下手中黑子,淡淡笑道。
“从前你可不会认输,想法设法都要赢的。”沈栖桐拂乱了棋盘,抬头望他。凤帝向来骄傲,不管做什么都不甘败在别人手上,棋盘上更是从未有过败局。而这一次,却偏偏兵败如山倒,明显是心乱了。
“拐弯抹角的,不像你的性子。”凤帝靠在榻上,漫不经心地道。
“照我的性子,当时便把凌冕旒斩了,顾明非投进天牢去,哪容他们放肆。”垂眸望着手中棋子,沈栖桐冷冷道。
隔着道石门,顾明非听在耳里,心中一沉,忍不住就朝沈栖桐瞪去,直把他祖上八代都骂了个遍。
正憋着一口怨气没处发泄,却听凤帝道:“为了个凌冕旒,值得把明非赔进去?他要真是喜欢,把凌冕旒赏了给他也不是难事。”
沈栖桐吃了一惊,道:“景璇,你想明白了?赏给了他,就容不得你后悔了。”
“朕后悔什么?难道还和一个女人争吗?”凤帝冷哼一声,抬眸道:“他年纪大了,自然会有喜欢的女人。凌冕旒容貌武功都配的上他,只是心思阴沉了些,恐怕难以对他一心一意。”
沈栖桐一拍额头,受不了地看着他,道:“你还管那凌冕旒是不是一心一意?要不是早知道你的心思,还真以为你只把顾明非当成兄弟宠着,连终身大事都替他操心。”
顾明非却是听得一愣,大哥从来都把他当兄弟宠着,难道还有假的不成,为何听沈栖桐的口气,却好像大哥对他的好,竟是有着别的原因。
正想着,却见览秋端着药盏进来,屈膝道:“陛下,是时候用药了。”
何太医跟着走进朝阳殿,手里提着个藤木药箱,恭恭敬敬行了礼后,垂手侍立在一旁。
凤帝接过那药,皱眉饮尽了,虽没多说什么,脸色却是不善。顾明非看在眼里,着实心虚得很,大哥向来讨厌药味,这次害得他受伤用药,自己实在难辞其咎。
他这边在愧疚,览秋这边却是心里着慌,她自小伺候凤帝,自然知道主子的脾气,每次伺候汤药都是战战兢兢的。就算明知凤帝不会迁怒,然而光是看他不悦的脸色,就足够从头凉到脚了。
“这是怎么了?何太医,你不是来换药的吗?都愣着干吗呢?”沈栖桐摇了摇头,着实看不下去,不就是用药吗?何至于这样呢?
何太医连声称是,趋步上前,却是不敢看凤帝的脸色,只管埋头换药。白色中衣下,纱布一层层地解开,露出一道血红的狰狞刀伤,莹洁的肌肤不复完美。
顾明非只看了一眼,便禁不住移开目光,不忍再看。心里一阵阵地抽搐,满腔的后悔涌了上来。对于凤帝遇刺一事,他下意识里都是不相信的。即使那日看到血涌出来染湿皇袍的那刻,仍是不愿承认那血竟是大哥的。
直到此刻亲眼看到横亘在右肋的血淋淋的伤口,才蓦然醒悟到,即使是天下至尊的凤帝,也是会伤会痛的。而带给他伤痛的,却偏偏是自己。一念至此,忍不住闭了闭眼,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等回过神来,览秋与何太医已经退了下去,沈栖桐却还留在殿中,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棋盘。
“天暗了,你不回去?”凤帝淡淡道。
“陛下这是要赶微臣吗?”理完最后一枚棋子,沈栖桐笑道。
“朕有些乏,一会便睡了,可没人陪你下棋。”凤帝半闭着眼睛,道:“或者你去偏殿歇着,览秋自会伺候好你。”
“总之就是要赶我走。”沈栖桐摇了摇头,起身拱手道:“那臣就告退了。陛下好生安歇。”
“呵——”凤帝睁眸,望着他道:“没外人在,你竟这么多礼,真是怪煞了。”
沈栖桐哈哈一笑,道:“多礼是好事呀。不然你怎么肯睁眼送我?”
凤帝睨他一眼,懒得理会这疯言疯语,只道:“早些回去歇息吧,这几日也够你忙的。”
凤使三人只有沈栖桐一人留在凤京,如今他伤重不能打理朝政,担子自然就落在日隐身上。再加上接二连三地出现刺客,秘营的责任便更重了。
沈栖桐走到门口,忽然转身道:“对了,前日你对我说,只要顾明非在宫外站满三天三夜,你就放他进宫,究竟是真是假?”
凤帝“嗯”了一声,道:“自然是真的。只是按明非的性子,断然等不了三天的。”
“你倒是了解他。”沈栖桐扬眉一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了门去。
顾明非听得他们对话,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三天三夜,只要站满三天三夜,大哥就会放他进宫,就不用这么战战兢兢偷偷摸摸地躲在门口。要是自己有点耐心,再忍上一天……
唉,他可不可以现在回去,重新站上三天三夜呢?这般想着,立刻就想转身回府,不想却听凤帝淡淡道:
“出来吧,什么时候变得鬼鬼祟祟了。”
顾明非心里一抖,下意识地就想溜走,人却不由自主地推门走了出去。等到完全反应过来,已经是垂着脑袋愣愣站在凤帝面前了。
凤帝坐起身子,看他一脸胆战心惊的样子,心里也跟着不是滋味,沉默了一会儿,指了指床榻,道:“站着做什么?坐吧。”
顾明非眼睛一亮,立刻坐在自己的老位子上,叫了一声:“大哥——”
凤帝却没有看他,只道:“你这次讨伐西巩国有功,朕还没有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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