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飞雪(第一部)----瓶中鱼
  发于:2009年0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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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时想,这一切似乎都……让他没有选择,还是说,打自出世的那一刻起,他的一切,本就让他丝毫没有选择的机会。
面对方时的挣扎,李严却仅是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恼怒又似乎是有些宠溺的,他抓下那双在脸上作怪的双手,交叠握在了胸前,按在方时背上那只大掌亦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抚著方时的背脊,似在安抚著的情绪不安的他,李严咕咕哝哝的说了句:「乖,别吵。」
李严今年已经二十有五了,摆脱年幼时的稚气,他有著一张已经完全成熟的男子的脸庞,如刀削一般俊俏的脸孔,星眸紧闭,平时总是坚毅的抿著一抹对自己的完全的自信的唇,此刻却开开阖阖的打著模糊不清的呼噜,模样儿著实有些可爱。
他仍是紧紧的闭著双眼的,似乎在他的叫唤之下清醒了些,又似乎根本没有完全清醒,方时甚至有些怀疑他知不知道在他怀中的是自己,如果知道,他又是否还是会这样紧紧的抱著不知所措的他。
李严一对剑眉微微地皱著,似乎很疲倦的样子,他却还是温柔的搂了搂怀中的方时,大掌按在他的腰上,唇却在方时额上吻了吻。
方时没有想到李严会是这样的反应,他看了看交握在李严胸前的那双手,方时愣了愣,没想到李严是这般反应,又似是李严的安抚起了作用,方时傻了一会儿,倒也没再做挣扎,原本害怕自己会害了他,但他在李严温暖的怀抱中,突然觉得似乎他担心的都不这麽重要了,他在他的怀中找个舒服些的姿势,靠了过去。
韶光荏苒,案台上,蜡烛烧到了末,烛火如豆,最後一丝烛火熄在了腊泪堆里,房里变得#26279;#26279;不明,月光隔著窗幕照射进房里,显得有些蒙胧,房中的一切都看的不慎真切了,连李严的脸也都看不见。
但他仍能感觉到,李严环过他的肩颈搂著他的肩膀的那只、他让他枕著他的臂膀,另一手,环在了他的腰腹间,看似轻轻搁著的,却又让他没有丝毫可以挣脱的馀地。
他想,李严是这般温柔的搂著他,似乎已经非常习惯抱著个人睡著的样子,他,是把自己给当成谁了呢?是他的红粉知己麽?还是哪家与他订过亲的名门闺秀了?又或者是青楼里的姑娘呢?
李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身边是否有了与他相知相惜的女子了。
那他呢?倘若李严的身边若已有人作伴,他又如何?
忽地,方时想到了自己。
他虽还未娶亲,亦未有机会与哪一位姑娘有任何亲密关系,但他并非不懂世事的人,有时,京城里的王公贵族来宫里作客,也会同他与殿下说些有关姑娘家们的事情,他听的多了,虽未曾有过经验,关於男女情事自然也都晓得。
伍齐宁身为太子,甚至也有堂课室专门#25934;他床第之事的,他身为伍齐宁的护卫,那课他自然是也要跟著念的的,一开始还会羞的发窘,久了也就习惯了,他想通那儿事也是人生过程之一的一个环节,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只是,他与伍齐宁两人虽然都是毫无经验,但伍齐宁与他仍是不同的。
如他,至今虽已成年,但他却尚未与人文定,身边亦没有任何与他较为亲密的女孩儿陪伴著。而,伍齐宁身边却已有个未过门的妻子了,如今就等著那女子满十六,他就会娶她过门。
那女子他见过两三回,黛眉樱唇、肤色胜雪若凝脂、一对翦水秋眸灵动耀人,是个柔的彷似随时都会滴出水一般的女子,除了美貌,她亦是个进退得宜、温柔优雅有著高贵气度的女子。
伍齐宁得了莲妃与皇上的真传,一双细长凤眼相当的勾引人、一对英眉显得气宇轩昂,配上挺鼻薄唇更是显得俊帅挺拔,颇是俊俏,京里很多女子对他都是芳心暗许。
而她与伍齐宁站在了一块儿,一点儿都不让人觉得突兀,两人相配极了。
反倒是他,相貌平庸不说,还比一般男子矮上了些,站在李严与伍齐宁的身边是一点都不搭调,如果,他不是有著莲妃义子与太子护卫的身分,恐怕他的一生将过的平凡无奇,或许还会讨个年纪相仿的女子当妻子,便这麽过了一生。
只是,身为太子护卫与伴读,如今他的身边的女孩儿都是自幼便与他一起长大的宫女姊姊们,每个年纪都比大了十岁不止,别说他看不上人家,怕是姊姊们,都还要嫌弃他年纪太轻了。
他成年至今既无机会与女子相识,身边亦无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子,他曾经想过,或许自己这一辈子,便这麽孤单的过了,毕竟,他一个爹妈不详的私生子,他也不奢望会有女子愿意下嫁於他。
其实,他也并不是特别的介意自己的身边是否会有人愿意与他相伴一生,有时他也觉得一个人一辈子这样服侍伍齐宁偿还他的恩情,这样亦挺好的,只是,身边朋友一个一个的成家了,难免被问到他孤家寡人的问题时,会觉得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吧。
十一
他想著想著,著实有些累了,今日从午宴到晚宴伍齐宁应酬了一整日,他便陪了他一整日;夜里,李严大醉又让他忙了好一会儿,他现下,是真的有些累了。
方时稍稍的动了动身子,李严似乎睡熟,拥的已经不是这麽紧了,他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枕著,闭上了眼,头上方,是李严规律的吐息,耳边,是他一阵一阵的心跳,喝过酒的李严,身子暖暖的让他不住发昏。
静谧的房子,李严在他的身边,让他莫名觉得安心,原本想到若让人看到两人这般模样的心慌也慢慢淡了,安稳的,让他也有了些许的睡意,方时正要睡去的时候,李严却轻轻的说道。
「方时,你睡了麽?」
方时又愣了一愣,他以为李严已经睡熟,压根儿没有想到李严根本还没睡,原本的一些睡意霎时间便跑的无影无踪,他爬起身,对上李严,黑暗中,李严的双眼炯炯有神,黑眸直勾勾的看著他,看来酒早醒了。
只是,李严真的酒醒了麽?方时不解的想著。
若是醒了,他又为何还这般紧紧的抱著他不肯放开?他又是何时知道,在他怀中,被他抱著的人是他?方才,他温柔地吻著他的额头的时候,他知道他是谁麽?究竟,他是醒了还是没醒呢?
方时趴在李严的胸口看著他,没有说话,他有满肚子的不解,却都没有开口问任何一个问题,他只是沉默、无言的凝视著他,似乎在等著答案,又似乎……他只是想就这样静静的看著他。
黑暗中,李严温柔的笑了笑,方时不懂他笑什麽,李严也不懂自己为什麽忽然开心地想笑,但他知道自己喜欢现下方时看著他的模样儿,在他的怀中。
他搂著他的腰的手并没有松开,仍是温柔地搁在那里,却仍是让他丝毫没有挣开的馀地。
他拨了拨方时额前散乱的发丝,他的指尖,温柔细腻地擦过方时的脸颊,一点一点的勾勒著他的脸型,让人不懂,他触摸的,究竟是他的发,还是他的脸。
方时没有阻止李严这般暧昧的行为举止,他看著李严,在他身下的李严那温柔的神情,彷佛他对待的是他最珍爱的珍宝一般,轻柔而小心的将他捧在手掌心上一般地,李严,一直都对他很好,他一直都对他很好很好。
他首先打破了彼此之间的沉默,他问道:「你醒了麽?」
李严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以著似醒非醒、似醉非醉的神态看著在他怀中的方时,他笑著,不若打了胜战时开怀的大笑,而是如同多年前,那个年幼的孩子愿意与他一同习武的时候,那样的笑。他问他:「你愿意,与我一起去边疆麽?」
方时,你愿意与我一起去边疆麽?
李严是武将之後,他父亲李祯更是曾立过无数战功的护国大将军,他身为父亲李祯的独子,自出世起,就已经注定了要走上与父亲同样的道路。自幼,他便遍读兵书,当同龄的孩子都在玩儿的时候,他却是在天还没亮就爬起来练功。
他一直以身为父亲的孩子为傲,虽然父子俩人无法时常见面,他也曾因此觉得寂寞,因此而更加倍的努力让父亲亦以他为骄傲,他也曾经觉得辛苦而想放弃,但他想到在远方的父亲,便觉得自己该更加努力。
因为从军的路是自己所选,辛苦,却也甘之如饴。他曾想有朝一日,他要与父亲一同驻守边疆,一同建立无数战功。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在他十二岁那年,发生了一个意外,而这个意外却让他意外地让他在京城有了牵挂。
十二岁的他,竟被两个五岁的小娃儿打倒,这事儿一直都是他的耻辱。
而那个打倒他的娃儿却只是隐忍著眼泪,乖巧的跟在伍齐宁的身边,从不多说一句话,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却有著不符合五岁孩子的成熟神情。
那孩子让他很惊讶,明明是在这里的却又好似不存在一般,看似乖巧听话,却又很有自己的主张,眼波流转间又不知道算计著什麽,就如同第一次见面时,他假意不肯回答他的问题吸引他接近,再狠狠的踩他一脚时一样。
他怎麽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五岁大的孩子算计,要不是他捕捉到自己被踩之前的一瞬,那泪眼汪汪的双眸一瞬而过的狡黠,恐怕也不会将深沉二字与他做同一联想。
他很常哭,吊著鼻涕跟太子撒娇的模样儿,看起来很稚气,傻的可爱,让人根本想不出来他是个很有自个儿的想法的孩子,要不是自己与他相处过很长的一段时日,他恐怕也想不到。
同时,他却也是个最善良且单纯的孩子,他虽然想的多,偶尔也会使些小聪明让人不知不觉往他的安排中走去,却天真的不曾想过让自己过的更好些,他只是一心的想报恩,想偿还莲妃的救命之恩。
所以他默默的跟在伍齐宁的身边,陪伴他,保护他,并且一步一步引导他,让他成熟,让他懂事,让他明白自己不同於他人的身分地位以及该有的行为举止。
也或许,就是因此让他开始在意了太子身边的孩子,所以,他才时常打著来找太子玩儿的名义,藉故看看他,时间久了下来,他与他们也渐渐熟捻。
还小的时候,他想,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兄弟的缘故,所以,他才会这麽牵挂著那个虽然年幼却又有著成熟神情的孩子,他一直以为自己都是把他当成兄弟一般的疼爱著。
毕竟,他的寂寞,与他是这麽的相似,就是因为太过相似,所以才会对他产生了相惜的感情。
直到他束发翌年,两人分隔两地之後,他才发现自己希望的是他可以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就像他一直陪伴在伍齐宁身边一样,也能这般的陪著他。
如果他可以陪伴在他的身边,他会尽他最大的心力保护他,倾尽自己所学来教导他并栽培他,让他跟随在他的身边,他将成为更为出色的人物。方时是可以比现今更为杰出的,但他却被绑在了京城,如果可以让他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自认做不到父亲将母亲独自留在京城的洒脱,他始终都放不下他一人独自在京城面对尔虞我诈的政事,才会多次寻机回京探他。
他不忍再次看到他彷佛看著什麽却又什麽都没看著似的神情,只因为他的身分,并不允许他拥有太多的奢望。他不想让他明明是存在著,真真实实的存在著,却总是得让自己的存在感薄弱的不让任何人察觉。
他已经想了很多次要带方时走的事,却不知道什麽时候才是开口时机,这次凯旋回京,他想,应该是机会了,只是没想到一整日下来,直到深夜他才有机会问他是否愿意。
即使,他知道机会渺茫……
趴卧在他胸口上的方时,在薄弱的月光下,方时的脸显得有些模糊,李严却可以看见那双黑眸闪著的微弱的光火,似乎有些迷惘又似乎有些向往的模样儿,他们看著彼此,不发一语。
方时愣愣的看著身下的李严,不发一语。
他说,要他跟他一起走,他知道李严是认真的,以他对李严的认识,李严不会拿这儿事开玩笑,就是因为他知道他的认真,所以他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麽告诉他才好。
今日他听李严说起大漠风光,他真的有些向往,他想像他一般在无边无尽的草原上策马奔驰直至深夜,想在战场上与李严一起体会游走刀锋上的日子,想在战事上,与他一起设想,该如何以最少的损失获得最大的胜利。
即使边关生活无法比京城来的舒适,但他是武将,他也有想知道自己的底限究竟何在的想法,他也想知道,倘若自己遇到战争,他又会如何应战敌兵,他会如何带兵,如何与敌方争斗。
他想嚐试看看那样的生活,不只是因为他想知道自己的能力究竟如何,也是因为,那是他这一生都不可能拥有的……自由。
其实,他有些倦了自己只能在伍齐宁身边当个影子一般的日子,他也想过,倘若他不是莲妃义子,倘若他不是与伍齐宁一起长大的伴读,更不是他的护卫,他会有怎样的人生。
但是,他却不能也无法,他怎样都想像不出倘若自己不是伍齐宁的伴读,他会有怎样的人生。
他的人生一开始便是在冰冷的雪地之中,是莲妃拾获他,收她为义子,为他命名,尔後十馀年,他的身边都仅有伍齐宁。
如果没有莲妃、没有伍齐宁,他不会有名字,不会有现下这些舒适且不虞匮乏的生活,如果不是莲妃……他的人生仅是在冰冷的雪地中等死,如果不是因为伍齐宁一时的任性,他更不会因此遇见李严。
如果没有莲妃、没有伍齐宁,根本没有他方时,更不可能会有一个叫做方时的人的人生。
他该与他说什麽?
结局其实已经注定,答案从一开始便已存在在两人之间,只是,当李严问他的一瞬间,他犹豫了,他有愿望却不能有奢望,他不知道自己该怎麽开口告诉他,他不能离开京城,永远都不能……
他想,李严也知道……他会告诉他什麽,李严是最懂他的人,一直以来,他知道他对伍齐宁的心意唯一仅有一心,李严知道他方时可以对不起天下人,即使背叛所有人的信任他亦无妨,但他绝对不会背叛伍齐宁,不会离弃他,不会违抗他的任何命令。
李严问他,或许仅是因为他想碰碰运气,也或许是……他想彻底死心。
「我们…才发过誓的,你要守护他的国土,我要保护他的安危……」
方时说,越是说到了後面,他的声音越是微弱了,他低下头,趴在他的胸前,慢慢地一句一句的说著,有些含糊不清,却又是很清楚的让李严知道了。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的沉默,方时趴卧在李严胸前,随著他规律的吸吐起起伏伏的,就如同,两人的心情一般,起起伏伏、起起伏伏。
半刻後,李严却仅是哈哈地笑了一笑,他说:「你不说我都差点儿忘记了,我们,才起过誓的。」
他笑,却彷佛在哭著的一般,笑容的背後掩藏著他深沉且悲痛的失望,他在方时心中仍旧比不过伍齐宁的事实,虽然早就知道,但要他真正面对,却还是让他觉得受伤。
李严更加的搂紧怀中的方时,他,不想让他察觉自己被拒绝後的失落,「歇息吧。」
李严说道,他怀中的人儿,彷佛是觉得歉疚一般的,安静的趴卧在他怀中,仅是轻轻地应了一声,不再做挣扎。
这次,究竟,是他不让他挣开,还是他不想挣开?李严不知道,方时也不知道,漫漫长夜,在彼此的怀中,两人都是无眠。
十二
直到东方天微露鱼肚白,方时才在李严的怀中慢慢地睡去。
方时在他的怀中规律轻缓的吐息著,显然已经熟睡,李严才小心翼翼的起身,他看了看窗,晨光已缓缓斜射入室内,天已将明,他拉高锦被盖住怀中正睡的安稳的人儿,亦掩盖住晨光的照射,避免他的安眠被晨光干扰了。
怀中的人睡的安稳,而他,却是直至天明仍是无眠,一整夜,他都仅是悄悄地看著依偎在他怀中的人。
天将明此刻,被他看著了一整夜的人,却仅是安安静静的枕在他的手臂上,两手曲在他的身侧,搅著他的内袍,紧密的依偎著他,他的双眼轻轻的闭著,睡的就似孩童一般毫无防备,他抓著他的衣袖的模样儿,就像怕他不见了一般似的。
李严见此景,不住地笑了。
方时今年不过一十有七,醒著时,他总是给人精明干练的印象,行事总是乾脆俐落且认真负责,武学文学都小有成就,在保护伍齐宁安危时,更是不自觉让人感觉到一股魄力,但如今他睡著,却似孩子一样的天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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