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他父皇亦曾在私下里同他说到些事。父皇说,他这个皇帝当的已经很是倦了,有朝一日,他若觉得时候到了的时候,他便会宣布退未,让伍齐宁接手他的位子,遂他让他随时做好准备。
因此,伍齐宁便一直时时地督促著自己,以让自己当个随时可以接手父皇的事业的杰出的皇子,他不想让父皇失望,更不想让他的子民失望。
晨儿却说,让他不当皇帝?
这事儿倒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晨儿为什麽这样想?皇兄当皇帝不好麽?」伍齐宁问到。
伍言晨嘟了嘟嘴,似是有些埋怨素来疼爱他的皇兄这次怎麽没有马上答应他的要求,以往皇兄待他总是有求必应的。他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眼睛,他说道:「那书里说,当皇帝都是很寂寞很孤独的,晨儿不想皇兄寂寞,还会遇到很多危险的。」
「咦?」伍齐宁相当不解,他疑惑的皱了皱眉,那书他仅不过翻了几页看看了罢,看了没有多少,所以他并不知道晨儿说的是什麽,一旁,李严闻言反倒哈哈大笑。
那书很薄,李严在边关习惯了研读兵书,对这类并不需要多做思考的书,他看的极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李严已经看了大半,遂他很清楚伍言晨怎麽突然这麽说了。
「李严,你笑什麽?」伍齐宁不解的问道。
李严还是笑,笑的眼泪都流出眼来了,一旁方时看他笑的实在夸张了,他扯了扯他的袖子说道:「李严,莫要无礼了。」
李严揉著衣袖擦去笑出来的眼泪,他对身旁的方时笑了一笑,大掌拍了拍揪著他袖子上的那双手,方时虽然武学有成,但,他生来就是有些秀气,就是有些骨子里透出的纤细,虽不若女子一般地纤柔,只是,比起一般男子,方时身子骨还是略嫌青涩,就连那双手都比李严小上了不少。
只是,方时现在也不过才弱冠之年,将来还要怎麽长都很难说。每当方时介意著自个儿的身材时,李严总是这样安慰著他。
李严顿了一顿,他缓了缓口气才说道:「殿下,这儿书里有段是这麽写到的,他说:『王者之路,是一条孤独的不归路』。」
伍齐宁挑了挑眉,孤独?那这又是与他有何干系了?
李严继续说道:「我想,小皇子是怕您将来会如这书中的帝王一样,孤独寂寥的渡过一生呢。」
闻言,伍齐宁便沉默了,在帝王家本来就难有亲情,倘若希望能有一个贴心之人与他相伴,更是难上加难,如今,尚不懂事的小晨儿,无心地说出这般血淋淋的事实,让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他是想过将来他若继位时,他要当个怎麽的皇帝,他想让他的子民生活在富庶的环境之中,他会慎选他的臣子,以免让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要当个贤明且流芳百世的皇帝,他还会娶个雍容大度、温柔贤淑的女子当妻子,然後教育他的孩子,成为优秀的下一任皇。
他压根没有想过将来的自己会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他父皇说,当皇帝让他很是倦了,他想退位,让他接手他位子。他曾经想过为何父皇会这样同他说道,只是,他想归想,却从来没有真正详细地去思考过。
孤独,是因为这个原因麽?
李严看伍齐宁沉重的表情,不住地又笑了,他说:「不过,小皇子似乎多虑了。」
「李严你说什麽呢?」伍齐宁问。
李严突然在伍齐宁跟前跪了下,他仰首说道:「殿下,末将虽然尚嫌经验不足,但,您的疆土我会为您固守,只要我李严在一天,便不会让您的疆土损失一分一毫,不会让边疆百姓终日忍受战火辛苦。」
李严说完,伍齐宁惊讶的一震,李严说的仍是但笑如常,一番话说下来,似是笑语,但他的眼神却是异常认真,他从那双墨黑色的眼眸中看出了他的坚定,他所宣誓的,是他一生一世的忠诚。
才不过十七馀岁的他,只是想著将来要怎麽让他的子民过的更好,以及他将会怎麽治理这个国家,他还没有想过是否会有人如现在这样,向他宣誓,并效忠他的一生一世都将为他所用。
他是曾经想过收买人心的重要,但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人会是与他自幼一起长大的李严,他对他来说,好比一个年纪较长的朋友,一个前辈般总是给他许多指导的朋友。
而,他反到忽略了李严是一名武将,他将来的成就,对他的帮助不容小觑,以及他们之间,并不会永远都只是一般朋友的关系,他是君,李严是臣,一直以来,似乎都让他所忽略了。
李严虽因跪著而折了身子,但他的坚定并不因此而减少。
他觉得,伍齐宁会是一个贤明的好皇帝,他一定不会是古来那些个昏庸、愚昧之徒,他想,他会让住在此地的人民过得比现下更好,他定会让这个国家前往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之中。
如果,他会是这样的皇帝,那他,将会在他的手下当一名坚若磐石的武将,他会带领他的士兵,在边关上筑起一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石墙,他不会让任何人越过雷池一步,不让任何人侵犯他的土地一丝一毫。
他这一辈子仅效忠於他一人,他虽然无法为他解决国内政事纷扰,但他会为他守护他的国家的安危,国外争斗,便由他来解决。
一旁的方时亦是惊了,他认识李严比伍齐宁要来的深的多,他清楚性子看似大而化之的李严,不但是个勇猛善兵法的武将,更有文臣的心思,李严一直都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总是比起他人要想的更是细腻,考虑的更为周详慎密,屡屡帮助了身分特殊的他,免去他因受他人妒忌,而遭人所害。
自小,他亦除了教导他武学之外,亦教导他不少道德伦理以及让他清楚自己的身分特殊,这般的他又该如何与人相处。他说,与人相处之道,无关乎和,万事皆以和为贵,切不可过度亲密,才可明哲保身;他说,沉默比说话更为有效益。
李严是个很懂得保护自己的男人,他以为,终有一日,李严亦会向伍齐宁宣誓效忠,但,那亦要李严清楚伍齐宁是个值得他奉献一生的忠诚,并为他卖命的王之时,而那时也要伍齐宁已登大典有所作为之时。
遂,他没想到素来总是谨慎的李严,竟会轻易地宣誓他对伍齐宁的忠诚。
当跪在地上的他,虽因跪著矮了身势,但他的气势并不因此而减少,仍是如同他凯旋归来时那意气风发、飒爽英姿的模样儿,这般地他的一个眼神,一抹笑,他就知道了李严是认真的。
李严既然已如是做,他,又当如何?
九
他能以自己的绵薄之力,为伍齐宁做些什麽?
「那麽……」方时道:「殿下,您的安危就由微臣来守护吧。」
说到这里,方时略微停顿了一顿,他静静地凝视著伍齐宁,那眼神,仿似他的心中有著无法轻易叙诉的千言万语似的,他的心中,一直有著一股如同棉絮一般地复杂的情感,混乱的,让他重来不知自己该与他从何与说起才好。
自幼一直以来,他与伍齐宁之间,并不是仅有臣子与主子之间的关系,他是莲妃的养子,便也是他的义兄弟,但在名义上,他亦是他的臣子。
可能因为一直以来身边都仅有对方一个孩子与之相伴,他们的感情好,他们亲密的似是兄弟又似是朋友,他们知道的最多都是有关彼此的事,像是亲兄弟一样的关系,但,他们却是主臣。
在这般模拟两可的关系中,年纪越是增长,他们越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看待这个与自己一同成长的人,他希望彼此可以更亲密一点,偏偏两人之间却又有著一种无法轻易攻破的隔阂,属於主与臣的,这也是伍齐宁每次作弄著方时的原因。
伍齐宁一直都很希望他能与他,如同时下一般的亲兄弟一样,彼此之间的地位是平等的,偏偏那主臣的隔阂,让他们彼此之间始终无法跨出那一步。
在彼此之外,在他们有的更多的却是恩情。
他原本就只是个弃婴,是莲妃娘娘救了性命垂危的他,她改变了他的一生;是伍齐宁让他不觉得自己是不被需要的存在,他让他同他一起上学堂,一起游戏,一起学习,是他让他的生活有了意义,让不过是个弃婴的他,活著,且有了意义。
他一直都很感谢莲妃娘娘的再造之恩,所以,一直以来他对待伍齐宁总是像要偿还著莲妃的恩情一般,他总是一直尽心尽力的服侍著他。
但,伍齐宁却不同於莲妃,他待他从来都不若一般的主臣,他对他总是宛若自己的亲兄弟一般的,他会疼宠著他,就如同他疼爱著小殿下一样的疼宠著他,伍齐宁的这般对待,总是让他不知所措。
他不太懂得自己该如何表达心中那份感谢的心情,遂他一直不知道该怎麽告诉他,他对他的……
想到此,方时跟著跪下了,他说道:「我方时定会极尽一生之所能来守护您的安危,此生此世,臣只认了您一个主子,无论生死都由殿下。」
他曾经想过即使他倾尽一生,恐怕也无法偿还,无论能用什麽方法,他都希望自己可以报答莲妃与他的再造之恩。
李严守护了这块疆土,他亦将守护著住在这儿土地上的每个子民,无关是安危亦或是土地、财富等,那他,就守护他的安全吧。
国家疆土既有李严,人身安全将有他方时。
方时仰首,看著伍齐宁,他看到了与方才李严宣誓时同样的震惊,但他与李严都是同样的认真,如果是伍齐宁,他们愿意奉献一生一世的忠诚,仅为了他一人。
不让他孤独,不让他寂寞,不让他的国土以及他的安危损伤一分一毫。
「你们……」伍齐宁怀中还抱著晨儿,对著自己一直当作朋友一样的两人,突然向他效忠了他们一生一世,他们说一生仅认了他一个主子,伍齐宁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些不知所措,片刻之间,他不知自己该怎麽面对两人。
「你们起来……都先起来吧……」他抱紧怀中的小皇弟,把脸埋在小皇弟小小的身子中,他心中其实很高兴,高兴的他感觉到自个儿的眼框都有点儿发热了,只是,他不容自己在属下面前示弱。
伍齐宁自己也清楚王者之路并不容许他有太多不该有的期望,处理事务时,他不能有自己的主张,凡事都要以大局为重,私心是他最不能有的感情,要听话、要应酬、要文武双全、还要压抑自己真实的情感,否则,他将无法公平的处理每项事务,他会成为不够称职的帝王。
因此,即使如方时这般越大越是与他疏远,他也认了,从不再想将来他的身边能有懂他心思之人,与他相伴。
如今,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身边一直都有人与他作伴。
伍言晨并不懂自己的无知为他最亲爱的皇兄带来了怎样的变化,他只是单纯的以为皇兄难过了,在伤心著,他拍了拍皇兄的头顶,想安慰他,就像平日里,他最亲爱的皇兄总是温柔的揉著他头顶一样的。
就像平日里,皇兄安慰著他的时候一样,伍言晨用著他仍稚嫩的声音说道:「皇兄乖乖,晨儿疼喔。」
伍言晨张著一双短短小小的手臂,他紧紧的抱著伍齐宁埋在他怀中的头颅,小小的他,还没有办法整个的环抱住皇兄给他安慰的胸襟,但他却也会尽他所能的让皇兄觉得不孤独。
「皇兄乖乖,还有晨儿陪你喔。」语罢,伍言晨捧著皇兄的脸,噘起小嘴在伍齐宁脸上大大的啵了一下,伍言晨一番童言童语,尚不知世事的天真单纯,闻言,李严又不住的笑了:「殿下,臣看小殿下这般地为您著想,我想您的烦恼就有他来为您分担了。」他凑到两人身边,拍了拍小言晨的头颅说道:「小殿下,微臣看你是多心了,没看你皇兄身边这麽多人陪著呢。」
「你是坏蛋。」小言晨说道。
伍言晨皱了皱眉,嘟著嘴,拍开头上那只大掌,用他认为最凶狠的表情恶狠狠的瞪著李严,让李严整个的摸不著头绪。
言晨今儿个是第一次看到李严,他不知道李严跟伍齐宁两人算是幼时玩伴儿的关系,对他来说,最疼爱他,他最亲爱的皇兄正不明原因的伤心著,而原由都是这个叫李严的家伙胡说八道了些……他不甚懂得那些个什麽,让皇兄伤心了。
他觉得,让皇兄伤心了的人就是坏蛋。
李严被骂的莫名奇妙,与小皇子还算亲近的方时,却先懂了他那单纯的、小小的心思是想著什麽,一时想笑却又不知自己该笑与否,李严虽长他不过数岁,两人相处时没大没小的惯了,但他好歹还算他的师傅,方时正苦恼的忍著辛苦,伍齐宁却先是笑了起来。
伍齐宁这儿一笑,方时也忍不下了,背过身子偷偷的笑了起来,李严见这主仆二人莫名奇妙的先後笑了起来,他更是摸不著头绪了,但他被两人的笑意感染,也不住的笑了。
伍齐宁说道:「晨儿,你真是皇兄的好弟弟。」他抱著小小的伍言晨,在他软软嫩嫩的脸颊上印下几个嘴印子。
伍言晨愣了下,皇兄虽然总是疼爱他,却极少这麽坦白的让他知道,让他体会到自个儿是被皇兄全心的疼爱著的,接著,晨儿开心的笑了笑,就算皇兄不肯答应他将来不做皇帝了,又如何,那就反过来让他助他吧!
他决定,他将来要成为一个很聪明、很厉害的大臣,他要当皇兄殿前的第一大臣,他要与方大哥一起帮他最敬爱的皇兄分忧解劳,伍言晨张开他小小的胸襟抱紧了他的皇兄。
伍齐宁空著一手,拉过方时与李严二人,三人手紧紧相握,「你们,是我的好兄弟。」
十
是夜。
那晚,三人都有些兴奋的过了头,喝的都比平时要多了些,只是,伍齐宁顾虑著晨儿在场,喝的不怎麽醉,方时本就浅酌,水喝的比酒还要多,李严却是毫无顾虑的喝的个酩酊大醉,夜深,准备各自就寝时,李严根本连脚步都站不稳。
伍齐宁便抱著早早就睡著了的伍言晨回太子殿里歇息去了,方时本想送李严回府休息,但李严实在是醉的神智不清了,他只好让下人帮忙搀扶著,先把他送到自个儿的房里歇息去了。
方时让李严躺在了软榻上,拿著冰凉的湿巾仔细的帮他擦拭著脸及肩颈,接著帮他除去鞋袜及外挂,方时寻思著,这样可让他好睡些,一点也没想自个儿亲自动手帮他做这些事,有些个不合常规了。
他只想,自幼,他帮伍齐宁做这些事早就也做惯的了,如今帮帮亦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李严,倒也没什麽不合理之处。
只是,平素里,他伺候伍齐宁,都是清醒著给他打理,哪有今日如李严这般醉的像摊烂泥似的让他处理到,李严的无法配合,让他著实有些个不好下手,费了好些工夫才把他打理的乾乾净净。
方时卸下李严的外挂、中衣摺叠好放在床榻旁边,以便明日李严穿上,衣服才搁好,他才准备休息,醉的早已神智不清的李严却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往自己怀里拉去,方时一时不察,整个人就这麽跌了过去。
方时是正面对著李严压下的,他看著李严仍闭著双眼的模样儿,似乎没清醒,他惊了一下,想到李严不知道是把自己当成谁去了,慌张的挣扎了起来,但他越是挣扎,李严铁臂一样的双手,越是紧紧箝住了他的腰,方时虽已成年,力气却仍是不足李严,不管他怎麽挣,李严仍是把他固定著了,让他动也无法动。
方时勉强双手撑在李严两侧,勉强的撑著身子,才不至於形成整个人都压著李严的窘境,只是,如今两人这模样到似是抱在一块儿了倒在床上,方时想到那暧昧的画面若是让人看到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随即慌张的说道:「李严,你快放开我!」
方时又挣了几挣,但他越是挣扎,李严双臂便收了收,抱的越是紧,紧的都要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了,李严实在不肯松手,方时莫可奈何之下,只好拍拍李严的脸颊,一遍一遍的唤著他的名字,试图把他叫醒。
他知道李严长途跋涉回来又经历了一整日的宴会,李严一定累的不轻了,他也不想吵他歇息,但现下两人的身子紧贴在一块儿的情况,让他感觉到羞窘,更怕若是让人看到了两人这般情景,他们又该如自圆其说,李严还年轻,他尚有大好前程,不该因为这等事让他的名声受到污染……
李严是……是除了伍齐宁和莲妃之外,待他最好的人,所以,他一直希望自己也能尽自己的一份心力,报答对方待自己的好,他一直都希望自己可以帮上李严一点忙,即使如今的他还做不到,他仍是希望有他能帮忙的地方,而他不能让他因为自己而让他染上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