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晴天----南泥湾
  发于:2009年04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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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著年龄的增长,郑铭渐渐意识到,李文奇也许和自己不同。自己是个彻头彻尾只会对男人的阴茎感兴趣的GAY,而李文奇有可能仅仅是因为第一次动心的对象是男人,进而将自己定位为GAY。有了这样一层认知,郑铭在两人的交往中选择了慢慢退离。高二文理分班的时候,他去了人数稀少的文科班,搬到了楼上的教室。李文奇闹了几次,见他主意已定,便不再相劝,闷闷地坐在原来的教室里做一本又一本的《物理精选题集》。等到了高三填志愿表的隔天,郑铭才从和他一起去了文科班的尚越欣嘴里得知,李文奇不顾父母的反对,把一类和二类的首志愿都填了外地的院校。
郑铭并没有後悔当初的选择,说他怯懦也好,软弱也罢,那样年轻的自己,连自己的将来还不能承担,又怎能因为一点点朦胧中的爱慕,去背负另一个连性向都没有定下来,和自己同样年轻的李文奇的将来。
可是谁能想到呢,考到了杭州,整整两年多没有联系的李文奇会在今年春节的时候敲开了自己的家门,仿佛老朋友似的邀他逛庙会,看花灯。一个寒假混下来,两个人又像当年一样嬉笑怒骂,形影不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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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郑铭不觉抬头看了看出站口,已经有提著“余杭小核桃”字样塑料袋的人出来了,便以一句“其实做朋友也不错。”结束了心里所想。
郑铭垫起脚尖,想看看李文奇是不是出来了,不想却看见一个大大的帆船模型在出站的通道里移动,那个人的头和胸完全被挡住了,只看的见蓝色的牛仔裤和黑色的旅游鞋。周围的人都盯著那“大帆船”不时窃窃私语,却见“它”停在了检票口,有只手从船下艰难地伸出,两指夹著粉色的车票小幅度的晃动著,引得众人戏笑不止。
郑铭眼睁睁地看著“大帆船”出了站,摇摇摆摆地向著自己的方向走来,连忙往左边让了让,却不想“大帆船”竟也跟著他移动了过来。郑铭又往左边让了让,果然“大帆船”也“开”了过来。郑铭正要抬脚,却听见“大帆船”开口了:“你再往左,我就要翻船了。”正是李文奇的声音。
郑铭忽然弯下腰哈哈大笑,一边笑还一边喘吁吁地说话:“李文奇,你耍什麽宝?”
只听李文奇气呼呼地说道:“郑铭你个笨蛋,赶紧给哥哥卸船,我的胳膊都没感觉了。”
郑铭听了,连忙直起身,接过那只硕大的帆船,侧过脸才能看清李文奇正在那大力地甩著自己的两只手。郑铭这时候才发现李文奇身上居然只斜挎著电脑包,於是说道:“你什麽东西也不带就回来了?”
李文奇一边捏著胳膊,一边回答:“托运,这个世界上有种服务叫托运。”
郑铭嗤之以鼻:“那您老怎麽自己把这麽个东西托回来了?”
“我怕他们弄坏了。”李文奇终於做完了伸展运动,於是拿下挎著的电脑包,挂到郑铭的脖子上,伸手把帆船接了过来,一边往地下通道走,一边说:“这可是我为老头打工两礼拜得到的酬劳,怎麽样,哥哥的手艺不错吧?”
郑铭调整好电脑包的位置,歪头仔细地看了一下船,夸道:“不错,木匠活挺地道。”
李文奇踢了踢边上的郑铭,示意他叫车。两人钻进辆“强生”,好不容易在後座坐定,把船搁在腿上放稳,李文奇终於得以和郑铭面对面说话:“这可是实物模型,严格按比例缩小的,你看这桅杆,这帆,这角度,这尺寸,那都是有道理的。”
郑铭正要开口,却听见李文奇正在向司机报地址。等车启动之後,郑铭问李文奇:“为什麽去我家?”
李文奇露出惊奇的表情,说:“难不成你让我再喊部‘差头’把这东西送去你们家?”
“给我的?”郑铭问。
李文奇点头道:“当然,我家里都摆不下了。”
郑铭笑了,不停地说“谢谢”
李文奇不以为意,只说:“有什麽可谢的,请我吃饭。”
“晚上尚越欣生日,在我们酒吧里庆祝,人家点名要你参加的。”郑铭爱不释手地摩挲著那白色的帆,边说。
“知道啊,所以紧赶慢赶地今天回来。可是去了肯定就是喝酒,我一路上抱著这个东西,连中饭都没法吃。我不管,要吃生煎小笼蟹壳黄,我爸妈去乡下看奶奶了,明天才能回来,你得管饭。”李文奇看著低著头的郑铭,眼波流转,满是温柔的笑意,嘴里却是不依不饶地叫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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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铭拿著拖把和水桶从洗手间里出来,便听见有人叫他。抬头看时,原来是吧台里举著摇酒器正在耍酷的林斌,只见他一边熟练地变换著手势,一边高声说道:“郑铭,你快点,马上要切蛋糕了。”
郑铭举了举手里的空水桶,示意自己把东西放回杂物室就回来。正要转身的时候,被人一把揪住了胳膊,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一盒烟,边说:“小郑,帮我送给楼下的客人,我急死了。”说完就要往厕所里冲。
郑铭不解地问:“楼下不是也有厕所吗?”
谁知来人竟然停下来,认真地端详了一下郑铭,才说:“哎,不是你告诉我GAY吧的厕所不能随便进的吗?难不成你也只是个理论上的巨人?”
郑铭没有接话,只是把人往门里推:“赶紧的,赶紧的,你不是急吗?”要走的时候才想起来有什麽事情忘了问,於是叫道:“客人坐哪桌啊?”
只听见门里传来不太清晰的声音,带著如释重负的轻松喜悦:“吧台边上坐著,皮肤挺黑。”
郑铭笑了笑,又说了句:“你悠著点,别把我刚拖干净的地弄脏了。”
郑铭站在酒吧门口,这里和楼上并不相通,要绕到後面的小弄堂里才能看见隐藏在地面下的酒吧招牌。郑铭下楼梯的时候心里在想,原来不管时代如何发展,资讯如何发达,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是得躲藏在地底下才能感觉安全。
推开大门,竟没有平日里扑面而来的烟火酒气,酒吧里气氛沈静,只有柔和的男声唱著抒情的摇滚,郑铭看了看表,原来刚刚9点多,夜场尚未开始。郑铭走到吧台,看见那里只零星地坐著几个单身的酒客。挑了一个手臂颜色最深的,郑铭把烟放在了那人手边,轻声说道:“先生,您的烟。”
那人也不抬头,只拿起烟盒看了一眼,便开始掏钱包。直到拿了钱递给郑铭时才看了他一眼,看了之後那人犹豫著开了口:“你不是那个……”一时语塞,又仔细想了想,才恍然道:“林斌的朋友。”
郑铭把钱收进口袋里,才看著对方的眼睛回答道:“其实我是林斌女朋友的高中同学,傅哥。”
“傅哥”点点头,说:“对,我那天有点喝高了,记得不太清楚,你在这里工作?”
“勤工俭学。还没有谢谢傅哥上次出手帮忙。”郑铭站直了身体,态度诚恳地说了一声,“谢谢。”
郑铭说完就想转身离开, “傅哥”叫住了他:“陪我喝一杯?”
见他不说话,“傅哥”又说:“就当你的谢礼了。”
郑铭指了指身上的制式围裙,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还在上班时间,不能喝酒。”
坐著的人笑出了声,抬手招呼吧台里的小赵:“来杯橙汁。”
“傅哥”把小赵端来的橙汁往郑铭的方向推了推,示意他坐下。郑铭想了想,侧身坐到了吧凳上。
“傅哥”喝了一口手里的酒,转过脸对著正低著头研究杯子上雾气的郑铭,开口说:“你和林斌的马……”说到这里他仿佛意识到了什麽,自嘲地笑了笑,改了口,“女朋友,是同学,那现在还在念书?”
郑铭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著橙汁,听到对方刻意改口时虽然心里忍不住笑了一下,脸上倒没露出什麽来,这时听见问题,便点点头算作回答。
那“傅哥”隔著酒杯察言观色,见郑铭垂下的睫毛在自己说粗口的时候连扇了两下,心里笑骂著:臭小子还敢嘲笑我。嘴上却仍是饶有兴味地接著胡扯:“你学什麽的?”
等了半天,仍然低著头的郑铭嘴里吐出两个字来:“学文。”
“傅哥”气得朝天翻了个白眼,翻回来的时候瞥见吧台对面擦著玻璃杯,正在偷笑的小赵,带著警告意味的“咳”了一声,他再接再厉:“法律?经济?”
“古汉语。”郑铭说完了,半天没听见对方的反应,抬起脸来说:“想笑就笑呗,我习惯了。”
“傅哥”闻言立刻收敛了满脸的笑意,正色说道:“挺好的,挺好的,男生学这个的少点。”见郑铭又有低脑袋的意思,忙说:“我的名字叫傅煜,我们家人说是因为我出生的日子是个大晴天,爷爷才取了‘煜’这个字,你猜猜是哪个‘煜’?”
郑铭把右手食指放橙汁里蘸了蘸,在吧台上写了几划,转头看著傅煜说:“《太玄经》上说,‘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我猜是这个字吧。”
傅煜心里赞叹了一下,却只是拿指节轻叩著台面上的湿痕,笑著说:“原来出处在这里,还以为我爷爷希望我一辈子吃穿不愁,又不好意思做得太直白,才取了个谐音。”
“那你叫什麽名字?”
“郑铭。”
“姓郑吗?”傅煜轻声重复了一遍,又问:“有没有兄弟姐妹?”
郑铭摇摇头说:“没有,家里就我一个。”
说完之後,郑铭惊奇地发现傅煜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神色,刚才问话时微皱的眉头陡然展开,眼中却多出一抹淡淡的失落。正要说点什麽来扯开话题,却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
见边上的傅煜招手示意小赵再来一杯,郑铭接通了手机:“喂。哦,吴叔叔啊。什麽?送哪里了?我马上过来,麻烦您先帮我看一会儿,真是谢谢您。”
傅煜回头时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急匆匆离开的背影,不自觉地笑了笑,转过身接著喝酒。

再见晴天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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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铭站在十字路口拦车,可惜这个时间段的南京路正是高峰时间,几乎没有空车路过,偶有漏网之鱼,也早被踩著高跟鞋却行动力迅速的靓丽女子捷足先登。郑铭正聚精会神地观察著来往车辆,却被人从身後拍了一巴掌,回头看时,正是李文奇。
李文奇见他转过来的脸上满是焦虑,连忙收了笑意问道:“出事了?我看你一直没过来吃蛋糕,就找人问了问,刚出门就看见你站在这里。”
郑铭一边继续挥手,一边说:“我妈被‘120’送去了医院,我得赶紧过去。”
“不是前两天刚洗完肾吗,怎麽会……”李文奇也焦急起来,他看见对面街上正有人从出租车上下来,便下了人行道准备往马路上冲。
郑铭一把拉住了李文奇,说道:“你慢点,都是车,别你再出了事。”
李文奇反手拽了郑铭的胳膊,正要往车流里钻,却听见有汽车喇叭声响起。冲著声音的方向骂了声“神经病”,不想车窗里探出个脑袋对他们说话:“要去哪?我送你们吧?”
郑铭一看,原来是傅煜,也没多想就拉了李文奇上了後座,一边对开车的傅煜说:“去浦东,谢谢。”
李文奇在郑铭耳边悄声问:“这个人是谁?”
郑铭此时也没心思和李文奇解释,只说了句:“酒吧里的客人。”
好在医院也不算远,出了隧道也就到了。郑铭道了谢便下车往急救中心赶,熟门熟路的样子像是来了不只一次。跑到抢救室门口,果然看见隔壁邻居吴叔叔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郑铭走过去说道:“吴叔叔,我妈妈怎麽样了?”
“正在抢救,你来了就好,我还得赶回去,今天小强他妈妈夜班,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我不放心。”
“好的,吴叔叔您赶快回去吧,这次真是谢谢你。”
“没事,没事,老邻居了,这点忙总要帮的。哦,对了,刚才护士出来过了,让你赶紧去交押金,一万块,交了他们好上仪器。”
郑铭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吴叔叔,又翻了翻自己的钱包,在心里盘算著家里的现金和卡里的余额。这时候一直站在边上听著两人交谈的李文奇说话了:“你别急。我刚才打过电话给尚越欣他们了,好在人还没散,大家凑一凑应该能够,我现在就打车去取。你别跑来跑去的,阿姨一会出来见不著你会伤心的。”
郑铭看著跑出去的李文奇,重重地把自己扔在椅子上,心里焦急万分:李文奇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个小时,姆妈说不准什麽时候就会出来,出来就得上仪器。郑铭站起身,他想先去缴费窗口问问,自己先交上手里的一千二行不行。
还没抬脚,就看见有个小个子男人出现在走廊的尽头。郑铭眼睁睁地看著那个男人走到自己面前,心里像是想到了什麽,又好像什麽也没有想。
小个子男人开口问道:“你就是郑铭吧?”
郑铭怔怔地答道:“是的,你是阿民……哥?”
阿民没有在意眼前人的结巴,只递过去一个厚厚的信封,说:“这是傅哥让我送来的,他说太晚了,银行也不营业,让你先拿著救急。”
郑铭接过信封,一时也不知道说什麽好。阿民见他愣愣的,便领著他到了缴费窗口,看著他付了钱,便掉头要走。就听见身後的郑铭说话了:“我怎麽把钱还给傅煜?”
阿民听见郑铭竟然直呼老大的名字,惊奇地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年轻人,随後走到接待处借了纸笔,在上面写了个号码交给郑铭,一边说:“本来傅哥说让你把钱交给你们老板苏靳,权当预付的酒钱了,不过看你这样认真的份上,直接打电话给傅哥吧。”
郑铭手里捏著纸条,也不及去想阿民临走时那意味深长地一瞥,径自跑去抢救室等他妈妈出来。

再见晴天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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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开水间里,郑铭正低著头想心事。妈妈在医院里住了快半个月,医生已经明确地告诉他,他妈妈的病情更严重了,原来一周一次的血液透析要增加,出院後最好能做到一周三次,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缓解已经十分衰弱的肾脏的负担。郑铭心里十分难受,可是面对妈妈浮肿的双颊却还要笑著说些琐事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他只剩下妈妈这一个至亲,若是以後都注定了孤单,这有限的骨肉之聚便是自己最後的牵挂了。
冥想被边上打完水的中年妇女打断,原来面前热水瓶里的热水已经溢了出来。郑铭谢过了帮他关上水龙头的阿姨,弯腰塞上软木塞子,又拧紧了铝制瓶盖,起身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等他迷迷蒙蒙地醒过来,发现自己跪坐在地上,透过开水间的玻璃门,远远地还能看见那个拎著热水瓶的中年妇女的背影,想来自己晕倒的时间只有几分锺而已。郑铭站起来,打算拿起还在水槽里的热水瓶回房,就听见有个低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了,我已经叫了医生,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
郑铭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时,原来是穿著病号服的傅煜站在一边,正一手捂著肚子看著他微笑。
正想问一问他为什麽会在这里,已经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进来了。傅煜抬抬下巴,那医生便走过来,拿了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对著郑铭一通检查,最後回头对傅煜说:“没什麽,可能没好好休息。有点低烧,低血糖的症状而已,开瓶葡萄糖吊个个把锺头,休息休息就好了。”
傅煜点点头,对那“白大褂”说:“那就从我那给他弄一瓶,我这两天吊得快烦死了。”
那医生答应了,领著郑铭去了输液室。
郑铭临走时对著傅煜说:“我的热水瓶。”
得到的回答是:“知道了,知道了,我找人给你妈送去。”
等护士弄好了针头和吊瓶,郑铭道了谢,才开口对跟进来,坐在隔壁躺椅上的人说:“你怎麽会在这里?”
“阑尾炎,疼死我了。”傅煜认真解惑。
郑铭看了看他手捂著的位置,皱了皱眉,倒没有往下追问,学了他的样子,闭了眼睛靠在椅背上养神。
不过隔壁的人显然谈兴颇浓,只听他又说:“你妈妈的病好点了?”
郑铭微微地摇摇头,说:“医生说不太好,要增加透析的次数。”
“肾病?”傅煜有些吃惊。
“姆妈一直都有遗传性的糖尿病,後来慢慢地就添了肾病。”郑铭慢慢地说著,仿佛在说一件习以为常的小事。
“遗传性的,那你?”傅煜问。
“姆妈和爸爸结婚的时候,本来说好了不要小孩的,後来我奶奶专门去问了医生,说是像我姆妈这样的病,如果二十五岁以後生,生下来的小孩得这病的几率会降低很多。不过姆妈为了保险起见,一直拖到了二十九岁才生的我,一生下来就抱去让医生做检查,好在我没事。”郑铭说到这里,一直平平的唇线竟然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他一直很感激妈妈,为了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她做了最大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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