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个老道士以为白周流已然怕了,冷笑几声,插嘴道:“他是我们‘五斗米’教的左护法,你等若是识相,就不要废话,快些把琴交出来!”
白周流摇摇头道:“这位道长也未免太着急了些,徐道长与我尚未分出高下。”言毕,一跃身又掠至徐道明面前站定,“适才不过是想弄清道长的身份。现在已然明了,”而后未执剑的手作了个‘请’的姿势,道:“徐道长,我们可以继续了。”
二人又战将一处,全力施为。
“五斗米教?名字好奇怪。”容楼不解道。
谢玄道:“五斗米教,教主孙恩,自称是南方道教一脉,其实不过是个邪教。因为凡是入教的都要交五斗米,所以才被称为‘五斗米教’。”
容楼点头,道:“有意思。”
谢玄象是吃了定心丸一般,笑道:“还好没白跟这一趟。总算弄明白了,抢琴的是‘真言门’和‘五斗米教’的人。”
这话一说完,他便自大石后长身而起。
容楼一把拽住他,惊道:“你要做什么?”
谢玄笑道:“既然要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剩下的当然是把我的琴拿回来。”
容楼紧紧拉住他不松手,难以置信道:“你怎么了?难道瞧不出这两拨人比上次的两拨要厉害上数十倍都不至吗?居然这个时候打算出去拿琴!”
谢玄轻笑一声,道:“你就不能把我看作是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吗?”
容楼叹了口气,道:“看你的剑,就知道你不是。”
谢玄摇头大笑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说完,见容楼一脸茫然,显是听不懂,便不再多言,甩开他的手,一边拨剑,一边掠了出去。
容楼耳边响起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你记着,我的剑名叫‘芙蓉’。”
(大刀废话一句:再次申明,这文会用到很多魏晋以后的诗词,不是历史,只是武侠耽美小说,我写着玩儿,您看着好看就成,表太认真,哦也。)
第31章(上)
第三十一章
谢玄一跃而出后,脚下没有丝毫停顿,几乎足不沾尘地掠入激战的场中,衣袖飘飘,身法优雅至极。他掌中一口剑,剑身细长,笼着一层淡淡的粉红色,舞动之间,玉树流光,凄艳迷离。真正美得让人想哭。
不过,此刻场中之人,恐怕是想哭都来不及了。
谢玄一出手便再也没有片刻犹豫,剑剑都是杀招,步步都是人命。他一路过来,举手投足之间,风度翩翩,但是每剑刺出,必有一人倒地。无论是“真言门”,还是“五斗米教”的人,都无人能够幸免。毙于剑下之人或剑点眉心,或剑中咽喉,或剑刺心脏,都是一剑毙命。他进退如闪电,出手如鬼魅,端得是狠辣无比。而那支细长的剑上泛出的粉红色光泽,初时极淡,仅显一抹浅浅红晕,但在连饮数人鲜血之后,色泽竟然越变越深,逐渐转为深红,妖异至极。
说来啰唆,那时却极快。谢玄接连刺倒数人,来到“五斗米教”的那个老道士身前。老道士已经拔出长剑,一剑挑出。却猛然只觉两耳生风,眼前谢玄的身影已经蓦然消失了,手中挑出的长剑竟然落空。老道士心知不妙,赶紧变招,却哪里还来得及,只觉背心一凉,已经扑倒在地。
原来谢玄以极为精妙的身法,穿花绕树般绕到老道士身后,反手一剑便正刺中老道士心脉。
紧接着,他头也不回,径直扑向徐道明。
徐道明目睹谢玄一路连杀十几名高手,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简直就像喘口气那么简单。顿觉他武艺之高,简直匪夷所思,此刻不假思索,双掌全力击出,正是他的绝招“太乙神雷”!
他这一掌,连吃奶的力气也使了出来,完全不再有一丝一毫的保留,劲风激荡,风雷大作,只盼能阻一阻眼前这个貌似俊美,实则冷酷无比的杀神。而至于正在和自己交手的白周流,只能暂且抛诸脑后了。
同一瞬间,徐道明只听耳边“嗤”的一声,原来白周流眼见谢玄来势凶狠,竟然放弃了和他之间的激斗,全力一剑,攻向谢玄的腰腹要害之处,想合二人之力,联手对抗谢玄!
谢玄淡淡一笑,左掌轻描淡写的向外一翻,一掌迎向徐道明威猛凌厉的太乙神雷,右手芙蓉剑,轻轻一抖一绞,对抗白周流的龙吟宝剑。
他这轻描淡写的一掌,看似绵软无力,也不见有任何掌风,却似大有名堂。手掌和太乙神雷的罡气还未接上,徐道明便已经惨呼一声,眉心赫然出现一点血印,仰天便倒。与此同时,芙蓉剑和龙吟剑相交,发出一声“叮”的脆响,白周流龙吟宝剑脱手,慌乱中人向后猛退,才堪堪避开当头笼罩而下的红色剑光。
白周流避开了谢玄的这一剑,脚跟还未站稳,谢玄的身形便已如鬼魅般跟进。速度快得令他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御动作,那口泛着红光的芙蓉剑就已顶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在容楼这样的绝世高手眼中,谢玄的每一剑击出,虽然快如闪电,但其中任何一个细小的变化都演化得清清楚楚,速度、力量、角度无一不是精准到毫巅。看得容楼血脉贲张,激动不已。白周流、徐道明的武功都是当世的一流好手,却连谢玄的一剑也挡不住。容楼着实未曾想到,这个公子哥模样的青年竟然真如他自己所言,是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他也不敢相信,自己在往南方的途中遇上的第一个汉人居然就有这等厉害!
‘谢玄武功之高,恐怕决不逊于我功力未失之时!’容楼一边惊叹,一边凝神观战。
芙蓉剑上的寒气逼人,令白周流全身的汗毛都根根竖立了起来。
死亡的威胁,更令他如置冰窖之中。
谢玄看了他一眼,目光中似是有些怜惜,又似是有些赞许,道:“虽然你是合二人之力,不过能挡我一剑不死,也算难得。今日便不杀你,你自去吧。”说罢,抽剑收手。
剩下的那些人哪还有勇气敢与谢玄再战,早一窝蜂地四散开来逃命去了,只恨爹娘少生了几只脚。
可是别人逃得,毕芒却逃不得,因为那张琴已经被他顺手背在了背上。
他虽然是大师兄,但是武艺却大大不如师弟白周流。眼见白周流尚且当不得别人剑下一合之敌,自己若是上前岂不是等于白给?此刻想也不想,转身就跑。只可惜他实在不够聪明,没想到先把琴扔下再跑。
谢玄身法迅捷如鹰隼,灵巧如飞燕,从背后掩杀上来,他如何逃得掉?
只一剑,毕芒命丧黄泉,毫无悬念。
当谢玄收剑入鞘,背着琴走向容楼时,容楼仍然目瞪口呆望着前方,仿佛还未能从谢玄的这一战中清醒过来。
只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刚才震撼山谷的刀剑相交声、厮杀打斗声就转为了一片寂静,空地上平添出十几具尸体。除了这些尸体,天光坳里便空荡荡的,只剩下穿坳而过的山风在两处山壁间折返回荡。
“小楼,看什么这么出神?”谢玄问道。
容楼这才回过神来,道:“看你的剑。”
谢玄淡然道:“我的剑怎样?”
容楼赞叹道:“你的剑已经脱离了招式,只剩下四个字。”
“哪四个字?”
“快、稳、准、狠!”容楼道。
谢玄有些意外,愣了一愣,道:“你武功不高却能有这番见解,实在是难得。”他显是没有料到以容楼表现出的武功修为能对他的剑有这么高深的认识。
容楼苦笑道:“我若是告诉你,以前我也曾是绝世高手,你信不信?”
谢玄仔细打量了一下容楼,道:“我为何不信?”
容楼又道:“其实你武功这么高,早可以把琴抢回来的。”
谢玄道:“我从来就没说过不可以。一开始跟踪他们,只是为了弄清楚是什么人偷走了琴,后来才发现有至少两拨人在争夺它,就更加好奇,想弄清这两拨人的来路,所以才一直迟迟没有出手。”
“现在你总算知道了。”容楼道。
谢玄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的战场,再转过头来时已是一脸的悒悒不乐。
容楼不解道:“你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琴也已然寻了回来,却为何反而不高兴了?”
谢玄摇头道:“我讨厌杀人。”
容楼不屑道:“那你适才还那么狠,都是一招致命。”
谢玄道:“就是因为讨厌,所以希望快些结束。而且你瞧我胜得轻松,也是因为我全力施为,招招制命,若是手下留情,被他们围将起来,就算武功再高,也难免要受伤。”
他虽是当世高手,却从不轻敌,抱定了‘搏狮用全力,搏兔亦用全力’的宗旨,只要碰上要动手之时,不管敌人的武功高低,总要尽力而为。
容楼点头,稍后问道:“方不方便告诉我,你刚才用来破‘太乙神雷’的是什么掌法?”虽然明知高手不会轻易将绝招告诉旁人,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谢玄笑了笑,却并不作答,只岔开话题道:“我瞧你身上并无银两,野地深山里当然不觉什么,但再往南,出了山就诸多不便了。”他取出几十两纹银递给容楼,又道:“当我是朋友的话,就什么也别说尽管收下。”
容楼没有推让,接过道:“多谢。”而后又颇有遗憾道:“还是没能找到杀死青松道士的那名高手。”
谢玄道:“是啊,我也很想见识一下那人的武功。”
容楼道:“白周流等的功力根本不能和那人相提并论。那人杀青松用的是‘无量宝焰指’。”
谢玄点点头,道:“不错,总算当我是朋友,终于肯说出来了。”
容楼脸上显出尴尬之色。
“不过,我从来不曾听说过这种功夫,想来是出自西域。你也是被那种指法所伤吧?而且,伤你的应该是个和尚,所以你才会问青松打伤他的是不是个和尚。”
容楼默认。
二人无意北上,是以一路折返而回。
路上,谢玄忽然停下脚步,“哎呀”了一声,呼道:“糟糕!”
容楼疑道:“怎么?”
谢玄如梦初醒,道:“我忽略了一个人……‘徐阳映天温,清幽万象殊。’。”
容楼不解道:“这不是那蓝袍青年吟的后两句诗吗?”
谢玄双拳相击,懊恼道:“我当时没有想到--他就是温殊!”
“他?”
“‘徐阳映天温,清幽万象殊。’,两句句末各藏尾一字,合在一起便是‘温殊’!”谢玄摇头,慨叹道:“他居然真将姓名告诉我了!”
“他就是‘真言门’门主?”
谢玄道:“我猜应该错不了,看来此次夺琴已经劳动他亲自出马了。”转而又道:“估计三清阁之后,他就和白周流等分开上了路。”
容楼点头道:“一门之主可能事务重多,不方便远离门派北上也属常理。他和那女子一行、护琴打算北上的白周流等一行、再加上用‘无量宝焰指’杀青松的书生……这么说,三清阁后‘真言门’至少分成了三路?”
谢玄道:“也许吧。”转而叹息道:“可惜。温殊,那样优雅的一个人……竟然是‘真言门’门主。”
容楼欲言又止,道:“你的琴……?”他想知道这琴到底有何宝贵之处,但又顾及几日前曾问过谢玄,所以犹豫该不该再问。
谢玄道:“你想问什么我知道,不就是这琴为何能令他们冒死抢夺吗?”
容楼笑道:“若是我不该问,你便不用答。”
谢玄摇头道:“不是你不该问,而是我真的不清楚。”
他望向远方,似在回忆着什么,道:“这琴名叫‘失魂琴’,我也是一个半月前才偶然得到的。”
容楼疑道:“你得到没多久便被别人偷去了,这么看来,‘失魂琴’应该十分珍贵。”
谢玄继续道:“是张好琴,不过要说珍贵却还谈不上。名琴如‘号钟’、‘绕梁’、‘绿绮’、‘焦尾’等,我虽无缘得见,但也知晓一二。这琴虽品相非凡,却来路不明,看不出是什么珍品。”
他叹了口气,又道:“而且于琴而言,它还有个致命的毛病。”
容楼疑道;“既然这样,‘真言门’为何要偷琴?‘五斗米教’又为何要抢琴?”
谢玄皱眉道:“我也疑惑的很。一个半月前我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偷跑出去游山玩水,之后莫名奇妙得了这琴。”
容楼一脸不信,道:“游山玩水还用偷跑出去?真看不出你还是个大忙人?”
谢玄道:“其实,现在我能出来还得感谢偷琴的贼人。若非那些贼人胆敢偷到我家里,我哪有机会寻此事由理直气壮地跑出来?”他叹了口气,又道:“他们能飞檐走壁,自由出入,如果不弄清是些什么人,家里人的安危难得保障。”
容楼道:“瞧你的样子就知道家世不错,长辈应该不是官宦就是商贾。‘真言门’的胆子的确很大。”
谢玄欲言又止道:“其实我……”他本想告之容楼什么,却又止言。
“什么?”
谢玄微笑道:“没什么。反正,出来的这段日子我过得自在逍遥,稀奇古怪也好,装模作样也罢,无所顾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走马观花,游山玩水,而且还结识了你这个朋友。这种爽快、轻松的日子原就是我想要的。只是长久不了……无奈啊。”
容楼道:“什么无奈?难道你家里人把你管得很严?”
谢玄摆了摆手,笑了笑,道:“无关紧要。你不是想知道琴的事吗?趁现在我全都告诉你。
那日,我正在距扬州城三十多里外的甘泉山里逍遥,却遇上一群番僧追杀一名老者。因为那老者并非汉人,而且孰是孰非我也弄不清楚,所以开始并不想趟这趟浑水。但后来发现老者已经身受重伤,才决定不能见死不救,出手打伤了几个番僧,救下了他。当时他就背着这张琴。”
容楼奇道:“这老者是何人?”
谢玄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他当时一身外伤,内伤也很重,看似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我要给他运功疗伤,帮他多撑一些时日,他却似疯颠般对我哈哈大笑。说什么‘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没命了’;‘枉废这许多心机却为他人作了嫁衣裳’,还有‘这琴的主人原来注定不是他’,诸如此类的一些话。然后把琴硬塞给我,说这琴选我做了主人。还告诉我琴名唤‘失魂’,然后就大笑着气绝身亡了。”
容楼惊讶道:“真是奇事!琴还能选主人?那老者当真是疯了。”
谢玄叹道:“谁说不是呢。到今日我也没能弄清楚他的真实身份,只好将他草草埋在甘泉山上,立了个无名碑。听他说的话,分明是费尽心机才得到‘失魂琴’,却白白便宜了我。那时只当他说的全是疯话。”
容楼道:“但你终是爱琴之人,这失魂琴在你手里也算幸运。”
谢玄有些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爱琴?”
容楼笑道:“现在看来,那群番僧追杀那名老者,目的极可能就是为了抢夺‘失魂琴’,可见这张琴根本就是招来祸端的不详之物。但你为它还是一路波折,最终夺了回来,如果不是个爱琴之人根本不必如此。”
谢玄点头笑道:“你好象挺了解我的,我是喜欢琴。”说完解下背上琴匣,道:“要不要瞧瞧?”
容楼点头。
谢玄寻了处平滑的大石将琴匣打开。
只见里面一张七弦古琴,长约三尺四五,宽约六七寸,厚约二寸。琴为凤身,色泽清雅苍然,形制浑厚古朴,上山下泽,无花无纹,却似有龙有凤,兼天地万象。琴面漆层有许多梅花断纹。
容楼指着断纹,道:“这琴有些年头了。”
谢玄道:“不错,琴不过百年不出断纹,而随年代久远的程度不同,断纹也不尽相同。这种‘梅花断’至少要有四五百年的历史。”
容楼眼睛一亮,道:“看来你懂琴,那琴艺是不是也很好?”
谢玄道:“这个问题还真难回答。不过,我向来不喜欢妄自菲薄,自问在琴艺上也曾下过一番苦功。但说到‘好’,有一人琴艺胜我百倍,却还每每嫌自己学艺不精。有她在,这个‘好’字我实在说不出口。”
容楼道:“不妨事。你既下过一番苦功,琴艺一定错不了,正好手边有‘失魂琴’,不如弹奏一曲,也让我一饱耳福?”
谢玄摇头道:“我很想弹给你听,但是不能用‘失魂琴’。”
容楼疑道:“为何?”
谢玄道:“因为这张琴有个致命的毛病。”
“什么毛病?”容楼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