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石4----绾刀
  发于:2009年0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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鸠莫罗带着慧因等几名弟子正面朝着山门,站在寺庙前的台阶上。虽然厚厚的积雪掩没了他的脚踝,湿透了他的芒鞋,他却似感觉不到一般,只挺直着身躯,目不转睛地望着紧闭的山门,但并没有立刻敲开它。
他站在这里是想恢复平静。
他知道这门打开的时候便是他得到“有常鼎”的时候,所以他表面看上去虽面无表情,一脸严肃,可早已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站了许久,无风却干冷。
天寒地冻,可鸠莫罗依然觉得浑身燥热,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无法平静,怀中揣着的燕国玉玺--“千秋印”仿佛点燃了他的身体和心情。苻坚果然未曾失信,把燕国玉玺给了他,而他也没有失望,燕国玉玺的确就是五大神器之一的千秋印。他得到千秋印后便再舍不得丢开,小心放在怀里随身携带。
过去,他的师兄和他花费了很大精力和时间去寻找上古五大神器,而就在今日,他终于得到了其中一件,并且就要得到另一件。这种时刻他如何能平静?
他当然知道得到“千秋印”和“有常鼎”并不意味着就能得到另外三件神器,也知道即使五大神器都凑齐了究竟能否成行还未可知,但这并不能妨碍他此刻的激动,也不能缓解他的不平静。
不平静就不能冷静,不能冷静就容易出错。他马上就要依约去拿他的“有常鼎”,他不能出错,所以就必须冷静,也就一定要平静!
终于,在他默念了几遍“不动明王心咒”后心情恢复了平静,看了看身边已有两个弟子冷得需要强忍住才能不打哆嗦,道:“随我进去吧。”
寺门一推即开,里面院中除了一地无人踩踏过的积雪,空荡荡的。“喀嚓”一声,十分清脆。鸠莫罗寻声望去,是积雪压断了院内一棵大树上的树枝发出的声音。折断的树枝带着散落的雪块砸在雪地上,陷出一片痕迹。而一边寺里种植的一片梅花根埋雪中,暗香浮动,红得很娇艳。
“去大殿。”鸠莫罗沉声道。
一行人踩踏而过,直奔大殿。
大雄宝殿里,鸠莫罗终于见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有常鼎”。但鼎的前面空地上有一块蒲团,蒲团之上坐着个低眉垂眼的老和尚。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小和尚。
老和尚抬眼看了看鸠莫罗一行,缓缓道:“老衲见善,鸠莫罗大师别来无恙。”
鸠莫罗仔细端详了一下见善,道:“我们见过吗?”
见善笑了笑道:“四十年前老衲在师傅身边有缘得见大师。”
鸠莫罗愣了一下,随即想了起来,惊讶道:“为何你竟如此苍老?”
见善苦笑道:“往事不必再提。”
鸠莫罗点了点头道:“既是故人就更好说话了。今日我是来拿这‘有常鼎’的,秦王已经把它赐给我了。”
见善道:“几十年前我师傅从赵王石勒处得了这鼎,而后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千里迢迢将它运送到此地,安置下来。他相信这间卜问寺就是有常鼎该呆的地方。”
鸠莫罗微微一笑,道:“我和你师傅在这件事情上有不同的看法。”
见善淡淡道:“老衲不过想告诉大师你师傅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并不指望劝阻大师你。”他转头看向身边的见悟,道:“你也一样。今日这事全为天意,与鸠莫罗大师无关。”
见悟点头称是。
见善又道:“凡事有始也有终,今日是老衲归寂的日子,希望大师体恤。无论你想做些什么,还请耐心等老衲坐化后再行事。”
鸠莫罗闻言似乎有些不信,道:“真能这么巧?”
“老衲言尽于此。”见善说完淡然一笑,便低头垂手。
鸠莫罗看着面前的见善,心里惊疑不定,表面却依旧一派平静。
稍倾,他面色凝重,缓步走向坐在蒲团上的见善。
见悟见状以为鸠莫罗要对见善不利,几步奔上前,担在鸠莫罗身前,道:“干什么?”
鸠莫罗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先看看你的师兄吧。”
见悟一脸疑惑,便走到见善近前,一看之下,大惊失色道:“师兄圆寂了!”
周边除了鸠莫罗以外的所有僧人都惊愕失色、目瞪口呆。“坐化”一事他们只曾听说,并未亲眼见过,眼下这见善大师虽然不能说来就来,却着实说走就走了,道行之高深实在绝非他们所能想象。倾刻间众人俱双手合什,目露敬仰之色,口中佛号四起。
鸠莫罗叹道:“大师的撒手禅法已练得大成,虽与立地成佛还有一步之遥,但法力之深的确已是叹为观止。善哉,善哉。”
他的这番话其实颇为厉害,虽然表面上是称赞见善禅法高深,但佛家的‘一步之遥’往往是指难以跨越的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由此明白点出见善并未成佛,令自己的弟子不必被他的坐化而震慑住。
而后,鸠莫罗静静地走到大圆鼎边,细细看着这周身乌黑的鼎。他的眼神炽热了起来,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它,他一边扶着鼎,一边慢慢地围着它绕了几圈,淡淡的笑容爬上了脸庞--没错,这的确就是“有常鼎”!
他立于一边沉吟良久,似乎在思考什么。
一旁的弟子们都不敢上前打扰他。见悟却走了上去,从怀中掏出一封手书,递给鸠莫罗,道:“这封手书是师傅生前交给师兄的。他说,师兄若是以后有缘遇上鸠莫罗大师你便予以转交,若是圆寂前还没能遇见你就让别人烧了,说是天机不便泄露,除你之外,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看到内容。昨日师兄放在我这里了。”
鸠莫罗接过手书,只见口是用封漆封上的,纸质已然泛黄,显是很有些年头了。他又仔细瞧了瞧封口处,封漆陈旧,但十分完整,以他的眼光看来,应该没有人曾经拆开过。
鸠莫罗轻轻拆开,纸上墨迹十分陈旧,字体干瘦古拙,虽不能算书法上的佳品,却也自有一番风味。他以前见过佛图丞的手卷,当下确定正是他的字迹。
只见纸上了了只写了一首小诗:
“四十年来辨事非,雪映寒梅故人回,万事因果皆有常,千凤相逢大梦归。”
鸠莫罗见字吃了一惊,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同。因为掐指一算,今日距他当年和佛图丞论佛比武的日子的确是整整四十载。他心道:难道他很多年前就算定了我今日会来这里?
他转头看了看殿外被自己一众踩踏过的落雪,以及那映着雪光的一片红梅,‘他真的算到了。’
低头又仔细默念了一遍,皱眉凝思:前两句‘四十年来辨事非,雪映寒梅故人回’明显是说自己今日会来这里。而第三句‘万事因果皆有常’到底是说世理有常这个道理,还是点明自己今日前来所为的是‘有常鼎’?最后一句‘千凤相逢大梦归’自己则完全不明其意……
鸠莫罗微微一笑,双手合什,正好将手书收于两掌间,道:“我已看过,既然天机不便泄露,也不用再留了。”言毕,手中一股淡淡的青烟升起,双手分开时,那份手书已成粉末,散于空中。
他回头对见悟道:“见善大师肉身不化,我定要替他塑造金身,供人膜拜。”
见悟双手合什:“阿弥陀佛,多谢。”
鸠莫罗又道:“瞧你外貌虽小,但修行年限应该不短,想是习练了佛图丞大师的‘七宝心经’。”
见悟点了点头。
“寺院不能没有方丈,以后你就代你师兄之职,做这间卜问寺的方丈吧。”鸠莫罗道。
见悟低头不语,算是默许。
他再次抬头看了看面前的“有常鼎”,目光深邃,道:“有常鼎就放在这里。日后我功德圆满会再来此地。”鸠莫罗平静道。
说完,他便领着弟子口念佛号,折返而去。

第30章(上)

第三十章
容楼和谢玄二人顺着山路往南追出了两天,路渐渐变得好走、宽敞了起来。路好走了,自然就有了些人气。他们时不时能遇上几个砍柴的樵夫、结伴的行商等,只是并没发现其他可疑人物。
快到中午时,两人正行进间,突听前方传来朗朗吟诗声:
“耐冬花吞火,冷艳发红朵。
林寂无人赏,纷纷开且落。”
寻声看去,吟诗的是前面山路边一位蓝袍文士打扮的青年,此时正弯腰在看着什么,他身边还跟着一位身着淡蓝色碎花衣裙的女子。
谢玄想是对他刚才作的诗十分感兴趣,笑着迎了上去。到了近前,只见那蓝袍青年正专注地欣赏山路边一丛丛怒放着的血红色的山茶花,于是他施了一礼,道:“兄台好兴致,赶路也不忘赏花。”
蓝袍青年直起身,回头看向谢玄,温文而雅一笑,道:“一人赏,不如一同赏?”伸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谢玄点了点头,仔细瞧了两眼山茶花,道:“‘纷纷开且落’……这花现在开得艳丽,为何反令兄台你想到它败落的时候?”
蓝袍青年道:“和谐空灵、恬淡自然,这山茶花自开自落,本平淡得很。你瞧它此时在灌木丛中怒放,开得是何等的烂漫!但不用多时就自然纷纷凋零,又是何等的洒脱!于它而言,既没有生的喜悦,也没有死的悲哀。有开就有落,有生必有死,有繁容就有萧条……世间很多看似对立的东西却从来都是密不可分的。既如此,我又为何不能由它的‘开’,想到它的‘落’呢?”
谢玄先略显惊讶,而后点头道:“无情有性始见真我!花得之于自然,又回归于自然,不会因人们对它的赞美而怒放,也不需要人们对它的凋谢洒一滴同情之泪,所谓没有追求,没有哀乐,是真正的无欲无求。若为君子,这样的品格境界着实令人向往。”他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之人,才道:“兄台刚才那番话蕴含禅机,在下佩服得紧。”
蓝袍青年显是也没料到谢玄能说出这样一番见解,稍愣了愣,立刻又微微一笑,道:“不生不来,如来异名。看来你也懂禅。”
“能和大哥聊得起来的人,目前为止我只见过你一个。”那蓝袍青年身边的女子不知何时已将目光锁定在了谢玄的身上。
她的声音洋洋盈耳,仿佛浅吟低唱,细腻地滑入人心。谢玄闻声瞧向那女子,只见她身姿玲珑精美,气质素静幽洁,清淡未着脂粉的素脸一张。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张脸上的一对细长的单凤眼,活泼灵动,变幻闪烁,千种滋味,万般风情尽在眼底。那双眼睛越瞧越吸引人,谢玄一时仿佛着了魔一般,尽似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瞧得痴了。
“别忘了我们还要赶路。”一直沉默不语的容楼提醒他道。
谢玄立刻回过神来,不知为何一阵心惊,瞬间也无暇多想,转向蓝袍青年道:“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蓝袍青年摇了摇头,并未作答。
谢玄见他不肯回答,并不介意,笑了笑,道:“萍水相逢便是缘份,那我们就此别过吧。”说完,和容楼加快步伐离开了。身后又响起那蓝袍青年的吟诗声:
“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徐阳映天温,清幽万象殊。”
“大哥,你为何还是把名字告诉他了?”他身边的女子瞧着谢玄已经远去的背影不解问道。
蓝袍青年一脸平静,眼睛仍观赏着山茶花,缓声道:“那也要他听得懂才行。”
“唉,可惜懂你的人实在太少。”女子有些惋惜道。
蓝袍青年将目光转至那女子身上,叹了口气,道:“你既知懂我的人本已很少,为何又要对他用‘惑心之术’。”
‘惑心之术’,所惑在心,本源自西方术士,与佛法并存于世,互为消长。习练后若施术人与受术人双目对视,则可运用此法短时间内控制对方心神,指挥对方行动。但运作起来稍有差池,则会令受术人心神受损,头脑呆滞,造成永旧性的伤害,而无法复元。
女子眼珠转了转,调皮吐舌一笑,道:“一时好奇,想试试他呗。”
蓝袍青年悠悠道:“若他被你惑了心神,试成呆傻,万一不幸无法恢复,你要如何收场?”
女子避而不答,面色转为凝重,道:“‘惑心之术’对他作用甚微。此人的功力可谓深不可测。”
“深不可测?”蓝袍青年不由眯起双眼,思索片刻,才道:“只能是对你而言。”
再往前走,眼见路人三三两两,感觉附近应该会有村镇,否则这样的山里不会一下出现这么多人。容楼有些担心追错了方向,便问谢玄道:“会不会我们猜错了,那些杀人夺琴之人并没有向南逃窜?”
谢玄摇了摇头,道:“不会。三清阁之前那段山势凶险,又没有叉路。红胡子他们散去后,我便一直跟踪那拨道士,而后你迟半日赶上来,其间也未曾迎面遇上别人,所以他们只能是杀人夺琴后顺着山路往南去了。”
容楼点了点头,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思索片刻,道:“听那个青松道士所言,杀他的人似乎不是之前的红胡子一拨。”
谢玄想了想,道:“之前红胡子那些人根本不是道士们的对手。红胡子混战失琴后曾飞鸣镝示警,不知是想向何人通报。”
“看来他们还有同党。”容楼道。
谢玄道:“不错。我猜想,青松道士一伙可能得到了消息,知道红胡子一伙要带着琴通过钟山山脉向北而去。而‘三清阁’本是道士们的一个据点,所以他们才会选在离那里不远的地方伏击劫琴。他们完成任务后又回到‘三清阁’里稍作休憩,但没有料到红胡子的同党在接到示警的同时,便知道红胡子等失了琴,所以先一步至道观中埋伏,杀了留守其中的几个道士,而后又顺利截杀了青松他们,抢回了琴。”
容楼稍有吃惊,想不到谢玄平时看起来懒散,居然思维敏捷,条理清楚,这件事看似复杂,但经过他这番推论,立时清晰明了了许多。
“既是同党,难道在‘三清阁’里杀人的那些人和红胡子等汇合后一起往南边去了?”容楼问道。
谢玄皱眉道:“有那种可能。但在‘三清阁’里杀人的那些人武功明显高出红胡子一伙很多,不然青松他们也不会被全歼。我不明白,如果那些武功高强之人真是红胡子的同党,先前却为何不干脆亲自送琴北上?那样不是更为妥当一些吗?”
容楼接着道:“我也和你有一样的疑问。另外,我还不明白的是,既然红胡子一拨之前要带着琴北上,可见他们是要把琴送往北方某地,但现在抢回琴后却为何折返南行?”
说完,他停下脚步,凝思片刻,似乎若有所悟,又道:“会不会是红胡子一拨之前未曾料到和他争琴的那拨道士有这等实力,失于轻敌。他那些武功高强的同党又因为某些原因,暂时不便远行,而送琴的目的地在北方很遥远的某处,路上变数恐多,所以在‘三清阁’里夺回琴后,他们才流于保守,决定先带琴回南方收存,以后再作打算……”
听到这里,谢玄眼睛亮了亮,面露钦佩之色,道:“小楼,看来之前低看你了。”笑了笑,又道:”如果不是这样,那么也可能是红胡子一拨故意绕路,先往南行,用来迷惑与他们争琴之人,稍后再出其不意,另找别的路折返北上。”
容楼表示赞同,又道:“若以上都不是,那些武功高强、杀人夺琴的就只可能是一直藏在暗处,要抢你琴的第三拨人。”他双手一摊,道:“不管怎样,瞧他们的功夫、手段,估计你想偷机取巧拿回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我劝你还是另作打算吧。”
谢玄摆了摆手,只是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二人边走边聊,气氛倒是十分融洽。
时值正午,虽然已经入冬,但是耀眼的阳光还是晃得人睁不开眼。谢玄手搭凉棚,向远处看了看,开心笑道:“前面好象有处茶斋,终于可以歇息一下了。”
容楼点了点头。
这处茶斋十分简朴干净,处于一个五叉路口的位置,扬起的布幡上写着“陈记茶斋”四个大字。无论是想问路的生客,还是想休息的熟客都愿意在这里稍作停留,再分路而行。布幡显是被洗的次数多了,所以墨迹有些淡化脱落,但并不妨碍茶斋的好生意。茶斋内的四张竹桌,每桌四人,已经坐满,只剩下露天摆放的五张竹桌还空着两张。
斋外背山一处堆放着一些火炭、松树枝等燃料。茶斋内左右两壁各设一处茶炉,此时正热气腾腾烧着水。无论斋内斋外,每个竹桌上都放有两个小茶几,一个安放茶杯、茶壶,用来泡茶;另一个安放其他茶具,任由客人选用。虽然用具看上去都有些陈旧,但倒是齐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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