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楼有些犯难道:“前面有四个叉路,不知道那些人会走哪条?”
谢玄道:“喝茶休息,别的暂时先放下。”
二人在露天寻了一张桌坐下。谢玄招呼了一声,便有一位样貌灵秀的小姑娘上前,道:“客官,喝什么茶?”
谢玄看向容楼,问道:“你想喝什么?”
容楼摇摇头道:“我不懂这些,什么都成。”
谢玄笑了笑,问小姑娘道:“有什么可以推荐的?”
“瓜卢吧,虽然苦涩,不过提神醒脑,止渴解燥,最适合你们这些赶路的人。”小姑娘巧笑盈盈道。
谢玄笑道:“那就它吧。”
小姑娘又道:“不过这会儿炉火还没好,爹娘正忙着吹呢,还请客官坐等一会儿。”说完替两人备上茶叶,便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谢玄转向容楼道:“你从北方来的?”
容楼点点头。
谢玄正色道:“既然身受奇伤,应该找个名医看看有没有化解的法子。”
“不用,没有法子。”容楼摇头道。
“知道你不想说,不过我忍不住还是要问。到底你是为何人所伤?为何伤情与三清阁里的青松有些相似?往南走是为了避开伤你的仇家吗?你想去哪里?”
容楼有些不耐烦道:“你这么多问题,知不知道很烦人。”
谢玄笑道:“说我烦的你不是第一个,肯定也不是最后一个。既然这么多问题,总有一、两个你能回答的吧?”
容楼想了想,道:“我要去南方。”
谢玄点了点头,道:“你好象对是谁杀死了青松道士很好奇。”
既然被他一语道破,容楼只得道:“不错。”
“看来若不是因为这个青松,恐怕你也不会和我同路了?”谢玄悠悠道。
容楼并不回答,忽然道:“之前山路边那位姑娘,你好象对她很有好感。”
“哪个姑娘?”谢玄愣了一下,又笑道:“你转移话题的本领不错啊。”
容楼扬眉道:“我说真的,你看她的眼神颇有‘一见中情’的感觉。”
“嗯……”谢玄沉吟片刻,做了个鬼脸,道:“我明白了,你以前一定有被人亲过?”
容楼不知所谓,愣了愣,道:“这和我刚才说的有何关系?”
“既不否认,看来就是有了。”他隔着竹桌伸长脖子凑到容楼面前,一脸神秘,道:“我不旦知道你被人亲过,还知道亲你的是什么人。”
容楼吃了一惊,心道:难不成这个谢玄认识慕容冲?不对啊,他就算认识慕容冲,又怎会知道自己和他的私密之事?
他正寻思间,那人却已哈哈大笑,道:“亲你的一定是个呆子,不然瞧你模样伶俐的紧,又怎会犯呆?想必是染上了呆子的呆病?!”
“你?!……”容楼面有怒容。
谢玄瞧他的模样,强忍住笑,道:“若不是染上呆病,又怎会说我看上了那位姑娘?”
容楼知道被他耍了,有些愠怒,道:“明明是你喜欢那位姑娘……”
谢玄故作不解,皱眉倒吸了一口冷气,打断他道:“生气了?你现在生气是不是表示你吃醋?”
容楼摇头长叹一声,道:“我说不过你,只盼你不要再开玩笑了。”
谢玄这才点点头,正色道:“其实,我只是觉得那个姑娘有点怪。”
容楼疑道:“怪?怪在哪里?”
“她怪,她身边那个蓝袍青年更怪。”谢玄压低声音道:“如果不是他眉间并没有朱砂红痣,而且只二人同行,更无疑似琴的大件物品随身,我几乎要怀疑他们就是三清阁杀人夺剑之人了。”
“何以见得?”
谢玄道:“看他二人打扮就不似行商,更不象本地人。这里虽然有山,却既非名胜,更无景致,他们一边赶路还有心赏花,如果再加上武功高强的话,小楼你会不会怀疑?”
容楼道:“会。”转瞬又道:“不过,光看打扮,我瞧你最怪,之前就更怪。一定第一个怀疑你。”
谢玄无奈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这时,茶斋小姑娘提了个大茶壶前来,替二人将面前的小壶倒满热水,道:“客官慢用。”正要离开,却被谢玄叫住。他指了指身后的路,道:“小姑娘,我们是从那条路南下来的,不知道前面这四条路分别通往何处?”
小姑娘显是对客人问路已经习以为常了,熟练道:“原来两位客官是初来乍到。前面左手第一条路是通往我们‘双牌镇’,第二条再往前走不多远就和南去的官道连上了,第三条路绕个大弯后会连上一条北上的官道,最右边那条是要通过‘天光坳’的,也是北上的路。”
她一手拎着大茶壶,一手指着路,道:“看来客官是要南下,那走第二条路就对了。”
谢玄点头道谢。
容楼问道:“你确定他们会继续往南?”
谢玄摇了摇头,道:“还没底,让我再想想。”
容楼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正准备拿起来喝。“也给我倒一杯。”谢玄摊着手道。
“你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自己倒?”
“唉,有人明明心里认定我是无所事事的公子哥。象我这种公子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所以能不自己动手的时候绝对要让别人干活。”谢玄一脸嘻笑,道:“小楼,你说是不是?”
容楼一边替他倒上一杯,一边道:“呵,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如果你真这么懒,那天早上又为何提前一个人把那些尸体都埋了?不是说好一起做的吗?”
谢玄抿了一口茶,道:“那是出于道义。你之前的晚上重伤发作,我又怎忍心让你辛苦。”
“总爱在莫名奇妙的小事和嘴上占我便宜,这么做有意思吗?”
“很有意思,不然我就不做了。”谢玄哈哈大笑道。
这时,一个男子背着个大包裹,看样子是个四处倒买倒卖的行商,正从最右边的那条路上慌慌张张地飞奔而来。他神情惊怕,直奔向容楼和谢玄旁边的一桌。
那桌边坐着两人,身边都竖着个堆满包裹的背架,显是跑生意的,为了安全着想搭伴而行。那奔来的男子好象认得他们。
“哈哈,大头,你不是甩开我们单独行动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桌边其中一个长着鹰勾鼻的男子道。听语气分明有些幸灾乐祸。
“快,快!给我杯茶定定惊!”奔来被叫作“大头”的男子把包裹丢在一边,瘫坐在一张椅子上道。
另一个脸上有块黑色胎记的中年男子一边起身替大头倒上一杯茶,一边缓缓道:“到底怎么了?你不是急着带货去北边的‘董陵村’吗?”
大头急着想告诉他们,就匆忙一口饮下茶水,却又因饮得太急被烫到了舌头,“呸呸”了几声,而后伸出舌头,用手作扇风状。
“瞧你那熊样儿,难不成遇上鬼了?”鹰勾鼻不屑道。
大头连连皱眉摆手道:“别提了,我是有名的‘豹子胆’,遇上鬼倒不在乎,就怕遇上匪。”
脸上有块黑色胎记的中年男子埋怨道:“让你和我们一起绕个弯走官道北上‘董陵村’,其实也不过三四天光景,你却非要抄‘天光坳’的近路。碰上土匪了?”
大头叹了口气道:“你们以为我想啊,谁不知道‘天光坳’因为地形凶险,人烟稀少,时常有土匪出没,但是我的货和你们的不同,压不得啊,早到一天就是一天的价钱……”
鹰勾鼻“哼哼”了两声,道:“遇上土匪也是你自找的,谁让你不听我们的。”
大头摇了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是不是土匪,反正有两伙人在对恃,个个都配有刀剑等武器,一看就不是好人,不知道会不会打起来,甚是怕人。吓得我连忙跑回来了,钱少挣点没啥,命要是没了,我老婆就得改嫁了……”
听到这里,谢玄精神一振,看向容楼。容楼也正好看向他,两人一望之下便心意相通,长身而起。谢玄丢下十文钱在桌上后,便和容楼一起冲向最右边那条通向“天光坳”的山路。
第30章(下)
容楼内功已失,轻功自然也大大打了个折扣,这会儿运用起来不免漏了拙。谢玄不知道他的状况,只当他本来就武功平平,所以淡然一笑间伸手拉起他的手,借力给他。容楼这才勉强跟得上,只是心里暗暗吃惊:这个公子哥的轻功着实不错。
天光坳,距双牌镇二十余里外,两座大山突然从群山中双双冲出,高出周边山岭数百米。而两山之间,只留一道仅数十米的狭窄通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太阳升起时,光线最先从此射入山内,仿若天光内泻,因此得名。
谢玄和容楼赶来时,一伙装束与青松道士相似之人,共二十几个,全都虎视眈眈,已经利用地势把‘天光坳’堵了个严严实实。 道士中为首的两人,一个中年模样,手持拂尘,沉凝中隐隐透出英气,眼中神光内蕴,显然是内家好手;另一人,年岁已长,鹤发鸡皮,太阳穴却高高凸起,干瘪枯槁的手紧紧握着腰间长剑的剑柄。
而另一拨十来人个个武器在手,警张戒备着与道士们对恃,先前带琴北上的红胡子也在其中,只是此刻身上却没有背着琴。
容楼等二人见状,在离得稍远处选了一块大石,隐身其后,小心关注着。
“原来红胡子和青松道士都有同伙。”容楼小声道。
谢玄、容楼定睛瞧见这次包括红胡子在内的一拨十来人全为男性,大部分俱是灰色劲装疾服,背插长刀。除红胡子外,只有两人衣着与他们不同,其中一人已近中年,颌下微须,长褂外披了件皮褛,身材壮硕,耳大眼圆,周身散发出一股剽悍之气。他掌中一对护手双钩寒光闪烁,杀气弥漫。另一人则是站在最后面的一个青年,手中握着的剑虽犹在鞘中,但一股剑气已透鞘而出,应该是一把好剑。这青年米色宽袍罩体,清瘦俊朗,眉宇间一派潇洒,倒也有几分风度,不过个子矮了些,人又白了些,感觉缺了点英挺之气。那张琴正稳稳当当地背在他的身后。
容楼低语疑道:“那个青年,长相既不似武功高强,又缺乏凶悍之气,为何会与这些人走在一起?”
“看来你极少行走江湖,缺乏看人的经验。”谢玄俯在容楼耳边道:“那青年绝计不简单。琴既在他身上,可知他是红胡子一伙的头领,武功一定非比寻常。”
容楼点了点头,暗赞一声:“他的剑,好剑!”
谢玄悠然一笑,道:“怎么会有我的好?”
容楼不屑地转头看了一眼他胸前的挂剑。
谢玄倒也并不在意。
“咦?”仔细寻了一圈,未见要找的人,容楼疑道:“怎么没见眉间有颗红痣的年轻书生?”
“杀青松道士之人?”谢玄道:“既不在这里,可能真如你之前所言,他不方便送琴北上,所以留下了些高手,就和这伙负责送琴的人分道扬镳了。”
容楼低头,有少许失望,转瞬便又将目光聚集到了前面。
前面,两边局势紧张,不过只暂时对恃,并没动手,虽然大家都有蠢蠢欲动之象,但没有领头人的一声令下,纵然想发动也是不敢的,是以只能保持着现在的状态。而两边领头人不敢冒然发令,也是因为经过了之前双方你抢过去,我夺过来的几次三番较量后,知道实力相当,不愿低估了对手。现在都只盼对手先于自己露出破绽。
白袍青年突然笑了笑,一步步慢慢走到最前面。
中年道士眼睛眨都不眨,目光一直聚焦在他身上,凝神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似乎在寻找破绽。但那白袍青年虽然举手投足间随意得很,却是一丝破绽也不曾露过。
“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了避免一场厮杀,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各位道长可愿一听?”白袍青年道。
年老道士沉声道:“留下那琴,以前的事、三清阁里的事就既往不咎,放你等离去。”
这边,圆眼中年人“哼哼”冷笑两声,道:“什么既往不咎?说的好听。你们不一样杀了我们许多兄弟?!”
老道士怒目而视,正待开口:“你们……”,中年道士却上前一步,使了个眼色打断他,道:“师弟,何需逞口舌之快?”
老道士听言立刻禁声不语。
中年道士又转向白袍青年道:“你说,贫道且听听看。”
白袍青年道:“与其这么多人拼命厮杀,倒不如你我两边各派出一人公平相斗,赢者得琴,输者离开,如何?”
中年道士笑道:“看来你对自己的剑很有信心?”
白袍青年道:“不敢。其实在下也没有把握,只是不希望徒增伤亡。”
“好,这边我来。”中年道士一扬手中拂尘道。
两边都令属下退后数丈,留出空场以便比试。白袍青年不急不忙,先解下背后的琴交给圆眼中年人,道:“带着它不方便,还烦师兄你先拿着。”圆眼中年人先收起手中双钩,而后点了点头接下,抱好琴匣,立于一边观战。
白袍青年反身面对中年道士,缓缓拔出长剑。
他拔的很慢,很轻,象是晚归的丈夫回家开门,却怕惊扰了已然入睡的妻子。几乎听不见剑与剑鞘的磨擦声,但剑气却猛烈无比,竟似等不及一样,潮涌而出,越鞘凭空发出虎啸龙吟之声。
中年道士面色一寒,道:“你……不知尊姓大名?”
白袍青年微笑道:“不认识我的人,也该认识这把剑。”稍顿了顿,又道:“在下白周流。”
中年道士听他报上姓名,沉默了一瞬,才道:“‘龙吟剑’!你是‘真言门’的二弟子。”说完,他又把目光转向抱着琴匣的圆眼中年人,道:“看来,他就是温殊的大弟子毕芒了?”
白袍青年点点头,道:“正是。”
听到这里,谢玄淡淡道:“原来是他们。”
容楼道:“他们是谁?”
谢玄道:“是个这几年才在南方兴起的门派,门中之人都笃行密宗佛教。密宗又称真言宗,所以他们取名‘真言门’。门主、门徒并未真正出家,只自诩带发修行。听说门主是个汉人,叫‘温殊’,座下有七大弟子,个个神通广大,二弟子白周流,号‘龙吟剑’,剑术超绝,声名也最响。”
容楼讶然道:“汉人?密宗佛教出于西域,没想到这个门主居然是汉人。”
谢玄叹了口气道:“西域佛教有显宗和密宗之分,这几年密宗的势力在南方扩展极快,和‘真言门’的兴起不无关系。他们宣扬的教义,比如修‘欢喜禅’等很符合大众百姓的口味,而他们的‘三密合一’理论又和目前高门士族中盛行的老庄玄学有相通之处,可谓上九品、下九品皆相宜,对南方传统佛教的打击很大。”
容楼不解道:“什么叫上九品、下九品?”
谢玄愣了愣,才道:“差点忘了你是北方来的,这个嘛,说起来复杂,以后到了南方你自然就明白了。”
言毕,两人又将视线转向前方。
那边的二人已经战在了一处。
中年道士的拂尘上内力精聚,每次挥出都荡起周边无数气漩,但不知他是有意诱敌,还是过于轻敌,间或总会露出些许破绽。而白周流剑术精绝,却性情沉稳,是以根本不理会那些破绽,手中“龙吟剑”只按部就班,挥洒起来剑气纵横,大气十足,稍稍占了上风。一边观战的“真言门”众人脸色轻松了不少,但毕芒的神情却依旧沉重,高喝一声道:“师弟小心,那道士还未尽全力!”。
又是几个回合已过,只见中年道士猛得将拂尘抛至空中,双掌一上一下伴随着口中“咯"的一声大叫全力推出,掌力猛吐。霎时间气流汹涌激荡,宛若在他身体周围产生了一次风暴。白周流的“龙吟剑”一接触到奔腾而出的掌力便立刻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嗡嗡”之声,饶是他全力把握却仍抖动不止。
躲在石后观看的容楼讶然道:“又是那招玄门罡气!”这招正是早先青松道士与红胡子相斗时使出的绝技,也是之前温桓对容楼那一战中用于保命的玄门罡气。
谢玄点点头道:“不错。不过这人功力要高于青松很多倍。”
白周流几乎控制不了手中长剑,眼见掌风又到面前,脚下一错,凌空退出丈余,大惊失色道:“‘太乙神雷’?!孙恩是你什么人?”
容楼听言,心道:原来这功夫唤作‘太乙神雷’,果然威力惊人。
中年道士并未趁胜抢攻,而是当场立定,稳稳接住落下的拂尘,收了功力,笑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徐道明,孙恩乃是家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