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石4----绾刀
  发于:2009年0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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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病就是弹得,听不得。”谢玄叹道:“所以我才说它绝非珍品。试想只能取悦琴师,不能有听众欣赏的琴又怎么能称其为珍品?”
“怎么会听不得?”容楼实在不明就里。
“初得‘失魂琴’时,我曾独自弹奏。这琴音色泠泠,绕梁不绝,琴声如诉,尽知人意,可谓深得我心。兴奋之余便邀了些朋友一起听琴。结果琴音起时,他们就失魂落魄,发狂疯颠,我大惊之下只得停下不再弹奏,稍后他们才恢复理智。我弹的明明是高山流水,他们听得却是摄魂之音。”他正视容楼道:“后来我就很少再弹这琴了。必竟只弹给自己听实在很无趣。”
容楼道:“能令人失魂,这琴名唤‘失魂’倒真是贴切。”
“所以,你说这琴还弹得吗?”
容楼剑眉一挑,道:“弹得!令人颠狂失魂的琴声也算难得一听。今日得遇,我怎能错过?”
谢玄赞道:“好气魄!那我就尽心尽力为你奏一曲‘梅花引’。”说完手轻抚弦上,又瞧了一眼容楼,心道:一会儿若见他发狂疯颠便及时摁弦止音。
“弹吧。”容楼从容不迫道。

第31章(下)

谢玄以指触弦,琴声乍起,却虚洪不实,兼因开始的心思都放在了担心容楼身上。心空,自然琴音就空了。
他见容楼微笑听琴,并无异样,暗暗称奇后便放心下来,专心弹奏“梅花引”。
稍后,曲音清幽缭绕,节舒畅奏鲜明。一种孤高显现于谢玄指下。一时间,容楼只觉似有寒香沁入肺腑,恍若瞧见在万木萧瑟、风雪飘零的严冬中,一梅独放……
一曲终了,谢玄喜道:“你居然……”
容楼笑了笑,抢先道:“我居然没听到什么摄魂之音。倒是你琴艺高超,使人闻之欲醉,让我听得有些失神了。”其实他心里也觉奇怪,如果谢玄没有说谎,为何这‘失魂琴’别人听不得,却单单只有他能听得?
谢玄道:“过奖。”
容楼有些疑惑,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
“什么?”
容楼想了想,道:“除了琴曲,我在琴音里听到一丝惆怅和无限孤独……谢玄,莫非你很寂寞?”
“也许吧。”谢玄有些黯然,一边将‘失魂琴’收入琴匣,一边淡淡道:“难得你能听出我的弦外之音。”
他将琴背在身后,道:“高山云雾古琴冷,一曲梅花待知音。”转而又“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才是我的知音。”
容楼愣了愣,摇头道:“我只是听懂了你的琴音。”又道:“我不懂,象你这样武功高强,气度非凡,家世又不错的有钱公子,本该是鲜衣怒马,受人簇拥的中心,却为何琴音如此寂寞?”
谢玄仰天笑叹道:“高处不胜寒。”接着又做了个鬼脸,道:“不过,终有一日我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容楼笑道:“那时候你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二人同行至五叉路口的陈记茶斋前,谢玄望向容楼,道:“我出来的时日不短了,现在琴已寻回,要急着赶回扬州。你呢?”
容楼道:“我打算先去双牌镇休息几日,再上路去南方。”又拱手施礼道:“不如我们就此分别,各自上路。”
谢玄道:“你要去南方哪里?”
容楼茫然,道:“随便哪里,只是走走看看。我从小在北方长大,没见过南方什么样子。”
谢玄道:“既然想见识南方,就一定要去扬州瞧瞧。”
容楼问道:“扬州我倒是听说过,只是不知道在哪里,也在江南吗?”
谢玄笑道:“不是只有长江以南才叫南方。扬州虽地处长江以北,不过于你而言也已经是南方了。”
容楼似懂非懂:“哦。”
谢玄拍了拍容楼的肩膀,道:“我就在扬州,如果你能去扬州,可以找我听琴。反正除你以外也不会再有别人听得懂我用失魂琴弹出的琴音了。”
容楼笑道:“我尽量吧。扬州不是个小地方,找一个人想必也没那么容易。”
谢玄微微一笑,道:“你只要到了扬州,随便找个人问谢玄,就一定知道上哪儿找我。”
容楼点头含糊应下,心想他年纪青青,也不象很有名望之人,纵然家里有钱有势,也不会搞得人尽暂知吧。只道谢玄要么说大话,要么只是客气一下,并不希望自己这么个北方难民找上门去。
两人挥手告别,准备各自选叉路离开。
“对了,小楼,你曾问我破‘太乙神雷’用的是什么掌法。现在既已当你是我的知音,不妨告诉你。那掌法唤作‘金针棉掌’。”谢玄转身,回头会心一笑,道:“有机会我教你。”
那一笑,容楼瞧在眼里,映在心头,一瞬间心悸不已。
一连几日,容楼按时运功调息,只觉四肢力气已然恢复。他原本就天生神力,现在纵然没有内力相助,只是一般高手也不能拿他怎样。他也曾试着强提真气,虽然惊喜地发现居然可以稍稍集拢一瞬,但也只有那么一瞬便又四散开来,而接踵而至的便是心脉处仿若刀剐火烧的强烈痛楚,令他几欲晕倒,冷汗淋漓。这么反复几次之后,容楼便再不敢试着强提真气了。
清晨,容楼从客栈里出来,继续行走在南行的小道上。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以前在书中看到过的“烟雨江南”。这里虽然还算不上是江南,但已不似北方,冬日的清晨,林间弥漫着淡淡的灰色青烟--既是雾,又是露水。青烟所到之处,一切都是湿漉漉的,加上气温很低,不但湿人毛发,而且冰人指尖。容楼忽然感觉很不适合,不禁打了个寒颤,怀念起了北方的干燥。
北方不但有干燥,还有他的凤凰。一想到这里,他心中寂寥难耐,是不是此生就要客死南方,再也见不到他了?
邺城的行宫大殿,苻坚端坐龙椅之上。
慕容冲灰衣素袍站在他的面前,满面冰霜。
那一日他发狂被鸠莫罗打晕,虽然不醒人世,但之后苻坚亲自送他回府,而后又不肯离去,只驻留卧榻边,直到他醒来,一面神情古怪,一面态度亲密。秦王如此待他,他又怎么会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慨叹老天待自己不公!本来燕国已亡,容楼已死,慕容潆又要远嫁他乡……几乎已经将他的一切都夺了去。现在居然又遇上秦王贪图男色,对自己心存不轨。他曾经是燕国的中山王,大司马,若担上了这份羞耻,则被钉在的耻辱柱上的绝不是他一人,而是整个燕国。
他慕容冲前世做了什么孽,要得到这样的报应?
他一直在想,这一切是怎么造成的?他应该恨谁?
是秦王苻坚?他摧毁了慕容家族历经四代建立起的燕国。
不,他不恨苻坚,或者说最恨的不是苻坚。胜利的人本就有权利拿走一切,何况苻坚已经是难得的仁君。若反过来,是燕国攻下秦国,屠城杀戮终在所难免。
是母后可足浑楟?如果不是她,吴王不会生了弃燕之心。
不,以燕国当时的国力,没了慕容垂并非无力与秦相抗。
是二哥慕容暐?他的懦弱和重用慕容评,排挤容楼,导致了燕军不能将秦军堵在关外。
不,他只是偏听偏信,若没有包藏祸心之臣,晋进馋言之人,他顶多只是个平庸的君主。
慕容评!慕容冲想起了他。
是他!
是他先向父王献药,害死了父王,而后从旁帮衬逼走吴王,再蛊惑新帝,独揽大权,利令智昏才导致了现在的一切。
不错,最该恨的人就是慕容评!最该死的人也是慕容评!
“今日不再称病不见本王了?”苻坚笑着缓缓道。
因为苻坚对慕容冲的态度实在过于暧昧,所以连日来慕容冲都尽量避开秦王,凡遇召见俱称病告假。
慕容冲低头道:“不敢。”
“我改变主意了。现在决定不但要带清河回长安,而且你们这些前朝的皇子皇孙一个也跑不掉,都要陪她一起上路。”苻坚从龙椅上站起,踱向慕容冲,道:“你是听说这件事才肯来见我的吧?”
慕容冲沉默片刻,道:“我来见大王,是想向大王呈明我不想去长安。”
苻坚已经走到了他面前,点了点头,伸手撩起他额前一缕金发,道:“你想怎么说服我?”
慕容冲后退半步,哑然无语。
苻坚又踱开几步,道: “我最近才想明白,这里是邺城,前朝势力根深蒂固,留你们在这里于我大秦而言有害无益。凤凰,你说是不是?”
慕容冲淡淡一笑,道:“话虽如此,但大王本宽仁大度,礼贤下士,现在却对前朝旧戚小心提防,要全部带回秦国,会不会令天下人对大王的为人有名不符实之苟?”
苻坚哈哈大笑,道:“诡辩!”而后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慕容冲的眼睛,道:“你不觉得我对你们燕国的皇亲国戚已经尤为优待了吗?”
慕容冲避开他的目光,叹了口气,道:“原来大王主意已定。既如此,冲就此告退,也好早些准备行囊,方便上路。”转身就要离开。
“不忙,我还有话要和你讲。”苻坚伸手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道。
“我洗耳恭听。”慕容冲撤回胳膊,施礼道。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苻坚一脸的真诚笑意,道:“我最近经常梦见你,可醒来时枕边躺的却是别人。”
慕容冲皱眉愣了愣。
“我知道你有才,我也重才。”苻坚又欺上一步。
慕容冲左眼跳了跳,面色冷凝,道:“慕容冲不才,不敢奢望大王惦念。”
苻坚摇头,一脸迷惑不解道:“不对,我的话你应该听得懂的。”说完伸手便来揽慕容冲的腰身。
慕容冲愤然挥袖挡开他,喝道:“我自知不是大王敌手,也不敢与大王为敌!但你此举分明不是重才,是重色!”
苻坚先是愣了愣,而后点点头,朗声笑道:“试问世间英雄岂有不重色的道理?”
慕容冲深吸一口气,强忍怒气,冷笑道:“大王重色是对是错,我本没有资格评价。只不过请大王记住,慕容冲并非无名之辈,虽已沦为俯首秦国脚下的亡国之奴,但也曾是一国王爷,军政大司马……大王你若任意妄为,一意孤行,就不怕之前的盖世英名尽毁于此,而遭天下人耻笑吗?”
苻坚闻言似愣了愣,显是没料到慕容冲能说出这番话来。
“大王以仁治国,尽得人心,收降燕军无数。我也曾是他们的全军统帅,若他们知晓你欲如此待我,燕国降秦的几十万大军又该如何自处?”慕容冲字字有声,句句铿锵道。
见苻坚一时无言,慕容冲这才压低声调,道:“大王息怒,若刚才我有言语得罪之处,还请大王恕罪。”
“说的好!”苻坚猛然笑道:“其实,你这番话王臣相已经对我说过了。”
慕容冲吃了一惊。
“任何事我都不会瞒他。”苻坚笑道:“不过,大秦天王是我苻坚,最后做决定的也只能是我苻坚。”
慕容冲迟疑了一下,道:“那大王的决定是……”
苻坚四顾了一周这前朝的皇宫,才道:“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没想到凤凰你倒是都兼而有之了。”
慕容冲垂首听言,暗觉不妙,喉头紧了紧。
苻坚微微一笑道:“我没有决定,我只是想请你回长安……”
慕容冲抬头看向苻坚。
“还想请你入紫宫。”苻坚一脸笑意道。
慕容冲沉默很久,才哈哈仰天长笑,道:“枉我当初视你为强敌,还仰慕你以国为重,以天下为目标。你却愿为这等龌龊之想而坏了辛苦建立起的名声,居然不肯克制□小事……”
苻坚摇头轻笑一声,叹道:“为大秦天国我克制的地方已经很多了,只是没有人知晓罢了。”
他定定望向慕容冲,缓缓道:“我是大秦天王,也以天下为已任,但首先我是一个人。我知道王臣相和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但人一生中总会遇上一个令自己发狂乃至丧失理智的人,一旦错过了,以后无论再得到什么都会觉得索然无味。难道你没有吗?”
慕容冲心口一痛,想起了容楼,可是他知道容楼已经死了。旋即又自嘲道:“笑话,真是天大笑话……哈哈……”说完连声大笑不止。若大的宫殿里顿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因为只有两人的空阔的领地里慕容冲疯狂的笑声绕梁回荡。
苻坚这会儿倒是很冷静,也很有耐心,一直等慕容冲大笑得失了力气,依靠在殿中立柱上,才缓步走回龙椅前坐下,道:“你尽管继续笑,我坐在这儿等你。”
笑声仍在继续,却似乎比哭还让人心愀。苻坚听得眉头越皱越紧,心也越来越疼。
许久,慕容冲仿佛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立柱,勉强断断续续,道:“我笑……哈……算什么?只怕天下人笑不够。以后……传将出去,世世代代……子子孙孙……哈……都要瞧大王造成的这个大笑话。”
“啪!”的一声,苻坚一掌重重击在龙椅扶手上,饶是紫檀的硬度也经不住他这一掌,塌了半边:“住嘴!”
慕容冲这才站定,止住笑,却再也无法板起面孔,绝美的面庞上流露出藏不住的委屈,道不尽的凄苦,摇头道:“你真要这么做?”
见他如此模样,苻坚有些不忍,又一阵失落,愧疚道:“我不想勉强你。”
他居然说不想勉强他?难道只有绳索捆绑、刀剑架脖才叫勉强?慕容冲上前几步,伸手指着龙椅上的苻坚,眉头紧皱,牙关紧咬,只连连点头,“你,你……”一时恨意汹涌,竟似说不出话来。
苻坚见他这副模样,不知为何,心里一阵纠结,从龙椅上长身而起,迎向慕容冲,只盼拥他入怀,好好安慰一番,只是他竟似忘了正是他苻坚才把这前朝的大司马逼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慕容冲见他起身而来,慌乱中连连后退。
当身体退到又背靠立柱时,才象是下了决心般大声道:“不想勉强我?好--!”
这回轮到苻坚愣住了,刚才慕容冲还执意不允,几番嘲弄,现在怎么会这么斩钉截铁地答应下来?一时人定在当场,不知前行。
两人这么对恃了片刻。
慕容冲脸色变了又变,象是在用理智整顿情绪,终于恢复了面无表情之色,冷冷道:“你既不想勉强我,要我入紫宫也可以,不过需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苻坚惊喜道:“什么条件?只要本王能力所及,一定答应你。”
“条件就是:慕容评的人头。”慕容冲淡淡道。
“这……”苻坚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么个条件,一阵犯难,道:“我从来不杀降臣。你能不能换个条件?”
“换?换别的大王您就能答应吗?”慕容冲还想笑,只是刚才笑了太久,嗓音已经嘶哑,着实笑不出声来了。
“如果我想要你的位子呢!”
苻坚闻言低下头。慕容冲瞧不见他的表情,只见到他的声音:“我的位子想坐的人很多,但能坐的目前为止只有我一人。”
慕容冲道:“也是。我说笑而已,大王不必当真。我只要慕容评的人头。”
苻坚想了想,道:“宾都侯慕容垂也曾托人带来口信,建议杀掉慕容评,说他为害国家,但我并未准许。我不做违心背德之事,一向宽以治国,厚待降臣。这点上从不曾受人微辞。”
慕容冲点头,悠悠一笑道:“以大王你的地位,当然可以对我的条件置之不理,强行绑我入宫。只是,这样一来,你同样也做了件违人心、背常德的事情。”
苻坚一时语塞。
慕容冲又道:“你若一意孤行非要我入宫,无论怎样总是要做一件违心背德之事,只不过是二选一罢了。”
苻坚沉吟良久,才道:“你且回去,容我想想。”
出发前往长安的前一天晚上,秦王苻坚差人给慕容冲送来一只黑色的盒子。
慕容冲将盒子放置桌前,坐在凳子上,借着火烛之光盯着它良久,却并不打开。
不喜不悲,他心中雪亮,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第32章(上)

第三十二章
落日余晖,华灯初上,一片流光溢彩。城里四周尽是歌乐盈耳,车马喧逐。当街市口左手立有青楼两座,丝竹管弦,红袖飘香,花枝掩映间好一派繁华景象。右手的酒楼里灯火辉煌,猜拳赌酒之声不绝于耳。更有金字招牌的赌坊,里面已经人满为患。赌坊旁的当铺也不寂寞,此刻依旧人头篡动,估莫大多是赌钱输光了,要以物易钱再去翻本的豪客们。
容楼入得城中,抬眼望去,只见灯火万点,笑语远喧。街边除了各类招牌锃亮、灯笼高挂的大店,还有许多点着油灯,架着推车,便于流动的小摊。无论大店小摊,所售物品的种类之多令人眼花缭乱,精致程度让人爱不释手,再加上商贩们别拘一格的吆喝声,不仅吸引路人的眼球,而且充斥游客的耳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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