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春满----苏闲在
  发于:2009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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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接客?我的本职就是接客,我不接客我还能干什麽?”碾粹稍微推开了点崔哲,抱得再紧又怎麽样,不过是增添不适感罢了。

“你不是说这个春满楼以後会是你的麽?这样你根本就可以不用接客啊。”崔哲不满刚刚碾粹挣扎出来的空隙,又揽近了两人的距离。
“哎哟我的崔大爷,你以为我现在说不接就不接啊?这麽跟你说吧,我的客人呢,是三教九流都有,他们这些年也给了我不少照顾。我虽然是这麽一个下流人物,至少也没被谁白白欺负了去。可是人家能保你,也不是不能把你使劲儿地往下踩。这人嘛,谁不得靠著谁的时候。我要在这儿立足,还不得顾及到各位爷的感受啊。”碾粹也懒得挣扎了,索性就这麽任凭崔哲搂著尝试入睡。说了这麽会话,也有点困了。
“小黏……我当年对不住你,匪兵来的时候,我先顾著把娘跟妹妹带到邻县托给了老乡才匆匆返回镇上找你。可是我到的时候……那个镇子已经空了,我找不到你,我在你书院的门口等了三天也没等到你。倒是等到赵将军的队伍所以我就入了伍,想一路上再慢慢找你……没想到……这一别就是这麽多年。”崔哲是愧疚的,当年他跑到镇上看著空无一人的镇子时,心中那种恐慌现在还记忆犹新。他怕,他怕崔黏会受伤,会死亡,会再也看不到自己。
“这也不怪你,那时候兵荒马乱的嘛。嘿嘿,我们还真是凑巧。我是跑回小寨子了,结果小寨子的人也是跑光了。在咱家……哦……不,在崔家等了你们几天,没等到,遇上一批流民也就跟著走了。事情都过去这麽多年了,也别再提了。对了,崔婶跟小嫣那丫头怎麽样了?”碾粹当年是怨过的,特别是那夥流匪把自己带著一路欺凌的时候他甚至是憎恨过崔哲的。如果不是为了等他,自己是不会撞见流匪的,更不可能在被蹂躏了一个多月後被低价卖进春满楼。不顾这麽多年过去了,也就释然了,即使没为了等崔哲遇上流匪,自己一个小孩子当时四处逃难也难免被人欺负了去。何况,又长的那麽一副样子。真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娘她现在身子很好,小嫣也快到嫁人的年纪了,她们都很好。倒是你……”崔哲不知道要怎麽把话说下去,两人现在躺在一起,回忆往昔生怕触痛小黏,要是谈论现在的日子,小黏跟自己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自己……却只希望跟他并肩而立。
“我没什麽,我现在不错,真的。外人觉得我们做男妓的生活怎麽低下怎麽苦。其实多好啊,腿一张就是钱财滚滚,轻松又好赚的。呵呵,说实话,刚刚感觉不错吧?安阳候要是满意,以後常光顾就是无量恩德了。”碾粹嬉皮笑脸地正对著崔哲一张怜悯的脸,他碾粹最不屑的就是旁人的怜悯。他不可怜,要物质有物质,要银子有银子,要人疼也不缺。他没有什麽地方需要别人的怜悯。
崔哲说不下去了,这个人,不是小黏。也许他改了名字,就是抛弃了一段记忆。他对现在的处境没有丝毫的不满,也没有丝毫的意愿想要回到过去。自己若再把他当小黏来疼,来护,不过徒增他的不快罢了。也好,也好,小黏本来就是自己生命中短短的过客,看到了结局,自己也该收心收手了。
“是麽?那睡吧。时辰也不早了……碾……碾粹。”
“得,大爷您稍微送点儿手劲,你这样掐著我我要怎麽睡啊?”碾粹挣开崔哲的怀抱,坐起身吹熄蜡烛。倒下去径自裹著被子向里睡了,崔哲翻身朝著床外。两人都感觉著背上传来的另一个人的温热,稍稍撤开了些,在微凉的夜风中闭上眼睛。
崔哲做梦了,崔黏梦见在曾经山野青青的寨子中,小溪旁,那个小孩边看著给他擦脸的自己边笑。笑一笑地就扑上来,抱著自己不撒手。自己抱著他慢慢摇,摇著摇著他就长大了,出落成豔丽的模样。然後向自己摆摆手,跳脱了自己怀抱,跑出了自己的视线。青青的山野也化成血腥满地的修罗场,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残肢。而自己必须踩著这些残肢死尸往上爬,不知道为什麽要往上,却一定要竭力往上。来不及去追那个跑掉的孩子,因为,已经自顾不暇。
碾粹没有做梦,他睡不著。就算把眼睛闭得死紧,也止不住不停下落的泪水。一天的情感积压终於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爆发。云泥之别已经成为现实,没有丝毫挽回的可能。年头过了,人也变了。崔哲不再无条件地宠著自己,自己记忆中那个毫无缺点的人现在已经学会试探、退缩和自保。不是不对,这些都是人要生存的基本技能。可是……他针对的人却成了自己。崔哲最後喊自己“碾粹”,终於放弃了吧,自己不过也就是竖起一层薄薄的壳试探他罢了,崔哲连那麽薄的壳都害怕去敲破,选择了无视和退後。也是,自己对他也有戒心了啊,这麽多年看到的这麽多事经历的这麽多人,果然还是老板一句话是真理。没有人是可以完全相信的,因为人太奇怪了,自己会不停地变。变变变,变到最後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吧?呵呵,太好笑了,好笑到喜极而泣。
第二天碾粹没有起身送崔哲,他知道崔哲穿衣,洗漱,还慢慢喝了一壶茶。却装著睡死的样子一直到崔哲走出这间屋子,关上房门,一片死寂。崔哲走後,碾粹慢慢地也就真的睡过去了。直到庆儿来推醒碾粹:“少爷,醒醒,少爷。”
“……嗯?”碾粹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醒转。
“少爷!这都快晚膳的时辰了,您还不起?今儿刘公子可要过来的。”庆儿忙扶起碾粹帮他穿衣。
“刘公子?哦……对,我想起来了。行,你去厨房端点什麽来我填填肚子。”碾粹伸一个懒腰,也确实感到肚子空空的。
“少爷……你……你眼睛怎麽肿成这样了!”庆儿为碾粹扣衣襟的时候大惊失色。
“啊……哦,没事。你去弄点冰来给我敷上,一会儿就消了。反正外面在下雪。”碾粹不在乎地瞟一眼窗外,漫天雪花飞舞,漂亮是真漂亮。
庆儿给碾粹梳头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试探:“……昨儿……昨儿那位爷来头不小吧?今儿我看他走的时候老板还特地送他出了门。”
“嗯,是个侯爷。”碾粹不冷不热地应到。啧啧,镜子中的自己真是难看。眼睛肿的跟什麽一样,露出的一小截脖子也斑斑点点难看的很。
“哇!那还真不错。不过把少爷您折腾的够呛吧?睡到这时辰了……”庆儿握起这一把青丝,轻轻地梳顺。
“你一天到晚是没事闲的啊?左打听右打听,现在还打听到我头上了?”碾粹眉一挑,微有不悦。
“哪儿啊,庆儿这不是关心少爷麽。少爷我跟您说,听说这昨儿那位公子,可是跟著征夷大将军一路走来的。不过他像是名门之後的样子,前途大大好过征夷大将军呢。少爷要是真攀上他,以後就不愁咯。”庆儿陪著不是,说著闲听来的消息。
“不愁什麽?不愁娶还是不愁嫁?我说你这脑袋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麽啊!人家是什麽身份,我们又是什麽身份?‘攀’,你倒是想攀,人家要你攀麽?梳快点!”碾粹手指轻扣著桌面,显出不耐的样子催促。
“少爷,您就是不去争。您知道不,昨个儿,就是昨个儿,征夷大将军府上的人还来咱这儿了呢!”庆儿仔细地把头发梳拢,准备往上绕。
“来做什麽?”碾粹没什麽兴趣,他心里烦著待会儿要应付的刘公子。那可是个无趣透顶的人。
“嘿嘿,说来也奇怪,征夷大将军忽然对隔壁那位感起兴趣来了。不知道隔壁那个是什麽时候勾搭上将军的。将军说要包下他呢,还是长期的。”庆儿挤眉弄眼兴奋地说道。
“隔壁?你说菲凤啊?”碾粹不确定地问。
“除了他还有谁啊,也只有他那麽不要脸啦。手脚还真是快,昨天才回城就勾搭上了,听说是他自己故意摔倒将军马前的。啧啧,人家那手段真是……”庆儿为碾粹簪好头发,拿著梳子继续说。
“好了好了,去厨房给我拿吃的去!”碾粹打断庆儿,遣走了他,还回了一室清静。

菲凤没有被人包过,找他的客人不少,却没有哪个客人包下他不放的。一是菲凤的客人以上了年纪的达官显贵居多,心有余力不足。二嘛,他自己也不愿意。不被人包下,是他自己坚持的莫名其妙的原则。这忽然被刚班师回朝的大将军包下……况且还是坊间盛传的皇帝即将赐婚的大将军……
是福是祸?碾粹叹了口气,看著镜中的自己。
“你吃得惯这馍馍不?俺们家乡都吃这个,这是俺娘做的,你尝尝,可好吃了。”赵大虎殷勤地递给菲凤一块饼。
菲凤也不好接,偷偷望一眼对面坐著的赵老太太,赵老太太也笑眯眯地向他点了下头,菲凤这才接过。咬下一口,酥脆干香,确实不错。
“怎麽样?俺的手艺还不错吧?”老太太殷切地看著菲凤。
“很好很好,菲凤能吃到赵夫人亲自做的饼实在是三生有幸。”菲凤连忙夸赞。
“哈哈!你真逗,俺娘不就是做了块饼麽,瞧你说的跟个什麽似的。”赵大虎笑出声,又给菲凤夹了筷凉菜:“来来,就著吃才有味道,你尝尝这个。”
“诶,你吃得惯就好,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是有学问的人。不跟大虎一样,成天咋咋呼呼的,真是让人不省心。你看这把手也给你弄伤了,你可千万别跟他计较。”赵老太太不好意思地向菲凤笑。
菲凤懵了,这个老太太亲切得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今早上听赵大虎说老太太要见自己,跟自己一块儿吃饭的时候。真是紧张到不行,就怕哪一步行差踏错就不好了。可老太太这样的态度,自己倒不知道怎样应对了。
“孩子啊,俺是藏不住话的人,大虎这次把你给伤了,俺想著……不如……不如就让他把你救出那火坑。你看咋样?大虎别的不说,这点本事看他那个头衔就知道他还是有的。你这麽个好孩子,老在那火坑里也不是办法。”赵老太太看菲凤诧异的样子,继续说:“大虎都把你的事跟俺说了,也跟俺说了他的想法。俺也觉得不错,你看咋样?”
“可是我与将军非亲非故……”菲凤不知所措。
“啥非亲非故啊,俺看你这孩子也投缘,直接收了你做干儿子不就得了。以後谁欺负你,俺就用这把老骨头跟他拼了。”赵老太太豪气万千地拍起胸脯。
“好了,菲凤你就不要推辞了,俺娘说了的话那都是要算数的,快吃,吃了你就带俺去那地方把你的卖身契拿回来。咱立刻就把它烧了,省的祸害你。来,吃饼吃饼。”
菲凤低头啃咬手中的饼,边啃边止不住地流泪。赵大虎暗暗拉了拉菲凤的衣襟,菲凤扭头看过去,赵大虎忙转开脸从桌面下偷偷递给他一张手帕。菲凤也不接,拍开他的手,赵大虎惊愕地回望眼角微红的菲凤,再看了看正埋头喝粥的赵老太太,干脆自己伸手过去替菲凤擦掉眼泪。
痛!菲凤第一个感觉就是痛,这个傻大个儿也不知道控制力道,真是把自己的脸当成桌子在擦!不过这样痛痛也好,至少疼痛证明了一切都是真实的。
第五章
菲凤又一次在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为了离开,一个人在房间里。赵大虎在楼下等他,说要带他一同骑马回去;小厮兴儿不知道去哪里了,估计又是去哪玩儿忘了时间;楼里跟自己要好的大多都在陪客人,也抽不出身来送自己……这个地方,是真希望不要再回来了。可世事难料四个字是怎麽也忘不了了。
“你要走?”菲凤回过头,看到倚在门上的碾粹。
“嗯,赵……赵将军替我赎了身。”菲凤点点头,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包裹。
“第一次见?”碾粹进屋来,菲凤这才看清他手上也拎著一个小包裹。
“嗯。你……你这是?”菲凤想问碾粹拿上包裹要去哪里。
“这个啊?这个是给你的。”碾粹笑笑,把手上的小包裹放到桌上。“今时不同往日,菲凤,我想你也知道我为什麽要处处与你为难。现在,你跟从前是大不相同了。很好,呵呵。”碾粹笑笑,坐到桌旁,自在地给自己倒茶喝。
“小黏……咳咳……碾粹……赵将军的副将安阳候就是……就是你的……”菲凤想跟碾粹说个明白。
“我知道,他来找过我了。不过,这麽多年,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碾粹打断菲凤的话,放下手中的茶杯,又另取了一只空杯子倒满茶水塞到菲凤手里:“来,今天以茶代酒,也来为你送送行。”
菲凤接过杯子,握在手上,碾粹举起茶杯与之一碰,一口喝干杯中的茶水。菲凤也仰头一饮而尽。
“小凤啊,你从小就比我笨比我呆。但是你啊一直那麽纯,没有被这世道给污了。所以你还有清清白白出去的一天。就算身子污了,可你心是白的。不像我,自以为聪明伶俐,结果早被染的不成样子了,就算放我出去,我又去哪里?我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但你要好好的知道麽?”碾粹像是被一杯茶给弄醉了,话多起来。
“小黏!你不要这样自暴自弃!你要……你要……”菲凤看著坐在自己对面的人,那个人熟悉的,寂寥的神情忽然在自己的心口上就那麽深深地划上了一刀。曾经的玩伴,朋友,知己,依靠……现在却露出好像被所有人抛弃一样的神情。
“小黏!你还有我的!”菲凤大著胆子握住碾粹闲搭在膝上的手,触手火烫却一点点汗液也无。
“对啊,所以我才叫你要好好的。傻子,我在这儿不知道有多好呢,再过几年我接不动客了会开始接手楼里的生意的。呵呵,你不要担心我,我的後路我自己早就铺好了。倒是你,要是又被抛弃了别哭哭啼啼也别认命。我给你那包袱里放了不少小玩意儿,你要是实在混不下去就拿去卖了做本钱做点小买卖。知道不?”碾粹轻轻挣开了菲凤的手,把那小包裹提溜过来了点。
“好了,来,陪我把这壶茶喝了你就下楼吧。楼下那个傻大个儿就是将军?也好,你们两傻子刚好凑一对儿。呵呵”碾粹笑眯眯地又给菲凤满上了一杯茶。两人就那麽一杯一杯地牛饮尽了一壶茶水。
碾粹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茶壶,冲菲凤摆摆手,转身出了房间。
菲凤愣了一会儿才觉出从打开的大门里吹来的冷风像刀子一样的冷。提上自己的包袱,把碾粹拿来的小包裹系在胸间出了这间自己已经熟悉的房间。
赵大虎一看到菲凤出现在楼梯口就赶忙跑过来迎,把菲凤提著的包袱背到自己身上,菲凤的指尖触手冰凉,赵大虎心疼地把菲凤的双手并到一起再用自己暖热的大掌捂住。“冷了?走走,快回家去喝点酒就暖了。”
老板在一旁笑道:“赵将军要酒,我们这儿就有啊。不如歇息一晚再走?”
“走开走开,别挡俺的道儿,俺们就是要马上走。俺们要回家去,谁愿意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赵大虎没好气地对老板吼。领著菲凤就出门上马,把菲凤搂紧在身前,低声嘱咐:“不怕啊,俺抱紧你了。不会摔下去的,一会儿就到了。”菲凤点点头,乖顺地窝进身後人怀中。
赵大虎见菲凤这麽信任自己,保持“笑得牙根都裂开”的状态直到抵达将军府。所以那天打更的更夫们就在灯笼模糊的光影中看到一团疾驰过来的黑气中两抹白色特别刺眼。城中遂私下流传警告大家夜间少出户,恐逢利齿鬼怪一月之久。

崔哲下了早朝後又在街上逛了会儿。回到自己的安阳候府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管家说娘跟妹妹出城拜菩萨去了,似乎前些天娘是有跟自己提过。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里不断地回闪那人的面容,漂亮是真漂亮,可……可就是不够庄重。那人的声音,姿势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拒绝,都一再闪现在脑海里。不想再去回忆,可却没有办法阻止那些画面的显现。崔哲无力地抛下手中的书本,仰头倒在椅子上。很累,想起那人就很累,心里透出浓浓的无力感让自己不知所措。昨夜那人在自己身下呻吟翻转,美好的几乎等同於一场梦境。自己少年时期,就对这个弟弟异样的宠爱,就只是因为失去他的消息,自己这些年除了自责以外,跟娘亲和妹妹都疏远了许多。不是迁怒,只是难以原谅自己为了家人而抛弃他。但是再见,这个人已不再是青涩纯真的模样,世故,尖酸,风尘气十足。自己却还是不能抗拒如此丑陋之人,忍不住对他满腔疼爱。自己这是怎麽了?怎麽能沈沦於一个风尘之人?怎麽能够辜负皇上的信任和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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