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春满----苏闲在
  发于:2009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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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枝春满》(轻松 虐心 H)

作者:苏闲在

问余何适
廓而忘言
花枝春满
天心月圆
──弘一


第一章
春满楼一等一的红牌碾粹以前可不叫碾粹,而是叫大俗名张二狗。张二狗七岁那年,张家其余五口人先後都病死了,家底也被这前前後後的病给掏空了。算命先生说张二狗克父、克母、克兄弟姊妹、克同乡,村里人看他病怏怏的样子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族长一干人早早打发他出了村子,以後要是这小孩儿继续在村子里生活,自己身为族长不能不管他衣食住行不说,要是真的跟算命先生说的一样是个小煞星就糟了。
所以张二狗就一个人在一个大冬天被赶出了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随身只带了一个小包裹。小包裹里是邻居黄大婶给烙的几个白面馍馍和自己收拾的几件旧衣服。黄大婶眼泪汪汪地想送他一程,这脚刚迈出院门,就被黄大叔给骂了回去。张二狗对黄大婶摆摆手笑笑,自己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著积雪慢慢向村外走。
他知道城里有大户人家专门买小孩子去当丫头小厮做活使唤,张二狗就想去城里碰碰运气看看自己能不能当上个小厮什麽的。可他走啊走啊走了很多天也没能看到高大的城墙,反而路越来越难走,山越来越多,烙饼也越来越少。
又过了几天,烙饼也吃完了。没办法只能去摘山里的野果子吃。可是运气实在是不怎麽样,找到的野果子又酸又涩很难吃不说,刚刚摘的那个野果子吃了以後肚子就痛起来了,还越痛越厉害。现在,张二狗就只能边捂著肚子边向著远方的一缕炊烟挪动脚步,终於有人家了!
冷汗把他背心都浸透的时候,张二狗终於蹲在了一户人家门口。他知道蹲在别人家门口是不对的,可是他真的真的是连一步也挪不动了。
“诶!娘!这儿有个人咧!”一个小姑娘在张二狗身边蹲了下来,好奇地打量著他。张二狗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就疼晕过去了。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躺在了软软的床上,身上盖著暖暖的被子,肚子也不痛了。往窗外看去,天气真不错,日头高高,敞亮的样子。环视了下这屋子,东西不多,跟自己以前的家也没什麽区别。自己身上本来穿著的衣服被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头一只柜子上,鞋子也是端端正正地放在床脚下。张二狗想起身拿衣服穿,刚坐起来一点儿,身子就跟骨头全软了似的瘫了下去,脑袋还碰在了木头床拦上,疼得他牙都呲出来了。
“诶,小哥哥你醒了啊,你等等哦,我去叫娘。”一个乖巧的小姑娘听见响动跑进来,说了这麽一句话又像小旋风一样冲出去了。这个小姑娘张二狗看著有点眼熟,全身软绵绵的张二狗想了很久。对了!就是那个发现自己的小姑娘嘛!额……真是很不好意思,看来自己是在人家门口晕倒了。这家人还真是好心啊。张二狗顿时觉得自己的运气不错,看来自己遇上了好人家呢,说不定求求别人就能收留自己了。虽然娘教自己要自立自强,可想想自己这十多天来吃野果,睡山洞的日子,再看看身上这暖暖的棉被,还是先暂时忘记娘的教诲吧。
“小弟弟你醒了啊,肚子还疼麽?”温温柔柔的一声询问拉回了张二狗的注意力。诶?什麽时候房里多了个和善的阿婶啊?
“不疼了。”张二狗傻傻答道。
“那就好,大夫说你是吃了有毒的山果,你身体底子也不大好,要好好休养一段日子。我们这小寨子基本上是没什麽外人的,小弟弟你是来投靠亲戚的麽?”阿婶又问道。
“不是……我……我爹我娘,我哥我姐病死了,村里人就说我不吉,把我赶出来了。我也不知道怎麽就走到这里了。”张二狗转头闷闷地看著屋里干净的墙壁。
“哦……这样啊……那小弟弟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在我们家先养好身子吧。”这句话一下让张二狗觉得自己的世界开始跟窗外一样了,日头高高地照起来。
又说了一会儿话,张二狗知道了和善的阿婶姓崔。阿婶是崔嫣的娘,崔嫣就是那个发现自己的女孩儿。崔嫣的父亲去的早,有个哥哥叫崔哲,地里的庄稼就靠他,闲时就背著自家种的粮食和山上砍的柴禾走上几十里的山路去镇上卖了换点盐米。
正说著话,一个少年就进屋来了。结实的上身裸著,手上拿著一包药,皱起的眉头:“娘,你又在院子里绣东西了,跟你说了要多休息的啊。小嫣,去把娘摆在外面的绣架收起来。”说完,少年看向张二狗:“小弟弟你醒了啊?正好,我刚从大夫那儿新拿了药,我去给你熬。”少年说完就出去了。张二狗一头雾水望向崔婶,崔婶笑笑:“这就是崔哲,他刚刚去大夫那儿给你抓药去了。这药你还得喝上一阵子呢。”
张二狗望著刚刚崔哲离去的方向默念:“乖乖,这是男的啊?长的跟神仙似的……”
山中无甲子,张二狗转眼已经在崔家住了一个多月。别说那点小野果的毒早清干净了,连人也养的白白胖胖了。崔婶在他身上的毒清干净以後,干脆把这没人要的孩子留了下来当自己亲儿子对待。张二狗有了依靠,身上那股淘气劲也发作起来,他本来就是家里的老么,父母兄长姐姐们都在的时候自己从来不用干活儿的。顶多就是去村里李先生的私塾背背“人之初,性本善。”大多数时候还是在跟其他小孩儿一起上树下河掏鸟蛋。这闷了一个多月,不动总觉得不舒服。干脆就挑了一个豔阳天带著小崔嫣去掏燕子窝。
要说小崔嫣也真够可怜的,成天就在家里乖乖坐著守著崔婶,也不怎麽出门,主要是崔婶身体不大好,崔哲又要忙著干活儿,没空带著她出门。张二狗跟崔婶报备想带小崔嫣出去玩儿的时候,崔婶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直夸张二狗是个好哥哥。乐得张二狗牵著小崔嫣路都不好好走了,要来蹦躂的。小崔嫣也咯咯笑著跟这个小哥哥一起蹦躂蹦躂到处找燕子巢。
张二狗爬树是个能手,三两下就上了一颗歪脖子树,叉开腿坐在树杈上那叫一个志得意满,满心欢喜,喜上眉梢啊。微风在脸旁吹拂,树叶在耳边沙沙的惬意才享受了一小会儿,树下的小崔嫣就嚷著“哥哥!哥哥!快点抓小燕子下来啊!”张二狗这才把手伸进燕子巢,一摸一抓,毛茸茸,软呼呼的小燕子就到了手。小心翼翼地把啾啾叫著的小燕子兜在怀里,滑下树来捧给了小崔嫣。
小崔嫣拿在手上正玩得高兴,一团黑影就扑了下来,张二狗一把扯过小崔嫣护在怀里。坏了,老燕子回巢了!其实燕子不可怕,可是燕子急了也啄人啊,小崔嫣玩儿小燕子被老燕子看到,老燕子不跟崔嫣急才怪呢。那人家心肝宝贝儿怎麽能就那麽被你抢!?张二狗随手折了一根树枝抡起来驱赶老燕子,老燕子可不怕树枝,照著张二狗的脸,胳膊一阵猛啄。小崔嫣开始还觉得好玩儿好玩儿,後来看见张二狗的脸都被啄出血了,也好玩不起来了,小眉头一皱就开始哭:“唔……唔 ……哥哥……哥哥你流血了……唔……我……我不要燕子了。”小丫头还算有点儿良心,张二狗就等她这主动放弃呢。一只手把小燕子兜著,一只手挥树枝驱赶老燕子,用手肘给支撑著重新爬上那歪脖子树的张二狗可没有了刚刚的惬意,火烧屁股地把小燕子给放回巢就滑下树。一摸自己的脸,哟,还真是疼啊。自己是哥哥啊,可不能表现出疼的样子,手一抹脸上的血,就开始哄起了哭成泪人儿的小崔嫣:“乖啊,小崔嫣不哭不哭,老燕子走了走了,没在了。看,哥哥这没血呢,不疼不疼,一点都不疼的。好了不哭了哦。”哎……哄小孩儿是最累的活啊。不过这当哥哥的感觉还真不错,嘿嘿。
张二狗就在明晃晃的太阳下顶著乱七八糟的头发,脏兮兮的脸,带著手臂上被啄出的小血点儿牵著哭得可怜兮兮,哄都哄不住的小崔嫣去找在地里干活儿的崔哲。这副尊荣可不敢给崔婶看到,要看到还不知道她急成什麽样呢。自己也是,不就是上树掏鸟窝这样的小事麽,时运不济还真弄得有几分凄惨。
崔哲远远看著一大一小俩孩子奔自己来,想也知道是谁了。可走近了,这还真差点没认出来。这……这……就是平常干净漂亮懂事的妹妹和……和……和小……小白?“小白”是谁呢?小白是崔婶给张二狗取的名字,或者叫代号吧。张二狗这名字吧,有点太贱了。老百姓信奉的是贱名贵命,取个贱名好养活,张二狗有个哥哥叫张大狗,还有两姐姐分别叫大丫,二丫。老张家习惯了这样的命名方式,可是崔家就不大习惯了。崔嫣还好,叫个“哥哥”就行了,崔婶吧,叫人喜欢加个“小”字。比如,叫崔嫣她要叫“小嫣”,叫崔哲她要加“小哲”,知道张二狗名字以後,崔婶也就不叫张二狗“小弟弟”了,改唤“小狗”||||||||这名字怎麽听怎麽别捏……真习惯不了。於是崔婶越看张二狗越觉得这真是白白嫩嫩的可爱孩子,叫小白多好啊,就改唤张二狗“小白”了。张二狗觉得这名字虽说不怎麽样吧,不过比那“小狗”好上太多了,也就习惯地答应起来。崔哲也就跟著他娘叫张二狗小白了,他倒觉得这名字真挺可爱的,跟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弟弟挺配的。
小崔嫣走近了,看见亲生哥哥黑著脸站在那里,手上还拿著一把锄头。立马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再继续哭了。张二狗看这招还真使对了,这小祖宗总算不哭了。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崔哲黑沈沈的一张脸。其实崔哲脸挺白的,这黑脸啊是给气的,这人一生气呢气就顺不了,气顺不了这脸就黑了。气这小孩儿怎麽没事儿找事儿呢?乖乖在家里呆著不好麽?这上哪儿搞成这个样子,看看那头发,看看那脸上的血印子!哎……
崔哲把手里的锄头放下,到田边拿了自己带的汗巾子,就过来牵著张二狗和崔嫣到小溪边给他俩细细擦洗。
“小白,怎麽搞成这个样子的?”叹了一口气,崔哲神色缓和下来。
“嗯……我……我带妹妹掏燕子窝……结果老燕子回来了……我……我……”张二狗也觉得自己不对,太贪玩儿,手绞著衣角也不敢看崔哲。
“所以你就被燕子啄成这样了?你这孩子……噗……”崔哲摸摸张二狗的头发,一时没忍住笑。张二狗猛抬头,看到的就是崔哲春风一样的笑。张二狗没有学问,他就觉得看到崔哲的笑,就跟自己刚刚在树上被风吹拂一样的惬意。所以,崔哲的笑跟春天的风一样。
明媚的阳光,微微的暖暖的春风,潺潺流动的溪水, 这年的春天来的要比往年都要早。今年,张二狗第一次明明白白地看到了春天的美好。

天气暖和起来,崔婶的身子也好起来,崔哲也不再老是念叨母亲休息啊卧床啊。日头暖的时候,还主动帮母亲把绣架搬到小院子里让母亲绣图来打发时日。崔婶有著一双巧手,作出的饭菜比娘作出的还香,裁出的衣裳比大姐给自己裁的还妥帖,绣出的图样比二姐专门去学的还要别致新颖。可她终究不是自己的娘,也不是自己的大姐二姐,她只是崔婶。对,八岁的张二狗开始有了淡淡的对家人的思念。不过张二狗是个开朗孩子,常常思不到一会儿就继续沈浸於崔婶作出的美味饭菜,漂亮衣裳和精致绣片中去了。
崔婶跟崔哲商量著要张二狗去镇上读书,寨子里是没有教书先生的,要到很远的镇子上才有书院。虽说崔哲跟崔嫣的学问都是崔婶教出来的,可是崔家人都是不打算考学的,张二狗才十一岁,崔婶觉得这孩子聪明有灵性,说不定送去书院念书考学将来会很有出息。崔哲也觉得张二狗成天这麽带著小崔嫣到处闲晃不是办法,这麽小小的孩子还是读书考学是正途。收留了人家总不能误了人家一辈子。
这天晚上,崔哲就让同住一房的张二狗收拾东西,明天带他上镇上书院认先生。张二狗瞪大了一双眼睛,砸吧砸吧问道:“上书院就是读那‘人之初性本善’麽?”崔哲揉揉他的头,看来这孩子还上过蒙学的。“书院可不光教那‘人之初性本善’,书院教的东西多著了。你好好学,学好了就能考个好功名。”
张二狗挡开崔哲揉自己头的手,几下腻歪到崔哲怀里:“那哥哥也一道去麽?”
“哥哥送你到书院,认了先生以後,小白你就得自己住在那儿了。不过逢年过节的,哥哥会去接你回来的。”崔哲不揉张二狗脑袋了,改捏他脸蛋儿,小小的脸蛋儿弹性可足著了。
“啊……那我不想去了……我自己一个人……”张二狗是想起自己一个人在山林里走走停停的日子了,那可真不是好的回忆。自己失去过一次家了,好不容易现在又有一个可不想再尝试孤零零的一个人。
“小白……你要乖啊,你不能成天在家带著妹妹到处玩啊。”崔哲耐著性子哄。
“我也没有老是玩啊,很多时候婶婶也会教我认字做文章的嘛。那让婶婶教我,我以後长大了再去考功名就好了嘛。”张二狗开始抢救自己的脸蛋,哥哥什麽都好,就是老爱捏自己的脸。自己又不是馒头,真有那麽好捏麽?
“娘她闲来无事确实也会教你做人做事,写诗作文。可是娘教得跟书院比起来就欠缺了很多,我志不在功名,小嫣是女孩子,而你不同,你可以有大好的前途。小白,听话。”崔哲放开张二狗的脸蛋,改为轻轻搂著这个小弟弟坐在桌旁细细劝说。
“……我知道你们为了我好……可是……可是……”张二狗说不出反对的话了,哥哥讲得句句在理,可自己就是不想去。
“呵呵,小白就是舍不得离开家嘛。男子汉大丈夫怎麽能这麽黏人?那以後不叫你小白了,叫你小黏好了。”崔哲盯著眼前这张憋屈的小脸蛋儿心情大好。
“……哥哥……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去就是了。”张二狗开始有点生气了,自己还不是舍不得他们麽。想当年自己去上私塾想不去就不去,娘还会帮自己跟先生撒谎。现在……真是寄人篱下。
小人儿是真不高兴了,脸蛋儿都气得鼓鼓的,虽然崔哲很想去戳一下那气得鼓鼓的脸蛋,可还是按压下自己这不道德的想法拖住从自己怀里往外挣的小弟弟。“小白小白,不生气不生气哦。是哥哥不对,不该取笑小白,哥哥也是为你好的呀,乖乖去念书,过节哥哥就去接你,到时咱们一家好好团聚团聚。”
张二狗在崔哲说到“一家”的时候,眼眶不争气地热了起来。虽说一直知道好心的崔婶是把自己当亲生儿子看待的,可心里一直是没有安全感的。小小的归属感终究填不满心里空拉拉的一大片,有时候莫名其妙就觉得心里闷闷得疼,自己终究是没了爹娘的孤儿。可现在,窝在崔哲的怀里,看著桌上火苗微微摇曳的油灯,那麽一点晕黄的灯光就摇进了自己心里,填满了那空拉拉的一大片,暖了整个身子。
一滴眼泪滴在了崔哲手臂上,崔哲也猜到自己刚刚说的“一家人”是刺激到怀里这个敏感的小家夥了。也没说什麽,收紧了手臂,轻轻拍起怀中小家夥的背,无声地哄著。张二狗索性钻到崔哲怀里放声大哭,爹娘死了以後,张二狗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大声哭了出来。
哭累了,沈沈睡过去,崔哲小心地把这个小家夥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在昏暗的灯光底下帮他收拾东西。
收拾完了,去关好大门,看娘的屋子还亮著灯,到门边问道: “娘,哪里不舒服麽?还没睡?”
“小哲,进来,娘有点话跟你说。”
崔哲走进去,崔婶倚在床头,缝著手里的衣裳。“小哲,明日去书院,你知道跟先生怎麽说吧?”
“知道的,娘,您放心。我不会说漏嘴的。”崔哲保证道。
“嗯,我知道,你这孩子打小就聪慧,这麽多年也没出过岔子。其实这麽个小地方也不大可能有人还记得当年的事情,也不存在什麽说不说漏嘴的问题。不过还是小心一些的好,我们现在这样平静的日子小哲你是知道有多不容易的。”崔婶说完,咬断线头,抖抖手上的新衣,又眉开眼笑地对崔哲说:“小哲你看漂亮吧?这是我给小白做的新衣,对了这个小包袱里面是一些小点心,这个小包袱是新鞋子和新的小衫子,都是我新给小白做的。这两个包袱你明天别忘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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