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然默默的看着他,只觉得面前的慕非陌生而又遥远,但是转念想到此时情况,他的所有表现都可以理解。霍然沉声道:“你不必担忧,我替你上一趟乌山。师傅对乌山派的前掌门有恩,我自会千方百计的求了这‘帘卷星光’来。”
慕非道:“我和你一起去。”
霍然点点头,从随身的布袋中取出那盒银针,在慕教主的周身大穴上都施了针,又喂他服下一颗绿色药丸,他向左护法嘱咐道:“我这里有三颗药丸,每隔七天你给慕教主服下一颗,乌山派离这里并不远,二十日之内我们必定可以回来的。穴道上的银针不要随意拔出,切记切记。”
他起身对慕非说:“这就走罢。”
慕非愣了一下,扶住他的肩道:“小然……我知道你实在辛苦,可是……可是……”
霍然笑了一笑:“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有何用3-2
一路快马加鞭日以继夜的赶向乌山,霍然实在疲倦,靠在慕非肩上沉沉睡去,慕非心里乱的如一团纠缠的麻,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明明困倦却半点也睡不着。夜半时分,马车在路上颠簸一下,霍然蓦然醒来,慕非搂着他轻声问:“要不要躺下来一点,这样是不是很不舒服?”
霍然抚了抚慕非面颊:“慕非,才几日,你便瘦了许多。”
慕非苦笑一下,轻轻吻他的掌心,长长叹了口气,将脑袋埋进他的肩窝:“小然,这么多年了,你还喊我慕非,能否更加亲昵一点?”
他的眼神温柔,眼底布满血丝,好似刚刚哭过,让人不忍拒绝。
霍然低头想了想:“那叫小慕好了。”
慕非静静看着他,默念了几遍,似乎有点不满:“你总是和我保留着一点距离。”他见霍然脸上显出一些焦急神色,又笑道,“罢了罢了,这个称呼也是好的。”他紧紧将霍然环抱在胸前,“你说的一切都是好的。”
他喃喃的在霍然耳边问道:“爹爹不会有事的,对么?”
他一向自信傲然,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自大,今夜是第一次显露出一点脆弱模样,霍然只觉得心里像被银针狠狠戳了一下,尖锐的疼痛。
他一言不发,捧着慕非的脸颊深深的吻上去,慕非顺势向后,依靠在马车厢壁上,手指下滑,滞留在霍然腰线,霍然和他紧密贴合,自然也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慕非抬眼看他,眸中目光越来越深,霍然咬咬牙,主动将手伸进慕非的衣服中,颤抖着握住他昂扬的器官。
慕非收紧手臂,把他向胸前拉过来,褪下他的衣服,让他下身半裸,轻轻摩擦着他每一寸的肌肤。
他让霍然坐在自己腿上,扶住他的腰部,自己慢慢的进入。
马车时不时的颠簸一下,霍然忍不住低哑呻吟,慕非舔着他的耳垂,恶作剧一般的低语:“夜深人静,当心赶车的听见。”
霍然憋红了脸,一双眼眸中像漾着水。
想来,当年当日,虽然心中苦闷,却并不能够算作不幸福。至少,那狭小的空间中能够容纳两个人,还有满满的热度和情愫。
霍然带着易了容的慕非拜上乌山。只说自己是玄机老人的弟子,慕非则是一个友人。
乌山顶上依旧烟雾缭绕,水汽朦胧。西风先生亲自出来迎接,满面堆笑,霍然直截了当:“霍然此次前来,是想让西风掌门割爱,让给我一株‘帘卷星光’救人性命。”
西风先生面露难色:“霍少侠是玄机老人的弟子,也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神医,既然说要救人我又怎能不给,但是乌山派有乌山派的规矩,即便我是掌门人也不能随意破坏,按照祖师爷的意思,霍少侠得耐心等候一个晚上,在后山祠堂里面说明事情缘由,会由专人记录下来。老朽自然会在明日清晨将你带入‘帘卷星光’盛开之处。”他又补充道,“当年就算是玄机前辈也是遵照着做的。”
霍然赶忙答应下来:“既然是贵派的规矩,小辈哪里敢有半点意见。只是人命关天,拖不了时间,希望西风前辈能够体恤。”
“玄机前辈对家师有恩,我又怎么会刁难你。”西风先生苦笑一声,“只是若干年前莫名遗失过一朵‘帘卷星光’,自此之后,家师便加了一道规矩,凡是进入后山的人必须得在前一日晚上沐浴更衣,并在出后山的时候立刻脱得精光,再换上自己的衣服,立即逐下山去。确保没有带出一花一草,不知道霍少侠能否接受?”
霍然脸上一青,慕非已然忍耐不住,眉毛竖起正待开口,霍然捏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对西风先生笑道:“这也是应该的,我可以接受。”
当日傍晚,霍然和慕非就沐浴更衣进了祠堂。
霍然细细的说明了情况,自有负责记录的弟子端端正正的把他的话誊写在宣纸上。再过一会儿,祠堂中只剩下他和慕非二人,夜里风声很大,呜呜的穿堂而过。霍然关紧门窗,在案台上取了三支细香点燃,端端正正插进香炉,轻烟袅袅升起,霍然双手合十,头微微垂下,顺势跪倒在蒲团上,悉心祷告。
直到三支香都燃尽了,霍然依旧没有起身,慕非跪在他身边,轻声道:“这里湿气重,你不要跪那么久,快点起来吧。”霍然轻声道:“没有关系。”他抬头注视着正前方墙面上乌山派祖师的画像,心里默默的祈求了一遍又一遍。
时间点点滴滴的流淌,心里总是惴惴的不安宁,或许只有这样安安静静的点上一支香才能平息心神。慕非起身又插上三支香,然后再跪下,他沉默片刻道:“这祠堂下就是后山花圃,此时打开窗户就能瞧见‘帘卷星光’。我的武功自然是比不上你师傅的,但是我也可以尽力试一试,说不定也能够带出一支花来,那事情不就简单的多了,你也不必在明日受辱。”他的面孔上颇有些跃跃欲试的神色,霍然沉下声低喝道:“胡闹!”他睁开眼扭头看向慕非,“你不晓得‘帘卷星光’的娇气,虽然我也有药水可以保它不腐,但解毒的汁液必须从新鲜根茎中提取。明日进到后山花圃,我就用银针扎破根茎挤出汁水,确保花朵不离开土地依旧存活,只有这样才能既提取精华又不破坏‘帘卷星光’本身,自然也不会带一朵花出去。西风先生也是出于这样的考量才如此爽快的答应下来的。”
他深深吸一口气:“这个法子也只是听师傅说过,并没有实际操练,希望明日能够顺顺利利。”慕非伸手过来和他十指交握,指尖冰凉如水。霍然微微一笑:“放心。”
慕非说:“好。”也是一笑。
这个寂静而冰凉的祠堂忽然就因为一来一往的笑容而变得温暖起来了。
霍然道:“你可否答应我,等我们拿到解药回去救了你爹,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他急急道,“我会一直留在光华教,我有许多法子保证没人能再投毒陷害,你能否不要考虑那些打打杀杀的报仇之事?你能否……”
慕非探过头去吻住他的唇,轻轻吸允,手搭在他的腰上把他往自己身边再拉近一些,蒲团在地面上摩擦出轻微的声响,慕非浅笑,模糊说道:“你是名医,本应当看淡生死,却又是最见不得流血的一个人。”他摇摇头,像是感慨,手指尖凉凉的揉捏着霍然的耳垂,霍然身上发热,大半个身体都已经酥麻了,想到是在这样一个肃穆的地方不由的羞愧的满面通红,手忙脚乱的要将慕非推开,慕非只加力搂紧他,突然霍然身体一绷,语气紧张:“什么味道?”
有何用3-3
他武功耳力虽然不及慕非好,但是嗅觉却甚是灵敏,慕非当下仔细闻了又闻,皱眉道:“好像是有一点点,说不上来。”
霍然站起身向窗户走去,边走边仔细辨别,突然脸色苍白,扑到窗边打开窗户向外一看,那苍白便成了惨白,冷汗也涔涔而下。
慕非赶到他身边,窗外正对着远处的后山花圃,此刻那小小的一块土地上闪着明亮的橘红色光芒,已经熊熊燃烧起来。
慕非一愣,像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一般将眼睛闭了闭又睁开,而后一纵身直接从窗口跳出去,霍然赶紧跟上,提着气用尽力气追他。祠堂距花圃的路程不短,待两人赶到,土壤皆已焦黑,守卫们手忙脚乱的正在浇水抢救,四下里乱糟糟的一片,只听见不停的有人在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再看“帘卷星光”,哪里还有什么“帘卷星光”!
它本是最喜好潮湿的花朵,连挪动一丁点地方都承受不了,更何况是大火燃烧?
慕非眼中目光像要杀人,直直的冲进成了一片荒土的花圃,平地里杀出个不长眼的还欲挡在他面前,他一言不发,出掌一推,那人就轻飘飘的向后跌去,霍然来不及阻挡,只能心惊胆战的跟在他身后。
如此小的一块地方,张望两下就能看遍了,慕非一寸寸的寻找过去,终于还是无功而返。
别说“帘卷星光”,就连一片绿色的叶子都不再有了!只残余下带着烟火气味的滚烫焦黑的地皮。
霍然的心越来越凉,脑海中纠结成一团乱麻,他想出言安慰两句,却连慕非的脸都不敢看。
再过一会儿,掌门西风先生急急赶来,他看着倒在一边人事不省的守门弟子,再看看烧的一点不剩的花圃痛心疾首,忍不住落下一行热泪,声音哽咽的跪倒在地上:“这让我怎么对得起乌山派的列祖列宗啊!”
西风掌门一跪下,旁边围绕着的诸位弟子自然也跟着跪下。黑漆漆的夜里只余着刺目的几点火光还有慕非与霍然站立着的孤零零的身影。
慕非双目通红,径自从西风掌门身边走去,霍然匆匆的切了下那位弟子的脉,从口袋中掏出一粒药丸塞在他嘴里,低声向西风先生道:“伤虽然不轻,但好在没有击中要害,静养几个月就没事了。”他忍不住又问,“请问掌门,这山上……还有哪里有‘帘卷星光’?”他问的艰难,见到西风先生抬起头来面上皮肤微微颤抖,旁边众弟子对他怒目而视,都怪他不懂得拿捏时间火上浇油,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实在是性命攸关……”
西风先生鼻音浓重:“没有了。”
也是也是,若是这山上还有哪里有“帘卷星光”,当日师傅怎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这花圃中偷到一株?
霍然点头道谢,一颗心直坠到底,只能下意识的在茫茫黑夜中奔走着寻找早已不见踪影的慕非。待到天明时分,才好容易在山腰处看见了他的身影。
他神色有些恍惚,眉头紧锁,一双眼直直盯在地上,仍旧一言不发,好像光是这么注视着这半山腰就能开出一朵“帘卷星光”来。
霍然沉默的跟着他,徒劳的在山上寻找了一整天,慕非滴水未进,霍然守在他身边,也不多说什么,就这样直到夜幕降临。
第二天仍旧是如此,慕非面色憔悴头发凌乱,嘴唇上干燥的翘起皮来,只余下一双眼睛还是晶亮的。再到晚上,霍然终于按捺不住,拉住他的手将一壶水送到他嘴边,狠狠道:“你喝一点!”
慕非充耳不闻,头也不曾抬一下,踩着杂草继续前行。
霍然仰头灌了一大口水,粗暴的将慕非拉转过身来,扳住他的脑袋就嘴对嘴的吻上去,撬开他的牙关硬是将水灌入。
慕非有些迟钝似的任凭他摆布,两口水下肚,他一双手臂突然缠绕着霍然的脊背,紧紧的将他拥抱在胸前,那力道仿佛要将怀中的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霍然心痛如绞,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抚一抚慕非的头发,慕非将脸埋进他的肩窝,睫毛轻微颤抖着贴在他裸露的肌肤上。
然后有一点点的潮湿温热,那带着体温的水渍氤氲开来,渐渐的已经没有办法只停留在皮肤的某块地方,便缓慢蜿蜒的淌下来。
慕非终于开口说了两日来的第一句话,他说:“小然,世上再也没有‘帘卷星光’了。”
霍然答:“是。”
他又说:“小然,‘帘卷星光’的毒,没法解了么?”
霍然只觉得一开口就像被尖锐的利器戳在心上,可他还是竭力答道:“是。”
并非无药而解,如今天下至毒都有药可解,只是“帘卷星光”的解药若除却了它的根茎,剩下的那样需要至少三个月的时间来精心调配。
而慕教主靠着银针和丹药续命,最多也只能支撑一个月的时间。
想来人世界最残忍的事并不是听闻了至亲之人的死讯,而是在希望绝望之后,眼睁睁的看着他在面前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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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再次回到光华教的时候心情异样沉重,均是无比黯然。
乌山派的镇山之宝“帘卷星光”一夜之间尽数烧毁之事已经传遍江湖。光华教上上下下自然也知道了。
慕教主中毒的事依旧是个秘密,光华教中知道的人也不过就五个。
霍然慕非,左右护法,还有一人,便是御剑山庄的庄主欧阳沉。
欧阳沉是慕非的至交好友,为人寡淡,不善言谈,脸上总一副冷冷的表情,随身背着一只剑匣。
霍然给慕教主用银针续命,他心里清楚这么做只能拖延几日,每每想到,胸口就像是被堵上一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若是当日按照左护法那个不可行不可为的法子来,直闯上乌山山顶,是否今日就已经将“帘卷星光”的解药拿到手了?
慕非静静的站在霍然身后,一双眼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爹爹,欧阳沉一言不发,并不安慰也不询问事情缘由。左护法憋了很久才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来,向着慕非道:“少主,右护法已经接到消息,五日之内必能赶回教内。”慕非微微点头,目光仍投注在慕教主脸上,左护法忍不住开口又说,“少主,此事蹊跷……”
霍然指尖微微一抖,慕非做了个手势,左护法只能闭嘴退下。
谁都晓得这场火起的奇怪,“帘卷星光”在乌山派这么多年,日日夜夜都有几十号人轮流看守,怎么会说烧就烧?
这火早不起晚不起,为何偏偏在慕教主中毒性命垂危的时候起了?
越细想越是心惊,霍然惶然的望一眼身后慕非,却见他目光淡然平静,只是含着化不开的哀伤情绪盯着躺在床上的慕教主,像是有点痴了。站在一旁的欧阳沉袖着双手,毫不避讳的打量自己,眼神清澄。
慕教主穴道上的银针微微泛出黑色,这正是毒素蔓延至各条经脉的征兆,霍然屏息将针一根根拔出,又换上新的再次插入,慕教主全身颤抖,他早已神志不清,随着霍然手势起落,嘴里发出一阵阵呻吟来。
“帘卷星光”之毒到了后期,会使人感到剧痛,全身上下每条经脉都如用钝刀切割拉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霍然对慕教主施以银针拔毒的第十日,半截银针都成了深黑色,他心下了然,毒血已经逆转流回心脉,恐怕慕教主撑不过下一个十日了。
如今再拔出银针之时,需得慕非加上欧阳沉两人一齐按住慕教主的手脚让他不能动弹。慕教主处于昏迷之中,每每却因难以忍受的痛楚大叫出声,让人听得心惊胆战。
他本是最冷静强硬的一个人,当年与人争斗身受重伤,剑尖擦着心脉贯穿胸膛而过,他亦可以咬紧牙关自行拔出,一声不吭。谁能料到今时今日躺在这窄小的病床之上,竟会在失神之时高声呼痛!
拔毒一日更比一日艰难,好不容易将银针全部换下,霍然已是全身汗湿,慕非与欧阳沉二人也筋疲力尽,慕教主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更差,双颊瘦的凹陷下去,皮肤也早已没了光泽。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已没有几日光景,而慕非却出奇的平静,这几日来关于报仇的事情半句也没有提过,只每日默默的陪在慕教主的床边,时不时的沾些水润湿他干燥的嘴唇,寸步不离。
他这种异常的态度只能让霍然愈发的不安,他只恨自己到了此时此刻却六神无主,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当一个旁观者。
眼睁睁的看着面前有人死去,也是医生最大的悲哀,更何况这人还是自己最爱的人的至亲。
第二日霍然再次打开木盒准备取出药酒浸润银针的时候,沉默许久的慕非开口问道:“小然,再如此下去,爹爹还能熬几日?”
他的声音沙哑,显然是疲惫到了极点,霍然忍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老老实实道:“大约五日吧。”他又急急道,“若是配上我调制的独门的药剂,或许还可以多三日。”
其实再多个几日又有何用?无非是拉长了痛苦煎熬的时间罢了。
慕非扯起一个笑容,又问道:“是不是一日比一日更加疼痛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