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单小小开始了卧底生涯。第一个案子是集团盗车案。一个月不到，就帮助抓住了一个汽车盗窃团夥。第二个案子是入室抢劫杀人案，三个星期，成功告破。第三个案子……卓无畏看著睡梦中的人事科长，哭笑不得。这些人，还真的敢相信单小小的能耐，而单小小，居然会是一个合格的刑警。
“可惜，小小这孩子，看错了人……”老科长在睡梦中还在摇头。
看错了人麽？看错了什麽人？
看错了男人。把单小小引向成熟的男人是单小小警校读书时的学长，在另一个城市当刑警，两个人一直保持著地下情人的关系。然後有一个案子，追拿越狱的逃犯，两个地区的刑警队联合起来成立了专案组，情侣成了战友，一起工作了将近两个月，最後成功地将逃犯擒拿归案。
出乎意料的是，垂死挣扎的案犯用鸟铳瞄准了单小小的情人。而单小小，为了救情人，居然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子弹。
生命危险是没有的，可是因为是散弹，使单小小的背部遭受大范围的创伤，因此而在医院里住了两个多月。
单小小在替情人挡子弹以及在医院急救的时候，以为自己要死了，对著情人情意绵绵地表白爱意，而周围，就有他们的同事，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就这麽著，单小小出柜了。而那个男人，为了自己的前途和脸面，居然说是单小小勾引他的。
卓无畏有点懵了。怎麽会有这样的人？单小小这样的人？他情人这样的人？他的情人，怎麽可以这样对待单小小？对待一个对自己痴心一片的人？
卓无畏找到了单小小的前情人。那个男人，也痛苦，也悔恨，也自责。他不是不喜欢单小小，他不过是，更爱自己而已。卓无畏挺厌恶这个人的，很想把他给吻到没命。不过还是忍住了。那家夥死了，也许会给单小小带来麻烦。再而且，单小小是否对他已经死心，尚不得而知。
之後的日子，单小小是怎麽度过的，不得而知。卓无畏只知道，他在刑警队被冷藏了，欣赏他的头不再给他派任务了，也没有人愿意跟他做搭档了。
卓无畏为单小小感到委屈。为什麽会这样？单小小的能力不是明摆著的吗？以前不是人人都喜欢他的吗？他受伤，不是为了救别人吗？为什麽一出柜，他就成了害虫了呢？
卓无畏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情窦初开的时候，刚刚喜欢上弟弟的时候。那时候他也很怕，把满腔的爱意藏得深深的，从来不敢表露出来。因为害怕别人的侧目，害怕旁人的冷眼，害怕被当作变态。
单小小的同事也有同样的顾忌。他的头很喜欢他，可是单小小是同志，那麽他的喜欢就很可能被别有用心的人歪曲利用，因为他不仅仅是刑警，也是官场上的人。单小小的同事也怕因为跟他的交情而被旁人视为是同类。呵呵，多麽荒诞的世界。
卓无畏发现，单小小可爱漂亮的脸蛋跟他的坚韧的内心真的很不相符。他笑嘻嘻的说著话，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挫折的样子。明亮的双眸，似乎没有痛苦地流过泪。年近三十的他，看上去好像十七八岁朝气蓬勃的青年。
卓无畏被单小小迷住了。第一眼就被他酷似卓坚强小时候的气质迷住了，所以决定留在这座城市。然後，被他的经历迷住了，所以决定要亲自好好地了解他。
正在拟定计划的时候，卓无畏碰到了老冤家。
在酒吧停车场管泊车的卓无畏看到几个人进了场子，其中，看上去像是老大的那个，正是他找了十几年的那个人。
那个人的出现，把卓无畏从绮梦中惊醒。居然，会在这里碰到他。找了他那麽多年，跑了无数个城市，居然在这里碰到了。卓无畏快活地呻吟了起来，找了个工友顶替，他就悄然没声地进了场子，去找那个家夥。
第二天，湘江边上出现一具浮尸，溺水身亡。证件、手机等什麽都没有，身份成迷。
卓无畏看著报纸，嘿嘿冷笑了两声。合谋杀他的三个，两个早就下了地狱，这第三个，也成了他的食物。仇报完了。心中惦记的人，坚强，也长大了，成熟了，有老婆有孩子了，这世上，也没有什麽让他牵挂的了。也许，自己也该去地府，受罪，或是转世投胎，甚至是灰飞烟灭，都无所谓了。
只是，还有个单小小。又笑。那个人，强得很，自然能生存得很好。他虽然是坚强的小舅子，但是跟自己却没有什麽关系。硬要扯上关系的话，也太远了。
那麽，离开吧。怎麽走，却是个问题。送上门给牛头马面，还是干脆就到大太阳底下？或者去寺庙找个高僧超度？
卓无畏一时犹豫起来。啊，不管怎麽样，跟坚强见最後一面吧。告诉他一切，然後，干净利落地离开。
卓坚强接到他的电话时非常吃惊，不过还是答应了他的见面的要求。
见面的地方，卓坚强定在了橘子洲。晚上，那边人烟稀少，说话会比较方便。
卓无畏跟房东结了帐，退了房。也跟老板辞了工。东西本来就不多，几件宝物，也没什麽用处了，用包装了，准备就扔到湘江里。
他步行，上了一桥，到了中间，下去，上了橘子洲，沿著岸慢慢地走著，到了约定的橘子洲的南端，就看到弟弟卓坚强笔直地站著那儿，看著逝去的河水。
卓无畏走近他，轻轻笑道：“怎麽约了在这儿？其实到茶馆也不错。你不是最招蚊子？被咬了疙瘩，又会抓破，弄一身的疤了。”
卓坚强并没有看他，只低声说：“啊，没有关系，擦了风油精……”
果然，卓坚强身上有浓烈的风油精的气味。卓无畏站在他的身旁，仍然在笑：“真好，你还记得。那时候，死活都不肯呢。给你买了，你都丢掉，还嚷嚷说，谁要你的烂东西。”
“嗯。”卓坚强沈默了一会儿，说：“我有听话……”
卓坚强转过身，投入卓无畏的怀抱，双手怀住他的腰，把头靠在卓无畏的肩上，声音有些沙哑：“哥，我有听话。我很乖。好好地读书，不跟妈，还有……爸吵架，不让他们操心。我考上了大学，读书很用功。找了工作，也很孝顺妈。只是，爸死的时候我正在读书，不是故意不孝顺他……我工作很卖力，有了老婆，生了孩子，有了自己的家。哥，我现在很好……”
卓无畏感到肩膀上有了湿意，热热的湿意。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抱住弟弟。
卓坚强哭了起来：“哥，我真的很好了。你，真的可以放心……放心地离开了……去你该去的地方，不要这麽苦自己……”
卓无畏心里一阵慌张，猛地抱紧了怀中的人：“你……你知道了？”
卓坚强哽咽著说：“知道了，几年前就知道了……猜的。你第一次来看我後，我就问过甘肃那边的同学，也到处打听过，都没有你的下落。而你每次来，每次……你的身体那麽冰凉，也没有心跳……样子一点都没有变，仍然是失踪时候的模样。我也知道我们走了之後，你又回去过，然後死了两个人，你的同夥，很蹊跷的死法。我还知道，他们曾经说过已经把你杀掉了……我又打听过，可是找不到你的身体……我去过庙里，求菩萨保佑你，可是那个大和尚说，有鬼缠著我……所以，我想……可是，我，不知道该怎麽说。哥，我还是有些怕你……”
卓无畏有些头晕，有些站立不稳，只喃喃地说：“对不起，坚强，对不起……吓著你了……别恨我……”。
“不，是我不好，如果不是为了我，哥，也不会……”
“可是，我总不该那样对你……”
卓坚强剧烈地颤抖起来。往事不堪回首，可是，却令他不能不回首。那麽多年前发生的事情，谁是谁非，怎麽说得清楚？但是如果不是这个异父异母的哥哥，卓坚强知道，他的一生，绝对会比现在凄惨得多。

想到与想不到之间（100）

100.
从小卓坚强就是个让大人头疼的人。父亲早逝，母亲一个人拉扯著他。生活虽然清贫，可是卓坚强却活得很开心。母亲宠爱他，他也淘气顽皮爱玩，就算常做些讨人厌的事情，也不过是小孩子淘气罢了。他长得很可爱，大人们和孩子都不大计较他的顽劣。
谁知道妈妈居然又嫁了人，自己无端端多了个爸爸，还有个人人夸奖赞美的哥哥，而且，自己的姓也改了，成了卓家的人了。
卓爸爸好脾气，新哥哥也不欺负他，可是卓坚强就是气不过。自己的妈妈，为什麽成了别人的後妈？凭什麽妈妈要给别人的儿子做衣服，弄饭给别家的人吃？为什麽哥哥有新衣服，而自己要穿哥哥的旧衣服？为什麽吃饭的时候一定要等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回家才能动筷子？为什麽哥哥考试成绩好，自己就得向他学习？为什麽哥哥要比自己高那麽多？
如果说这只是小孩子斗脾气，那麽读初中後，因为交了不好的朋友，卓坚强渐渐变得更加叛逆。跟别人偷鸡摸狗，抽烟喝酒，十三四岁的孩子，成了街头的混混。卓爸不大管他，亲妈又宠著他，那个莫名其妙来的哥哥会照顾他，可是也会骂他，还会告状，说他逃学。
卓坚强自以为在外头找到了温暖，便更加厌恶自己的那个家。彻夜不归是常事，一回家，就是跟妈妈要钱，跟哥哥吵嘴。他很想跟哥哥打架，可是那个虚伪的哥哥，总是装模作样，架，总没能打得起来。
卓坚强成了一个帮派中的小头目的小弟。他觉得昌哥很拽，很有能耐，比那个异父异母的哥哥要好多了，却没有想到他其实遭遇了恶魔。那个昌哥看中了他，开始动手动脚吃他的豆腐。卓坚强混不在意。他还小，懵懂得很，不懂得那个昌哥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到底有什麽企图。
卓无畏却知道。好几次寻找弟弟回家，都看到那个猥琐恶心的男人在摸弟弟的脸，摸他的屁股，甚至还会摸他的裤裆，当著其他小弟的面。因为暗恋著弟弟，卓无畏立刻察觉到了昌哥的不怀好意。可是无论卓无畏如何劝说，卓坚强都听不进去，最後发展到一两个星期都不回家，住在了昌哥的家里。
那一年，卓无畏十八岁，而卓坚强，刚刚十五。
卓无畏慌张了。弟弟根本不听他的话，而昌哥，得意洋洋地告诉他，这个男孩子，他要定了，而且要了之後，也会让其他的兄弟尝尝甜头。卓无畏跟他打了起来，而卓坚强，却站在昌哥那边。
卓无畏伤心了。可是再伤心，他也没有办法丢下弟弟不管。他於是去找昌哥的老大，求他们高抬贵手，放了自己的弟弟，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
那个老大，闲著也是闲著，就拿卓无畏开涮。好笑，他怎麽肯为了一个半大小子跟手下闹不合？挨了打，被欺负，卓无畏还不敢告诉爸妈。继母是个弱性子，而父亲，一个普通的司机而已，哪里斗得过那群流氓？於是卓无畏想出了一个可笑的点子。他跟老大说，自己来帮老大做事，来换取弟弟的安全。你们不是要钱吗？这种小打小闹能弄多少钱？看看吧，只有势力壮大了，垄断了某个行业，哪怕是收破烂，钱，也才会如潮水般涌来呢！
老大对他的话挺感兴趣，说是试用，再看看这桩交易做不做得来。同时吩咐昌哥，那孩子先留著，别弄坏了，不然，兄弟间就不好讲话呢。
昌哥自然不服气，又不敢跟老大对著干，就私底下找卓无畏，说，我的甜点没了，你怎麽赔我？
卓无畏已经破罐子破摔。为了弟弟，什麽不能舍去？你想要怎麽样，我来奉陪。
卓坚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逃过了那一劫。可是因为不知情，所以并不领情，反而跟卓无畏吵了起来。他跷家，就是因为不想看到卓家父子，而现在，这个所谓的哥哥天天盯著自己不放，比以前更加讨厌。
卓无畏毕竟还小，怎麽忍都忍不住，就把卓坚强给强暴了。
“你知道痛了？知道难受了？知道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了？”卓无畏看著弟弟蜷缩著在污浊中痛哭，心中，好像被刀一下又一下地扎著，可是嘴巴里蹦出的话，字字残忍：“你就是这麽个结局。再混下去，就这麽个结局！你会什麽？打架不行，心又不够狠毒，肚子里都是草。除了卖屁股，你还能做什麽？”
卓坚强哭到喘不过气来。卓无畏从来没有这麽面目狰狞过：“昌哥什麽打算，你真的不知道吗？还是你根本就很喜欢这样，被男人干来干去，像个表子？！”
“他们凭什麽供你吃，带你玩？他们怎麽对别人的，你没有看到吗？就这样，那样，你的後果，不过就跟那些卖X的人一样，最後，脖子上挂上破鞋……”
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卓无畏痛殴自己的这个心肝宝贝，打了又上，上了再骂，然後又打，直到卓坚强遍体鳞伤，昏死过去。
卓无畏抱著弟弟放声大哭。他没有办法，满心的苦楚无处可以诉说。继母除了哭，什麽都不会，而父亲，身高体壮，却是个怕事的人。而他自己，才不过十八岁，本来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考上大学，成为天子骄子。可是，这样的爱慕弟弟的心思，说出来，在旁人眼里，他就会成为秽物。
那麽，就堕落下去吧，为了保存这个家庭。
卓无畏擦掉他人生中的最後一滴泪，给卓坚强治好了他的伤，把他送回了家，然後，退学，跟父母说打工，从此成了道上的人。
不过两年，昌哥就被他踩在了脚底，然後，卓无畏成了老大的心腹。再然後，就是无恶不作了。可是他是动脑的人，不会用血弄脏自己的手，所以虽然成了个流氓，在家里，还算有一席之地。
而卓坚强，完全变了。他再也没有嚣张跋扈的时候了。他害怕，怕卓无畏，怕得要死。卓无畏说什麽，他就做什麽，看都不敢多看哥哥一样。他妈妈欣慰无比，自己的儿子，终於长大了，知道上进，知道什麽是好什麽是不好。
其实卓坚强并不知道。他只是害怕，外加痛恨。可是再恨，他也怕得要死。那一夜，他尝到了死去活来的滋味。卓无畏，在他眼里，就是凶神恶煞。
再後来，当昌哥被卓无畏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垂死挣扎，把卓坚强掠为人质，来要挟卓无畏。快要疯掉的昌哥一边等著卓无畏自投罗网，一边把魔掌伸向他垂涎已久的卓坚强。他痛恨卓无畏，连带著痛恨卓坚强，为了折磨这对兄弟，他把什麽都说出来了。
卓坚强十七八岁了，稍微懂事了一点。听著昌哥那些污秽不堪的话，了解到哥哥为他所做的一切，痛不欲生。
当卓无畏赶到的时候，卓坚强正在奋力反抗，拼命地反抗，可是也快抵挡不住了。昌哥狂笑，一把刀抵著卓坚强的脖子，下面那把刀，准备刺入卓坚强的身体。而卓无畏，只是面无表情，动作快到让昌哥无法反应，冲上来，一刀割断了昌哥的脖子，血喷出来，流了卓坚强一身。
卓坚强几乎昏厥过去。恐怖，太恐怖了。卓无畏冷血杀人的模样，令他又想起了那夜的折磨。卓无畏会把他怎麽样？卓坚强不知道，只是吓得呆掉，连话都说不出来。
卓无畏却冷静得很。他处理掉了尸体，帮弟弟洗干净身上的血渍，慢条斯理地说：“现在知道这家夥是什麽样的人了吧？如果你出来混，会有什麽样的後果，现在，应该明白了吧？坚强，你也看到了，我双手沾满了血，不可能过正常人的生活。所以，你在家里，要听话，好好孝敬爸妈。”
然後把卓坚强送回了家。
卓坚强被吓病了。卓无畏会回家看望照顾他，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直到两个月後，卓坚强才慢慢康复。
这一次变故，让卓坚强真的长大了。他试著为父母著想，试著去理解卓无畏。经过长久的思考，卓坚强终於明白，卓无畏走上这条路，是被逼无奈，被自己逼的。他终於明白，卓无畏对他的感情。
卓坚强仔细地想著，对於哥哥，他是什麽样的感情呢？原来讨厌他，後来怕他，现在感激他。可是卓坚强不爱他。不是那种爱。
卓无畏对他付出了很多，甚至把自己的身体和一生都赔进去了。他，拿什麽回报？或者，假装仍然什麽都不知道？
卓坚强做不到。他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小孩。他无法原谅卓无畏在那一夜对他所做的事情，可是，他也没有办法无视卓无畏对他的付出。矛盾纠结，让卓坚强一下子坠入了自己编织的罗网，爬不出来，怎麽也爬不出来。他，已经不会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