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
71.
“这个，难道是我的错吗？”七八百年前，小雾盘腿坐在炕上，看著眼前的琉璃甕，闷闷地说。
那个时候，魁寄身在玉盘中，玉盘当然属於方言的前世，魅的後世，一个纨！子弟。当时，化身为人形的白池跟魁那时的主人交好，两个人是隔壁邻居，各有大的园子。白池和小雾一见那玉盘，就知道有蹊跷，而那纨！子弟，毫无灵力，又是个败家子，白池说那玉盘好看，央求那公子将玉盘送与他，那公子也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他对白池也有非份之想，奈何白池看得摸不得，脾性看上去温和，实则暴躁。公子要想动手动脚，经常被打得皮开肉绽，偏偏白池一个笑，又能把他给哄住。
魁倒是想助公子一臂之力，奈何公子实在是扶不上墙的稀泥，白池和小雾本事又大，实在无能为力，只有罢手。
白池将那玉盘把玩了一阵，就丢到一边不管了。在他，好玩的物件和事情太多，魁又不曲意奉承，威胁他呢，魁又根本不吃那一套，不好玩，也就不玩了。倒是小雾，一肚子的苦闷和恼怒无处诉说，跟魁倒是相处得不错。
“我们豺，所向无敌。”小雾面目狰狞，恨恨不已。“就算是老虎豹子，若是碰到我们，也得绕道走。偏偏那个死狐狸，占著身子灵巧诡计多端，居然从我们的围猎中逃了出去。那倒罢了，居然还不知道这是他的命好，还敢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豺狗捕猎，不会单打独斗，这一点，跟狼群相似。但是豺狗更有韧性，更凶残。小雾说，他曾经跟一个夥伴，两只豺狗，杀掉了一头牛，旁边还有农夫看著，都吓呆了，不敢动。
他的夥伴在前面牵制，而小雾，围著牛的屁股打转，趁著牛应付夥伴从前面的袭击，他从後面绕过，爪子伸进牛的肛门，将牛的肠子掏了出来。那牛疼得乱窜，他就在後面，找准时机，将牛的内脏全部掏出。
魁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即使没有感觉，也觉得浑身发冷。见小雾凶悍的表情，彻底无语了。
狐狸是小兽，用不著大动干戈，所以围捕的只有三四头豺。不巧的是，当时正靠近森林边缘，狐狸没命地跑，进了林子，这样一来，对豺狗的捕猎就不利了。
当时这几头豺并不如何饥饿，见捕食不到，就罢手，准备去找大部队。谁知那狐狸却得意起来，不赶紧逃命，反而回过头来追豺。“你不知道，他笑起来，狡猾的要死，似乎在嘲笑我们不管用，把老子给惹火了。”小雾咬牙切齿：“我哪里受过那种窝囊气，不抓住他，不撕碎他，绝不甘心。”
就这麽著，一追一逃，小雾离开了他的夥伴。从速度上看，两只不相上下，可是狐狸很擅长利用地形，豺狗追近了，他就找地方躲藏，曲里拐弯的在树林里打转。隔得远了，狐狸又回头，笑，笑，笑得跟个死人一样。
追啊逃啊，到了空梦真人修行的地方。当时真人在闭关，他在的那一大片地方都有结界封锁，也不知那狐狸怎麽搞的，居然闯了进去。豺狗进不去，似乎有透明的罩子拦著。就好像土狗第一次看到玻璃，撞上去是必然的。如果那土狗够蠢，会一次又一次地撞，直到把玻璃撞碎为止。
豺狗不能算笨，却够执著。他就这麽撞啊撞的，终於把结界撞出了缝隙，豺狗就进去了。
里面的气场非常奇怪。“就好像吃了最好的肉一样，让我觉得懒洋洋的，嗜血的念头也淡了些，觉得困倦，就趴在那里睡觉罗，虽然那狐狸就在不远处，也在趴著，可是就是不想动，不想去吃他。”
然後，自然而然，身体和脑子都变得轻松。等困倦的劲头过去，狐狸的味道又变得迷人了。不过这时，小雾并不是想吃了他，而是想上了他。
“後来才知道，那个时候，我是发情了。身边没有母豺，连公豺都没有。那狐狸，毛发蓬松，尾巴翘得高高的，笑得又欠扁，啊，其实是欠操。老子就想要操他。结果他说，他才不要跟豺狗一起呢，就算不是母狐狸，公狐狸也好啊。”
小雾的身子摇啊摇，脸上透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我从来就没有想过狐狸好不好看，那个时候想到了。狐狸真好看，比豺狗好看多了。那家夥，笑起来，狐狸眼睛会放光，狐狸嘴巴裂开，也不知道是勾引的笑，还是嘲笑。反正，老子就是看上他了。你不知道我有多辛苦。正是发情的时候，那家夥不能碰，我又不想强迫他，他那样子，又让我不忍心强迫。真是混账东西，豺狗，什麽时候会觉得不忍心了？修行，完全凭本能。那个地方虽然灵力如泉涌，可使我不会用，怎麽样才能变成狐狸，完全不知道。只是心中使劲地想著，我要变成狐狸，我要变成狐狸。结果，果然就变成狐狸了。”
而狡猾的狐狸，却变成了人。当小雾在灵地团团打转，跟欲望和本能搏斗的时候，狐狸不知道得了什麽仙缘，居然进入了空梦真人修行的洞府。
狐狸多麽狡猾啊。他弄了新鲜的果子供奉在真人的座前。就算是神仙，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不过欲望格外淡漠罢了。空梦真人下凡应劫，在洞府修行，身边没有半个侍奉的人。小狐狸装可爱，装天真，装纯洁，哄得真人大悦，不过摸了狐狸几次头，就让狐狸格外顺利地进化成了人。
豺狗的坚韧和执著怎麽比得上仙缘？当他对著泉水叹息自己成了个不好看的公狐狸的时候，狐狸已经成了翩翩佳公子了，道行虽然不算如何深厚，毕竟到人世间，已经游刃有余。
“我就在那里撞树啊，真的撞树，树都被我撞断了几根，整天地嚎叫。老子命那麽不济，变成狐狸的时候，又碰到发情期，而那狐狸，跟我说，我现在叫白池，是个人哪，你总不能让我跟个狐狸交欢吧，那样，有违天道。然後，他就这麽摇摇摆摆地出了结界了。”
小雾苦著脸，烦躁得猛抓自己的头发：“我怎麽那麽倒霉啊！结界，我怎麽都出不去，怎麽撞都不行。後来闹得动静太大了，把真人招了出来。真人仁慈，跟我说，你这模样，已经是一个丑狐狸啦，再闹，就变成秃顶狐狸了。不如，还是好好修炼成人吧。你若再吵，我就把你变成泥鳅。”
小雾於是又开始修炼。过了许多年──具体多久他也不知道，就在那方圆几丈的范围，除了喝水，连果子都没有吃过──他终於变成了人，跟空梦真人道了别，就出山了。
可是去哪里找狐狸呢？人类的世界，对豺狗，啊，对小雾而言，太陌生了。人那麽多，地方那麽大，根本无从找起。小雾焦躁不安。那狐狸，为什麽不再招惹他了？如何，才能找到那只变成了人的臭狐狸？
小雾牢记空梦真人的教诲，不可杀生，不可伤人。好在他灵力已经很高，活下去不是个问题。慢慢地，小雾熟悉了人类社会，运用法术让自己活得很好，可是，白池还是没有找到。
小雾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又变回豺狗，用他的灵敏的鼻子来寻找白池的下落。那段时间，神州大地，狐狸群被豺狗骚扰了个遍。无果。
那麽，在人群中寻找吧。他一个镇子一个镇子地寻找，努力地嗅著白池的气味。在人类的眼里，小雾不是豺，而是狗，并且是条野狗。小雾不敢伤人，势必被人追打驱赶。当然也有好心人会给他剩饭剩菜吃。
可怜一头凶悍残忍的豺，变成了落水狗。
终於找到白池的时候，小雾已经乐得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残存的理智让他避开人群，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翻入了白池的宅子，却看到白池正和妻妾调情取乐。
小雾强忍著内心的不快，化为人形，闯入了白池的内宅，做了深情告白。
白池只惊愕了一会儿，就放声大笑：“才子配佳人，我若是佳人，你是什麽？”
小雾已经忍无可忍。他吃了多少的苦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多少修炼成人的动物植物，一心想著就是成仙，而他，却是能够白池在一起，而白池给他的，除了戏弄和嘲笑，还有别的吗？
於是两只打了起来。小雾扑上去的时候，著实把白池吓了一跳。在人类社会中生活了那麽久，白池已经不熟悉野外生存技巧了，而小雾，牙齿呲出来，爪子亮出来，活脱脱还是原来那只豺狗。
两个人从屋子里打到了院子里，又从院子里打到了大街上。围观的人多了起来，衙役也赶到了。白池不得已，只有使用法术，不然，真会被小雾活生生地撕碎的。
对於使用法术的白池，小雾就不是对手了。他那原始的捕食的本领施展不开，根本无法靠近白池的身体，而白池的手掌发出的烈焰，却足以把小雾烧得皮焦肉熟。
这一仗，小雾大败，而白池，也没有捞著好处。不知是谁，把秽物和狗血泼到了他的身上，害他恢复了原形──旁边围观的人，早就把他们看成是妖孽了。当然，他们本来也就是妖孽。
见白池又变成狐狸，小雾自然大为高兴，赶紧恢复豺的身份，紧追不舍。
在河边，看著白池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豺狗桀桀地怪笑。这一下，跑不脱了吧。
白池气到发疯。自从化为人之後，白池爱上了人类的生活。皮相既好看，脑子又狡黠，赚了诺大的家业，舒舒服服快快活活享受人生，没想到那豺狗居然死追不放，害他丢了家业不说，还弄到一身肮脏。看看豺狗在地上笑得打滚，滚了两滚，变成秃毛狐狸，再滚两滚，变成瘦高邋遢的汉子。白池心中痛恨。死豺狗，我不把你折磨到生不如死，我誓不为人。小爷我就再回头去做我的狐狸去！
想到与想不到之间（72）
72.
小雾嘟嘟喃喃唠叨不休，让魁的耳朵几乎生茧。烦恼无奈之下，魁就跟白池说：“你要麽就别招惹他，惹了他又这个样子。或者干脆把他吃得死死的，让他变成一条看门狗。如今这样呱噪不休，你不烦，我也烦了。”
白池只是冷笑一声：“你尽管龟缩在玉盘里好了，何必出来听他废话？再说，我怎麽招惹他了？我冤死了，是他一直缠著我好不好？”
白池一想起最初，呕得不得了。无端端被几只豺当成食物捕杀，好不容易逃得性命，他哪里想过要去嘲笑那厮？不过是小心翼翼探头观察，看危险过去没有，就被那豺狗以为是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追得自己好多次差点丧命。占著小聪明脱离危险，当然要大加嘲笑一番啦。虽然那厮凶狠，毕竟奈何不了自己，得意，不行吗？
一想起豺狗那副难看的样子，真是又得意又恶心。哼哼，当初把小爷吓得魂飞魄散，现在可好，巴巴地求著小爷了吧？发情发情，居然对著小爷发情，哼，以为我就没有法子整治你？瞧著豺狗变成了狐狸，真是笑也笑死人了。是豺狗的时候我怕你，变狐狸了，谁怕谁啊？更何况，我还变成了人呢？对付狐狸，还不是小菜一碟？
进入了人类社会，白池混得那个爽啊。果然无论是什麽，皮相都很重要呢！再加上有法力，白池又聪明得很，敛财，勾搭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也有想过那豺狗啦，不过是欢愉之後的空虚中偶尔想起的。凶残狠戾的样子，紧追不舍的执著，让白池很是做过几次噩梦。醒来後，想起那豺狗发情到发狂还竭力忍耐的模样，还有那副笨狐狸的嘴脸，又让白池笑到抽筋。
安顿下来後，白池也想过，那豺狗，会不会找上门来？不会吧？那麽色急的样子，若是逮到稍微周正一点的同类，甚至是异类，也决不会放过吧？不会蠢到在茫茫人海寻找自己的地步吧？这样想著，有些心安，又有些不甘。
等到那厮上了门，吃著无名醋，冲上来就要求欢的时候，白池彻底傻了。居然来了，居然这副模样！这副模样，这个嗓音，居然还敢冲上来扒自己的衣服！特别是，旁边还有小妾在场，如花似玉的小妾们哪，都看傻了。
白池虽然逍遥自在，可是并没有忘记修行。不修行，可能连狐狸尾巴都藏不住，更不用说弄到荣华富贵了，所以对付小雾，并不犯难。只可惜激动之下没有顾忌到旁人，最後落到落荒而逃的地步。
看著豺狗在河边乐不可支，白池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定要把这豺狗整死，整怕，整得他看到自己就绕道。
於是白池心平气和地跟小雾说，到了人类社会，就得像人一样过日子。这儿呆不下去了，我们往南边走吧。你先弄点银子，雇辆马车，咱们同行。
小雾一咧嘴一呲牙：“行，一起走，以後一起过。不过，你得先让我干几次。老天，豺狗和狐狸，还有固定发情的时候，做了人，时时刻刻都会发情。一想到你，就发情啊，好难熬！”
白池哪里肯遂他的心愿？假意笑著，要穿衣，要吃饭，把个小雾憋得团团转。白池还振振有词，既然成了人，就得像人那样，光天化日里野合，老天也不允许！
小雾心目中，老天是个什麽玩艺儿，他完全没有概念，不过一定要给老天一个定义，那可能就是空梦真人了。他倒不怕那真人，可是那真人呢，也的确有本事。只能怏怏地偷偷溜回白池的宅子，弄了些金银珠宝出来，又背著白池跑了几百里路，这才去集市买了马车和用品，请白少爷上车。
一路上，小雾猴急得不得了。多少年没有正经发泄过了？为豺为狐之时，每年的发情期都是凄凄惨惨独自度过。变成了人之後，更是惨上加惨，为了寻找白池，硬是这麽熬了下来。如今总算见到了白生生的肉，怎麽能不饥渴难耐？
白池欲迎还拒，摸摸小手啦，亲亲嘴啦，这个可以，再进一步，不行。跟小雾讲，人类社会要如何如何，不能如何如何。男人，自然要跟女人在一起，否则的话，你瞧那张家相公，有了个男相好，被逐出家门还不算，被族人赶尽杀绝。还有那李家公子，功名利禄全没有了。再瞧瞧王家少爷，啧啧，可怜啦，居然被打进了大牢……
小雾虽然在人类社会中也呆了不少年头，不过全部精力都放在寻找白池身上，哪里晓得这种七里八里的规矩？被白池唬得一楞一楞的。到了後来，肉吃不到，反而被白池绕昏过去，认真地反省起自己是否真的不正常起来。
突然反应过来。老子又不是人，本来就是只豺狗，变成了狐狸，又变成了人，从头到脚，就是个妖怪。人伦什麽的，关老子屁事？
狠了起来，不管不顾，要来硬的。白池又掩嘴笑。这男人，哪里比得上女人妖娆，雾兄，不如我带你去见识绝世佳人。瞧瞧这个楼馆，瞧瞧那个美人，岂不是比我强上百倍？
小雾果然开始流口水。美人啊美人，真是细皮嫩肉，咬起来，肯定带劲得不得了。
瞧著小雾色迷迷的样子，白池又有些不心甘了。托起酒盅：“雾兄，且饮美酒……”狐狸眼风骚地眨啊眨，又把小雾的魂魄给钩了回来。待小雾的魔爪伸入白池的衣内，白池又叹息：“可惜我不是女子之身，不然委身於君，再无憾事。不过雾兄见色眼开，就算今日恩爱，他日又会怎样？”
小雾本来对白池就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执著，白池给他冷眼，他都心花怒放，更何况此时白池不仅秀色可餐，简直就是已经送到了他的口边？自然扑了过去就上下其手，却被白池躲开，逃了。
论逃跑的本领，白池可算数一数二，加上他灵力甚强，身上气味掩饰的甚好，小雾要找到他，可算是绞尽脑汁，费尽苦功。终於找到之时，在床上又打了起来。白池有意修炼，小雾哪里是他对手？不是被踢扁了脸，就是被踹断了骨头。待要发狠，那狐狸精又一个媚眼抛过来，让他没断的骨头统统酥掉。
一来二去，小雾总算是明白了。首先，白池在耍他。其次，实力才是硬道理。任白池在外头花天酒地，小雾重回空梦真人的地盘埋头修炼。
空梦真人见小雾去而复返，掐指一算，知道了这两只的孽缘，只是笑笑，让他自求多福。
事实上，空梦真人下凡应劫，正是自顾不暇的时候。天庭中同他一起位列仙帮的轩辕真人也下了凡。这两位，在天庭中就因争一只玉兔闹得不可开交，到了凡间，还彼此较劲，结果斗起法来，一时间闹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最後成胶著状态，俱受了重伤。
这下子便宜了小雾。练功炼到浑浑噩噩的小雾醒过来之後，蓦然发现两位神仙级的人物就这麽狼狈地跌倒在地上。小雾感激空梦对他的容忍，自然悉心照料。另外一位神仙，咳，也不敢怠慢。就这麽著，神仙们欠下了小雾的人情，便问他有何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