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说夏尔昏倒这件事吗？虽然没找出原因，可我觉得他应该只是累坏了。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殿下，您一出生就跟父亲分离，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今天的事，我想夏尔殿下应该比我们都要清楚。当年您父亲……”弥塞留公爵摇了摇头，不忍心再说下去。
“您父亲一开始也是这样，突然昏倒，抽搐，紧接着他就经常头疼，没过几年他就连人也不认得了。他最开始昏倒也是十五岁，当时我们也都以为他只是太劳累。您的弟弟夏尔殿下跟您父亲像极了，而您，很明显的，您更像您的母亲，这也是我们聚集到一起的原因。”
“加洛伯爵，您是说……夏尔殿下也遗传了那种病？”
“我想是的。”
莱尔扶着墙壁，突然觉得呼吸困难。所有的细节都连接在一起，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夏尔……他会死吗？”
“殿下，您弟弟的体质向来就很虚弱，我们以前就担心……担心他会夭折。”
“所以你们来找我，希望由我接替他的位置？”
“这位置本来就是您的，您一直逃避着，让无辜的夏尔殿下代您受苦，也许我说的话不中听，可他会这样您也有责任，不是嘛？”
“您说的不错……我一直在逃避。”
“如果攻破莱姆士，紧接着就是加冕了。若是教皇真的为您的弟弟加冕，那先皇的遗嘱也就不再有威信，所以我们不得不趁着现在把您找来商量对策。”
“殿下，您愿意面对自己的责任吗？”
众人严肃地看着他，一时间鸦雀无声。
迎着众人的目光，莱尔脑子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虽然已经没有希望，可他仍旧记得那天他和兰斯的对话……
“您是说，您想做我孩子的教父？”
“是的，你愿意吗？”
……
“不，我不愿意。”
莱尔麻木地动了动嘴唇，众人的失望都写在脸上。
“为什么？！您在害怕什么？！殿下，我一直认为您胆识过人，有勇有谋，您几次跟亲王对抗让我们十分佩服，难道接受王位要比面对死亡更令您害怕吗？还是您念着亲情不愿意剥夺夏尔殿下的权利？”阿拉贡公爵激动的扯着他的裤管，众人也议论纷纷，有些人的情绪还十分激动。
“大家误会了，我说的不愿意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愿意接受王位，但有两个前提。第一，明天我们能拿下莱姆士；第二，确认夏尔的病因。加冕的事可以推迟到攻下巴黎，在这之前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把真相弄清楚。弥塞留公爵刚才说的很对，这个关键时候更换王位继承人会让我们失去民众的信任，失去对主的信任。更重要的是，如果罗马那边知道，一定会对我的身份产生怀疑。这种种不利因素加在一起，会让我们刚到手的胜利岌岌可危。”
“不错，更何况我们身后还有勃艮第这只豺狼窥视着，那个菲利普现在还没对我们下手，也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莱尔低头一笑，顺带着将衣服整理好。他还是不喜欢那朵百合……
“等等——先生们，我想你们都忽视了一点。写在先王的遗照上的证据不单单是那个纹章，还有一样请殿下一同出示。”一位贵族战战兢兢地举起手，众人对他的发言不屑一顾，既然连烙印都有了，那另外一样一定也在殿下身上，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可出乎意料的是，莱尔居然对着他们摇头。
“很不幸，那吊坠我送人了。”
“什么？”
“送给了一个朋友，当时我相信物超所值，现在看来他的行为印证了我的猜想。”
“能问问事谁那么幸运，受到您如此信任吗？”
莱尔笑的更自信了：“是勃艮第的菲利普公爵。”
“原来如此！说实话我们没有想到欧塞尔会主动让道，缩短了我们三天的路程，把之前浪费的那些时间都补回来了。殿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以为勃艮第人还在恨我们，菲利普似乎对您很友好？”
“菲利普公爵是个好人。”
“这么说来，您已经跟他拟定盟约了吗？！”
“还没有正式盟约，我想站在勃艮第的立场上，现在还不是跟英国人撕破脸的时候。但菲利普确实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扫荡卢瓦尔河也是得到了暗中支援。”
“您真是奇才！殿下，无论如何您都要接受继承权，您让我们看见了希望。”
莱尔被众人的一致褒扬弄得有些不自在，他觉得这些老家伙们横眉竖眼的样子反倒更顺眼一些。活在口蜜腹剑的世界里，判断力会下降时在所难免的事，他有些理解兰斯和夏尔的处境了。就当他独自烦恼的时候，加洛伯爵神色激动的把他拉到了一旁，塞给他一样东西。这东西他多年前见过，虽然只见过一次，却永远也忘不了。
“父亲的信？不是说只有拓印本吗，可这是原本呀！”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说来奇怪，这封信是我刚刚才拿到的，当时人很多，不知道哪个人偷偷把信塞到我手里，我还差点回头骂他。等拆开的时候才知道这是我们等了很久的原信！”
“是谁塞给您的，您后来确认了吗？”
“很可惜，当我确认完的时候已经太迟了，那个人似乎不愿意透露他的身份。您知道罗特公爵当时是秘密会见我们每一个，他只告诉我们一条线索，一个伙伴的名字，直到几个星期前我们才知道所有知道真相的人的名单，他似乎在去奥尔良之前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了……所以早早替您安排好了一切。对了，他也给您留了一封信，我一直替您保管者，没拆过。”
“谢谢您……”
“您真正要感谢的是罗特公爵，他真是个伟大的人。”
“没错……荣耀永归罗特。”
“殿下，您看上去很累，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可我们不是还要开会吗？明天的一战非常重要。”
“我们都相信您，狮心王远在千里之外，守城的主将根本就不是您的对手。而且您的部署也确认过很多次了，今晚您就安心睡上一觉吧。”
“没错……没什么好担心的。”虽然这么说着，莱尔心底总觉得不踏实，他觉得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自己却没有注意到……明天，夺下莱姆士之后他和夏尔就要面对命运的抉择了，而这一切变化都隐约顺应了当初圣池里的预兆，命运的强大让他无法不低头。
回去的路又黑又长，曲曲折折的没个尽头。莱尔试图将满脑子琐碎的线索连接到一起，并没注意脚下的路，直到撞上某人才回过神来。
“晚安。”
“晚安，亲王阁下。”
那张脸带着冷漠的面具，他眼眸中除了漠然之外没有任何感情，这一点儿都不像他熟悉的样子。莱尔低着头继续往回走，并没有被拦下来，他故意走的很慢。终于，他等到那个声音先开口：
“会议结束了？”
“是的。”
“没问题吧？”
“但愿没有。”
简单的一问一答过后两人又陷入沉默，莱尔尴尬地对他道了声晚安调头就走，像逃命似的。只要一接近他就会感觉窒息，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当初的欲望冲动似乎都化为了恐惧。兰斯突然想到什么，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粗鲁的揪住他的手臂。
“你还要去哪儿？回你的营帐不是走这边吧？”
“……”
“说啊！”
“我答应了殿下陪他吃饭。”
“只是吃饭？你从来不吃晚餐的。”
“今晚我一直陪着他，您应该听说了，他下午的时候突然昏倒，把大家都吓得不轻。”
兰斯冷笑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突然低下头吻住莱尔的嘴唇，将他压在墙壁上紧紧搂住。莱尔觉得心中那只一直被困着的野兽终于冲了出来，在他胸膛里狂奔乱跑着，四处咆哮。他张嘴回应着，甚至比兰斯还要热切，当他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才是主动的那个，他整个人都吊在兰斯身上扭动，连兰斯中途停下来都没察觉。
“别……别停下……”
兰斯的嘴唇被他咬的发肿，就像夏尔对自己做的那样。而兰斯也像下午时的自己，冷冷地把他推开。夏尔可以对自己索求，因为他们是兄弟，可他不行。
“你喝酒了？”兰斯皱眉擦去嘴唇上的水渍，莱尔很想舔吮他的手指，他知道在禁闭室里这双手有多温柔，虽然至始至终手的主人都没有跟他说话。
“……下午喝了一点儿。不……其实喝了很多……我觉得头晕晕的，有点儿站不稳。”莱尔踉跄了几步，希望兰斯会有所表示。
“别再喝了，我不喜欢你有酒味。”
“很抱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莱尔大人，祝您晚安。”兰斯莫名其妙地走了，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这个突然的插曲让他更加混乱，以至于接下来的晚餐中他都在晃神。夏尔似乎是被他的情绪感染，一整个晚上也都精神恍惚，兄弟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无聊的话，莱尔不想睡，夏尔睡不着，可躺在一起并不能让他们舒解，莱尔一直在回味走廊里那个吻，不知道为什么，身体燥热无比，这一夜过得十分煎熬。

第八十三章 神兵利器

“大人，离进攻还有一小会儿，您要不要吃点甜的提提神？”
“不用了，谢谢您勋爵大人。”
莱尔看了看天边的曙光，眼皮无比沉重。这是他第几次打头阵？已经记不清楚了，他的直系雇佣军成了先锋的代名词，每一次都是冲在最前面。之所以选择冲在最前面是因为这样就看不见同伴，看不见战友们的血。马上就要进攻了，莱姆士，这里将是他的终点。
怪异的琴声再次响起，这曲子在法国人听来如同仙乐，可在英国人耳中却是夺命魔音。英国人对此琴声早有耳闻，城门打开，黑压压的军队涌出来，莱尔看准为首那名骑士冲了过去，喝着阵阵助威声开始第一轮厮杀。
英国主将的实力不弱，莱尔不愿意跟他纠缠，数道金箭射出，悉数命中要害。法军气势大振，几万人分成左中右三路从三面山头包抄，将英国人困在中央。莱尔和他的先锋营一路过关斩将，很快就杀到护城河外，达尔波十分兴奋，一直在莱尔身边吆喝着，被他的情绪感染，莱尔也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很快就要结束了。
英国人兵败如山倒，莱尔的先锋营长驱直入很快就深入腹地。莱尔觉得不对劲，他看了看身后，法军左右两翼都包抄了上来，可中间却塌陷了一大块，中路进攻的重骑兵并没有跟在先锋营身后。
“达尔波，中路怎么没有跟上，马上派人去催！”
大敌当前，莱尔顾不得多想，中路的重骑兵一直以来都是直接听命于兰斯的主力部队，这次临时换成理斯公爵原本就是另有所图，变故也在他计算之中。不久之后，达尔波果然带回了坏消息：“大人，理斯公爵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下令按兵不动，重骑兵的几个将领跟他争吵都被处罚了，公爵现在带着队伍向西撤退！”
“立刻通知后援拦住他们。”
“好的！啊！！！大人您看那边！”
达尔波像看到鬼怪一样大声惊呼，莱尔也注意到了，英国人的黑压压的队伍中有一个身披金色盔甲的威猛骑士，他一出现其余的英国人便自动为他让开道路，而被他遇上的法国人毫无还手之力，才一会儿功夫，先锋营的同伴就倒下了许多个。
“大人……那是……那是狮心王！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巴黎吗？！”
“勋爵，请冷静！您快去通知后援！”
“哦……您是说通知兰斯大人吗？好的……可……可……”
“没什么好可是的！快去！”
没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的了，中路的重骑兵全部撤退，那意味着他和先锋团被孤立在英国人的包围之中，光靠左右两翼夹杀根本不够，更何况现在面前还有一个大麻烦。莱尔一咬牙，催马朝着那金甲骑士奔去。他的马被达尔波死死抓住，不止这样，好几个人都挡在他面前不让他动。
“大人，您不能过去！”
“为什么？！达尔波我是您上司！”
“不能去，您不是他的对手。”
眼看着狮心王已经放倒了百余人，他手中那把一人来长的剑发出铮铮鸣音，所到之处必见血光。没有人能拦住他，先锋团大多是百姓组成的雇佣军，狮心王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个恐怖的传说，没人想到会有真正面对他们的一天。
“达尔波，我对您发誓绝对不会过去，请您立刻去通知后援！”
“您保证！”
“没错！别愣着了，快通知他们，你还想看着多少人被他杀死！快通知他！一定要见到他本人！”
“您是说……您是说兰斯大人？”
“没错！”莱尔带着剩下的人朝后撤退，现在左右两翼都落在后面，要靠近任何一方都很困难。达尔波慌慌张张地跑了，莱尔趁两边的人不注意，又迎着那个金甲骑士冲了过去，死即是生，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死亡的恐惧感在先锋营中迅速蔓延开，人们都见识到狮心王的恐怖，纷纷逃散。陪伴莱尔的人越来越少，他惊讶的发现朝圣团的伙伴们居然也在先锋营中，汉森和同伴们拿着铁锁围在狮心王周围，试图把他捆住。
“混蛋，我们要替玛特报仇！”
“汉森……汉森！不要！快逃！”
顾不得管什么阵型了，莱尔立刻对着敌人拉开弓箭。狮心王猛然朝他这边转过头来，像是发现了稀罕的玩具一样颇有兴趣地打量着他，那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孩子，报上姓名。”
“莱尔，莱尔.罗特。”
狮心王愣了一下，紧接着爆发出震天的笑声。他拽住朝圣团的铁锁轻轻一拉，汉森和同伴们就撞在了一起，几个孩子就像猴子一样被狮心王戏耍着，毫无还手之力。
“放开他们，我做你的对手。”
“我知道你，莱尔，你就是那个莱尔，果然跟传说中一样年轻。瞧瞧你的脸蛋……”狮心王猥琐地舔着下唇，猛地一发力，他的战马就跃过人群落在莱尔面前。他伸出手朝莱尔抓过来，莱尔只觉得呼吸停滞，霎时间居然忘记了要如何反抗。他从未这么恐惧过，即便是兰斯也没让他有过这种感觉。跟他距离不到一尺，那柄长剑就像死神的镰刀，一瞬间他想到了那个能和战天使之神米迦勒抗衡的撒旦。
“想做我的对手你还不够格，兰斯呢？他杀了我最爱的女人，还在我眼皮下杀了几千人，他躲到哪里去了？！”
“看清楚事实，现在我才是你的对手。”莱尔冷不防射出一箭，金光从他肩胛骨穿过，在他身上灼烧出一个窟窿。他的挑衅起了作用，狮心王冷笑着朝他扑过来。那把巨大的剑朝他劈下，莱尔根本无处可逃。他凭着本能闭上眼，血腥味在他胸前扩散开，可并没有痛觉。
“你还愣着干嘛……莱尔……快逃……”
“汉森……”
“头儿要是知道……我们没看好你，一定……会生气的……”
汉森的身体被剑刺穿，那剑锋一抖，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住手！别——”
一样的景象，当年慈祥的老管家也是这样在自己眼前被活生生撕裂开，恐惧的记忆都涌了上来，莱尔本能的后退着，他感觉到战场上所有死灵的气息都朝着自己围了过来，就像小时候一样。
“亡灵会被绝望和悲伤吸引，他们就是这样才会找上你的。莱尔，你应该多笑一下。”奇洛曾叮嘱过他许多次，可他真的笑不出来，他努力回想着开心的事，可怎么想都是绝望。
朝圣团的伙伴们都围了过来，用力推着他的马。所有人都在对他喊着，求他逃走。伙伴们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了，莱尔一时间毫无办法，他不是没想过狮心王会出现在这里，他甚至连应对方法都想到了。可就像兰斯说的那样，再怎么聪明他也只是纸上谈兵，面对杀人如麻的魔神，任何战术都是无效的。他想起兰斯之前的数落：
……“你根本没资格当什么先锋，如果不是来的及时，你就完蛋了。不是我每次都能赶上的！”
朝圣团的最后一个伙伴也替他扑向狮心王的剑锋，莱尔咬紧牙朝着计划好的路线逃窜，他恨自己当时没有把兰斯的话当一回事。
……“你太让我失望了，冒失，冲动，还很懦弱。”
法国人已经乱了阵脚，英国人的军队将两翼包围起来，大有反扑的趋势。可他这个主帅除了逃命之外没有任何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