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代替夏尔喝那些药，我会一直陪着他，吃他吃过的东西，和他接吻。我知道的毒药不会输给你，你能一直把我救回来吗？”
“这算是威胁？”
“是。”
“你要去哪儿？”
“……勃艮第。”
他知道这个名字会给兰斯带来怎样的冲击，可他不得不说。门外又是一阵响动，兰斯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你决定去陪那个老的可以做你父亲的男人，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这惩罚应该不输给把你强留在王位上。我去西班牙。”
“夏尔跟我说他堂兄在那里。”
“放心吧，我不会对他下手的。我只是去散散心。”
“你明天走，可以吗？”
“……你说什么？”
“明天就走，今晚我也去跟夏尔说我要去勃艮第。”
“其他人不会答应的，我们两个不能走的这么突然。”
“放心吧，夏尔有能力处理剩下的事，他学的很快……有点儿太快了……”
“我去了你可别后悔。”
“后悔。”
“不痛苦？”
“痛苦。”
“不会舍不得？”
“舍不得。”莱尔绝望的坦白：“非常……非常……舍不得。我会每天都想你，后悔没有……没有……没有成为你的小侍从。”
兰斯盯着他的眼睛，颤抖着把手放上去，从眉心滑落的鼻尖，最后停在柔软的嘴唇上。他犹豫了半天，终于忍住没有吻下去。
“好的，我明天就出发。”
“谢谢。可以给夏尔解药吗？”
“我已经输给你了，自然听凭你处置。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能找到这里，这个地下室隐秘的很。”
“……我得到了一些帮助。”
没有亲吻和眼泪，这大概是最冷淡的道别。莱尔看着他从那道门消失，居然没有一丝悲悯。他知道这只是痛苦的开始，殉道的路途是艰辛的，他还只是擦破了一点皮而已。
兰斯出去之后不久，菲利普就跑了进来，泪流满面的亲吻他的手指。他一点儿也不在意这对于莱尔是否是惩罚，他只知道“阿戴尔”这次终于选了自己。爱情中的男人让莱尔有些嫉妒，可以这么毫无顾忌的示爱也是一种幸福呢……
当他见到夏尔的时候，那个可怜的孩子已经安稳的睡着了。他亲了亲夏尔，确定他已经喝下了解药，这也意味着兰斯已经见过夏尔，没有遭到阻止……
他的动作把夏尔弄醒了，还没等他辩解就被夏尔压住。
“你是不是也要走了，莱尔？！你要去西班牙是不是？！”就跟他刚才一样，夏尔也突然失态了起来，今晚是他们第一次用“你”来称呼最爱的人。
“我们不是要马上进攻巴黎吗？不许走!”
“这么长时间的战争，士兵们需要休息一下，我也一样。殿下。”
“可以在这里休息，你想休息多久都没问题……我给你两个星期的时间，很够了吧？莱尔，你到底怎么了？”
“我只是平民，殿下。打了这么久的仗我很累了，请允许我回家乡一次看看我年迈的父母。”
“哦？父母……”夏尔一脸怀疑的瞧着他，终究还是把质疑吞进肚子里：“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向我说起您的父母，你的老家好像是在北方吧？”
“在诺曼底。”
“……所以……所以你不是去西班牙？”
“当然不是，您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看过他们之后你还会回来吗？”
“殿下，要拿下巴黎非常简单，只要和勃艮第联合一切都不成问题。”
“所以我们需要你去说服菲利普。你看……你看……他那么粘着你我都没说什么……你要是走了，我要怎么跟他说？”
“武力制服。是他自己要往火坑里跳，怪不得我们。而且他在莱姆士留了这么久，英国人早该怀疑了，他不得不跟我们联合。”
“你的意思是说……要我禁锢他要挟勃艮第？”
“我想这对您来说不是什么难题。”
“好吧……可你会回来的对吧？两个星期不够吗？那……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派人去诺曼底接你。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不会的，殿下。我有预感您很快就会好起来，您会长命百岁的。”
夏尔突然抓住他，神经质地说到：“不是诺曼底，你一定是要去西班牙对不对？你会去西班牙的！两个月……你们一直在一起……”
“殿下，我向您保证，您想要的一切都会属于您。”
说完，莱尔用力抱了他一下。
“陪我睡觉吧，莱尔。”
“很抱歉，已经不需要这么做了。”莱尔径直朝门口走，再也没有回头。
他趁着浓浓的夜色绕到城堡外，那个一身黑衣的家伙趴在夏尔的窗外，活像一只蝙蝠。
“你跟他们都道别了，接下来是不是轮到我了？好绝情啊，我们才刚见面。”
“跟你道别当然要热情一些，我们有一整个晚上呢。”
他微笑着回应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只有跟他在一起才能真正卸下所有防备，然而也只有短暂的一晚。他们无所不谈，从过去聊到未来，许多事都是莱尔预料不到的，许多稀奇的玩意儿都让他大开眼界，赞叹人类的智慧。他们在黎明时分踏上不同的道路，分手之前，两人击掌盟誓。
“答应我，你不会心软。”
“我不会那么铁石心肠，莱尔，到时候一定得有人拦着我。”
“做你该做的，我和他都会感激你。珍重。”
“你也是。去好好享受一下吧，找找乐子，泡泡妞，你长得不错，又带了那么多钱，姑娘们都会主动蹭过来的。”
莱尔又一次被他逗乐了。
第二天，就在各位大臣还在梦想中想着攻占巴黎，瓜分封地的时候，一辆马车朝着偏僻寒冷的北方驶去。马车的目的地是诺曼底，只是在抵达之前马车就被大批法国骑士拦下。
马车里的人一点儿都不配合，骑士们花了好大功夫才把他五花大绑，秘密的送回莱姆士。这次招待他的可不是华丽的大床，而是密室。皇太子几乎是同一时间赶到，亲手摘下他的面具。
他从没期待会再次见到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
“莱尔呢？他去哪里了？”
奇洛满脸都是得逞的笑，他指了指头顶：“天上。你没太想我吧，宝贝？”
“可恶……”
“啊！对了，莱尔有话对你说。他说他把皇位让给他最亲爱的弟弟，但是有三件事需要这个不乖的小弟弟答应。
第一，不许追兰斯亲王。
第二，尽快加冕。
第三，向伟大的驱魔师米哈尔.奇洛道歉。”
同样的笑也出现在莱尔脸上，他踏上新的路程，方向自然是朝南。初秋的晨光里还有些许夏天的气息，马儿在山路上快步小跑，美好的点滴在脑中颠簸。他风餐露宿，和南下的游民一起分吃麦麸饼，和酒馆的醉鬼一起下棋聊天。兴致来了，他也会提着剑教训教训镇子里的恶霸或是流窜的逃兵。日子过的很快，他的身体总是充满活力，似乎永远都不会累，直到某一天，喝醉的他偶然间听到尊贵的亲王在西班牙订婚的消息。
“这次英国人一定会滚蛋了，皇太子已经加冕，亲王又得到了西班牙的援助，据说就连勃艮第人都在讨好我们呢。”
“太好了，这该死的战争快点儿结束吧。我的儿子跟着莱尔大人打仗，已经很长时间了，家里的麦子该收了他都不知道回来看看。”
“就快了，马上就要结束了。相信莱尔大人吧，他会一直保护着我们的。”
“再也不要有战争了，真希望明天就可以听见停战的消息。”
“这是不可能的，要把英国人赶出去少说也要花上两三年的时间。你以为是像打蚊子那么简单吗？”
“可为什么他们不停战呢？坐下来好好谈谈，签个字，上次不也是这么解决的吗？那个亨利王还把他妹妹嫁了过来。”
“省省吧，法国有一个不守妇道的皇后已经足够了。”
“放心吧，马上就要停战了。”
白袍男子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酒馆的人都听见。人们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立刻议论纷纷。
“喂，你是外地人吧？你说马上就要停战，是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个吟游诗人，这消息是从莱姆士传来的，千真万确，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

第八十六章 故地重游

战争就要结束了，法兰西要议和了，这个消息从北传到南，一直传到最靠近英国的布列塔尼公国。布列塔尼的领主年轻英明，备受爱戴。可这片土地上的人却一直被困苦折磨，他们的领主跟随法国皇太子东征西讨，很久都没回来过。
莱尔到这里的时候已经闻得到冬天的气息了，四处落叶凋零，一片衰败的景象。旅店的人都劝他不要山上，在他们看来，这种天气上山简直是自寻死路。可眼前这个固执的白袍少年显然已经下定决心，他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留给村里的人，“都拿去吧，我以后用不着了。”
距离大恶魔预言的四个月期限还有好几天，可他已经明显感到体内的力气向外流，需要不停的注射让自己亢奋的药才能保持清醒，水果和蔬菜已经不能满足他，新鲜的，带着血丝的鲜肉才是他最渴望的……他终于看到了那个湖，就跟想象中一样的美。他掬起湖水喝了几口，精神又都回来了。举目望去，一群天鹅在湖心畅游着，他们美极了，洁白的羽翼宛若天使的翅膀。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将准备好的草莓和浆果种子撒在上山的路上，来年春天，这里会开出各式各样的野花，到了初夏时节，就可以收获了。他才爬到一半，灰蒙蒙的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雪花，一开始还是星星点点的，落在身上就会融化。雪越下越大，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莱尔身上的雪几乎将他和这座冰山融在一起，高耸的峰峦上，那座冰雕一般的城堡俯视着下面，似乎在嘲笑他的愚昧。其实他并没有来的理由，只是单纯的想要完成一个承诺。
即使用尽所有力气，他还是没有攀上顶峰，城堡的门关的死死的，天已黑，里面透露出温暖的光亮来。他找了一处积雪颇厚的地方把自己埋进去，浑浑噩噩的沉睡着。是幸运也是不幸，他并没能在这里长眠，没多久，就有一队人骑着马从山下回来，灵巧的猎狗立刻就闻到人的气味，把他从雪地里拖了出来。他被暖和的裘衣裹着送进城堡，寒冷将他身上的尘世气息都抹去了，那些人还以为他们救回来的是个山林里的精灵。他昏睡了很久，睁开眼时，一个慈祥的长者端着碗坐在他旁边，用一只小银勺子为他喝浓浓的肉汁汤。
“别在下雪的时候乱跑，大家会担心的。”他的口吻就像在数落自家的孩子。
“对不起，谢谢您救了我。”
“这可不？如果知道你出了意外，主人一定会责怪的。”
“主人？他知道我在这里？”
“啊，那到没有，可如果他知道我把你扔在雪地里冻了个半死，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您认识我？”
“说什么傻话啊，龙儿。你烧糊涂了吗？我是马基大叔。”
“马基大叔？”
莱尔迷惑的表情让那位老者顿时紧张起来，他伸手摸了摸莱尔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一脸狐疑的帮他把被子拉高。“有点儿发烧呢，真不得了，瞧你都病糊涂了。你在这里住了两个月呢，都忘记了吗？”
“嗯……不太记得……难道那两个月……我是醒着的？”
“这是什么傻话？当然是醒的。你忘了自己像个牛皮糖似得缠着主人，跟他一起打猎，一起练剑，一起看书了吗？你每天早上都要赖床，不是主人亲自叫你就绝对不起来，真是个难伺候的小祖宗。你都不记得了吗？真糟糕，龙儿，我得给你请个大夫回来。”
“龙儿……”
“天呐，上帝保佑，这孩子一定要没事，他可是主人的宝贝啊。”
马基大叔的话让莱尔有点儿脸红，打死他也想不到自己会做那么丢脸的事情。“像块儿牛皮糖一样”，也太厚脸皮了点。
“马基大叔……我……我有做很丢人的事吗……”
老人笑吟吟的看着他，伸出手摸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小声安慰着：“放心吧，我们都把你当成第二个主人了，没人会笑话你的，龙儿。”
“第二个主人？”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可在蒂福日，没有人会妨碍你们两个。你们想在哪儿做什么没有人会拦着，可如果可以，我想请你劝劝主人，让他至少在晚上收敛一些，你也知道我上了年纪，要睡个安稳觉总是很困难。”
老人的话让莱尔彻底当机，他一直都以为那些是梦，以他的为人，要做那样的事简直是天方夜谭。他记不太清楚那到底是个怎样的梦，当时是怎样的快乐他完全记不起来了。而清楚记得这段日子的兰斯当初是以什么心情答应自己的要求？他还记得兰斯见自己喝下毒药时的心疼表情，他抱得那么紧……
“马基大叔……我……您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莱尔在被子下使劲掐着大腿，试图压抑内心的不安，这让他浑身都颤抖起来，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你是个好孩子，虽然……身份跟主人有点不相称，可你聪明伶俐，很讨人喜欢。至少主人只对你一个人笑，这就是很了不起的本事了。”
“吉尔……不……主人，”莱尔还不习惯这样的称呼，兰斯这家伙居然逼着自己叫了他两个月的“主人”，有机会他一定要跟他好好算算这笔帐！想到自己真的像只宠物一样黏着兰斯，还叫他主人，莱尔浑身都不自在。可当着老人的面，他还得装出毕恭毕敬的样子。
“主人去哪儿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龙儿，你不是跟他一起出去的吗？我还想问问你怎么一个人偷跑回来了呢，难道是太淘气，挨骂了？”
“嗯……”莱尔低眉顺眼的样子看上去很招人疼，马基大叔想了想，一脸怒气又化为宠溺。
“别瞎想了，他那么宠你一定会原谅你的。我想他过几天就会回来，你先一个人玩着，主人很快就会回来陪你。”
“嗯……”
他确信自己失忆的时候一定不怎么机灵，那个叫马基的大叔临走塞给他一只布偶玩具，还坚持说他若是不抱着那东西就会睡不着。莱尔一脸狐疑的看着那团破布，实在不敢相信这玩意儿是兰斯防止他在晚上磨牙而亲手做给他的。
不管他心里有多么忐忑，旅途的疲倦还是让他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他不用别人叫就主动起床了，这似乎是见很不得了的事，马基居然把所有打扫的仆人都叫到一起，围成圈给他鼓掌。看样子他在这里十分讨喜，随便哪个人见了他都会摸摸他的脑袋，或是捏他的脸蛋，而他羞涩的反应也总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如果真能忘记一切，日子也许会很快活。中午刚过，马基就牵来一匹小马让他解闷，那白色的小东西一见到他就立刻贴过来舔着他的脸，看来似乎很熟。
“马基大叔，您不用护着，我知道怎么骑。”要是被他的兄弟们知道自己居然骑一匹半岁大的小马，还让一个快走不动的老爷爷帮他牵马，估计会被笑上三天。
“胡说八道，你摔过好几次，害的主人只好让你跟他骑一匹马。如果再出什么事，我可怎么跟他交代？”
莱尔很确信那时的自己是故意摔下马的，他也很确信兰斯当时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
“啊，对了马基大叔，我明天就下山。”
“你这只小猴子，都跟你说了主人马上就会回来，干吗？这么着急想去接他吗？”
“嗯……总之我想马上走……”
“那也得等你病好了才行，万一又像昨天那样掉进雪堆里怎么办？”
“我不是小孩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去去去，听话！”
莱尔对这老顽固简直没辙，只好暗自盘算怎么在晚上开溜，他可不想等到“主人”回来。被他看见自己居然厚着脸皮在他家里，还不如让他穿着裙子在军营里跳艳舞。他们一老一少沿着山脉往下走，远远的一个小黑点从山下跑了上来。莱尔愣住了，即使只是一个小黑点儿他也认得出那人是谁。
“马基大叔，别说我来过。”
“你在说什么呀龙儿？”马基回过头，马背上已经空无一人。
兰斯认定那是个错觉，莱尔不可能会找到这里。巴黎，莱姆士，勃艮第，所有的人都在找他，他也一样。直觉告诉他莱尔会去奥尔良，可这一次他判断失误。他一直在晃神，直到从那个唠叨的老管家口中听见“龙儿”这次名字才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