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马上就进入睡眠，梦中迷雾重重，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任何事物，微冷的温度刺激着他麻木的神经，四周死一般安静。
“明明在思念着谁，为什么记不起来……”
乳色的雾在他身边收缩，让他窒息。呼吸变得急促，比死更痛苦的是空虚。
“谁……谁……救我……”
“他在说什么？他似乎醒着。”
“应该是梦话。”
门外站着两个不速之客，他们偷听了一会儿，就大着胆子推门潜进来。房内漆黑一片，只有莱尔沉重的呼吸和含糊不清的呓语。那两人偷偷溜到莱尔床边，围在他身边。
“真的要做吗？”这个声音听上去很耳熟。
“来都来了，当然是要做到底。”同样是个熟悉的声音，相比起来似乎要苍老一些。
两人将莱尔扶起来，一个人剥去他的衣服，另一个人点了火，将莱尔的身体照得清清楚楚。
“真想象不出他在战场上的爆发力都是从哪里来的，他比殿下都要单薄，瞧他的脖子，锁骨，稍微用力就能折断。”
“这大概就是命运吧，其实我看到他的本领就已经相信了，这次来只是做最后确认。”
“大概要叫您失望了，他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号。”
“怎么会呢？会不会在背后？还是在隐秘的地方，你可要看仔细了。”
两人忙了好一阵子，并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年轻的那个人开始怀疑起来：“会不会是搞错的？他身上是有不少伤痕，可怎么看都是打斗留下的，并没有哪一个像是烫伤。罗特大人会不会……”
“不可能，我很确定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罗特那家伙向来谨慎，这么重要的事他一定是有确凿证据才会用那么特殊的方式告诉我们。”
“可我真的仔细看过了，再找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万一被人发现我们两个半夜摸进他房间里，一定会被当做……当做……那个……”
“胡说，我都一把年纪了，怎么可能。而且他还是个男的，少傻了。”
“这可说不定……您只是不知道而已……”
“别啰嗦了，再好好找 一找，烫伤也许不明显，你摸摸看他身上有没有哪块皮肤是凸凹不平的。”
“啊……确实有……”
“在那儿？！”
“咳咳……我……我摸错了……”
莱尔被他碰到敏感之处，发出暧昧的呢喃声，令人浮想联翩。
“你傻愣着干吗，还不快继续？万一把这孩子吵醒就不好办了。”
“是……是……咳咳……他好像在做噩梦，您瞧他好像一直在喊救命。”
“一定是太累了，你我都习惯了打仗当然没感觉，可他不一样。不管多厉害他都只是个孩子，夜晚做噩梦很正常。记得我刚加入军队的时候还曾经在马上尿裤子呢。”
“还真看不出来，您总是很威风……啊！找到了……不知道是不是这里，您来看，他胸口有个地方的皮肤是凸起的一片，像是……多盖上去的一层皮。光是用眼睛一定分辨不出来，还好我摸的仔细!”
“做的不错，现在就让我们来瞧瞧……”声音苍老的那位从衣服里摸出一只小滴瓶，挤出几滴液体滴在莱尔的胸口上，片刻之后，那里的皮肤被药水腐蚀溶化，露出金色的纹路。
“天呐，这药水真是神奇，您从哪儿弄来的？”
“罗特在夏尔殿下生日宴会之后给我的，那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真是可惜……”
“看来他回奥尔良之前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我也是在那次宴会后跟他会面的。啊，您瞧……他胸上果然有一个烙印，真特别，这看起来很像是给一级死刑犯的烙印，不过仔细看，纹路是不同的。”
“这是陛下的特制纹章，这下可错不了了。加罗伯爵，这是个重要的时候，我们两个就是鉴证者。”
“真美……我总觉得他有股特殊的气质，不像是普通人。现在我知道了，他是继承了先王陛下的那股忧郁气质，难怪他敏感的眼神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别犯傻了，他再怎么漂亮也是个男人，还是未来法兰西的国王。加洛伯爵，您同意吗？”
“当然，他比夏尔殿下更有资格继承王位，先王的诏书就是证明。”
“可惜我们两个只有诏书的拓印本，原本应该在美第奇夫人手里的，可听说她不久前突然病死了……”
“阿拉贡公爵，我们必须联络其他知情人，不知道罗特公爵到底嘱托了几个人，我们得把大家都找出来，联合起来。”
“没错，莱尔殿下想要登上王位，路上会有许多的绊脚石，他的亲弟弟当时是一个，可最大的绊脚石应该是亲王阁下……他一直暗中蓄积实力，若我们冒然对夏尔殿下采取行动，说不定会让他趁虚而入的。”
“那我们要把莱尔殿下叫醒，告诉他这些吗？”
两人一同看着床上的少年，他呼吸急促，反复呼喊着什么，看起来是个很长的噩梦。老公爵同情的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吵醒他。
“等再过一段时间吧，这孩子现在的压力已经够大了。”
“他一直在做噩梦呢，怪可怜的。难怪每次晨会他都无精打采的。”
“我们快走吧，让他好好睡一会儿。”
两人就像夜间游走的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莱尔的卧室，将他一个人留在噩梦里。
“救我……不要……不要……”
莱尔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深陷在浓浓的迷雾之中，找不到出去的路。他不知道自己简陋的卧室今夜是如此热闹，那两个人刚一走，又有人从窗户外翻进来，也走到他床边。
只是跟刚才那两人不同，这人毫不犹豫就将莱尔搂进怀里，生怕被人抢走。他没有对莱尔毛手毛脚，反而留意他的梦话。莱尔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只剩下单音节的字：“不……不……”
“别怕，我在这里。”
“不……”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莱尔。你想要什么？”他温柔的声音似乎起了作用，莱尔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
“谁……谁……”
“什么?你想喝水？”
“谁……”
“访客”倒了一杯水放倒他嘴边，莱尔摇了摇头，并没有想喝的意思。那人轻叹了一声，自己含了一口水，低头吻住他微张的嘴唇……直到听见他喉咙里吞咽的水声才放开。
“还要吗？”
“嗯……谁……”痴情的“访客”再次会错意，捧着他的脸继续喂水，一开始只是轻轻的吻着……感觉到梦中的人也在回应，他的呼吸也沉重起来，本能的将莱尔搂得更紧。
“你今天真的伤到我了，怎么可以讨厌我呢……”
“嗯……”
“别这样好不好……你是不是以后都不像理我了？”
“嗯……谁……”
“还要吗……可我不能再喂你了，我会控制不住的。就这么抱着你可以吗？”
莱尔不知道在迷雾中拉着他的人是谁，但不可否认，那是一只温暖的手。他跟着那人左弯右绕，迷雾慢慢退散开了，他看见了那人的背影，很眼熟，却让他感到恐惧。
那人察觉到他的变化，突然停了下来。
“别抛弃我好吗？”
“不……”
他下意识向后退着，那人一把拽住他，用热情的吻堵住他的拒绝。迷雾完全散开，他们站在金色的拱门下拥吻着。那个人冷静的问他：“天堂里没有我 ，你会快乐吗？”

第七十九章 祝福之蝶

莱尔醒来的时候，发觉有一双手绕在自己脖子上，不对，是有一个人缠在自己身上，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他倒吸了一口气，正要发作，那人也醒了过来。
“早安，莱尔大人。”
“……你是谁？”
女人，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一个浓妆艳抹发髻里插着廉价玫瑰的女人。
一个用大腿夹着自己的腰上下磨蹭的女人。
莱尔彻底当机了。
他不觉得自己已经荒唐到了这个地步，需要靠军妓来发泄。
“早上好……我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夫人……”
“哈哈，您害羞的样子真可爱，叫我黛西就好了，我可不是什么夫人，是刚被你们召进来陪你们解闷的。”
“嗯……谢谢……”
“莱尔大人，您真害羞，让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呢。这不会是您第一次吧？”
“第一次？”完全没准备会被问到“第一次”的莱尔脸红的像个大番茄，那女人不停的磨蹭着，莱尔的脑袋也磨成了一团浆糊，想了好半天才问了一句“……嗯……我……我有弄疼你吗？”
莱尔会下棋，会弹琴，会打仗，他什么都学就是没学过怎么跟异性沟通。那女人美艳的脸蛋不断放大，眼看她红嘟嘟的嘴唇就要贴上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莱尔有点儿欲哭无泪的感觉。
“您一直睡着，还没机会弄疼我呢。”
“那就好。我……我……我……我……”
“您想现在就弄疼我吗？”
“我……晨……会……我……去……”莱尔慌忙摇头，一个劲儿朝床头缩，那姑娘笑的花枝乱颤，干脆掀开被子跟他在床上玩起了“躲猫猫”。她滑腻的手指碰到莱尔的肩膀，顺势就倒在他身上。莱尔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浑身紧绷，就差叫出声了。
“夫人……我……我……我不会……”
“没关系，我都会。我是被当做礼物送给您的，亲王大人说要好好慰劳您呢。”
“亲王大人让您来的？”
“没错，殿下也同意了。今天早晨没有什么会了，大家都在快活呢。”
“为什么？”
“嗯？难道您不想快活一下吗？”姑娘撩弄着他的头发，试图将他身上的被子掀开，莱尔防备地拱着身体蜷缩在床头，包裹得活像一只大蚕茧。
“不需要……看见您我就很高兴了……您很美。”
“谢谢，大人也很英俊。姑娘们都听说了您的事迹，其他人知道我被分配来陪您都很羡慕呢。”
“你们总共有多少人？”
“三百多个吧，我们都是帕蒂城的。下午还会从别的地方来一批分给雇佣军的大人。”
“这是亲王大人的安排？他不是受了重伤吗……怎么这样……”
“他确实受伤了，不过他说女人和酒就是最好的疗伤药，现在大概有四个姐妹在他那里呢。”
“……四个”
“大人，您别老躲着我呀。这么害羞可是会让姑娘不高兴的。”
“对不起，我从来没这样过，有点不习惯。您先休息好了，我有事要去找殿下。”
“殿下一大早就跟他的情妇去游玩了，他说要在您下达下命令之前好好放松一下。”
连夏尔都背着自己玩乐，是自己把大家逼得太紧了吗？他们从奥尔良到现在还从没输过，攻克帕蒂城等于赢了一半，难怪大家都会想放松一下。
“夫人，您想出去走走吗？”
“现在？”
“是的，我习惯在早餐前去散散步，呼吸林间的新鲜空气。”
“听起来真不错，那我跟您一起去吧。”
姑娘知道他没有“快活”的意思，知趣的退到一边。都说这位大人是法国人的救星，传闻说他背后生翼，口中喷火，现在亲眼见了才知道原来是个这么普通的人，连男人都不算，还只是个小男孩儿，她不禁有些失落。相比起来，那位亲王大人有魅力多了，他虽然胸上缠着绷带，却笑的那么坦然自若，尤其他还有一双迷死人不偿命的眼睛，被他看上一眼就浑身酥麻了，那才是真男人。黛西开始后悔，自己是亲王大人第一个挑出来的，却送到了这里陪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儿。
不一会儿莱尔就穿戴整齐，还算有风度的对她伸出胳膊。黛西挽住他的胳膊，娇滴滴地靠在他肩膀上。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甜味，让人很想把头埋进他的身体里闻个够，不知怎么的，黛西胸中突然洋溢起一股母性的温情。
“大人，您真的没有情人吗？”
“是的。”
“真可惜呢，大家都很崇拜您。”
“是吗？我并不是有钱的贵族少爷，跟你们一样是平民。”
“唉……其实也对，您跟我弟弟差不多年纪呢。”
“您有兄弟？”
“没错，不过他去年生病死了，当时我在英国人的军营里，大家都不让我去看他，说是会传染。听说他断气的第二天就被烧死了，连个渣都没留下。”
“真抱歉让您想起不愉快的事了。您这么爱他，会得到保佑的。”
莱尔挽着他的“女伴”出游，昨夜的狂欢留下一片狼藉，果然大家都在各自的营帐里寻欢作乐，他走过兰斯的营帐，从里面传来一片娇声燕语。莱尔仔细听了一阵，里面的声浪一波接着一波，偶尔听见兰斯的笑声，他似乎玩得很开心。
“大人，我们要进去吗？”
“不用了，别打扰到他们。”莱尔挽着黛西在军营里走了一圈，到处都是“快活”的人，就连朝圣团的小孩儿也都喝的醉醺醺的，见他挽着一位漂亮的夫人，不约而同吹起口哨。莱尔知道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他想找夏尔的侍从问个清楚，可就跟黛西说的那样，夏尔一大早就出游去了。黛西陪他走了几个来回，开始有些烦闷。姐妹们都在享受，唯独她一大清早就顶着冷风跑来跑去。
“莱尔大人，这就是您说的散步吗？还挺累人的。”
“啊……对不起我疏忽了。那……那我们去峡谷走走怎么样？”莱尔缓过神，对她笑了一下。黛西原本要发作的，见他笑的如此坦诚，又不忍心拒绝了。记忆里，她调皮的弟弟也总是拉着她四处跑……
她跟着莱尔走出军营，一进入山谷，莱尔似乎就不那么拘束了。也逐渐开始跟她谈话，只不过这些谈话都跟爱情无关，黛西觉得跟他在一起自己也成了没长大的小女孩儿。
“夫人，快来看呀，这里开了好漂亮的花。”
“是呀，可真美。”
“啊，蝴蝶！金色的，好漂亮！您快来看呀。”
“好的……您慢点儿跑。”
“如果春天看见的第一只蝴蝶是金色的，这一年都会好运。虽然已经是夏天了，可我还是会交好运的，对吧？”
“没错，您有幸运女神庇佑呢。”
“哈哈，夫人可真会说话，我们一起捉住它吧！”
莱尔光着脚一路追着那只金色的蝴蝶，可苦了黛西。她双手提着裙子，才跑了几步就脚痛了，她故意踩在一颗小石头上，摔在草地里。她拨乱自己的头发，冲着那个跑来跑去的“大英雄”喊着：“哎呀……好痛……”
莱尔跑的正开心，很是不情愿地回过头。他看见黛西躺在路上，露出不解的表情。
“怎么了？”
“天呐，您看不出来吗？我摔倒了呀!”
“哦……那您不站起来吗？”
这次第一次有人看见她摔倒没有过来扶，还歪着脑袋在一边看好戏，黛西真的生气了。什么大英雄？根本就是一个大草包！
“好吧……可是我的脚好痛，好像肿了呢……”她斜了莱尔一眼，气呼呼地把头撇到一边。
“真不好意思……那……我……我……我……要怎么做呢？”
在娇贵的姑娘面前，莱尔就像个小白痴，一点儿都听不出她话语背后的含义。黛西昂着头一语不发，这个人真是糟糕透了！莱尔想了好半天，终于恍悟过来。
“啊，您一定是没吃早餐，累了想休息，对吧？”
“啊？啊……是……”
“我真是粗心，那您先躺着，我去找您需要的东西来，马上就回来。”他说完就跑开了，留下黛西一脸错愕地倒在地上，她需要的只是莱尔过来扶她一把，若是有风度的骑士就会趁机把她抱起来，怎么可能让她躺在肮脏的泥地里海跑开了呢？她心爱的花裙上满是泥点，真是倒霉到家了。
“夫人，需要帮助吗？”
黛西正在生气，头也不回地骂道：“我需要的是一个真男人的帮助，不是您！真是受够了！”
“哦？夫人觉得我不够男人？”
这语调温柔的出奇，黛西觉得身体一轻，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环住。她猛然回头，发现正是早上那位年轻的亲王，不禁害羞地尖叫起来。
“这样做你还觉得我不够男人吗？”兰斯笑着问道。
“当然不是，我说的人不是您呀。”
兰斯不说话，光是对着她微笑就足够了。黛西主动搂住她的脖子依偎在他怀里，这样的臂弯才是她最想要的呀……兰斯抱着他在山间小路上散步，要多浪漫就有多浪漫，仿佛满山的野花都是为了他们两个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