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会饶恕我的罪过，杀死你会让我下地狱，但会让无数人幸福。”莱尔默念着，将握着利刃的手沉入水中。
他毫不犹豫地踏进河里，淌着水朝自己走来，似乎有些迫不及待。莱尔在心里冷笑，他听得出对方伤得不轻。这是个好机会，他只要转过去，对着那家伙的胸口猛刺下去就可以了。不，应该先刺瞎他的眼睛，这样他就不用面对他的注视了，或者应该割破他的喉咙，好让他无法出声，无法喊出自己的名字。他犹豫着，那人却像黑色的幽灵一样出现在他身后，他什么也没做就被抱住了。
“欢迎回来。”莱尔忍住把他压进水里的冲动冷冷的打招呼，但冷漠换到的却是对方温暖的回应。兰斯把头枕在他肩窝上，一脸满足的表情。他很虚弱，却搂得很紧，生怕会有什么人把莱尔抢走似的。莱尔被他压的不能动弹，匕首也从手中滑落了。
“莱尔……”
“什么事？”
“快跑，莱尔……危险……”
“……”
“你打不过他，快跑……”
“亲王大人，我说过受伤的时候不要靠近我，您又忘了。”
“莱尔……莱尔……”
他的声音好温柔，莱尔被他接连叫了几声，心又纠结起来。小波比可爱无辜的样子在眼前晃动着，他一咬牙，狠狠地把他推进水里。这一推，兰斯也清醒了过来。面前的人冷漠无比，眼神中甚至还带着一丝嘲讽。
“提醒过您的，我讨厌血的味道。”莱尔调整好情绪，将匕首藏到身后。
“把一个手重伤的人推开，你会被上帝责怪的，圣徒大人。”兰斯听出他话里厌恶的情绪，只好将见面的激动强压下去。
“谁把您弄得这么狼狈，看样子您输得很惨？”
兰斯不爽地眯起眼睛，他不喜欢跟别人讨论失败，尤其是跟眼前这个人，尤其是在他们有了那样的关系之后。他没想到莱尔会用这样的态度来迎接自己。
“亲王大人，我派过去支援的人呢？”
“……追兵很多，我顾不了别人。”
莱尔笑了几声，从他身边走回去。
“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吗？”兰斯冲他大喊。
莱尔停滞了一下，缓缓回道：“我原本想帮你，看来是多余的。”
“的确如此。”
“营地见，亲王大人。”
“……你是不是看见我输了，瞧不起我了？”
“您伤得不清，别老在水里泡着，会更严重的。”
莱尔湿漉漉地走回岸边，拖着衣服头也不回地从兰斯身边经过。他彻底激怒了对方，兰斯忍着伤痛站起来，快速跟上他的步伐。
“莱尔！”
他大吼了一声，捉住莱尔的胳膊质问道：“谁准你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的？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是吧！”
“我没有。”
“别太过分！”兰斯捧着他的脸重重吻下去，离开这么久，他想死这张柔软的嘴了！他亲了好一阵才松开，又立刻把他压在岸边的岩石上更激烈的吻着，得不到回应也没关系，总之他想要。至始至终，莱尔都睁着眼睛，看着他亲吻自己，看着他扒光自己。兰斯也发现了，他不满地离开莱尔的胸口，吻着莱尔的眼皮。
“把眼睛闭起来，你这个小笨蛋。”
湿热的舌在眼皮上扫过，莱尔轻颤着无奈地闭起来，无处可逃，只好像小时候那样双手握拳死死抵在两人紧贴的胸膛之间。当双腿被拉开的时候，他终于压抑不住了。
“玛特死了。”
兰斯像被雷击中，突然停滞下来。
“你怎么知道？”
“你也知道？”
“……不，我不清楚，……在逃出巴黎的时候我们就走散了。他……他应该是跟你的鹰在一起。”
“是的，他们是一起的。”
兰斯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试探地问道：“……他怎么死的。”
“……被射死的。”莱尔死死地盯着兰斯，对方听到他的回答，像是松了一口气。这让他更加笃定了，玛特是中了好几箭，不过致命伤是在脖子，他是被一只很有力的手掐死的。而现在这只手就按在自己腿上，试图进到更里面。
“你怎么知道的？那只鹰带他回来的吗？”
“……他叫波比。”
“没错，波比。那小家伙顽皮得要命，只有你能管住他。”
“……他很乖的，他很听话。”
兰斯宠溺地吻着他，继续刚才的动作，他甚至比刚才还热情，可是脑筋已经高速运转起来。“不能让莱尔看出自己的变化，不能让他觉得自己跟平时不一样。他没想到那只鹰能回来，幸好会说话的那一个已经死了，当时目睹一切的那些士兵也都死了，只要自己坚持不承认，莱尔就无法指责自己。”
“波比也死了。”
莱尔的声音不对劲，兰斯也感觉到了。他意识到莱尔眼中的冷淡，收回不安份地举动。
“这就是战争，莱尔……你应该在开始就做好准备的。”
“什么准备？”
“你这是在责怪我喽？”
“难道我要责怪命运吗？”
“战争就是这样的了，我又没有义务要保护你的宠物。你也知道巴黎的任务很危险，我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了。”
“……我的支援对您而言是画蛇添足对吧。”
“什么意思？”
“放开我。”
“在你眼中我还比不过一只鸟？”
“明天还有会议，我现在要尽快赶回去和殿下讨论下一步的作战计划。您伤得很重，帮您叫一个军医来吧？”
“不用。”
“那请从我身上滚下去。”
“你说什么？”兰斯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却又有些心虚。
“滚开。”

第七十八章 迷雾重重

“滚开。”莱尔看见兰斯没有反应，又重复了一次。兰斯和他僵持了一会儿，冷哼了一声，便从他身上弹开径直朝营地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他一句辩驳的话也没说，莱尔反倒不自在了起来。依照兰斯那贵族脾气，他现在应该对自己百般羞辱，甚至让他受点皮肉之苦。他离开时甚至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看他那样子，恐怕再也不会……他应该感到失落吗？
莱尔不想跟在兰斯后面回去，想起以前都是波比带着自己飞过山林，他已经习惯在沐浴后飞得高高的，山风会吹干他的头发，回去的路从来不会这么难熬。从今天起，就是自己一个人了，再也不会有帮助他的伙伴……再也没有可以倾诉衷肠的伙伴。他绕到波比消失的地方，发现一位“不速之客”比他更早一步跪在那个小小的墓碑前。
“你怎么在这里？”
冥王路克回过头，一脸无辜样，莱尔撇了撇嘴转身就走，立刻被拽住了。
“波比不想被打扰，回去吧。”
莱尔的话并未对路克产生影响，湿热的气息喷在他耳后，小心翼翼地舔着，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莱尔甩开他的纠缠，可过一会儿那家伙又缠上来，还不依不饶地扯他的衣角。莱尔得不到半点宁静，终于耐不住爆发了。
“你觉得这样很有趣是不是？你看着他做出那些事，明知是不对的却从没有阻止。魔鬼都是没有心肝的吗？别跟我装可怜了，我清楚你的真实面目，冥王，该叫你路克吗？还是应该称呼一声殿下？或者用我们都熟悉的那个名字好了，玛门。”
伏在他膝前的黑马慢慢挑起眼睛，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拿你没办法，机灵鬼。”
他恢复成恶魔原本的形态，一对邪魅的红眼直勾勾地盯在莱尔脸上，露出贪婪的表情，“什么时候发现的？”
“很早之前就觉得不对劲了，难怪你会对我们的动向那么清楚，总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来捣乱。”
“嘻……你是说那次我坏了你们的事吗？他现在变成这样，你还会怪我当初阻止你吗？”
“别再提他了。”
“是他杀的，都是他做的。”玛门幸灾乐祸地在他耳边低语，莱尔越是痛苦，他就越开心。
“他杀许多人的时候你都在场，是吗？”
“没错。”
“为什么要接近他，玛门？我以为你对他没兴趣的。”
“不错，我是不喜欢他，可我喜欢你呀。”大恶魔舔了舔嘴唇，嬉皮笑脸地谄媚道：“为了博取你的欢心，我必须了解情敌的举动。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我应该隐藏的很好啊。”
莱尔对他的调戏视若无睹，冷冷地答到：“就是隐藏的太好猜值得怀疑，玛门。很早以前我就在纳闷了，你对我和奇洛都纠缠着不放，而他明明跟你有交易契约，你却从不去缠他。米迦勒说这是因为你对性格相似的同类不感兴趣，我却不这么觉得，如果真的不感兴趣，你也不会让那个格拉斯跟着他了。可你料想不到他会把格拉斯交给我，失去这个眼线一定让你很头疼，与其想尽办法再派一个接近他不如自己亲自去做，这是你的风格，玛门。”
“很精彩的推理，可这都是你的揣测，我还是不明白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就是那天你把我带去山洞的时候”
想到那天的遭遇，莱尔的眼神黯淡下来，“每次波比遇到危险都会跑来找我，躲到我后面。那天早上他也是跑来向我求救的，可看见你之后波比马上就跑开了，因为你的力量太强大。而你把我送到那个山洞外面，自己却没进去，你当时知道米迦勒和梅丹佐在里面的陷阱，对吧？五芒星阵是针对你这种恶魔的，若你真的只是他的坐骑，没有理由不带着我进去，而不是在洞口畏缩。”
“哈！果然有道理，不过你有两点说错了，第一，我可不是在格拉斯失败之后才行动的，很早以前我就认识他了，我跟他可是老相识……所以从你们第一次见面我就我知道你们以后一定会搞在一起。”
“我不喜欢你的用词。”莱尔鄙夷地把头转到一边，不可否认他们是曾经“搞”在一起，不过那是曾经。
玛门任性地把他的头扭过来对着自己，继续说道：“第二，我并不害怕那个什么阵，只是不想跟某人碰面而已。天使是很强大没错，可我从来没怕过谁，就算是上帝，把我惹恼了也得付出代价。”
“你想得到他对不对？”莱尔觉得自己是在找死，可此刻他突然觉得人生了无乐趣，也没必要替别人隐瞒秘密了，玛门眷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使，这种永无结果的爱让他变得愤世嫉俗，以捉弄凡人为乐。因为自己痛苦就要其他人也尝到同样的滋味，他跟兰斯真的是同类。
“我想得到的人只有你，宝贝。”玛门依旧笑的灿烂，只是血红的眼睛眯了起来。
“没错，你得不到天使，只好在凡人身上打主意了，很幼稚啊，玛门。”
“所以呢？看穿了我又能怎么样？你能反抗吗？”玛门故意在他耳边吹着热气，手指邪恶的在他腿间滑动着：“那家伙还真可恶，居然把我送给你的宝贝给弄碎了……这怎么可以……”
“你……”
“瞧你，怕成这样。你以为欲望之种是花几个钱就能买到的便宜货吗？这世上就那么一颗，居然被那家伙毁掉了，真可惜。他没弄疼你吧？”
“你想做什么？”
“放松点，小甜心。你这么聪明，我怎么舍得弄死你呢？原本是想把你搞到手让你永远陪着我的，可现在我发觉看见你痛苦挣扎我更开心，我要你活着。”
“无聊。我活着不是供你玩乐消遣的，还好奇洛——”恶魔得意的脸在自己面前不断放大，莱尔突然醒悟过来。
“奇洛怎么了？”玛门看出他神色变化，笑的更加明显了。
“我弄错了……”
“甜心，你怎么了？”
“你骗了我们，对吧？你说夏尔少爷很有可能回去了……是骗我们的。”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灵魂总会回到他们之前的归宿之地，又没说在哪里，一切都是你们一厢情愿的揣测。是你自己要求我关闭时光之门，不让他回来的，怎么成了我的错呢？”
玛门全然不顾已经崩溃的莱尔，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没错莱尔！哭吧！哭吧！我爱死你这种连哭都哭不出来的表情了！都是你的错，都是因为你自作聪明，试图转变命运。命运是无法改变的，不管是人还是魔还是神！
你这个小傻瓜，奇洛再也见不到他的爱人了，你记得他说过什么吗？如果三个月之后他等不到那个人，他就会寻死的，而他傻傻地守在一个永远没可能等到夏尔的地方，会发生什么呢？如果他发现时光之门被封死会怎么想呢？他会猜到是你做的，他会怨恨你，带着对你的恨死去。
还有那个小天使，他多可爱，多善良啊，他一直在帮助你，可结局是什么呢？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吗？因为有人给他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可那个人不是元凶！莱尔，元凶是你啊，是你让他帮你送信的，是你把他送到杀他的人手里。那小家伙多可怜啊，可看看你，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善良的伙伴一个接着一个被你害死了，可你一点儿都不难过。什么救世主，什么天使？什么正义？！你只是自以为是而已，你能改变什么？什么都做不了!这就是人生！”
“是我的错 ……”
“你错的太离谱了。从一开始你就选错了路，你应该做个乖孩子，听天使的安排，勾引你的兰斯，你的亲弟弟，还有你最好的朋友。不停地跟他们三个发生关系，把他们玩弄在股掌之中，最后一个接着一个抛弃他们，杀死他们。这才是你的人生。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虽然奇洛是没救了，可夏尔，你的弟弟还等着你呢，堕落吧，然后你就会明白我的心情。天使也不过是伪善者而已，你也一样——喂，你要去那儿？”
莱尔受不了他在自己耳边不停絮叨，推开他走出墓地。他脚步虚浮，走几步就晃一下，玛门像只狼狗一样跟在他身后，似乎刚才那番羞辱还没让他过瘾。
“你不会是想去投河了吧，小甜心？”
“走开。”
“别这样嘛，我还没看够呢，你这种马上要哭出来的表情实在太迷人了，我好想扑倒你，心肝儿。”
莱尔木讷地继续走着，对他的挑逗毫无反应。玛门见他不对劲，只好强行将他拦住。
“刚才开个玩笑，你不会是真的生气了吧，莱尔？”
“你不是就想见到我生气吗？”
“话是这么说，可我也真是担心，你要去哪儿？你已经知道兰斯那家伙不值得信任，你弟弟一直都对你有……咳咳……那样的想法，还有许多贵族对你的地位也非常不满，所有值得信任的人都没了，你能去哪儿呢？”
“我要回去。”
“回去？回哪儿？”
“当然是营地，大家还等着我呢……就算我是伪善者好了，伪善者比真小人好的一点就是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扮演了救世主的角色，就要把戏演完。”
“我真搞不懂你的想法。回去之后你可是要每天都面对那个人，会很痛苦的。”
“难道要我像你一样逃避吗？玛门，等你学会祝福别人而不是诅咒别人的时候，也许就会得到爱情了。”
“别自以为是了……”玛门跟他笑着打哈哈，每当该认真的时候他总是用无所谓的态度混过去，这次也是一样。“虽然我不赞同你的观点，不过好歹我们也是老相识，载你一程好了。”玛门变回黑马的形态，对着莱尔侧过身让他上马。
“别逞强，你现在这副德性，还能走已经了不起了，随便一个小兵都能把你放倒。真不明白兰斯那家伙怎么会放过你，换做我，早就——”
莱尔重重地跳上马背，狠踹着他的肚子。“快跑吧，乖马。”
“妈的，好心让你骑，居然还给我神奇起来了。”
玛门一边牢骚一边小跑起来，毕竟他也做了十来年的“坐骑”，算是轻车熟路。这次他没有说谎，他和兰斯的交情要比莱尔更长久，那是兰斯刚刚加入骑士团，还是个毛头小子。玛门一开始只是觉得这小鬼很有趣，后来便逐渐爱上了跟他一起厮杀的快感，魔界已经很久没有战争，他好战的个性又让他闷得发慌，兰斯正好满足了他的欲望。
奇洛不会知道那天他在第一狱碰见玛门并不是偶然，兰斯也不会知道魔镜为什么总在特殊的时候起作用，回忆过去点滴，莱尔也想不出他的人生到底有多少是受天使指引，有多少是被魔鬼误导，他只觉得疲倦和孤单。
莱尔没有参加庆功会，当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时候他躲在自己房间里发闷。胸中郁结着一股气无处发泄，他恍惚地望着床头疯长的忘忧草，莫名取下了封印的玻璃罩。并不是还有眷恋，他只是想知道无人可爱的时候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