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房客----残絮
  发于:2009年06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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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用说的,我绝对没办法镇定地说谎,於是传了封简讯过去。
  简短的两个字:病重。
  接著将手机铃声切换成震动,塞在棉被里。
  这时间按照原订行程,我要和毅祥到京岳饭店确认跨年活动的最後准备工作,原本我也不一定要到场,只是一个人的声势稍嫌薄弱,入了对方的领地难免吃亏。现在既然诸事底定,也就没这点顾虑。
  京岳在山区,离我家有一个小时以上的车程,依毅祥的行事,这时应该已经在饭店里,天高皇帝远,自然也管不到我这里。
  得了平白的空閒,我拿几块昨天的酥饼充当早餐,泡杯咖啡佐饼。感到无聊於是开电视,没想到是在重播半夜没看完的电影,剧情已越过我睡前看的,但还在能够衔接的桥段。
  心满意足地看完结局,还接著看下一部。
  一部黑白的古老爱情片,战火下的儿女情,穷小子与贵族女,之後成了军官与战败的俘虏。自古以来,阶级隔阂、立场阻碍一直是用来书写爱情的题材。
  看多了总觉得困难的过程其实才是爱情的催化剂。
  一辈子颠沛流离,聚少离多,美化对方的形象,也就更舍不得失去彼此;若是生在太平盛世,门当户对,恐怕还不见得会看入眼。
  得不到的,总是在心目中拥有崇高的地位,毅祥於我是如此,可惜我想像不出他是同性恋,我们的关系又会有什麽改变。

  隔壁的房客 10

  叮铃──叮铃──
  我纳闷地看向大门。这时间会有谁来?
  偷偷从门上的小洞往外看,只看到疑似西装的布料,他移动了一下才看到领带。
  叮铃──叮铃──
  「不接受推销。」压抑难解的情绪,我迅速开了门上的小窗对外说道。
  「叶裕纬,开门!」
  都叫出名字了,那我也不必作戏。
  「感冒不便见人。」我作势咳了两声,刚才吃的酥饼碎屑哽在喉头,咳起来像是一团痰吐不出。
  「开门!」门铃不绝於耳,「你再不开,我就要撞进去。」
  不是第一次知道毅祥是个自我中心且霸道的无赖,大学毕业时,光凭一句「看你这样子也不见得领得到两万块薪水,不如来我公司」就让我签下「卖身契」。我想每个人都有罩门,而我的克星就是他。
  开了门,他像是怕我後悔似的用力推开门,丝毫没有客人矜持地冲进来。
  「你这叫病重?」他打开手机,按出我发给他的简讯。
  满桌的零食,份量足以灌蟋蟀的大瓶装可乐,文艺爱情片正播到老迈的男女主角重逢,紧紧地拥抱。
  「对,完全爬不起来。」
  我躺回沙发,继续吃洋芋片。
  他看著我,握起拳头又松开。
  「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时钟在墙上,抬头就可以看到,不必我帮你看吧?
  「十一点半。」我还是回答。「你怎麽没去京岳?」
  「亏你还记得京岳……我看到简讯,半路就折回来。」砰的一声,毅祥一拳打在墙上,「真会被你给气死!」
  我吓了一跳,他的手移开墙壁时,留下一道血痕。
  「对不起。」
  他看著我,上下打量一遍,「你确定没事?」
  「没事,对不起。」
  「真的没事?」他一脸狐疑,用受伤的手覆上我的额头,再触摸自己的额头,「再去多穿件衣服,待在房里体温还这麽低,不要再吃那些垃圾食物。」
  「是的,董妈妈。」
  他白了我一眼,「今天就当放假,明天提早半小时到公司。」
  「好。」我的视线移不开他的手,「我拿药箱帮你包扎。」
  毅祥愣了下,我指他的手。
  他举起手,瞄一眼就摆摆手,「不了,我要赶去京岳。」
  他的怒气就像完全释放在那拳,而「京岳」这个词使得我更加愧疚,迟到是各行各业的大忌,尤其我们公司的规模和势力都比不过对方,他现在去只能比之前更为谦卑地道歉。
  「对不起,是我的错。你等我换件衣服,我跟你去。」
  「不用了,我叫立仁先代我过去。」毅祥拍拍我的头,「你再多睡点,明天就不能再这个样子,也不要再道歉,没事就好。」
  他没等我回话,开门走出後关上,就这样离开,
  电视的画面,年迈的女主角逝世,在男主角伏在她身上痛哭时,她的灵魂依依不舍看著他,最终还是掩上脸,离去。
  董毅祥,我说著对不起,但却暗自埋怨你这些行为都是出自友情;你的爱情,是在她身上。
  有友如此,不该有其他奢求。
  只是爱情的病,始终无法痊愈,甚至每况愈下。
  御经,我似乎开始羡慕起你。

  隔壁的房客 11

  董毅祥离开後,我有点陷入恍惚,总觉得事情往我最不希望的方向前进。我其实不相信姨妈说的「男人结婚後,一切就会安定下来」,因为眼前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大哥即便是有了三个孩子,他还是能够在外贯彻自己的欲望,像是个无家累的单身贵族。
  我知道毅祥不是这样的人,他和余宥琳在事业上各有企图,除了工作,还有错综的人际关系等著打理,将身分证上的空栏留给彼此,代表了专一的爱情归属。即使毅祥并非专情,血液里带有日後会移情别恋的基因,我也得逼自己认定他会锺情一生,纵使他会变心,也不可能会转移到我身上,他的身分证上永远不会有我的名,我的身分证也写不上他的名。
  抱著虚空的期待,那也太过愚傻。
  他离开没多久,我留了一桌吃剩的食物与包装袋,抛开混乱的思绪,睡意袭上,直接倒在沙发上睡。
  不知睡了多久,大门的锁喀啦喀啦转开。
  「你怎麽在家?」
  「不行吗?」
  御经单独回家,他礼拜一不必到学校,多半是到剧团耗磨时间、讨论剧本、排点戏。团员各有本业,也不见得每次都有人到工作室,要是见那边没人,顶多做做基础练习後就自行返家。
  他狐疑地瞥了我一眼,把一杯温热的饮料放到我手上。
  我拆开塑胶袋,是一杯热可可亚。平常我鲜少喝这种甜得腻口的饮料,御经自然也不会擅自买。
  「怎麽会买这个?」
  「我刚才在京岳饭店遇到你朋友,他说他是你老板,知道我要回家就托我帮你买,还叫你多休息。」
  我一怔,「你怎麽会去那?」
  「你忘了啊?上次你给我的招待券,我看期限快到了才特地去过夜,中午退房时刚好看到他。」
  「和昨天那个人去?」
  「不是,是和网友去。」
  「喔。」我通常不会管御经在外的事,只要他别染什麽病回来,都已经成年这麽久了,也不会喜欢被人管东管西。
  我把吸管插进饮料,吸了一口,温热的巧克力牛奶瞬间满溢口腔。
  御经坐在我旁边,趁我叼著吸管发呆时转过我的头,两人额头相触。
  「没发烧嘛,我还想不透怎麽才过一夜就生病。」他拿出最近在读的论文,搁在手边也没翻开来看,接著说:「之前你那个结婚的大学朋友就是他吧?」
  「对。」御经之前还不知道我的顶头上司也是他,想必毅祥看到御经的外貌就知道是曾跟他提过的双胞胎弟弟。
  「嗯……想不到现在还有人会那麽早婚,看他也是个不错的老板,平常听你抱怨归抱怨,要是我老板也像那样,虽然不是我喜欢的型,搞不好我会想跟他一夜情。像他这种在外精明的类型,不知道在床上时是怎样的表情……」
  御经自顾自地说著,丝毫未察觉我的心思,字字句句皆挑拨我的情绪。
  「你敢动他就试试看。」
  我没动手,也没发怒,仅是尽量以最平淡的口气打断他的话。
  对方是否有家室绝对不是他考量的因素,过去他也曾搭上有妇之夫,在对方也心甘情愿的情况下,维持不到一个月以性为名的交往。

  隔壁的房客 12

  我制止御经的理由为何?是担心毅祥因此对我有顾忌,还是怕御经发现我的心思?
  抑或是恐惧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毅祥会接受御经?
  不,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我认识他六年,他交过三任女友,怎麽可能会是同性恋!
  脸颊突然一痛,御经捏住我的半边脸颊。
  「你在想什麽想得这麽入神?」他若有所思地盯著我。
  「没有。」我歪著嘴否认。
  「骗人!不讲的话我就要搔你痒。」
  他没有放手的打算,我也不可能告诉他我刚才在想些什麽。
  「对了,」眼角瞄到昨天送来的礼盒,「对面有人搬进来。」
  「哦?」他松开手指,「你也遇到了?」
  也?依陈耿贤昨天的态度,应该是第一次看到我。
  「昨天他拿了那盒过来,」我指了指礼盒,「房东叫我们多照顾他,还说可以让我们抵水电费。」
  「水电费……礼盒你拆了?」
  「对啊,饼也吃了。」怪了,有什麽好皱眉的?
  「呃……嗯……买一盒还回去。」
  咦?
  「为什麽要还回去?」
  「饼你什麽时候吃的?」
  「昨天送来就吃了,你到底要说什麽就快说!」他说话说得吞吞吐吐,一副知道什麽内情。
  御经开了礼盒,拿出一块饼凑到我眼前。
  「怕这里面下了毒。」
  「下毒?」我先是愣住,而後笑了出来,「你是刑案片看太多了。」
  「我认为案情并不单纯。」御经皱起眉,学著电视上名主播的口气。「前天半夜我回家时,从电梯出来就看到两个人在接吻。」
  「那也没什麽,你不是常这麽做?」
  哎唷,我只是说出事实,你也别恼羞就揍我肚子。
  「一个是中年人,另一个乍看是女的,应该就是对面住的那个人。中年人看起来很眼熟,可是我想不起他的名字,下次电视出现时我再指给你看;至於另一个人,他急著进屋里也就看不清楚,但我可以确定……他是男的。」他一边说著,拿出房东给的信看了起来。
  「就算他和中年人交往,呃……又穿女装,那也是他的自由。」我想到昨晚陈耿贤出门,一直到半夜才回来,搭上御经说的事,一切似乎很合理。
  御经摇头晃脑在客厅踱步,动作就像他平时演舞台剧时夸张。
  「哥,我该庆幸你是在熟人的公司上班,不然你哪天被卖去风化区,搞不好还会一边翘屁股一边帮忙算钞票。」
  我握拳在口边哈一口气,毫不客气直接喂他的腰一拳。
  「喂,要攻击也别挑这边,腰很重要的欸!」
  我眯起眼,不屑地哼了一声。
  「反正对面的事就别多管了。」
  御经揉著腰,仍不死心,继续推论:「不过这样真的很奇怪,就算是有钱没处花,资助个非亲非故的学生也不需要替他安排辅导员吧?」
  「不然你怎麽想?」我问。
  「你知道对面那个人的资料吗?」
  「陈耿贤。他跟你同校,大一经济系理论组。」
  「嗯,改天我去探探他的资料,要是真的和房东无关,真相就只有一个!」
  「愿闻其详。」我翻翻眼,最近他们要演的儿童剧牵涉推理,也怪不得他总是侦探上身的蠢样子。
  「那就是……」御经眨眨眼,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房东也是入幕之宾。」

  隔壁的房客 13

  幸好我一口可可亚已经吞下,否则大概会直接喷在他脸上。
  「如果你是认真的,那你就不是同性恋。」
  「我本来就不是同性恋。」
  「不要以为冬天就不会打雷……」
  「只是我爱上的都是男人,就像异性恋也不是真的异性恋,只是爱上的刚好都是男人或女人。」御经煞是认真地说道。
  「叶御经,我听得出这是来自哪本小说的论调。」之前有阵子御经不知去哪染上看同志小说的嗜好,虽只是五分钟热度,我也跟著看了不少。
  「不然你说你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我帮你分析看看你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
  「免了,你管好你自己。」
  「这样很不公平,我什麽事都让你知道,你每次都说你没有喜欢的人,这样你不会很无聊吗?」
  「不会,我不像你那麽閒,整天只在想些无聊的事。」
  他没因此被我将了一军。
  「那不是无聊的事,每一次恋爱,成就的是一段不凡的故事灵感。」说著,双手还举向同一边,彷佛朝拜神明。「生命因爱而有了存在的价值,因失去爱而黯淡,人生在世,岂能无爱?」
  我拿了电话旁的笔与便条纸,递给他,「来,记起来当作下次剧本的台词。」
  「裕纬哥,你这样很讨厌欸,人家是认真在跟你说,你每次都这样!」他噘起嘴,撩起上衣下摆,扭动腰身。
  看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感谢阿爸阿母在他戏剧所放榜时愿意让他去报到,虽然出身理科,之前浪费的国家教育资源就算了,以後免得去荼毒无辜的大众。
  这偷来的假日,就在我和御经打打闹闹,最後到附近火锅店进补结束一天。
  而为了补偿这天怠工对公司造成的损失,接下来四天我只好朝七晚十,过著饱受雇主摧残、毫无劳工尊严、一片肝当两片用、生不如死的加班生活。
  礼拜五,毅祥只落下一句「要是没做完就明天再来」,六点准时打卡下班。
  我们的公司位在办公大楼的其中一层,与一家专办国内旅游行程的旅行社共用一层楼,我们是以实体旅游业者为客户,帮他们做行销提高能见度,算起来也算是同业。可惜他们稍嫌古板,不太能接受新兴的行销模式,也就不愿与我们合作企划。
  旅行社假日也会营业,以应付上班时间无暇到店的顾客,平常上班我们公司的人来来去去,人多了也不显得醒目。假日若只有我一个人,势必要与他们的员工面面相觑,这比碰上爱砍价又优柔寡断的客户还难缠,而且他们得閒还会不时观察我们公司里的摆设,甚至不请自来,抽拿文件翻看,对我们的作法时有批评。
  毅祥总是说对方年纪比我们大,在业界也算是我们的前辈,在经验上我们比不上他们,他们会想要维护尊严而不愿跟我们合作也是情有可原。我知道毅祥是明白他们的迂,才会拐弯抹角地替他们说话,但经验归经验,不肯学习新知的企业,即便只是迟了半天获得新知,也会淹没在这时代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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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壁的房客 14

  冗员甚多的百年企业是如此,员工不足十人的小公司亦是如此。
  替两家餐厅设置了跨年特餐预购活动网页,一切手续测试完毕上传後,这星期的工作才告一段落。年关将近,从十二月的耶诞活动到新年企划,紧接著还有为年长者规划的春季赏花之旅。我们要招揽的顾客并非进香团,参佛拜寺虽仍有广大的客群,但多半已被现有的旅行社瓜分,他们通常会与各地的里长、邻长合作,根本轮不到我们插手。
  美好的假日,我也不想跟一群不熟的人共处一室。
  赶完工作已是深夜,大概是星期五的缘故,半夜一点多路上还有不少人车,经过闹区时甚至还有拥挤的情形。我骑著机车驶在让街灯与店家灯火照得明亮的街道,昏黄的灯光反倒让人困倦。
  强撑著精神总算骑到家,锁上机车,抬头看我住的那层果然是漆黑一片,御经这三天忙著巡回到外地演出,接下来一个月的假日都必须在外过夜。他倒也还好,登台演出也算是能交给老板的成绩,学业也就没逼得那麽紧。
  我乘了电梯上楼,踏出电梯,顶上的灯泡感应到迅速亮起,我在电梯里已先脱好鞋,皮鞋往门前的地上搁,也顾不得是否整齐,反正今晚暂时不会有人去跟管理员检举我擅用楼梯摆放私人物品。上下眼皮亲密得分不开,凭习惯把钥匙插入孔里,顺时针转半圈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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