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房客----残絮
  发于:2009年06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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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果然很不会看人,现下他如此伶牙俐齿还真不好对付。
  「他不让你离职,那就告上法院,背景再硬,也会担心丑闻。」
  笑容倏地褪去,他摇头。
  「你有什麽把柄落在他手上?」电视剧都会让恶人有受害人的裸照可供威胁,权力愈大的恶人,拥有的东西也就愈不堪。
  他还是摇头。
  「喂,你一直摇头是要叫我用读心术啊?」
  「我不能让这件事曝光。」他用若似气音的音量说。
  「为什麽?」
  要不是他一脸严肃,我还真想吐嘈他已经让我这个半局外人知道,而就算陈傅国调查过我,我也不觉得有哪个过去会比他做过的事还丑恶。如果陈耿贤担心的是他的把柄会公诸於世,那倒也能够理解,可是他又说没把柄。
  「为了妈妈。」
  「妈妈?」
  他霍地站起,退到椅後,右手从头顶沿著眉心、鼻梁、嘴唇、胸腹中心、肚脐往下比划。
  他原本低著头,突然抬头对上我的视线,「这个身体,一半是那家伙给的。」
  我的表情一定呆得让人想打一巴掌,而脑袋还很愚蠢地推导他的妈妈一定是个美女,否则也不会和陈傅国的基因混合成现在的样貌。
  「你根本不相信吧?」他凝视著我,许久才勾起一抹笑。
  这时我说不相信,要是他真的唬弄我,也不过是将事情回归到原点;若陈傅国真的是他爸,就等同是点燃他的救命稻草,他对我坦白,却得不到回应。
  我是不是那根唯一的稻草,无法从他此刻的表情解读。
  是怎样的情绪,又是何等的情感层叠,才会笑得让人感到痛苦?像是忍住痛楚而勉强展现的笑颜,比他第一次来家里时那种量产到滞销的客套表情更让人厌烦。

  隔壁的房客 23

  大概是他说得太迂回,真正意识到这整件事的严重性,反倒没什麽真实感。
  他从皮夹抽出身份证,私生子的身份抹去原本该印在透明护贝膜下的父名,父母同姓,不论冠哪方的姓都没有差别。
  「令堂……不知道你和他的事?」
  他点头。
  其实也不需要多此一问,要是哪个母亲能够眼睁睁地让儿子与「丈夫」有不单纯的往来,甚至是被侵犯,那对儿子未免太残忍。
  「妈妈不知道我和那个人还有联络,我不能让她知道那个人还在我身边,也不能让那个人破坏妈妈的幸福。」
  陈耿贤拧起眉,双手握拳,掌心处泛起一阵白。
  「如果我是你妈,不会想看到你为了拒绝一个男人而跟另一个陌生的男人上床。我会宁愿你让我看清那个男人的真面目,而舍不得让我的儿子受委屈。」
  虽然我这辈子准是没亲儿子可养,管一下别人家儿子的閒事总不为过。
  「如果妈妈知道,林伯伯也会知道,那他可能就不会和妈妈结婚。」
  咦?
  不会吧?
  「你是说令堂和房东是……」
  「朋友以上,未及恋人。」我还未说出猜测,他马上接口,「正确地说,是林伯伯单方面追求,但妈妈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一直不愿意接受。而林伯伯为了表示他会视我如己出,才会替我负担那些生活费用,但又怕妈妈拒绝才用助学的名义。我……不想让那个人破坏妈妈的幸福。」
  之前只知道房东已经单身近十年,虽然有个成年的独生女,但一直没有续弦。
  「你要让陈傅国看到你和别人上床的样子,是要在什麽时候?」
  「明天晚上他就会过来。」
  「明天?这样会不会太早?」
  岂料我话一出,他就露出困扰的表情。转念一想,他应该是因为想早点脱离陈傅国的掌控,见我像是有被说动的迹象,要趁我无暇改变心意,赶紧让我把这事答应下来。
  「叶先生,您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身体先於思考,反射动作似的扯了个谎。
  也不知道是什麽毛病,我只要碰上这种问题,即使问话者与我毫无瓜葛,也不会向第三人告知问题的答案,我还是会习惯性地作这样的回答。回答有,势必还被追问下去;回答没有,或许会被质疑,但招惹的麻烦也会少许多。
  「那您可以跟我交往吗?我可以帮您准备三餐和宵夜,您喜欢玩哪款线上游戏,我也会尽力学会,还有您喜欢看电影,我看的电影不多,但只要是您喜欢的片子我一定会去看。」
  他自顾自地说著,让我想起在网路还不发达,线上游戏也没个影的年代,姊姊总是会买一些养育的游戏,玩家扮演平凡的男主角,幸运捡到天上掉下的礼物──一名身世成谜的小女孩,男主角乐得捡回家,娇俏可人的小妹妹在经过教育、与玩家相处,大约在游戏的中後期就会说出类似的话。

  隔壁的房客 24

  「我不需要一个讨好我、迎合我的小弟,也不想要有外人来干涉我的生活。」
  「可是你吃了我做的早餐。」
  看他一脸无辜,活像是我占尽了便宜,换上御经平常的说法,就是白嫖还嫌货色不佳。
  我一个人生活得好好的,没必要在身边搁颗炸弹来徒增烦恼。就算我的身体想要毅祥想要到快发狂,我还是可以沉住气面对他,隐瞒我的嫉妒,藏匿我的不甘;而违背情感的方法,并不包括选择一个不爱的对象。
  即使以後移情别恋,我也不会让毅祥知道我的性向,纵使他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察觉到我曾经喜欢过他,除非老死不相往来,我不愿破坏这份不该存有情欲的友情。
  至於御经,他是明白我的个性,我这般怕麻烦的哥哥,让个陌生人进房已是最大的容忍,若还能付出更多,也就代表对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愈加不凡。
  「明天晚上我当你的假男友,就当作是这顿的谢礼,其它的事就免了。」我把吃净的餐具收在放鱼骨的盘子上,拿到厨房流理台。
  他一声不吭背对我坐在椅子上,我洗盘子时还偷看他一眼,只见他低著头默默扒饭。直到把洗好的碗筷放上架晾乾,细微的声响从身後传来。关起水龙头後,低幽的啜泣声在安静的客厅更显突兀。
  我抽了两张面纸塞到他手里,已经很久没人在我面前哭,我不擅於安慰,安慰这个动作确实也是很多人的罩门。我只知道当我的双眼流下滋润眼球的液体时,绝对不会想引起旁人注意,最好任凭我自生自灭。
  他哭的理由究竟是什麽?有个人渣爸爸?有个无奈的家庭背景?总不会要把这个责任归在我不接受他这点吧?
  又不是小孩得不到玩具,哪有人用说的不成,就改用哭的来胁迫?
  「话说前头,你哭也没用,帮你已经很足够了,凭你要找到更好的对象很容易。」
  我拿了之前京岳饭店特别为跨年订制的糖果罐,他们货订得多,於是就分送给我们这几家合作的厂商。我撬开盖子倒出糖果,推开他身前的餐盘,像小学生吵架和解,用大把的糖果跟他示好。
  不,没事我跟他示什麽好?赶快消除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执著才是正道,我这行为倒不如说是医生拿糖安抚嚎啕大哭的病童。
  陈耿贤抬头,一行泪自眼角溢出,沿著脸颊的线条滑过,终至停留下颔,汇聚成一颗微小的水珠。
  他缓缓启口,欲言又止的神情,落泪使得那张白皙的脸益显憔悴,说:「我只想要你。」
  之前那股危险的预感再次袭来,平交道的警示灯在我脑袋登登登地交替闪烁,护栏再不放下来,我这部煞车似乎失灵的老车就要撞上陈耿贤那列急驶的自强号。
  平时即使自认是名身心健全的正常男子,也不会信网路上说的那套「对方都已经暗示了,不冲就不是男人」。姑且不论会不会得病、怀孕那些有的没的,会有欲望是很正常没错,但也不需要跟别人肌肤接触才能发泄性欲。
  我一直认定的论调或许要改写,微微加速的心跳和蔓延下腹的燥热,八卦谈话节目总爱将男人归为视觉动物,似乎也不是无迹可循。

  隔壁的房客 25

  「别说这个,你要不要回家去换套衣服?」
  他还穿著昨天的破衣服,身体的脏污虽已洗去,仍掩不住衣著带来的狼狈。
  陈耿贤若似无心地瞟了我一眼,一副我故意转移话题的表情。
  「待会叶先生有空吗?」他没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倒也没紧揪著刚才的话题不放。
  「你问我有没有空要做什麽?」
  他站起身,脸上的泪已不见踪影,一手摆後腰、一手微弯摆在腹前,装模作样地屈了屈身,「不知是否有这份荣幸和叶先生出去逛逛?」
  他毫不吝惜那抹看起来比之前顺眼许多的笑容,我也像中了微笑的道,答应他的邀约。
  「叶先生你等一下,我换衣服带点东西马上过来。」
  陈耿贤拎起半夜带来的皮包,抓著那双与他不搭衬的高跟靴子,一阵风似的就要离开我家。
  依他之前的打扮,本想叫他穿上「正常」的衣服,起码别打扮成女孩样子;但看他兴冲冲的模样,还是别浇他冷水,搞不好他也没穿女装的意思。
  我换上轻便的外出装束,只带了钥匙、皮夹和手机,钱包里塞几张大钞,虽是希望备而不用,但既然房东要我多关照他,待会需要用钱时,就替他垫个几回也无妨。
  比起水电费,这样的支出划算许多。
  当然这是在不包括上床的前提下。
  我们约在自家的大门前碰面。
  大学时我和毅祥住在同一栋宿舍,我住三楼,他住地下一楼,要去社团或是吃饭,我们都是约在宿舍的交谊厅,即使与男宿餐厅不过五步之遥,我仍会早早就到交谊厅等他出现,等他到後还佯装是为了看电视而早到。
  年轻时常会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来获得满足,事後细想虽觉得不必要,却也不会後悔。
  如果我再年轻个四、五岁,大概会有比较大的兴致去协助陈耿贤的计画。
  我锁门等他换好衣服出门,电梯的楼层显示递增递减两回,才听到门锁喀啦喀啦的声响。
  上天保佑,他不是穿著女装。
  可惜事情并不是我预想的这麽简单,他虽然穿得像个男学生,却又戴上跟之前不同的假发。他本来的头发也不算短,戴了顶栗色的大卷发掩盖原本的发型,搭上轻施脂粉的脸孔,若不细看还像是女扮男装,唯独漏了整颗头没变装。
  「你怎麽了?」
  「欸?」
  陈耿贤一只手在我视线正前方摆晃,骨节分明的手指让我联想到西方的鬼片。
  「裕纬在发呆吗?」
  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这麽叫我。
  他的双手搭在我的肩膀,微踮起脚,身体几乎靠在我身上。我们近得可以清楚看出对方的瞳孔里映著自己的脸孔,他那双天生的长睫毛一眨,就像能锁住眼眸里的身影。
  卷发的末端拂过我的颈项,我很怕痒,於是藉著擦去残留的触感,推开他的接触。
  「没事,走。」
  进了电梯,按下停放机车的地下室楼层。
  「会不会骑车?」我问。
  就算他有车,我们也会共乘一台,这问题不过就是避免电梯里过於安静的尴尬。
  他摇头,那头看似笨重的卷发晃出一阵波浪,摇完後倒也稳固地保持著原先的模样。
  「你想去哪里?」
  「都可以。」
  都可以?
  「那我们去看最近文化中心展览的怀旧电影资料,里面会展示一些剧本、道具、宣传画,还可以留在那里看拍摄电影教学片。」
  我随口说出几个月前去看的展览内容,算时间这时应该撤下了,若非平时即有涉猎早期国片,应该不会对这类展览有兴趣,而那所谓的教学片,或许该推荐给为失眠困扰的民众。
  「好啊!带我去!」
  「真的?那个很无聊,你不会喜欢看。」
  「没关系,裕纬想去哪,我都跟你去。」
  呃,有没有扮女装就换性格的病名?电影、连续剧把双重人格翻来覆去演了那麽多回,只差没有拍部全员皆是双重人格的片子,要是这样拍来搞不好会制造出前所未有的混乱。
  而他,该不会是我平生第一回在现实中遇到的双重人格吧?
  噢,不对,我想起他的「爱情跟从论」,现在他准是要实践之前说的话。
  我喜欢玩哪款线上游戏,他就要陪我玩哪款;我喜欢看电影,他也要去看我喜欢的电影。
  傻瓜……真是个傻瓜。

  隔壁的房客 26

  我懂爱上一个人会很傻,傻得把心意当肉包子打狗也无怨尤,但我压根儿不相信他是真心喜欢我。
  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是其中原因,要说我有自知之明,或是自卑也罢,他还有四年璀璨的大学生活,多的是能够认识对象的机会,我无法像御经可以抱著交往看看也无妨的想法,同性恋固然没有契约可以约束,但一旦公开,就等同在身上贴了一张标签。
  更何况他过去的对象是自己的父亲,在历经如此畸形的相处过程,哪怕只是随便在路上拉来的流浪汉,也可以当他的救命丹。
  我载著他,没揭穿刚才撒的谎,直接骑到我常逛的商圈。
  「下车吧!」
  绕了商圈的外围区两圈,好不容易看到一对情侣准备骑车离开,我看他们为了要牵离车而费不少力气,於是先叫陈耿贤下车,以免待会车停进去後他出不去。
  车位的前方是一家大型的抓娃娃店,他手指勾著皮包手提处打转,才片刻没留意就见他闪身钻入抓娃娃店,店里十分拥挤,我忙著调整周围机车龙头的角度,自然也无暇管他跑进去做什麽。
  替机车上了锁,我也跟著进店里找他。
  突然有股毛茸茸的触感贴上颈部,我下意识抓住颈上的不明物体,转身就对上陈耿贤抿嘴的笑颜。
  「别动,我帮你戴好。」
  左侧机台放的是最近儿童卡通的主角白貂,机台内供人夹取的物品皆用盒子包装,上方有一条展示出来的白貂围巾,刻意加长的身躯正好可以缠绕在脖子上。
  他拉著围巾的两端圈住我的脖子,绕到我身前,也不顾身边人来人往嫌我们霸占著路,一手抓住白貂的头部按在我左胸口,毛茸茸的身躯绕过脖子两圈半,仍有大段身躯与尾巴披在背後。
  今天的气温不低,只有在骑车时才稍微披件外套,这天气店家当然不会加开电扇增加无谓的电费,店里头的温度也就比外头高上许多。
  在他替我绕围巾时,可以感受到周遭投射过来异样的眼光,别说那些看起来像是还没成年的学生,就连我平常在路上看到有情侣当众成为路障,也会不经意多看几眼。
  「现在这麽热,还是脱下来好了。」我扯住白貂的尾巴,反向松开。
  陈耿贤似乎也意会到刚才的举动过於醒目,不好意思地挠头发,岂料愈挠愈不对劲,於是揪住我的袖子急忙离开店家。
  他几乎是拖著我走,走了一条街才缓下脚步,接著走没几步就突然停了住,我还差点撞上他。
  我们走到露天咖啡区,一把布做的伞下有一张金属圆桌,圆桌旁有几张椅子,让逛累的人有个歇脚处,也提供周遭店家客源。
  他拉著我到空桌前,「坐。」
  不是才刚来怎麽就累了?我没问出口,还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麽药就先听他的。
  他把皮包放在我身旁的椅上,选了我正对面的位子,布伞与桌面连接的伞柄正好挡在我们中央。
  他坐下後也不管桌子是否乾净,两手交叠在桌上,脸就这样埋在双臂交叉的空间。
  「喂,你是怎麽了?」
  「……先别管我,让我这样一下子。」
  这声音听不太出情绪,既然他都说别管他,那我就不管他。
  如果这时趁机溜走,不知道他会怎麽样?
  还是别做那麽无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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