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鱼和橄榄树----控而已
  发于:2009年0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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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小时中,他们闲着无聊,就跳下车在附近走了走,路一旁是很深的悬崖,悬崖下是水流不大的河。路的对面是另外一座山以及另外的悬崖。
宋元探头在悬崖边张望时,商周把他拉了回来,阻止他站得太靠边。
然后拿下头上的“花环”,放到哥们儿头上。
“活腻歪了?”宋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商周抵抗顽强,未能得逞。
乔信在一旁拿DV拍着,宋元抽空说:“师兄,一会儿这段得删了。”
卡车在走之前按了几次喇叭。他们爬回后车斗。两位青少年还在就花环的归属进行殊死的决斗,车上坡的时候,宋元没扶稳,差点儿顺着甲板滚落到车后,商周把他拉回来,一手扶着侧挡板,一手将宋元的腰固定在自己怀中。
宋元靠着商周的肩,熟悉的气味溢满鼻端。很温暖。
这个味道,还能陪他多久呢?
宋元从哥们儿的怀里离开,手扶上侧挡板,商周把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固定着,以防他掉下去。
天气晴好,没有帽子的诸君开始觉得太阳晒得人发晕了。他们取出备用的衬衫或T恤包在头上。
卡车经碎石的山路一路往上,两边不知名的枝条有时可以拂过他们头顶。在灿烂的阳光下洒下如雨般的昆虫。一开始他们还会企图把掉落在身上或车厢上的昆虫一只一只抓起来,丢出车外,但在数目过于巨大之后,就只能任其共生了。只在看到它们落到身上时,会替左邻右舍驱赶一下罢了。
商周小时候就没有热爱过昆虫。宋元倒是沉迷过一段时间。小时候宋元抓虫子玩的时候,商周只是在一旁观看罢了,他不太敢抓。所以当看见潇潇而下的昆虫雨时,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宋元体贴地捉尽了他帽檐以及身上的所有昆虫,忽然觉得他们的举动类似于互相依偎着捉虱子的猩猩。
宋元不禁感慨。原来人类的社交性不管在低级阶段还是高级阶段,都可以因为昆虫而得到巩固。
在发现某些虫子试图从上方侵袭蹂躏商周肉体之后,宋元拿出另外一件衬衫,围在了哥们儿的脖子上。
通过彩旗森林保护站,他们每人留下了一百块钱的“进山考察费”,但是没有记起要把吉他拿到林管处保管。卡车又往山间爬行了许久,把他们带到了阿弥陀佛垭,卸下装备,就返程了。那时商周才发现吉他的残留,于是只好背着它一路向前了。
他们顺着山路往上爬,灌木丛开始变成了高山草甸。那是枯黄的还没有见到新芽的草甸。老君山的顶是看起来是平缓的山脊,实际上通往山脊的道路却深浅不平。向导在前行途中采摘了长在枯黄野草中的一些绿色的像葱一样的植物,说是野葱。中午在一条溪流边用那些野葱作调料,他们吃了一餐带有一些罐装鲮鱼的面条。筷子带得不够,向导折下身旁的箭竹末端,修了两双筷子。
那些箭竹也是枯黄的,因为听说竹子是不枯的,他们有些奇怪,问向导怎么回事。向导说箭竹一百年开花一次,开完就完全枯萎了。
他们赶上了一个一百年的末尾。
宋元想起小时候商周会唱的一首歌,竹子开花了,熊猫咪咪什么的。问商周,他说一点儿印象也没了。
那首歌的大意就是箭竹全都开花了,熊猫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要饿死了。商周说他还是想不起来。然后问宋元,我们小时候唱的都是那么悲惨的歌吗?
他们并排躺在平缓的坡地上,阳光强烈,于是他们用衣服盖住了自己的头。师兄们在树荫下睡着了。向导在小溪边也睡着了。商周掀开宋元脸上盖的衬衫,看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把刚才盖自己脸上的衬衫盖在了两人的脸上。
宋元就笑。年纪小的时候,他们好像也做过类似的事。在一件衣服搭的屋子下,玩得不亦乐乎。
商周说大圆你记性真好。
宋元说可不是吗?
商周顿了顿,问对谁都这样吗?
宋元在衣服搭起的空间下看着商周认真的脸,说不是。
商周的睫毛颤了一下。宋元说睡吧。
下午起来后,接近被太阳烤干的他们在溪边扑打着自己的脸,喝饱了水,上路了。穿过了箭竹都枯萎的箭竹林,下午三四点,在他们爬上老君山那条平缓的山脊顶时,天开始有了些雾气。
持续近一天的烈日就像是做梦似的,野云伴着风开始飘荡过来。凉意,湿气,冷漠中有些温柔地卷着他们的头发。
老君顶是神农架无人区海拔最高的地方,接近三千米。在山脊的上方有突出的岩石山,向导说那是城墙岩,他们爬了上去,草甸之上反而有绿色的灌木,这让他们有些惊讶。
在城墙岩上的灌木边休息时,可以看见群山万壑。
从老君顶去老君寨时,穿过了草甸,穿过了杜鹃林,云层伴随着雾气如影随形。老君寨是很难上去的,他们把装备放在峰下,向导说他时常去,就不上去了,四个年轻人几乎是手足并用,攀着树枝,才上到了最高点。
而那个最高点是如此的狭窄,立足之处之外就是万丈悬崖。云雾缭绕在他们的身侧,宋元甚至觉得踩上那些云,可以飘去远方。商周牢牢地拉住他的手,阻止着哥们儿玩命的行为。
他们坐在山顶上,把脚悬空在悬崖的上方。
云下面是多深的谷呢?反正也看不见。云雾忽浓忽淡,有时甚至转头看伙伴的脸,都像隔了一层纱。
商周说真美。
宋元说是啊。
在他们变得好像不那么熟悉的这几年,宋元时常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景象。有时最陶醉的时候,他也会遗憾身边没有分享的伙伴。
对他来说,孤独与其说是必要的,不如说是迫不得已的。

橄榄树·十六

当晚在老君寨下的山坡上露了营,在草地上不敢生火,他们就用带来的炉头和瓦斯烧了几锅面条吃了。吃完之后,由于走了一天的山路,他们很快就入睡了。
第二天是下山的路。虽说是下山,其实还是要翻山越岭。只是总体上说下山路比上山路多罢了。那天他们快到中午时到了老君洞,在那儿留了张合影,但是因为是逆光,照得黑乎乎的。乔信试了几遍,都没法子照出清晰的人脸,最后只好放弃。
在经过一个山谷时,野云忽然又聚结过来了,在近60度陡峭的山坡上,不高的乔木丛中,在他们的四周的山峰亲吻流连。
云层并没有在那之后散去,到傍晚,他们在变得湍急的溪流旁露营时,已经变得有些厚重,含着一些雨气。
四周的树木早就已经变成了高大的乔木,他们进入了森林。
森林中的虫蚁开始增多,乔信和商周在前进中由于嫌热,都把袖子挽了起来,到傍晚时,就发现被咬了不少包。
他们在溪边不远的一处前人留下的简易炉灶处生起篝火,向导说在森林里判断是不是要下雨有个很好的方法,如果起了火堆,烟直直向天,那么,就不会下雨,假如烟朝山下去了,那么,也就快来雨了。他们的篝火,青烟歪歪斜斜地飘往山下,乔信说幸好明天就可以出山了,要不问题就大了。
当晚依旧食用了面条。商周在吃了几口之后,对宋元说:“没准儿一年内我都吃不下面了。”
宋元笑得很畅快。商周一向不爱吃面,真是难为他了。
那天他们虽然走了很多的路,可是看见了篝火,还是变得十分兴奋,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向导去帐篷周围洒雄黄时,他们围在篝火边,坐在巨大的圆木和岩石上聊天。商周想起了他背了几天的那把吉他,就去拿了过来。
在火边,男孩们弹起了吉他,唱起了歌。乔信点歌说要唱黑豹的歌,十分投情地手足并用并且做出麦克风样子地唱完一首《无地自容》后,师弟们不好意思说什么,而那位张咸右师兄直接把他踹一边儿去了,说你无地自容去吧。
商周在火边弹吉他的样子,十分宁静。宋元看着那样的他,有些不舍得转开眼睛。
直到商周发现了对面的哥们儿在看他,抬起头,看着宋元。
不知是不是火光映在了眼睛里,他看上去那么温柔。
商周弹起了橄榄树。宋元轻轻地唱着。
旅途中的人,是不是特别容易想起这首歌?
曾几何时,他已经不是在找寻梦中那棵树的路上了。
而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商周,似乎永远也没有停下脚步。
有时候他也想,偶尔地想,假如他能回去,那该有多好?
不需要欺瞒,不需要麻醉,不需要借口,笔直地注视着梦想的那个时候。
他们都还好好的活着的那个时候。
哪怕那个时候的将来,注定是渐行渐远的。
哪怕那个时候的将来,可能最终还是只有相忘江湖的平庸快乐。
哪怕到如今,商周可以不因为那个理由,一直跟随在他身边。
夜深时,张咸右师兄靠在身旁的乔信师兄肩头睡着了。篝火越来越小,商周放下吉他,走到宋元身边,拍拍他的肩。
有些犯迷糊的宋元醒了过来。抬头看商周。
“我想去溪边洗个澡,一块儿去吧。”商周这么说。
通往溪边的路很暗。他们打着营地灯,跳到溪边的岩石上,那儿的溪水已经很大了,哗哗哗哗,溅在岩石上,溅湿了他们的裤脚,飞沫溅在脸上,一片冰凉。商周脱下鞋和袜,脱下裤子和上衣,脱下了身上所有的布料。站在宋元面前。
“帮我洗。”
“你是不是有点儿得寸进尺?”宋元把营地灯放在一边,挽着裤脚,说。
“你以前都帮我洗。”商周笑着说。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儿啦?那时你鸟毛都还没长。”
“那趁这个机会看看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吧。”
宋元帮商周擦了身体,平时也没听说他做什么运动,肌肉却很匀称结实。既然是有胆儿在舞台上露出来,那自然是有几分自信的了。商周却不怕冷,他平常都是用冷水洗的澡。
宋元半跪着,沉默地擦拭了他高昂的部位,擦完后商周说没弄干净呢。
宋元说你要我怎么样?
商周说你说呢。
宋元站起来说,你没醉?
营地灯向天打的,直直的,他却能看见商周清明的眼睛,就那么地看着他。
森林中的夜色和草地上时不一样的。昨晚在那些神秘的云消散后,他们在老君寨下的草地上看到了夕阳,看到了弯月。看到了深蓝透明的天空。今夜只有黑乎乎的森林,小溪上空不知是黑还是白的云层。
静谧的夜,激烈的无止尽的水流。
宋元点燃了一支烟。那个样子,在挽着裤脚的男人做来,显得有些可笑。
“商周,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宋元的手有点儿抖。
商周穿上了衣服,没有搭理他。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难道不是出于道义?
难道不是为了救赎?
商周说:“这还用问吗?”
宋元看着商周。商周伸手,抽走了他口中的烟,丢在溪流中,嘴唇碾上他的唇。
那是一个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要激烈却温柔的吻,是一个宋元确信自己这一辈子从来没法给出的吻。
在离开他唇畔时,商周轻声说回来吧。
宋元说你让我回哪儿。
这儿。商周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你不是说我一直住那儿的吗?
不够。
那怎样才够?
只住这儿,哪儿都别去。
宋元看着商周,又问:那间屋子里,只住我一个人吗?
商周说:不,还有我。
当天夜里,他们回到营地时,篝火已经灭了,只剩下一点儿余灰,执着地发出幽暗的明灭的红光。两位师兄已经不在那儿了。他们在灭了的篝火旁坐了一小会儿,然后回到了他们的帐篷。在帐篷里,他们吻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有些累了。
他们爬进了各自的睡袋。夜里,还是很冷的。商周看着宋元的脸。宋元闭上眼睛,闭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看见商周还在看着他。
“睡吧。”
“嗯。”
宋元又闭上眼睛,听见商周说:“大圆,别走。”

橄榄树·十七

第二天的下山路依旧是上上下下,那条溪边就是传说中的蚂蝗沟,溪边窄小的道儿上全是浸湿的泥浆烂叶,穿着登山鞋的宋元和乔信还关系不大,商周和张咸右把鞋弄湿了,离开溪流时,鞋已经重了几斤。
但是并没见到蚂蝗。乔信对此深表遗憾。
天开始下起了小雨。
他们穿过变得有些湿滑的冷杉林,由于并没有现成的路,他们都是穿行在一棵棵树之间的坡面上。有时需要爬过横在半空的树干,有时变得十分陡峭,需要从一棵树滑到下面的另一棵树,才能阻止下滑的势头。由于宋元事先知道这段路难走,在武汉时已经准备过胶皮手套。乔信是个老户外,自然也准备了。但是另外俩人没有,于是他们总共的两双手套分到了四个人手上。
到了一处,从上一棵树到下一棵能支撑的树间,是九十度的两三米高的距离。那棵树下就是悬崖。他们需要抓住上一棵树的树枝,再慢慢地往下滑。
商周的草帽那时被树枝挂下了,飘向悬崖的下面。正在往下滑的宋元本想顺手捡起那顶帽子,戴着手套的右手中的枝条不知怎么的断了。
他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身体就往下掉了。
仍然没有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他的左手被用力地拉住了。
他抬头就能看见,一手抓着上方树枝的商周,脸上来不及消失的惊恐的表情。
那种表情,宋元这辈子都没见过他露出过。
当宋元意识到什么的时候,是他发现自己身体已经悬空的时候。是看见用左手拉住他的商周,光手拉住树枝的右手,渗出了血的时候。
从走在后面的师兄们一起过来,把宋元拉上来的时候直到后来翻过山岭,终于看见农家的时候,商周一直没有说话。
在宋元被拉上来后,本来想处理一下商周被木刺扎伤的伤口,但是他们没到水源,带的喝的水已经快没了,所以,什么都没做,只是宋元和他换了一下手套。到了那个破旧的农家土房院子里时,已经差不多到山脚了。他们在那儿等待来接的车时,宋元在溪水旁,把商周的右手放进溪里,冲了又洗,用军刀挑出了许多木刺,露出一道深深长长的伤口。
宋元用商周的大手帕,把他的伤口包了起来,包好了以后,说着到山下看看有没有卫生所,买点儿碘酒消毒时,商周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
溪边有坐着吃着一路采来的野草莓的师兄们,还有洗着鞋子的向导,农家养的几只嘎嘎叫着的鸭子。
溪边的院子里屋檐下,坐着一位老人家,老人家的身旁,绕着一只活蹦乱跳地吠着他们的狗。
宋元无奈地拍着商周的背。
体贴的师兄们当作没有看见。淳朴的乡里人没有看懂。动物们则一点儿也不关注。
后来在院子里,脱下袜子的商周发现了右脚踝上一个出血不止的伤口,乔师兄过来看了半天,说:“恭喜,走过蚂蝗沟的证据。”
那时张师兄咦了一声,说:“这树枝怎么抖不掉?”
他们转头看时,就发现张咸右的右手上躺着一个怎么都甩不下来的枝条状褐色物体。
乔信大喝:“别动!”
抓着张咸右的手——众人本以为他是要抓下那个东西,结果他掏出相机,放大了半天,说:“好不容易见到蚂蝗了,合影一下。”
被愤怒的张师兄一拳打飞了。
后来他们听从向导的意见,从包里拿出盐来,洒在蚂蝗身上,原本怎么都扯不下来的生物蜷缩着掉落了下来。
除非吸饱了血,这种动物是不会主动离开人体的。
他们被另外一辆具有后斗却没篷的小皮卡接下了山。回到了向导他们家附近。那时已经是接近傍晚六点了。
那天早上邓伟和他们联系,说第二天会有点名,要他们赶快回来。所以下午他们出山前就联系好的去宜昌的车,约好六点半到彩旗村接他们。但他们发现,不论是他们,还是那辆即将到来的车,目前都无法通过那段正在修的路。因为爆破形成的相当于半边山体体积量的碎石,将路面完全阻塞了。他们在等待推土机尽快凿出一条可以通过的路。不过据向导所言,恐怕还需要一两个小时。于是他们打了电话,让那位司机在爆破路段的前方等候。
在他们放下行李之后,两位师兄说去上厕所。彩旗村并没有卫生所,宋元向向导家里要了点儿紫药水,给商周的伤口上了药,就坐在门前歇息。那时就听见后面传来孩子的哭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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