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是孩子们闹着玩儿闹翻了,却听见了大人高喊救命的声音。
商周和宋元跑到河岸边。前方修路炸碎的山体把河流堵住了,被截留的河水变成了一汪深潭。哭喊的是向导家的男孩子,正在河岸边,湿淋淋的,而大叫救命的却是对面山崖上的一个妇人。
宋元眼尖地发现了水潭的中央有波纹。
那妇人在山崖上高喊:“小孩子掉水里了!”
商周脱下外套,跳进了水潭里。宋元看着他下去,一会儿又起来,吸了一口气,又栽下去,手心冒出了冷汗。
第二次上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孩子。
向导和家里人,以及其他四周的人群聚集过来时,是商周正在试小姑娘颈动脉搏动的时候。
宋元呆愣地看着三天给商周戴上花环的女孩,苍白地躺在商周的怀里。
“不跳了。”商周抬头看宋元。见他没反应,吼了一句,“愣着干什么?心肺复苏呀!”
宋元把小姑娘的嘴撬开,商周把她朝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拍着她的背,不知从嘴里,还是气道里,出来一堆的水和泥沙。
向导和家里人吓傻了,那位姑娘的母亲开始哭泣,瘫坐在地上。
像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失去孩子的母亲一样。
他们把小姑娘放平在河边较坚硬的地上,除去她的湿衣服,宋元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盖上。商周跪在地上,先在她胸前按压了四五次,然后让宋元接替他的位置,自己抬起她的下颌,捏住她的鼻子,开始往小姑娘的嘴里吹气。小姑娘的胸腔在外来的空气压力下,起伏了一下。
宋元想着5比1,5比1,想着胸骨中下三分之一,想着要直,想着不能用手,要用全身的力气按。按下4到5厘米。
手放上姑娘小小的胸口,宋元感觉到了一点微温。
不要紧,还不是凉的。宋元对自己说了五遍这句话。
那位姑娘那么小,胸骨还那么软。这样按了,不知肋骨会不会断了呢?
他默念着一、二、三、四、五,商周看着他的动作,在第五下之后,宋元就暂时松手,商周就往她嘴里吹气。
如果过了十分钟还不行,怎么办呢?
他怎么跟那位母亲说呢?
她就要死了。
还是已经死了?
他到底行不行?有没有按对地方?
宋元抬头看商周,商周说没事儿,继续。
一分钟一百次。正规的心肺复苏,两分钟必须换一个人,以免无效按压。商周在两分钟时和他换了一次。宋元做人工呼吸,商周做心脏按压。那时师兄们正在往这儿跑过来,但还没到。第三分钟他们俩又互换了。于是宋元按下了第三分钟的一百次。那时,他头上沁出了细汗。
商周摸着她的颈动脉,告诉宋元:“回来了。”
橄榄树·十八(橄榄树完)
溺水之后,现场心肺复苏就算成功了,也可能在未来的24小时发生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或者溶血。当时在现场,家属吓傻了,是师兄们打电话叫的救护车。医院方面听说他们的心肺复苏成功了,说医院离那儿很远,救护车开过来的途中可能会耽误很多时间,让他们陪伴溺水者一起转送,救护车在途中接病人。小姑娘的自主呼吸心率和意识都恢复了,并没有其他的外伤,但是谁也说不准如果耽误时间长了,会不会有什么并发症。于是四位医学生决定穿越那个碎石形成的悬崖,把她带到对面的车那儿。
本来还要推土机运作半个小时的路,当时在那松散的山石旁,悬崖边,只有一条长两米,宽三十公分的道儿可以过去,没有任何可以扶的地方。身旁一侧是几十米高的悬崖,另一侧是随时可能滚落,把他们砸到悬崖下的山石。
宋元走到悬崖边的碎石山前时,商周背着那位小姑娘在他的身后。宋元回头对他说了一声,不准死。我在前面等你。
一分钟的路程,似乎走了一辈子。宋元没有看身侧的悬崖,只是看着前方的车灯。
他们约好了同回的车在路段前方,闪着明亮的灯光。
宋元回头,看着商周一步一步地走过来。那个时候,他什么也没想。
他只是觉得,商周会一直和他一起走的。
尽管机率微乎其微,也许所谓的人生,并不是不能拯救。在细密的小雨飘落下来时,看着已经走过悬崖的商周背上睡着的小姑娘,宋元这样想。
在路上,他们遇到了救护车,救护车把小姑娘接走了,在向导的千恩万谢当中,他们踏上了归程。
走在颠簸的夜路上,商周在面包车的后座上,靠着宋元的肩。过了很久很久,偶尔低语的师兄们头靠在一起,似乎睡着了,商周说:“大圆,我想让你看样东西。”
宋元说什么东西。
商周从他那件牛仔外套的上衣口袋夹层掏出一张照片,点亮了打火机,送到宋元面前。
那是琴真笑得开心的脸。
只是,略微有些傻气,略微有些老了,再也见不到从前温柔伶俐的样子。
宋元的眼泪掉了下来。
商周说:“大圆,琴真很好,她现在很开心。她没有完全好,但是药物可以控制。”
说完后抱住他,说:“今后,你不可以再为她哭了。”
车内静悄悄的,商周在他的肩头睡着了。宋元看着车窗外忽明忽暗的山道,怎么也无法入睡。
年幼的时候,你崇拜的英雄,其实不过是无处遁逃的失意者,长大以后,你性命相托的人,大多数时候也不过只是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不管是不是在跟生命打交道,他们终究也只是凡人。
凡人一定有做不到的事,一定有后悔到想忘记的事。但是,就算再微薄的力量,一定也有可以做到的事情。
一定有贪欲,一定有惰性。一定,偶尔也想走向前方。
他可能终究无法像爱自己那样爱世人,哪怕他们刻在他的心中,会让他伤痛一生。
也许摇滚并不是想改变世界,因为世界就算没有摇滚,一样在改变。
也许人生并不是用来拯救,而只是用来过的。
因为大多数时候,谁也没有办法拯救谁。
有时候,你恐怕也不能,商周。
就算是这样,在终于有勇气想往前走的时候,也许我们可以结伴同行。
蛇足的尾声
三个月前,邓伟迷上了一个叫开心网的游戏。下班之后就浇花种菜,每天早上七点钟起床,上班之前就去偷别人地里的菜。乐此不疲。
然后,在周末的聚会上,他非常快乐地对着宋元推销了一番那个网的种种好处。宋元挖了半天耳屎,往他脸上吹了一口。
邓伟拍案而起。
由于有人从中调停,这场架没打起来。
后来有一天下班后,宋元在自己的邮箱中发现了邓伟邀请他加入开心网的邮件。他问邓伟咋回事,还搞传销呢?邓伟说真的很好玩,可以满足你不劳而获的深刻欲望。再者,里面玩的人都是用真名,很有趣。
宋元于是加入了那个游戏。
偷了一阵子菜后,他觉得有些消磨意志,于是就开始荒废田地。在一个下着雨的五月,有一天从梦中醒来后,他打开了那个网页,在查找好友当中,用按姓名查找输入了“纪昭”两个字。
查找出来记录是零条。
他不死心地百度之后,终于在“武体”“纪昭”“柔道”这三个重叠搜索之下,找到了一份住宿安排名单。那是他们那一级的新入学时的住宿安排。
然后,他就找了“纪昭”同寝室的一个冷僻的名字,搜索。
零。
他试了好几个名字,不是零记录,就是很多很多。只有一个人的名字是只有一条记录的。
他去拜访了那个人的首页。
当然,非好友的他并不被准入。
隔天,那个人拜访了他的首页。
于是他给那个人发了一条短消息。
再于是那个人给他回了一条短消息。
当天晚上,又是他们聚集在studio练习的日子,在练习时间过了以后,他和邓伟,还有鼓手肖鹏打算去喝碗小酒,那时有人匆匆地进了studio。
“总算下手术啦?”邓伟招呼着身上被雨泼湿的商周。
商周朝他们笑笑,宋元说不喝酒了,要先走。
那时也已经十点了。邓伟是坐地铁过来的,宋元则是开车开车过来的,虽然都在广州,但是在不同的区,每周能够聚在一起练习一次,已经很难得了。
商周坐上宋元的车,两人一起回到了宋元在黄埔的房子。
最早在广州找到工作的是邓伟。这个地点给了宋元一个启发,于是他对父母说想去南方找工作。虽然父母十分不满,说北京的话他们有关系,可以找到工作,但宋元还是一意孤行地在广州找到了工作,内科医生。
在远离父母的城市,不管做什么,至少比较自由。
商周在毕业后,才在广州找到工作。虽然上班地点在不同的区,只要下了夜班,或是周末,他就会到宋元的屋子来住。
通常,是在他们的新乐队练习完之后。
在听了痞子的吉他之后,邓伟在毕业前最后一年苦练贝司。说专等宋痞子回来组乐队。
宋元笑话他,小妾还是离不开老爷啊。
毕业前,有人来找商周出道,作为某个临时凑合的流行摇滚乐队的吉他手。商周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宋元半开玩笑地问他为什么不去,人民大众在呼唤他呀。
他说:我还想当医生呢。我和你,然后有点儿心不甘情不愿地补充,还有邓伟的乐队,还没建起来呢。
就算世界不是用来改变的,也不是用来随波逐流的。
关于这个梦想在到了广州之后终于实现。虽然一个乐队有三个医生,时常忙到没有办法凑在一起,他们还是尽量找时间练习。
对于一群已经不能称为青少年的男人们来说,玩乐队已经是一种足够奢侈的浪漫了。
洗过澡后,宋元拿毛巾擦着商周的头发,商周靠在他怀里,半眯起眼,十分享受的样子。
在擦到一半时,宋元抱住商周的头,把他抱在怀里。
“怎么了?”
觉察到哥们儿的不寻常,商周搂紧他,问。
宋元摇摇头。
那条短消息是这样写的:我是和他很熟,但是很遗憾,他已经走了两年多了。
他们一块儿坐在沙发上之后,宋元低声说了一句:“我们还活着,真好。”
后来又说了一句:“能活着做自己喜欢的事,真好。”
他依然无法像爱自己那样爱世人。但不知何时起,渐渐地,他已经可以原谅这样的自己。
因为他无法成为圣人,也不愿变成疯子。
还因为,有人用难得的活着的时光,一路陪伴着这样的他。
更加蛇足的后记
这篇文始于《beck》。其实那个故事里的摇滚我觉得不是重金属……可能比较多还是流行摇滚吧。但是确实挺好听的。主要是故事的感觉很好。于是就想写一个关于摇滚的故事。但是我确实是不太懂。虽然从小到大,平常听的多数也是摇滚,但是很少想到要搞清楚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查了不少资料,可是结果还是不太满意。毕竟自己是个音痴……
然后就是伪了吧……伪成这样,我还是有点儿难过的。
而医学的那部分,则是几年前的设定就定下来的。只是内容变了。以往的设定中,这孩子没那么那啥。
然后关于户外的那部分。呃,其实当年去神农架的时候,确实是那个状况。但是为了一个非常无聊的理由——也就是考试,我们不得不冒死通过了那个悬崖。当时过的时候就想,如果死了,真的很不划算吧,墓志铭上写:此人逃班去游玩,之后为了赶回来出科考试,坠落山崖而死。不过幸好,当时同行的九人都平安通过了。真想找个机会对他们说声对不起,因为要考试……差点儿让你们把命送了……仔细一想,人生真是渺小。
然后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昨晚和人谈起许大哥。不知有多少人看不惯他现在的平静。姑娘还说他叛变了。
哈哈。我记得不知是谁说过一句话,唱摇滚的终究要找个归宿。许大哥的归宿,让我十分欣慰。不是作为一条粉,而是作为一个人。
几个人在年轻的时候没有愤怒过,没有忧伤过?那种愤怒和忧伤固然让人沉醉其中,然而除了伤害自己,终究于事无补。
人并不是只有两天的,一天出生,一天死亡。在这两天中,还有长长的一生要过。有爱,有温暖,有春天,比没有,要幸福多了。许大哥的温暖虽然来得迟了,但我依然由衷替他感到幸福。
那种幸福,一样会让人想落泪。
许大哥是真实的。不论怎样的他,都纯粹地站在面前。有这样的勇气,就够了。
然后呢,我觉得自己写的文真的不怎么样,没有什么内容,有很多想表达的没有能力表达。经常写成一个样子,有很多表现手法上做不到让自己满意。也就是说,每次把文贴出来,都有一种献丑了的感觉。还有一种,我对自己要求真是太不严格了的感觉。
但还是要好好谢谢捧我场的读者们。因为大多数时候,我其实是在不太负责任地自言自语的。这种自言自语还让别人耐心的看下去,有时候有点儿羞惭。而你们能够看下去,我觉得真的很感谢。
这篇文的最后完成,要感谢龟。我把文稿发给她,让她看,因为我开头写的总觉得哪儿有什么问题,后来她说了之后,我想明白了。
再于是就是这样了。
呃,再然后呢,我最近可能不会有大动作了。欠的那篇三秋,呃,呃,呃,好吧。就是这样。道个歉,再努力。因为觉得自己越写越差了,其实不想把那么差的东西丢给读者,让你们勉强接受,于是我就在一直地挣扎。再说吧……
再再再然后呢。其实,从小到大,我一直很想写好一篇小说。这是我的一个心愿,但目前,这个心愿似乎还遥遥无期。于是我恐怕会进行尝试,哪怕是失败。
在这个过程中,肯定有人来,有人走。肯定会有欣喜,肯定会有寂寞。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心情愉快,生活有乐趣,身体健健康康。
你们留言的时候我真的挺高兴的,谢谢!
嗯。说到底,祝大家过得愉快!
也祝许大哥愉快!
毕竟不是迫不得已的话,我们谁都不想用自己的悲剧去成就艺术。
——用了很多感叹号。这个可是我平常不太轻易用的标点。不过,为了送别我的第一个耽美读者脱耽,也值得鸟~
然后祝看文愉快!
然后,我还很想任性地放上一首歌。就是姑娘们说许大哥叛变的某首歌。
其实我挺喜欢的。因为听着觉得开心。
呃,最后的最后,这种类似粉丝呓语的后记,还是不要转了,谢谢。
呵呵,补充一段后记~
有读者问题目是什么意思呢。呵呵,其实在文中有稍微提了一下,可能不那么明显吧。那我就蛇足又蛇足地解释一下好了。
丁香鱼取自商周那首歌词的含义。在天地之间,神的眼中,其实人类和丁香鱼是没有差别的,一样出生,一样死亡,谁也逃不过命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所谓的刍狗,就是古代祭祀之前用草扎的狗。在祭祀之前,它作为给神的贡品,装在贵重的匣子中,覆以文绣织锦,被看做是神圣的东西。然而在祭祀之后,它就失去了利用价值,被弃在地上,脊背和头颅被狠狠践踏,被当成柴火烧掉。天地对待万物都是这样的,似乎充满爱怜地让它来到这个世界上,但是又不管不顾,任其生发,不管一生多么辉煌或者跌宕,最后一样任其死去。世界上没有重要到不死的人,也没有伟大到可以逃脱命运的个体。在短短的不被爱怜的人世,有时就算想要相互依偎,都是那么困难;有时候想要相互陪伴,都那么快地走到尽头。其实商周的那首歌,是唱给宋元的情歌,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哈哈。于是丁香鱼就是这个意思。
这样看来,也未免太悲哀了。所以第二篇的名字就是橄榄树。橄榄树出自哪里,可能大家都看得出来,就是三毛的那首诗“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橄榄树的意思恐怕也不难理解。
在这样看似悲哀的人世,纯洁的孩子心中,总有一棵橄榄树。在还没有经历现实和命运的苦痛之前,人人都有梦想。这个梦想,就是宋元梦中的橄榄树。想好好唱歌,想做个好医生。想改变世界,想拯救人生。而一天一天,却和自己的梦想渐行渐远。到了最后,不管向前看,还是回头看,都已经找不到那棵树了。宋元心里是羡慕商周的,那棵树一直在远方,商周一直笔直地走向那儿。